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aonu232006-03-26 14:11:37
我和小提琴 10
10,
连续二十多天的山区村寨的巡回演出,文工队的队员们已经疲倦于这种小快板的节
奏,尤其是舞蹈队的年轻女孩子们直冲队长老周嚷说能不能来点中庸的行板,抒情
点儿的,再抒情点儿。山区无公路,山区农民的日用商品都是由马帮运驮进去的。
我们无车可乘,全是步行。我挑的担子一头是简单的行李,一头是小提琴和演出用
的布幕。我们一天短则要走十二三里,长则五六十里。天下起雨来,一阵大一阵小,
从早到晚,沥沥拉拉____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我们不得不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中途滞留。老周决定派人出山,到通有公路和电话的公社所在地打电话要县里派车
来接我们回去。
这是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分撒在一个S 形的山洼里。我们的到来顿时让小
山洼沸腾起来。接住我们的几家主人忙着收拾打扫住所,准备饭菜。我和乐队的几
个人住的是一间尚未完工的新房,里里外外楼上楼下全用松木打造,洁净如洗,走
得进去满屋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后来离开之后一路上我们发现我们身上还流溢着淡
淡的香味。房东一家还没住进新房,他们仍然住在紧挨着新房边的旧房里。新房二
楼楼梯口处还有一米多宽的地方没铺满楼板,裸露着一根根碗口大小的木梁。房东
带我们上楼时一再提醒上下楼要小心别掉下来了。打开行李往楼板上一铺,“本司
令”今夜就下榻此地。从小楼的窗口望去,乳白色的雨雾中依稀可见几道田埂,几
株棕榈,几家炊烟、、、几声犬吠,几声鸡鸣,又给它平添了几分幽静、、、好一
幅山村雨中图!
房东把晚饭准备好叫我们吃饭时天已擦黑。厨房里点着冒烟的松明,主人殷勤地招
呼我们围坐在半膝高的小矮桌旁,桌上碗里的菜半明半暗,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
山区农民家招待客人的餐上桌碗里盛着的是真诚和热情____他们会把他们平日里舍
不得吃得好东西拿出来作你的珍馐。尽管他们很穷,一家人一年杀一只猪,一半猪
肉要上交到公社,一半留下过年请上几桌客,剩下的用盐腌制成腊肉,作为平日做
菜的油料。我们在农民家里吃饭,看到桌上的荤菜或鸡蛋之类的食物都心知肚明____这
是他们从自己嘴巴里扣出来省给我们吃的!
“吃!吃!”房东招呼道。他们却很少夹菜到自己的碗里。昏暗中我夹过来一筷菜,
先是闻到一股带着酒味的香醇,放到嘴里是一些碎骨带着些许碎肉。我咂吮着这特
殊的味道,极妙!酒味极重,属麻辣香型的。因是碎骨,你不知是嚼还是咽。这道
菜平生还未尝到过。急忙问主人菜名和做法。主人笑,知道你们没有吃过,特意做
来让你们尝尝。这是上个月打的一只麂子,把肋骨上的肉剃个大概,用捶在石头上
砸碎,碎至如丁,皮肉相连,然后放酒,盐,姜,花椒,八角,草果,香毛草等佐
料揉匀揉透,放入罐中腌制月余就可以食用。沌和清蒸都可以。这道菜不能嚼不能
咽。只能咂吸味道,将骨吐出。菜名叫“骨头生”。我笑道,我不仅吃到而且学到
了这道天下稀有名菜,我回去要学着做吃。不过非得要麂子骨不可吗?房东道,嫩
黄牛骨为好,当然,猪骨也是可以的。只是味道要差些。
第二天傍晚,乘着雨停的时分,我们为本村及周围相近的农民演出了一场。演出结
束后,我们回到了住处,点着煤油汽灯说笑了一阵准备睡了。这时,房东敲门上楼,
跟着他上楼来的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房东说这是他的亲戚,住在另一个村子,
听说我们在这里演出,一下午紧赶慢赶走到现在,演出已经结束了。而我们明天一
早就要走了,很是可惜,说是能不能让我们用“大扁琴”拉点曲子给他听。“大扁
琴”?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小提琴。呵,“大扁琴”多有趣的名字!听
起来这琴长得象个老南瓜似的。我拿出琴来,老人便顺势坐在地上,伸出手轻轻地
摸了摸我手中的琴背,象是摸着久别重逢的老友般微笑着。我想他一定是什么时候
曾经见过有人拉小提琴,而没人告诉他琴的名字。见琴形状扁扁,故自己给它取了
个名字。我想这位能叫得出“大扁琴”的老人可谓是小提琴的知音了____在这丛山
竣岭中,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在这远离文明中心的桃园之地竟有这么一位点着
“大扁琴”要听的奇人!我被他震惊,我被他感动!今夜我一定要满足他的要求,
我要帮他拾回“大扁琴”的记忆,帮他重新拼逗已经零碎了的那场梦!
