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中子2022-02-05 10:06:13

去机场的路上,我和前妻都没有说话,扭着头各自看着马路的一边。后来,我偶尔转过头,看到她的侧脸,发现她比离婚前瘦了好多,头发也开始发白了,结婚时买的耳坠也不知道被她弄到哪儿去了。那天同她见面时都没有留意到这些,现在这么近地坐在一起,我突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不知道这样对她算不算是一个男子汉的行为,觉得很对不起我们之前在一起虽然短暂但毕竟有些甜蜜的日子。我对自己说,算了,要是前面堵车走不动的话,我就下车,不干了。司机可能觉得我们都虎着脸一声不吭,挺尴尬的,就打开了收音机,正好是交通台在说路况,说南三环有一起车祸,注意避让;其他道路都很顺畅。看来去机场是不会堵车的。这也正常,飞机的起飞时间是五点十八,现在是三点钟,还不是下班的高峰时刻。我又想,要是前面连续遇上三个红灯,就不是个好兆头,就赶紧让司机掉头回去。走了没多远,第一个路口果然是红灯。过了之后,我既盼望着下一个路口是红灯又觉得肯定会是绿灯,内心纠缠得都不敢往前直视,努力保持着把头偏向窗外的姿势,直到过了路口,才知道是顺畅而过,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到了机场,拿了登机牌后,我们排队过安检。我明白这是整个计划的第一个关键环节,过了,便是成功的第一步;没过,就满盘皆输。我让老婆走在我的前面。她只挎了个手提包,没有什么随身行李,就那么轻松随便地跨了过去。我也只带了一个双肩背包,包里除了那本谈论命运和风水的书外,还有一只小巧的电子闹钟,电池我已经取出来单独放在包的另外一个口袋里了,一个老式的有线耳机,一些衣服包括一只长筒黑丝袜,以及一盒包裹食物的锡箔纸。我把背包放到透视机的传送带上,高举着双手过了安检门。什么声响也没有。但是背包进到了那个黑色的机子里,好半天都没有出来。我的心慢慢地提到了嗓子眼上,手心渗满了汗水,盘算着要是情况不对,该怎么不惹人注意、若无其事地走开。这时,背包终于被机器从满口黑牙的嘴里吐了出来,我正要上去拿,一个安检员一把揪了过去,大声地问:“这是谁的?”我惴惴不安地踅过去,说:“警官您好,呃,是我的。有问题吗?”“你包里是不是有个装液体的瓶子?把它拿出来。”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过安检时,我完全忘了那瓶水还在里面。我接过包,把它翻出来,打开盖子,一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顺手把空瓶子扔到没收物品的塑料桶里。

进了候机室,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我问前妻要不要去上厕所,她摇了摇头。我说那我去一下。我背着包走进男厕所,刚解开裤子纽扣准备放松一下,一个家伙从门口探进头来,左张右望,我盯着他,他也望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尿一滴也没撒出来,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我假装无所事事地走了出去,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但再也找不着他的踪影。我慢慢踱回前妻旁边的座位,问她:“你真的不要上厕所?”她没理我,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对我说:“你看见了,我只带了一个坤包,拿到钱,你都装着,回来后你可要给我。”我笑着回答她:“你放心,上了飞机,我就告诉你怎么取钱。”她不再搭理我,我就看着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觉得人的一生就应当这样,要么大起,要么大落,平平淡淡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意思。正在这样出神时,忽然听到广播里在喊我的名字,我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前妻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问:“你什么毛病?”我说:“刚才广播是不是在喊我?”“喊你干嘛?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难不成你做了什么坏事这么心虚?”我又仔细听了听,原来是找罗思什么的,跟我的名字发音很像。

终于开始登机了。我拽着前妻的手,不顾队伍里齐刷刷射过来的鄙夷眼神,硬生生挤到前面。前妻挣脱我的手,不知道是害羞不好意思,还是愧疚我们插队,她低着头既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排队的人群。一进飞机,我快速地向机舱扫了几眼,除了三个空姐和一个空少站立在各自的位置迎接乘客之外,最后一排的两个过道位子上已经做着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了。坐定之后,乘着所有人都忙着找座位放行李的空档,我把嘴巴凑到前妻的耳朵上,轻声说:“老婆,等飞机飞了一会儿之后,我要做件大事,做成了,会有人在福州把一百万送到飞机上,我会把它分为两份,装在两个垃圾袋里。然后我们往回飞。回到合肥,我会留下一袋给你。在其他人都慌乱下飞机的时候,你就乘乱捡起给你的那一个赶紧走。我要是被抓住坐牢,我的那份钱被没收了,那等我出来了,你给我一些就好。记住了吗?在飞回合肥下飞机之前,你什么也不要说,不要动。”前妻既没回答也没点头,只是偏过脸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我抓住她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握着,她试图挣脱,我没有松开,就那样握着,直到我们一起飞上了天空。

讲到这里,罗瑟停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史明以为他过于痛苦,不想再把那段经历抖漏出来,刚要安慰他说没关系,不用再说下去,但罗瑟又开始了叙述。

