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多不明真相的网友在8月7日夜里点开“阿里巴巴”或是“阿里巴巴女员工被侵害”的微博热搜时,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根据受害者自述,她在出差过程中受到济南华联的男员工猥亵,并疑似遭到领导曲一性侵。
事情发生后,这位员工试图在公司内部维权却处处碰壁,直到事件引发舆论热议后,阿里巴巴才最终站出来回应。
今天凌晨,阿里的CEO张勇公布了阶段性内部调查结果和处理决定,相关人员辞职的辞职,记过的记过,涉嫌男员工则被辞退,永不录用。
在这次事件中,当食堂发传单的视频被曝光后,路人员工的冷漠也备受指责,有网友认为“这个见怪不怪的氛围本身就不正常”。
事实上,因性侵事件而卷入舆论漩涡的科技互联网公司,阿里不是独一家。早在三四年前,高科技产业云集的美国硅谷就曾陷入过类似丑闻。
2017年,Uber曾一度陷入失控状态,失控的源头,是当年2月震惊硅谷的一起性骚扰事件。
当时,曾在 Uber 任职工程师的 Susan Fowler 在博客上发布了一篇文章,说自己在 Uber 工作时遭到了男上司性骚扰。
Susan Fowler
在四年后的今天我们再对这起事件做一个回顾,发现它的发展走向居然与阿里事件惊人地相似。
在向人力资源部汇报了事件之后,Fowler 说,她被告知由于这是“初次违规”,因此不会采取进一步行动。他们只给了 Fowler 两条路选:要么换团队,要么继续留在本团队。如果她选择留在本团队,因为举报的事上司年底给她打差评,公司也不会干预,因为“选择的权利已经给过她了”。
这一事件将硅谷内部的性别主义推倒了前台,大批相关人士开始站台声言,称一些在硅谷公司,或是更广泛的科技产业工作的女性都曾有过相类似的经历。为了挽救公司形象,Uber 态度强硬地解雇了超过 20 名员工,还雇佣了美国前司法部长 Eric Holder 整顿公司文化。
Uber CEO,Travis Kalanick 向全体员工发布内部信,称自己会离开一段时间;同时,Uber给自家员工下了“限酒令”(“减少在工作活动中酒精的使用”),并禁止雇员与领导之间出现亲密关系。
Uber CEO Travis Kalanick
事实上,这条“限酒令”更深刻地反映了 Uber,以及很多硅谷公司在企业文化层面上更深刻的问题,那就是他们普遍奉行的“兄弟会文化”。
“在科技产业,酒就是货币。” 这是 Kara Sowles,一位曾在硅谷从业的非饮酒人士在一篇报道中的描述,她提到硅谷的很多科技公司为了标榜“酷”和“自由”,不仅鼓励员工在工作场合饮酒,公司的庆祝活动也通常都是喝得烂醉的酒趴。
不过对硅谷来说,酒精只是“兄弟会文化”的一点,却在同时成为了很多其他问题的祸根。2004 年康奈尔大学做的一项研究发现,允许在职场上喝酒的文化和性骚扰有密切联系。尽管把性侵犯的罪名扣在酒精头上是错误的,但无论如何,在职场或者会议中大量喝酒会让员工——尤其是女性员工的安全保障降低。
Pinterest 公司茶水间
在职场以外的场合,传说中疯狂的“硅谷派对”也在进一步巩固这种将酒精与性捆绑的文化。
几年前彭博科技频道的华裔记者Emily Chang曾发文揭露硅谷传闻中的疯狂派对:
“每周末,这些派对都会在一个隐秘的地点准时召开,可能是旧金山最贵区的一幢豪宅,也可能北边纳帕山谷的一座酒庄,如果到了假期则可能是马里布海滩,甚至是位于地中海上的著名度假胜地伊比萨”,它的主办者和嘉宾,皆为科技圈最有权势和金钱的早期投资人、著名创业者、科技公司的高管——圈内的顶尖男性,尽管Elon Musk在事后表示Emily的故事是“一派胡言”,但他也曾经被爆出现在男性名单之上。
