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和史明虽然也受到波及,但情况马上稳定下来。他俩的外部色泽和内在频率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但至少已经平稳了。
“你感觉怎么样?”卫东在为史明输入亚灵子之后,问他。
“我刚才又看见贞子了。”史明有气无力地说。
“你小时候的那头水牛?”卫东自问自答:“看来它真是你的守护神。”
此时,雄鸡的打鸣已经驱走老猫头鹰的冷笑和豺狼的干嚎。大嘴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个, 冷冷地说,“我现在没有时间料理你们,告诉秋先生,你们不必去找了,我也有更紧要的事情去做。你们的好戏才刚开演。”大嘴一边说,一边浮起来,在朝阳下,像是一颗水晶,发出斑斓的光芒,向着那个仍然漂浮在上空的炙白圆盘飞去。
当卫东、蔡玉和史明回到维场时,已是一转之后了。虽然在路上感应到了师父已经出关,个个归心似箭,想急切地见到他,但史明的伤势不容他们利用隧穿快速地返回,只能缓慢地作浮点移动,让他们升起一种明明是飞行时代却只能骑着毛驴的无力感觉。终于见到那座巍峨的山峰了,那座因为汉武帝南巡时路过指点而取名为“指封山”的大别山余脉,山腰上大槐树下的兽穴正是他们的天井。远远地, 就看见秦雨和罗瑟立在山脚之下,正急切地等待着他们。“师父让我们在这里迎接你们。”罗瑟说。过去几转的那些离奇经历和难下定论的观察思考,在当下熟悉的景物和信赖的师父面前,都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安心和平静。
在秋云的加持下,史明不出两日便痊愈了。正午打盘之后,他们在天井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围绕着师父拢坐在一起,谈起了寻凶路上的种种经历。尤其是罗瑟和秦雨,对史明受伤一事非常地好奇,两天来一直在向卫东和蔡玉打探内情。而卫东和蔡玉一直在思索的是为什么老九在一开始的说唱里口口声声地拜神,他是指莱顿人甚至大嘴是神吗?他俩的疑问让秋云想起了入关时赤松对他说的一句话:奉推理演绎为圭皋的科技之道是人类将自身演变为‘神’的路径之一种,而遁世脱俗的冥想灵修是欲借牺牲之便脱胎为‘神’的另一种捷径。他没有作声,依然一边听着他们的对答,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更好地向他们解释自己从赤松处得到的消息。
“你之前说你们怀疑大嘴是个异灵子甚至就是莱顿人,所以对他进行了一次测试,是吗?”过了良久,秋云问蔡玉,并自言自语道,“其实在你同他交手进行测试的时候,他已经把你的内膜进行了扫描并作了完整的复制。”
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大吃一惊。“你是说我们中了他的圈套?”蔡玉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颤抖。
“一开始,他并没有设置圈套,他只是可以截听到你们的所有私密对话,并且将计就计罢了。你和卫东的怀疑和计谋对于他都是透明的。”秋云缓缓地回答。
“这么说,他确实是异灵子!”蔡玉自言自语,连秦雨都听出来,他的话里满含着恍惚。
“他不是狭义上的异灵子,他就是一个莱顿人,严格地说,是莱顿人复合的人工灵子,又叫器子。他们的内膜与我们的不同,里面隐藏着一个极其精密的灵子超算芯片,可以破解我们灵界任何俗子圣子的私有联接,也能测算我们灵子任何维度的联阈丰度。”
这就说得通了。蔡玉恢复了常态,开始回忆起同大嘴和沙决交手时观察到的一些当时不能理解的细节。他们的内膜齐整到难以置信的程度,自从来到灵界以来,蔡玉从未见过如此有序的内膜。而且在自己发送出虚灵子之后,没有收到任何的杂音或回声,也没有感知到任何一丝情感的阴影或伤痕。这也许是因为其内膜没有纹理,内膜的回波也没有递进的缘故,由此推理,它应当极其刚硬,不像所有其他灵子那样有着不同程度的韧性。还有就是他的同伙沙决的内膜里那个闪烁的光点,现在想来,应当就是超算芯片里灵子跃迁的痕迹,也解释了为什么核心的温度不降反升。但奇怪的是,尽管它的内膜有序到极致,蔡玉并不感觉它有着相匹配的紧致密度。
“如果不致密,他怎么可以投胎呢?你肯定看错了!” 秦雨插嘴问道。
“他没有看错。”秋云替蔡玉解释:“大嘴和他的几个同伙是莱顿人的第一代复合灵子,还不算尽善尽美。也许以后他们会发展出同我们毫无二致的实灵子,但至少目前他们的技术还没有达到可以制造投胎水平的既有序又致密的一体,不过,莱顿人把这些合成灵子派到灵界来,也许脱胎转世并不是他们任务的一部分。蔡玉,如果你知道器子的攻击手段并不是像我们发射虚灵子对的话,你就应当庆幸他当时没有立马发作,把你当场击杀。后来湮灭老九时也没有使出更大的功力,否则你们就不是受伤这个下场了。”
