zhuc2009-12-02 22:08:31
开学那天,我就注意到了Adam。寒假刚过,西雅图的天气阴冷阴冷的, 空气中带着点潮湿的气息,地上还留着点残雪。刚刚过去的那个圣诞节假期的一场大雪让整个城市瘫痪了一个星期。在我实习的初中,第一节课的铃声还没有响,其他学生都高高兴兴地在食堂里,走廊里跑来跑去,和同学们好友们打着招呼。

我看到有个男生一个人呆在没有屋顶的院子里,靠着墙壁,两只脚轮番站着,大概是实在太冷了。他围着一条看上去并不太暖和的围巾,鼻子冻得红红的。偶尔有小孩经过,跟他打个招呼:“Hey, Adam. What’s up?”他点点头,并不回答。“真是典型的lonewolf”,我心里想道。

没想到他是我中文班上仅有的两个白人之一。其他学生或多或少有些亚裔血统,韩国,日本,越南,混血儿,多少跟中国沾点儿边。我的mentor告诉我,Adam喜欢学中文。 选修中文课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不像有的学生是服从家长的命令。

他不是个省心的学生,我很快就发现。因为他也是我的班上仅有的几个有特殊教育待遇的学生之一。练习对话时,没有人跟他作伴。迎新年会,他一个人端了盘子坐在教室的角落吃东西。我想跟他谈谈,但是我们中间隔着无形的屏障。我想到了Sylvia Plath的那个说法 – the bell jar。 那是个玻璃钟罩,如果你置身其中,你可以看到外部世界的一切,但是那一切都与你无关。

每次叫起他的名字,我总觉得有点别扭,有点尴尬。他像一头容易受惊的小动物,被叫到名字时一脸紧张,像是被笼罩在聚光灯下,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每次放学后我给他单独辅导,他很少有反映。我注意到他的手在不停的搓揉铅笔,就轻轻的问:“你紧张吗?”他又是一惊。“Are you nervous?” “Yeah, very!” 对他来说,跟别人交往就像在上刑。

正是因为他,我开始重新读了“青少年心理发展”课的讲义,开始感性的了解什么是自闭症 (Autism),也开始重新审视我对于特殊教育的观点。以前看到的有关自闭症的传说,例如什么Microsoft symptom,也慢慢消解。 让我最痛心的是我看到,经过统计,在美国学校里地位最高的学生是运动员和拉拉队,还有那些好看的,受欢迎的学生。读书好的被称作nerds,往往自成一群。 小混混谁都看不起,但是谁都不敢惹。地位最低的,最没有尊严的,谁都能欺负的,就是SPED – 特殊教育的学生。我在Tyee就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事实。

但是,Adam在很多地方让我钦佩。刚刚教他不久,我就发现他坚持写繁体字。开始我有点觉得他是自讨苦吃。 我先生的解释则是,他的思维不会选择shortcut。但Adam很固执地和我解释,繁体字比简体字好看得多。他喜欢练写中文字,就是看中了中文书法的美观。我觉得他的理由很充分,很能说服人。

慢慢地,他的玻璃钟罩开始裂开了些小口。他对我抱怨,他不喜欢他的中文名字。他去问了别人,他的姓“寇”是强盗的意思。说这话时,他一脸委屈。我问他,“那我们改个姓。孔夫子的孔,好不好?” 他的表情由阴转晴:“Confucius – he’s a great man.”

我和他练习句型,有一句话他不懂 – “你平时看些什么书?”我翻译成英语告诉他:“What kind of books do you usually read?”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Mostly science fiction.” 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和我聊天了。那次我们讲了Dune,讲了Asimov。

离开那个初中前,我在公交车上遇到了Adam的特殊教育老师。一个很年轻的,很阳光的美国女孩。她正想报考我们UW的CoEd。 “Adam吗?“她说,“他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太喜欢学中文了。他回家就教他父母这样东西,那样东西怎么用中文说。他还要教我呢!让我想想,他好像还订了一个中文学习计划表。。。”

那天天气还是阴冷阴冷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们俩谈起了夏威夷,谈起了那儿的鲜花和海滩,还有那儿的四季如一的灿烂阳光。
狗肉2009-12-02 22:40:35
很细腻,顶
阿小饼2009-12-02 23:46:27
好看:)
老粗2009-12-03 01:36:11
好!结尾真棒!
凊平乐2009-12-03 02:26:51
ni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