参加者还有数不清年轻貌美的女性。这些女性,有硅谷当地的科技从业者,如工程师、市场营销人士和公关,也有来自附近城市的地产经理、健康教练和其它职业从事者。
但在这场派对上,她们不再是职业女性,而是变成了其它男性的酒友、药友、玩耍的女伴和性服务者。这是一场属于科技界顶尖人士的派对,派对的真正主角是所有男性,女性只是陪衬。资历和财富都不重要,因为派对对她们的要求是性感、热情和年轻。
为什么这样的性派对能够如此盛行?或许我们可以从参与者的经历中发现端倪。
某公司创始人M已婚,已晋级硅谷的一线名人行列,他不避讳自己曾参加过多次类似活动,在圈内,这几乎已经不算是是秘密了。
他今年三十多,虽然看上去婚姻幸福、家庭和睦,但内心暗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欲望,这种欲望自青春期时便埋下了伏笔:他十几岁时虽然有荷尔蒙分泌,但却并不招女孩子们的喜欢,成日打电脑游戏,宅在家里,虽然智力以超越常人的方式被开发,但却落了个不善交际的毛病,喜欢的女孩子对他表现冷漠,觉得这是个不解风情的Nerd,直到20岁他都没有和女孩儿单独约会过。
与M有相似经历的科技圈中大佬不在少数,他们都有过一段孤独的、缺乏异性陪伴的青春期,当这群人有一天终于爬上了食物链的顶端,掌握着足够多的财力和资源去探索世界之后,这股过去压抑着的欲望便被释放了出来。
这么看起来,酒桌文化似乎是全世界共同的难题。
不过在当代互联网大厂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中,酒桌只是其一,这条漫漫打怪之路,从求职阶段就开始了。
去年8月,一位阿里P8级员工被曝光以1.6万月薪招聘私人生活助理,以公司岗位为诱饵,对女性求职者进行欺骗骚扰,并提出包养的需求。
一位百度前员工也曾在Protocol的采访中透露,公司老员工称她和其他年轻女同事之所以被录用,是因为“看着养眼”。
当她们好不容易进入公司后,也不仅仅是公司的员工,还是吸引男性加入公司的资源。
在招聘广告中,不少公司会强调本公司美女如云,甚至会放出“女神”员工的照片,美其名曰公司福利。
在年会时,女性员工也需要扮演取悦男性的角色。2017年,一张腾讯内部年会的照片流出,照片中男员工用双腿夹住水瓶,而女员工则跪着用嘴去打开瓶盖。
一位曾在腾讯就职的知乎网友回忆道,这样色情意味浓重的节目在腾讯年会并不少见,他曾见过“中奖的同学要隔一张纸巾嘴对着嘴一段时间,当时有一个女同事中奖,被要求和一个男同事嘴对嘴,女的死活不肯,男的看起来很高兴。下面的人就在起哄”。
虽然付出了更多,但女性想要在大厂里真正获得和男性员工同样的权益,却难上加难。
2017年在一部央视推出的聚焦互联网的纪录片中,就上演了一版当代互联网公司的“杯酒释兵权”。
时任京东集团副总裁的杜爽,在酒过三巡后突然和刘强东提起,自己意外怀孕四个多月了,并表示自己不会因此耽误工作,或许是出于对位置被顶替的担忧,杜爽选择在央视的镜头前对刘强东坦白,希望不会因怀孕而影响前途。
但是刘强东却强硬地要求杜爽休假,并表示,“你们休假也给兄弟们一点机会,有时候不要认为自己一天不在了这个部门就散了,不会的。”
最后杜爽在休完产假之后,就辞职了。
女性想要挤进科技互联网产业的权力中心,其困难程度难以想象。她们所面对的种种性别问题,或许不应被简单归结为“酒桌文化”,她们一次次被逼吞下的苦衷,又何止一杯酒呢。
有人感慨,无论是令人不适的酒桌文化,还是歧视女性的公司氛围,都让打着创新旗号的科技公司越来越像昔日的传统行业和国有企业。
事实上,无论是Uber还是阿里,国内外大厂的公司氛围很难用一句“不尊重女性”而潦草概括。