蔡玉这时豁然开朗,惊叫道:“怪不得大嘴杀死老九时我看见了一束光,我还以为是幻觉,原来他发射的不是灵子。”想了想,他又问道:“师父,我现在有些担心大嘴会不会也控制了我的内膜,或者对它作了什么手脚。”
“我在帮你和史明治疗时,已经查看了,他并没有那么做。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有多少渐冻人灵子已经成了他们的木偶,大嘴他们又会利用这些僵尸做些什么。”
卫东想起了大嘴告辞时的话,他说“你们不必去找了”,听起来,他根本不关心是谁杀死了老六老七还有其他的俗子,或者他知道是谁做的,也许凶手就是他自己或者他的同伙。但他又说 “你们的好戏才刚开演。”前一句似是提示,而后一句更像是警告。他是恐吓我们会有更多更新的下一代器子来到灵界?秋云沉思了片刻,作为回答,他给弟子们讲述了他入关后与道子赤松的交谈。
道子一般不以个体的形式存在,除非单体道子有着足够高的联阈维度,比如道圣赤松和东隼。他们也不会为灵子所见。一般而言,人类的肉眼无法看见灵子,而灵子也无法看见道子,但道子的特别之处在于,道子之间也不能轻易地相互感知对方的存在。他们不但不会发出任何粒子,还会把所有射向自己的光子吸收,因而可以完全隐匿不见。一般来说,圣子修炼的最终目标是成为黑子,一个已完全失去了粒子特性的纯粹范式,一个穷究了联阈算法的母胎,宇宙里所有关联的不同算法都可以从这个母胎演化衍生出来。而道子是灵子进化为最终黑子的一个过渡形式,一个必要的阶段:内膜由于高度紧致而开始塔缩却尚未消解,联阈因为过于有序而融合为一却没有虚化。所以,圣子和道子就如人类社会的不同阶级,虽然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却又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双方难有交流;又如天上的星星,看似紧挨着彼此,实则相去遥远。高阶的灵子一般不愿同低阶的俗子或圣子交流,因为那会损耗得来不易的修炼成果。好在秋云已经修炼得道,虽无跃阶之变,却有道子之实,同赤松的沟通顺畅而又无损。赤松谈起了上一次匆匆相聚时预见的异灵子,如今已然成为现实,那就是在灵界现身的器子,一种没有通过人生的洗礼、跨越了虚灵子成长为实灵子过程的人工造物,如同人类制造的莱顿人,只不过器子是莱顿人的造物,与狭义人类没有任何的关系。他还在镜像里看见了渐冻人开始灭绝的图景,那时莱顿人完全统治了地球,成为名义和事实上的双重主人。只不过他看不清这个变故的诱因。要是东隼没有入关的话,就好了,他肯定可以看到更多。赤松说。
这也并非是在完全意料之外,秋云说,人类被莱顿人取代和灭绝其实已经在人类的历史里有过无数的预演。从隋炀帝杨广到匈奴单于,历史上弑父夺权的行为一再循环上演;到了现代,类似的故事更是层出不穷。比如,一个老板成立一家公司,一开始事必躬亲,随着公司的成长壮大,家族式的管理已经不能适应公司的结构和业务要求,于是逐步放权给自己信任的职业经理人,但最后由于理念和目标的不同,争吵升级,职业经理人反而联合股东把公司创始人逐出了公司。或者,家里的主人累积了能让自己获得自由的财富之后,招聘了一位管家,里里外外的事务全由管家管理,男主人乐得逍遥自在去追求自己的乐趣,由于女主人觉得自己与老公愈发生疏,与管家偷情成爱,合谋害死了男主人。但既然莱顿人很快就会灭绝人类,那他们为什么要派遣器子来到灵界呢?他们合成非自然灵子或器子的动机和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也是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但愿东隼很快就可以出关,帮我们解开疑问,扫除疑虑。赤松回答。
“呃,说不定器子打入我们也是为了闪蜕?”秦雨听到这里,支吾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莱顿人是机器人,他们没有灵魂,更不会死,需要闪蜕做什么?”史明马上反驳,看到秦雨或高或低地上下浮动,一副躁动不安的样子,又说:“器子只是莱顿人制造的假灵子,我觉得它们不会再生,也无处可以转世。”
罗瑟同秦雨一样,也有些忧心忡忡,他小心地问:“师父刚才说,人类马上就要被莱顿人灭绝了,那么,器子到我们这里来会不会是盗取闪蜕,不让我们马上再生?或者,它们是想先把我们都消灭了,然后再消灭活着的人,这样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大部分人出生时承载灵魂的是虚灵子,由我们实灵子转世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把我们消灭干净并不能断绝人类灵魂的延续,倒是会阻碍我们去实现灵魂循环的终极目标。”蔡玉表达了另一种看法,但他的语气也一样忧心忡忡。
