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第一次听到许巍还是在湖北某地,音乐资讯相当落后,而且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养成上网这么良好的习惯。当时乐队的主唱给我推荐了那张封底有个巨大红五星的盗版CD,许巍剃着个光头,镜头是从下朝上拍的,因此显得他很高大很酷。那张专集叫《那一年》,刚好那一年我们也非常年轻,非常有理想,也是整天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找不到曾拥有的力量——其实我们从未有过什么力量,但就是在许巍的歌声中,我们感觉到了我们的虚幻的力量和理想。其时正打算提前离校去做乐队。去完成一些朦胧之中的冲动,以及让事实证明摇滚乐是不能救民如水火的。这样,许巍的《那一年》简直就是一个已婚少妇给一个未婚少女作出了所有黑色预言。
我这么说可能不是太诚恳,事实上那张专集里几乎所有的歌我都十分喜欢的。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脑子里怀着大理想的夜晚里给了我相当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一种情绪,一种牵强附会或自我意淫般的共鸣。还有那些流畅美好的旋律,大家都知道这些年能把旋律做得这么流畅的,其实是没几个人的。更何况他还有理想,他想飞,他当时虽然振了振不算小的翅膀,但基本情况和我们差不多,还都飞不起来。于是,很简单地就把他认为了是同一个阶级的革命同志。
生命或对音乐也并不总是这么富于调侃以及简单寻求共鸣的,事情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朝向了另一极发展。那几个月的变故也是特别大:离校、出走、乐队解散,还有我那多灾多难的爱情,我们隔着两千公里互相写信,用QQ带去自己的绵绵情意和无尽的思念。那是2001年,那是重庆北碚,暑假,我和一个诗人兄弟住在西南农大的另一个当时在北京的诗人兄弟宿舍里,他让他的一个同学照顾着我们。鼓手也是兼结拜的二哥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清晨,从网吧里得知的。当时觉得天头塌下来了,忍不住趴在键盘上失声痛哭。我们尽力打探着每一个细节,坐在网吧里呆若木鸡地等着远在大连传来的消息。而我的爱情也因为焦急,而一直陪我在QQ里说话,或者电话。她在担心之下让我听歌,我们打开同一个网址,数一二三,一起听《温暖》、《方向》。我对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对每一点安慰都烂熟于心。在我最烦躁的时候,她会把歌词敲打出来,然后发给我,让我获得平静。
再然后,我在那里过了我的20岁的生日,也是一起听音乐。在重庆,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在网上和她聊很晚,或者干脆就是通宵。黑夜这个东西,以及黑夜里那些漫长的忧伤和无法掩盖的遐想,在很有理想还懂得去追求梦想的时候,显得实在是太沉重了。而陪伴着我们最多的,就是许巍的那张《那一年》了。
夏天很快过去,伤痛只能深藏,梦想只有自我掩盖,爱情在经过了那么长的不相见之后,也只能平静下来,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不能长时间地在云端上不下来的。
一开始觉察到了时间的快,时间就真的快起来。然后,迅速冬天,又迅速地冬去冬来。她也从我的宝宝我的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变作他人妇,然后移民。后来我们断断续续地有些联系,她说那个异国他乡有个很大的广场,在那里散步的感觉很好。我说秋天来了,树叶黄了,一群大雁向南飞。人长大了,这一点就是好,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不用拜师就运用得炉火纯青。
但有那么一些很短很短的温情的瞬间,她会告诉我她昨天听了很晚的歌。我有时候会说我也是。
到这些都真正平复下来时,发觉许巍原来也扮演过这么这么重要的角色,他的那些歌以及声音。成了绕不开去的回忆。当然,后来偶尔还是会在情绪来时把自己关起来一遍遍听着,抽烟,什么都不为,简而单地怀念一下,毕竟那时候活得是很有指望的。
