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没有现在那么多的流行音乐，没有光盘，也没有 MP3，对于音乐最初的认识就是小学的音乐课，看着老师在黑白键盘之间弹出行云流水似的音符，我的心就轻扬起来，想象自己穿着白纱裙坐在钢琴旁边的样子。。。那是一种莫名的神往。 可惜我在音乐方面笨拙，老师弹的那些曲调，我一个也记不下来，那时学的是简谱，应该不难，但我就是没法把那些音符和那些数字联系起来。但我喜欢课堂上教唱歌，现在我仍然可以唱出那时学的歌曲，比如日本民歌“红蜻蜓”，朝鲜民歌“金达莱花”等等，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优美的旋律会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家里没有我神往的钢琴。妈妈曾经给哥哥买过一个口琴，但我没有权力吹，妈妈说我太小，还有就是两个人用一个口琴不卫生。但很快我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乐器。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父母上班的研究所里有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小时候看他老，其实当时他可能也就五十多岁吧，本是一个工程师，文革时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在监狱里关了几年，出狱后在工厂里当工人。他是老光棍，没有家庭，平时没事就喜欢逗大院里的小孩玩，给我们变魔术，教我们叠纸人，总是有出其不意的玩意儿让我们这些小孩兴奋不已。有一天我刚出门，他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样东西，我迷惑地拆开外面包的白纸，一支笛子出现在眼前：银色的金属管，笛身是手绘的红绿相间的花纹。我被这个礼物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小老头得意地笑笑，用手指做出“嘘”的一声，示意我不要声张，然后就吹着口哨走开了。现在想想这人真是一个天才，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一个金属管，自己居然就能做出一支笛子来。
后来我每天在窗前吹笛，把哥哥的歌本都快翻烂了。没有人教我，我只是自己照着简谱把每个音符都吹出来而已。感谢这支笛子，我学会了很多平时自己不可能学会的歌，其中最喜欢的是那首弘一大师（李叔同）词的“送别”，我自己吹笛子，因为没有人教，并不知道吹得对不对，后来在一部电影里听到这首歌，我轻声和起来，才知道我吹得没错，那一刻我激动得泪眼盈盈：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很多年以后，一个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要出书，需要找人翻译一些英语资料，通过一个朋友找到我，当她提到酬金时，我羞涩地提出来我帮她翻译一个小时书，她教我一个小时的钢琴，在我看来钢琴是神圣的，她大概不会喜欢别人的手指去动她的琴吧？没有想到老师一口答应。我终于有机会接触到钢琴，当我的手指滑过键盘，我的心也飞扬起来。。。老师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是什么是音乐。她说欣赏音乐有三个层次，最浅层次的是欣赏旋律，觉得好听；第二个层次是了解音乐人的背景和写这个音乐的历史背景，才听得明白这个音乐真正要表达的含义；最高的层次是要理解音乐的表达方法，也就是要懂乐理。我当时就有些悲哀地想到，我可能永远只是停留在那个最浅层次上，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后来因为出国，学钢琴的事情很快就中断了。
在巴黎时，我报名参加过一个公立音乐学校的合唱课，本想学学唱歌，轻松轻松。不料这是对我打击最大的一次，让我彻彻底底相信自己与音乐无缘。教课的是一个保加利亚的女老师。法国的音乐学校有很多教师来自东欧和前苏联，法国人也很相信这些国家严厉的音乐教育制度培训出来的音乐人才是一流的。这个老师教我们唱歌不能看谱，不能看歌词，她弹唱几遍我们就要跟着唱出来，这完全是为了锻炼我们的乐感和听力。不看乐谱倒没有什么，我本身就不识谱，而且我知道的很多出色的音乐人，比如爵士钢琴手Thelonious Monk, 萨克斯管手Charlie Parker 和摇滚吉他手 Jimi Hendrix都不懂曲谱的。我自信满满，相信自己不用学谱也能唱歌。但不看歌词就惨了，我又要反应法语，又要记住她唱的调调，根本跟不上。最可气的是那些黑人，老师唱一两遍他们就全会了，立即声音洪亮，准确无误地唱出来。而轮到我时，我红着脸，真的一句也唱不出来，连滥竽充数地想跟着张张嘴都忙不过来。上了没有几节课，我就黯然神伤地退了课。
在我确信我没有音乐天份的同时，我却正儿八经地开始学弹钢琴，没有什么理由，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就这么决定了。老师是不请的，害怕再次受刺激，找了本自学钢琴的书，每天自己练起来，像小时候独自学吹笛那样。弹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旋律优美的曲子。
每次我在钢琴上敲得咚咚响时，到家里来帮忙作清洁的沈阿姨都会由衷地赞到，你弹得真好，真好听。而我会愉快地笑笑，琴声响起，我的心又轻快地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