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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他被打成右派遣送到远离我们的一个偏远山区盐矿劳动改造。他没把小
提琴带走。
文革开始了,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中小学生们都上街贴大字报散发传单揪牛鬼蛇神,
有文艺才能的就参加毛泽东文艺宣传队排节目上街演出。青少年正是求知欲强的时
候,有东西学又合乎潮流,一时间学习乐器如小提琴,二胡,竹笛等成了一股热潮。
读初三的大哥最先把父亲留下的小提琴拿来鼓捣。没几天他就没兴趣了。有一天我
在街上看一个宣传队的演出,突然我发现其中拉小提琴的有我小学同班同学。他看
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当我们的眼神相碰的时候我仿佛比他矮了一截似的。没想
到离开学校不长的日子他就学会拉小提琴了。我是又羡慕又妒忌。回到家里爬上灰
尘扑扑的小阁楼找到父亲的小提琴,琴盒和琴弓已不见了,不知大哥从什么地方找
了一根二胡弓子来替代,擦上松香也能拉响。十二三岁的孩子,什么乐理知识都没
有,又没有教琴的老师,就自己唧唧嘎嘎在那里瞎胡弄。一有机会就去看就去听,
我也不明白我的那股子热情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成日的兴趣就在学拉小提琴上。记
得住我们家不远的一个青年人叫朱云的,他在一家竹器社编竹器。我的几个朋友都
说他拉琴拉得好,而我那个小学同学正是跟他学的。其实朱云也认识我们家的,见
了面他总是叫我小胖子。但我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说学琴。我开始注意朱云拉琴,他
经常下了班之后就在家里拉琴,一拉就是大半夜。於是,我就到他家门外听他拉琴。
有一天夜里,他拉琴拉得很晚。月色下只见长长的街道沿坡而下变得模糊,两旁的
过街楼黑乎乎地立着的仿佛死了一般。我独自一人坐在他家门外的石阶上静静地听
着,听得如痴如醉。陪伴着我是朱云家门前的那棵一人多高的白蜡树和落在地上斑
驳的树影。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拉琴拉得最好的就是朱云了。后来一位同学说他不仅
认识朱云而且关系很好,他答应将我引见给朱云。我是感谢不已。我们到了朱云家,
他刚吃过晚饭。他的母亲还在收拾着碗筷。朱云见我们来了微笑着拿出琴来拉了一
曲。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觉得他拉得贼好。朱云并不以为然。他说夹在脖子与
肩膀之间拉小提琴不算真拉得好,现在小提琴演奏方式和技巧有新的突破,那就是
要能把小提琴放在两腿之间拉才算真本事。接着朱云就演示给我们看。我完全被朱
云新奇的拉法所震惊:啊!他真的把琴放在两腿之间拉而且拉得也熟练。我是听所
未听闻所未闻。他真是个艺术天才啊!我很是纳闷:朱云琴拉得那么好,那些文艺
宣传队为什么不叫他去拉琴呢?后来听母亲说起朱云的出身不好,他的父亲好像是
在劳改队,就他妈妈和他相依为命。朱云家自己没有住房,是租别人的房住。不久
朱云家又搬到离我们家较远的地方,我也就没再去听他拉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