记得刚来北京没多久,午夜,从和平里打车到菜市口,出租车经过天安门广场时,一个点歌的节目放起了《那一年》。那一刻突然恍若隔世。给以前的一个兄弟打电话说:“你还听许巍么?我现在车上,大雾弥漫,正经过天安门广场呢,安静得一只鸟都没有。车里在放《那一年》,真是…… ”
我们就以前的种种寒暄了一会儿。到末了,快挂电话的时候,又冲着那边加了一句:“亲爱的,我们他妈的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时光·漫步》
2002年夏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我去了成都,先是住在二环路西三段,狂迷子曰乐队一个夏天。并独自去了宁夏、新疆和甘肃,后经西安再到洛阳打道回蓉。那时候,作为一个有着悲悯之心的诗人是很幸福的。
回成都后,与一个之前就熟识的传奇般的人物重逢。他很像古龙小说中的人物,20多岁即身家过亿,又突然奇怪地把公司无偿转让给政府。这个性情中人精通围棋和古代文学,在那之后,花了几年时间天天在家里看书、喝茶、下棋,自我解嘲为“潜龙在渊”。恰巧02年夏天在他原来下属的再三邀请下正在成都主持一个非常大的房地产项目。于是,我又从二环搬到了城中央。如果真把成都地图比喻一张蜘蛛网,那我们应当是生活在蜘蛛的那根刺的部位吧。
许巍的第三张专集来临时已经到了冬天,狠狠地喜欢过一段时间,那阵子的日子过得太纸醉金迷而对这种舒展、大气的音乐风格的迫切需要也是一个原因吧。最初喜欢听《礼物》、《星空》,听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还能总听的又变成了《蓝莲花》和《时光》。前者是因为突然发觉许巍的高声部竟然也如此好听,而歌词以及歌名都也显得十分遥远和开阔。
而后者,一方面是觉得词写得太好。另一方面同样是变成了某一个阶段记忆的代名词。
在02年秋末时,我有一个说不清楚算不算女朋友的女朋友,在成都小酒馆认识的,那天晚上为第二天去德国的一个朋友送行,她也在,喝完酒后,我那个朋友因为特别喜欢我的一首叫《起风了》的歌,特地跑去买了个数码采访机,大半夜的非要跑到我的住处去现录。她当时也跟着来了,之后好象非正式地约会过几次,散过几次步。拉过手也吻过,但基本只限于此。和她的关系应该是亦师亦友吧,她的电影收藏和唱片收藏在成都的地下圈子里非常有名,而我基本上是受流行文化长大的,加之英文不好对国外的东西很少有主动性。但是在她的介绍下我接触到了很多很好的东西,见了一些当时在成都已经挺有名但还没签约的如声音玩具乐队等等。
我一直有个坏毛病,对于电影看就看,音乐是介绍了就听。觉得好就多听,觉得不好就PASS。从来不去作任何具体的研究,也从来不找人翻译那封面上的谁谁是哪个国家的哪个厂牌的或者谁导的。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而即使整理出了厚厚的一本东西除了能算上是个资料管理员外也没其他什么意义。
我很迷恋那些不具体的不可名状的事物,它们能让教会我自己如何去思考,如何去判断。而不代替我去作决定。
第二年,非典就来了。我们又搬到双流机场和川音美院附近,在那条街的尽头,我们租住了一个整二层。我和一个诗人,两个写小说的和一个正在找自己方向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已找着方向的前诗人住一起。当然,大家都很喜欢音乐,并且大多也都曾经做过音乐。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我们的屋子总是络绎不绝,经常出入的有美院的漂亮女生和话剧社的负责人等等,当然,还有我们的大款老板会和他的同事开着车牌布满“8”的豪华凌志过来一起在路边吃大排挡喝雪花528,每次吃饭都是起初六七个人,到后来看到街上走动的认识的就都叫过来,发展为二、三十个人仰着脖子大喝大唱。
那里只有两条街不足三百米长的街,一条总走着众多漂亮姑娘的街被诗人命名为“苏兰兰街”,另一条街尘土飞扬的街则被老板命名为“香水街“,我们那栋楼被称为“虎皮楼”,并打印了三个超大的字像贴商标一样贴在二楼的窗户上,并且它们越来越有名。
后来写小说的雷立刚去我们那里玩几次,也跑到“香水街”租了一间临街的二楼小屋,大家写写小说喝喝酒打打台球。一群人还搞了个联赛,正式比赛时斯诺克我总是第一,但这伙流氓都嚷嚷着不服。因为只要不比赛我就不是对手,但重新比过还是拿第一。