他的话让秋云想起了东隼的循环学理论,任何事物在发展到最大化之后都会异化,人类文明的结局亦是如此,问题在于它会是内卷异化,还是外向异化。从东隼的预知来看,将肉体虚拟、灵魂神化的内卷异化似乎比较渺茫了,人类被自身制造的异物灭绝的可能即将成真。也许,莱顿人觉得剿灭所有俗圣道等实灵子是保证外向异化完整性的必要步骤?但他的思绪被秦雨的哭泣打断了。
从秋云确认大嘴是个器子并提到莱顿人即将灭绝人类时起,秦雨就一直忐忑不安地漂浮不定,从未稳定下来,现在他终于崩溃了,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一边反复嘟哝着:“人类灭绝了,人类灭绝了,我们再也不能重生了。”卫东靠近他,将他轻轻地贴住,安慰道:“现在一切都只是推测,我倒是觉得大嘴他们来到灵界很可能是为了那个神秘的不明光点,他最后离开我们时说,有一个更强大、更隐秘的灵魂会来找我们,说不定指的就是那个光点。况且,我也并不觉得莱顿人真的可以完全灭绝人类。要是瞎子老九的说唱故事没有错的话,还有很多人躲到了偏远的深山洞窟里,他们既然会生儿育女,我们就可以转世再生。”最后一句话像是颗定心丸,秦雨慢慢地安定下来,在旁边想了一会儿,就飘出天井之外,静心去了。
我相信莱顿人制造器子并派遣它们来到灵界的动机迟早会真相大白的。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该怎么做?大嘴走出去之后,秋云问大家。
“赤松大师知道莱顿人制造出了多少器子吗?”罗瑟小心地问,“如果只有几个,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它们,把它们清除。如果很多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制造器子对于强大的莱顿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工制造任何一种粒子都是一件极其复杂、耗费巨大的工程。”秋云说,“大嘴和他的那两个同伙是莱顿人制造出的首批试验品,但他们仍在改进,以后肯定会造出更完美、更强大的灵子出来。也许,大嘴他们来到灵界是为了研究我们,以便改进他们的灵子设计和制造?如果是这样,问题又回到了我们最初的疑问,莱顿人制造人工灵子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史明接口道:“罗兄,你刚才说,如果他们只有几个,我们可以把它们清除掉。你没有跟它们接触过,也没有跟它们交过手,不知道它们有多么强大。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大嘴非常地神秘莫测,它的能力到底有多强,谁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我觉得,它们不来找我们,就算幸运了,你想去找它们,还要把它们消灭,恐怕是自讨苦吃。不过,要想一举两得,既消灭这些器子,又拯救人类,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秋云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慢慢漂浮上去,几乎触到了洞顶:“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渐冻人在阳世终将灭绝,而莱顿人又把触手伸到了灵界,要拯救人类,唯一的出路是进行逆向工程,把某个器子的内膜加以人性化改造,并让它重生,返回到阳世的某个莱顿人体内,与它的神经元芯片结合,让机器人逐步演化出人性。”想了一会儿,他落回地面,说,“这会是一件堪同女娲补天的艰难壮举,可它又是多么地讽刺啊!器子想要把我们置于死地,而我们却不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把它们杀死。它们竟成了拯救人类的唯一火苗。”
“我们要是真的想改造器子的话,恐怕需要东隼和赤松道圣的帮忙。但眼下当务之急我觉得是要通知各位俗圣大佬,让他们保持警惕,做好防范,以免有更多的灵子遭受伤害。”卫东的谨慎获得了秋云的共鸣,“这也是我正在想的。”他说,“罗瑟,你去把秦雨叫进来,我会交代一下,然后你们去邀请刘劫和驴蛋儿等俗界老大过来,说我有要事相商。你们俩与刘劫较熟,邀请他们应当会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话刚说完,秦雨自己缓缓地飘了进来。