与我们同排,坐在过道另一边的,是个年轻妈妈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儿。她问女儿,我们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你开心吗?还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子吗,宝贝?小女孩没有回答,歪着头问:妈妈,飞机上这么多人,都是跟我们一起去看爸爸的吗?就在那一刻,我前妻的手一使劲终于挣脱了出去。我的内心也翻动起来,犹豫着是不是要终止行动或者更改计划。就这样纠结了好一会儿,当我望向窗外,看到高低起伏的浮云,想起了刚才在候机室看到窗外起起落落的飞机时所下的决心,便跟自己说,干吧!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之前策划时,我已经查了飞行路径和时间,从合肥到福州,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我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就等着空姐上饮料和零食。吃完喝完,等她们再次过来收垃圾时,我又抓住前妻那依然冰凉的左手,使劲握了握,拿起背包,向厕所走去。插上了门,我先把闹钟的电池装好,让它滴滴答答响亮地跑动起来,然后把耳机线的一端跟它连好。下一步是把几件衣服用锡箔纸裹成一个炸药包的形状,把它跟耳机线的另一端连上。然后就是要用几层锡箔纸把纸板匕首的背部包装一下,让它看起来亮闪闪地像一把真家伙,而且拿在手上有些质感,不然,拿着一张纸片软绵绵的,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气。但我怎么也找不到那把精心打造的匕首了。我把命运风水那本书从包里拿出来,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使劲抖,一页一页地翻,就是没有匕首的影子。我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双腿有些颤抖,心想,不会是安检时被查出来收走了吧?要不就在哪儿弄丢了?要是这样,就功亏一篑,一切都泡汤了。这时,有人在外面拉把手,想要进来上厕所,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使劲敲门。我没有理他,继续翻找,把背包抖了个底朝天,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不但没见到匕首,就连一张普通的纸片也没有。我又把刚刚做好的炸药包拆开,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抖开,一个小东西无声地掉在地上。我抹了抹头上的汗,松了口气。可能是在过安检掏那瓶水时,我过于紧张,哆哆嗦嗦地把它从书里碰掉,滑进衣服里了。最后一步,我把长筒丝袜抠了两个洞,套在头上,把裹好了锡箔纸的匕首握在手里,再把背包的拉链拉上,让耳机线从拉链合缝处露出来一截,然后打开了厕所的门。

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会带着头套去前舱寻找一个空姐。没想到,我从厕所里一露出头来,门外的一个女人就吓得尖叫起来,引得一个年轻的空姐跑了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毫不费力地一把抓住她,把匕首压在她的脖子上,用一种比刚才那个女人还要尖锐的嗓门叫道:“劫机!劫机!”一个男空乘跑到跟前,我对他吼道:“别过来!不然我就杀死她!”那个空少好像没听见似的,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我急了,用那把纸刀子朝手上人质的耳垂使劲划了一下,漂亮空姐的耳朵顿时鲜血淋漓。我又把刀子压在她的脖子上,用颤抖的声音吼道:“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你再过来,我马上割断她的脖子,然后引爆炸药!你听听,包里炸弹的计时器是不是在响?”机舱里鸦雀无声,背包里的闹钟好像听懂了我的话,配合着滴滴答答叫得那叫一个欢快、响亮。空姐这时有些恐惧,我感到她的身子在我的臂膀里软得像一团棉花,双腿抖得比我的还要快。

那个空少转身跑向驾驶舱外的一个电话,拿起来,在说些什么。这与我的预计相符。我搂着空姐也挪过去,期待他会问我有什么要求。果然,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男空乘用手捂住听筒,抬头问我:“先生,请您先冷静一下,一切都可以好好商量。机长问您的要求是什么。”

“还有多久到福州?”我尽量显得镇静,降低了一些声调问他。

“大约三十分钟,先生。”

“那好,你告诉机长,我们继续飞,按计划在福州降落,然后加满油,再听我的指令。”顿了顿,我又提高声调,声嘶力竭地喊道:“让他告诉地面,不要耍什么花招,不然我会跟你们同归于尽,机毁人亡。”我听见机舱里有些乘客开始抽泣起来,便抬头看了一眼后面,发现原来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已经来到了前舱,就站立在离我只有一排座位的过道上。我猜想他可能就是所谓的便衣空警,便对他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要是明白我背上的包里装的是什么,你就赶紧给我滚回到后面自己的座位上去。”那个黑衣人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背包,一声不响地走了回去。

飞机平稳地落地了,停在离塔台很远的一个跑道尽头,我看到消防车,防爆车和警车都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一辆油罐车停在它们的后面。我用颤抖的声音对空少尖声叫道:“告诉他们不准靠近飞机,否则鱼死网破!”我一边留意着机舱内的动静,一边斜眼观察着地面,防止武警偷偷地靠近飞机。仿佛过了很久,地面也一直没有联系我,这与我的计划有些不符。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我觉得自己就先崩溃了。仔细想了想,理清了一下头绪之后,我猜测地面肯定是在收集信息,制定方案,或者在等待着上级到来或作出指令,又或者他们说不定已经看破了我的计划,在做强攻的准备。我对那个空少说:“你跟机长说,我要跟地面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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