我们中间也接待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客人,他们穿过重重封锁到达成都双流。其中有一个叫阿恢,我之所以特别地提一下,因为我很尊重他。他不怎么写字,也不做音乐。可是我觉得他比许多人更能称之为诗人,那时他已经独自走了不少地方。在我们那里做了短暂的十几日停留后,又搭了便车颠簸了数日去了西藏,他说他想安静。直至今天,我有时仍会通过IP看到他坐在拉萨的某个小网吧里。他很喜欢许巍,西藏的天很蓝,想必是有一朵蓝莲花让他停留的。
虎皮楼的灯光总是彻夜通明。大音箱里总是有音乐,这么多人也总是众耳难调,争执不下就放许巍。有些时候放《那一年》,但放一会就有人尖叫起来,换一个换一个,这个听着怎么他妈的这么伤感啊。然后放《时光 漫步》,好了,周围都安安静静。只有秋天的风吹过原野,无尽的星空多灿烂。大家各自呆着,有时候诗人突然热泪盈眶不停地说“永远无法休止的忧伤,永远无法休止的忧伤……”或者写小说的突然把刚写的一段大声朗诵出来,并每个房间来回串;有时候话剧社的几个男女生会在,一起看他们自己用DV拍出来的短片,或者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而对白总是越写越短。老杨,老春,老黑,老冢,老油子,老木们总是互相玩闹互相深沉,嫉妒地看着对方的美丽女友。
有天晚上,写小说的在窗口和对面楼上的一个姑娘玩对视。后来就隔着中间一排低的房子在窗口传话,那边让我们唱歌。于是轮番上场。抱着木吉他跑到窗台上。哦,你是我生命中的礼物。姑娘们听得一高兴,就邀请我们过去喝酒。于是便由我和两个写小说的过去了,席地而坐,喝喝酒弹弹琴。并找其中一个朝鲜族姑娘教我唱《阿里郎》的朝鲜语版,她倒很是有耐心,用拼音一个个地标明。但我却学不会,有些音乐是这样的。
后来,又长期驻扎了一个非常非常美的姑娘,她是我的姐姐盒子,很少见的美女。还有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很可爱的小姑娘,叫小新。我们经常下午起床。到街上吃饭,下午或者打台球,或者去美院的公园里坐着喝茶,有时候也去不远的应天寺,穿过油菜花地,穿过一条河流,穿过一道大门,穿过幽暗中的龙和在墙角哭泣的鸟。有一天下午还买了四根鱼杆跑去钓鱼,没钓着,后来打着赤脚挽着裤腿跳下水去抓了一条,胜利而归,大家一派喜气洋洋。还买西瓜庆祝。
那两条街上几乎每家店的老板都认识我们。在我们钱花光的时候可以去许多店里签单,他们都熟记我们那个大款老板的极好记的车牌以及出手的派头,当然还有他对他们的承诺,非典总是可能造成一些意外,比如隔离,如果隔离期间饿死一帮小天才可是大事。街上渐渐的有人做起了出租自行车的生意,双人的,三人的。忘了多少钱一个小时了。反正虎皮楼的人总是在租,朝南骑就到了应天寺,朝西骑可以先经过水库,后到机场。但是延着那条小的泥土路朝北骑就不怎么知道了,那天诗人故意带着美女一直朝北,写小说的站在二楼,用望远镜远远观察着。突然大笑一声,跑进里屋来说那丫贼坏,那条路的尽头就没有路了。被他言中,诗人和美女的爱情在那天下午就那样发生了,在美好的庄稼地的尽头。
再后来,非典开始解除,我们也开始了结束,陆续的离开,陆续地各自去寻找。先是诗人和美女的一同离去,后来写小说的,后来成长中的青年。他们现在一个在浙江的某个小镇专心小说创作,一个在安徽的某个贫困地区边支教边写自己的笔记和小说,一个在安徽某市独处,在理解着一些事物,在写一些东西。一个在四川,已经开始了他的发财之路。而我在北京,本来是为了找音乐,却不想现在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身陷泥沼,指西坐东。老板有时候会打电话让我们回去,但我喜欢我们的梦想,也喜欢我们有梦想的样子。
《时光·漫步》还是在经常听,并且好象2003年一整年都在断续地听着,闭上眼还知道唱到哪一首那一段时大家会在不同的屋子里尖声跟着合唱,也记得我们曾唱哪首歌把哪个姑娘打动的眼泪汪汪。那时候夜晚总是很长,拉开窗户探出头去,只看见屋内灯火通明,而东方微亮。
“在阳光温暖的春天,走在这城市的人群中,在不知不觉的一瞬间,又想起你;你是记忆中最美的春天,是我难以再回去的昨天,你像鲜花那样地绽放,让我心动;……也许就在这一瞬间,你的笑容依旧如晚霞般,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神采飞扬。”与听《那一年》那张专集时绝大多数时间只会想一个人并容易悲伤不同, 《时光·漫步》会想起许多画面许多人,会感到一种流动的光阴,而不仅仅是陷在记忆中的。
我们还有歌者的音乐都在成长。
也许书上说的又是真的,一切都还未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