在秦雨进来的刹那,史明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刚刚在外面遭受了重创,一副萎靡无力的滞重模样,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肯定不是被器子抓住去了势就是被俗子吸了能。”他想,但他的脑子里马上传来蔡玉的声音:“他的失能更像是自发的,而不是被抽取。他要是真的碰到了任何器子或者想吸能的俗子,他也不会活着回来了。”
“那他干嘛要自发地失能呢?他想自杀吗?”史明不解地想,但马上又听到蔡玉说:“他肯定在外面做了什么,但又不像是隧穿。”
“我觉得不会,也可能是他完全崩溃了,或者他想离开我们,故意自废势能?”这一次,他听到的是卫东的回答:“你们俩不用争论了,难道你们还没意识到你们是在用私联沟通吗?史明,恭喜你,我们的私语暗道终于打通了。”
“真的?这就是私联或者旁心通?”史明惊喜地说道:“我还在纳闷怎么会猜到蔡兄的心思呢,而且我们在这说话,却不见师父和秦罗二位的反应。是你帮我的吗?卫东?”
“我猜可能是我们因祸得福,在试图保护老九时被大嘴用同一个光子击中后所产生的副作用。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样还可以促成私联。”卫东回答。
“可惜我们三个不能用它来对付大嘴了。”蔡玉叹息道,“师父说器子内膜里的灵子处理器可以实时破解任何私有联接。”
“只要它能帮助我们一起提升,就仍然有用。而且,我们还可以用它。。。。。。”卫东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们的默语就被刘劫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落定之后却又惊慌得无法开口,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所有的弟子都吃惊地看看双劫棍,又看看师父,不知所措。还是秋云打破尴尬的沉默,说道:“刘老大这次来上门寻仇怎么只有孤身一人?驴蛋儿他们没有一同前来吗?”
刘劫因为忙着恢复常态而一时难以开口,好久,他才用焦急的口吻回道:“秋大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讽刺和开玩笑。您难道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才急忙赶来的吗?”
“刘老大果然消息灵通,既然你今天来不是兴师问罪,那就好说。你知道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元凶。”
“我们已经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想了想,刘劫又说:“秋兄,您是得道高人,不会像小的手下那些贩夫走卒一样对过去那些不痛快的琐碎小事怀恨在心吧?以前的几次冲突都是刘某人的不是,都怪我看走了眼,还希望秋兄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那么刘老大说说这个罪魁祸首的情况?坦白地说,我们并不确定谁是害死你手下的凶手。”
“秋兄您这是在考验我,还是对我仍抱有成见?”刘劫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又好像有些不满,“我知道四口犬在我那儿干过事,我对他有些失察,但他也是刚来不久,而且极善伪装,我居然没有识破他的真实面目。他的那两个同伙分别在驴蛋儿和其他的头头那儿做事,我就更不能明察秋毫了。秋兄,我听说他是莱顿人派来的,专门要对我们人类灵子下手,而且功力高强,神出鬼没,这都是真的吗?”
“刘老大既然问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这些都是从何处听来的呢?”
“嘿嘿,嘿嘿。”刘劫干笑起来,语气变得有些干巴和不自然,看了看秦雨,又看了看秋云,终于说:“秋大师,大敌当前,追问这些就有点不够意思了,而且,这也不重要了。我匆匆忙忙地赶来,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来搬救兵。我就想知道,如果人类真的被莱顿人灭绝了,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新灵子可以接引了?我们是不是也要被灭绝?早些知道,我们就可以早做安排,您说呢?”
秋云缓缓地浮起来,像之前一样保持着悬空的姿势,刘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吓得也赶紧飘上去,但又不敢升到同样的高度,只好忐忑不安地一会儿浮上去,一会儿又落下来,直到秋云开了口,才渐渐地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