我拉着琴,我的眼睛对视着他,我看见老人的脸在抽动,眼睛在颤抖,双手在不停
地在大腿上来回撮着、、、他笑了,如醉了似地笑了。我另首曲子还没拉完他就起
身有几分谦意似地说着,好了,好了。谢谢了。谢谢了。他边说边向后退,他人已
经退到楼梯口了,也许是被明亮的煤油气灯刺得眼花的缘故,他看不清回转身之后
的路,我已经来不及叫喊了,他的身体迅速地滑落下去了、、、房东也来不及伸出
手去拉住他,他的身体迅速地滑落下去了、、、“唉呀!”_____!那是我听到的最
惨烈的呼叫____老人身体卡在两根楼梁中,一支腿蹩在上面,另一支掉在楼下空中、、、

待我们把他从两根梁方之间托出来时老人两腿已经不能动荡了,一支腿流满了鲜血。
猜想可能断了。我们把老人抬到房东的床上,有同事跑去找到我们文工队负责携带
药物的人拿来了止痛药和不多的纱布给老人包上。房东说只能是明天去请大队的赤
脚医生来看了。床头油灯昏暗的光照着老人的脸,岁月的风霜刻满了他的额头,他
头发散乱,胡子夹杂着白色。此时老人神志还清醒,疼痛减弱了些许。他看到我们
都还守候在他的床边,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地有些不好意思地陪了我们一个惨
白而痛苦的笑脸。啊,可怜的老人!是我不好,是我一拉起琴来就有些颠狂,就有
些忘形,就忘了把那楼口的危险再提醒你。我想如果我别拉那么些曲子,就稍稍让
你过过“大扁琴”的瘾就让你走,你也许就不至于头发冲眼冒花脚打飘、、、老年
人也许经得起长期痛苦的折磨,但经不起一时间突然而至的幸福的冲击、、、
雨沥沥拉拉又下了一夜,我听了一夜的雨声、、、
第二清晨,雨终於停了,我们打好背包,整理好担子准备出发了。临行前我又去看
望那位不幸的老人。当我告诉老人说等以后有机会到城里的时候一定到我们文工队
来,我请你到县委礼堂里坐在第一排,我拉很多很多的“大扁琴”曲子给你听时,
老人笑了,眼里噙满了泪花。
为听一曲小提琴老人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让我有一种负罪之感。我不知后来老
人的伤治好了没有?还能站立行走吗?此时此刻,我在远方深深为他祝福。
夕阳箫2006-03-26 15:45:30
你手写你心, 文笔越发流畅了,期待下一篇...
xueyou2006-03-26 16:15:07
即听琴又品肉, 还有稀有的菜谱!! 谢谢分享:))
zhaonu232006-03-26 16:49:12
很动情的回贴,我希望有一天让你听到我的琴声。
夕阳箫2006-03-26 17:57:49
好,从今儿起我会好好洗耳朵,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哦:)
白柠檬月光2006-03-27 01:08:00
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