即便是曾爆出性侵门丑闻的Uber,曾和许多其他科技公司一起参加骄傲大游行,呼吁性别和种族的平等;Facebook也给男员工提供长达四个月的陪产假,让他们更好地陪伴妻子。
而被指控为性别歧视的Google,也支付了一笔超过130万美元的款项给到2500多名受到薪酬歧视的女性员工,作为她们应得的薪资补偿以及这笔补偿的利息款,并表示将致力于男性员工与女性员工在薪酬上得到公平待遇。
另外,Google表示,公司近年来已经有48人因性骚扰被解雇,其中13人都是高管。
反观国内,互联网大厂至少也在明面上不断进行着性别平等的努力。
字节跳动发布的短片,致敬职场妈妈
根据相关统计,国内的互联网大厂女性员工比例大多超过40%——这一数据甚至超过了英美国家,而女性董事会成员则超过了1000名。
从数据上看,似乎国内大厂已经快要实现性别平等了,但事实是,被雇佣的女员工大多从事的是非核心技术类岗位,而就前文提到的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件来看,我们也只能说,大厂们距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性别平等,还有不短的距离。
在性别议题框架下,大厂的权力机制是很难被忽视的症结,无论是阿里那位被上司要求在台风天出差陪酒的女员工,还是在公司破冰环节里被要求吐露自己性经历的女生,都是强势上层权力的受害者。
而这种不加限制的上层权力,不仅导致了大厂在性别议题下表现不佳,也导致了更多职场压榨的问题。
“字节跳动实习生居然在晚上12点前睡觉,而在整个部门出名”是颇具当下时代特色的大厂笑话,但其中心酸,不只是字节员工,也不只是作为大厂少数群体的女性才懂得。
从大厂走出来的“996”和“内卷”等词语早已成为每个当代互联网人的生活速写,“反职场霸凌”和“反PUA”,也是当代大厂男男女女所共同面临的问题。
“酒桌文化”只是这种矛盾冲突最为集中的一个表现,无论在国内外,酒桌文化都从来不只是“喝酒”这件事这么简单,它的背后,是性与色情,也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权力宣示——只是通常这种下位者的角色都由女性扮演。
就像韩国科技新贵杨金浩曾被扒出来霸凌员工一样,他将霸凌员工作为一种娱乐,甚至授意另一个员工拍下他殴打员工的过程。
杨金浩在韩国科技界是新贵。他是好几家公司的股东,还是韩国知名机器人科技公司韩泰未来科技的董事长兼CEO,在亚马逊的机器人大会上,该公司研发的巨型载人机器人Method-2邀请到贝佐斯亲自体验并获好评,引起了圈内广泛关注,也在韩国出了名。
为了反霸凌,韩国早于2017年就通过了《禁止职场霸凌法》。在杨金浩的霸凌行为被曝光后,警方最终逮捕了他。
最后,我们也很好奇,那些因为卷入性骚扰事件而被开除的当事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呢?
Buzzfeed曾经做过一期报道,发现往往在声势浩大的开除背后,这些声名狼藉的员工却并没有大众想象中过得那么差。
曾因性骚扰丑闻从Google辞职的Andy Rubin,得到了9000万美金的离职费用;同样因性骚扰离职的风投家 Shervin Pishevar,不久后加入了一家科技初创公司担任高管。
被惩罚、离开、卷土重来的脚本,在这样的故事中似乎并不罕见。或许只有等整个大厂体系真正从根本上唾弃性骚扰实施者时,我们才离性别平等这个议题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