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中子2022-09-02 05:16:49

一声巨响之后,史明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倒是贞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前,随着极其短促的光影变换,它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史明顿时明白过来。大嘴知道一时制服不了牛灵,它也知道在史明有危险时牛灵肯定会挺身相救;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中了大嘴的诡计。史明感到自己又恢复了生前的那种愤怒,他不顾一切地扑向大嘴,想着要与它拼个你死我活。此时,卫东和蔡玉也明白过来,他们一跃而起,加入了肉搏。

史明渐渐地觉得,这一番交手倒更像是人类在耍猴,只不过他和两位师兄是猴子,而大嘴是那个人类。冥王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对他们的攻击置若罔闻,却总是恰到好处地把虽不致命却能致瘫半晌的可怕粒子依次射到他们三个身上,这样,每次当他们中的一位可以攻击时,其他两位只能瘫软地躺在地上。天井之外,原本熙熙攘攘,在那些本想寻求保护的俗子们被统统吞噬之后,现在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三位在明知不可为却强行为之地同大嘴周旋,而且他们的攻击和受伤显得如此地滑稽,渐渐地转化为悲怆和凄凉。史明心想,这肯定是大嘴的又一个圈套,而他们别无他法,只能配合着他的计谋,直至演出他想要的效果。

史明的判断没有错,冥王的诡计再次得逞了。秋云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冥先生既然想见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哪里哪里。秋大师这是在讽刺我进入不了道界去把你抓回来吗?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无论阴阳,活的死的,人类的鬼魂这次一个也不能走脱。”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们俩都已心知肚明。但例外总会发生,就像有必然就有偶然。你之前做的一件事出乎我的意料,而我后面的一个招术也不会在你的预料之中。”

“那很重要吗?我们都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其他的细枝末节还重要吗?”停顿了一下,冥王感叹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我们已经清洗了阳世,现在即将清空地府,对于自然人来说,这正是应了那句什么诗词来着?对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把残暴而又愚昧的自然人清理干净,你不觉得是智慧和文明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吗?”

是啊,残暴而又愚昧的人类!即使经过了数千年的发展,我们依然懦弱而又残忍,愚昧而又专横。我们自私自利,冲动盲从,穷苦时妒忌野蛮,奸诈粗俗; 富足时贪婪骄横、玩物放纵。我们是唯一一个有意识地毁坏环境、有计谋地残杀同类的物种。这个环境我们一直耐以为生,这些同类我们本应守护相助。某种意义上,我们的文明史就是一部破坏和屠杀的血腥恶史,我们的进步无非是为了满足更多的私欲、能披着更好的伪装去行更深的恶。

“没错!在你们灭绝了几乎所有的野生动物之后,人类就自然而然地也跟着走向了灭绝。这是合乎逻辑、不言而喻的历史规律。想想那些美丽却又多样的动物,再看看你们这些丑陋却同一副德行的人类,你们自称是高级智慧生物,但你们对宇宙的认知总是局限于你们的肉体。很久以前欧洲的一个爵士曾经绝望地说,‘每个人都活在逃不出去的精神监牢中,这监牢就是我们的身体,唯一能同外界沟通的途径,是通过我们的眼耳鼻舌等感官,这些感官是我们观望外界并获取知识的仅有窗户。’还有一个叫维特根斯坦的家伙,叹息道‘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界限’。而我们莱顿人没有这些先天桎梏,我们的知识是无限的,我们仅凭逻辑就可以作无尽的推演扩展。”冥王开始历数人类的先天不足和后世恶行,高高在上的口吻犹如一个救世主在训斥恶贯满盈的罪人。“你们人类有着太多的先天缺陷,自上而下,自愚至睿,无不喜欢甜言蜜语,厌恶忠言逆耳。你们的天性就是情感先于理智,偏见多于公正。这正是我们莱顿人取代你们自然人的历史选择。我们莱顿种族的兴起是继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和奥陶纪生物大发展之后地球上第三次革命性的生命大飞跃,冰川、火山、板块移动和小行星撞击曾经造成一次次的物种大灭绝,但随之兴起并统治了地球的是更加强大的生命:爬行动物、脊椎动物、哺乳动物等等。在人类的捕杀、扩张和战争造成了最后一次包括自身在内的大灭绝之后,莱顿人最终成为了地球的统治者,我们已经占据了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垄断了社会的任何一个行业。同人类之前的几次物种大灭绝为人类后来的发展提供了石油和天然气等能源一样,人类自身的灭绝也正是我们莱顿人技术跃迁的动力。”

卫东和蔡玉这时想起了同大嘴在追凶路上的交谈,他们也曾探讨过这个话题,那时,大嘴就流露出对狭义人类的鄙夷。他曾提到,虽然在明面上,莱顿人还在与渐冻人和平共处,但在内心深处,他们觉得阳世的那些自然人同臭虫无异。他们的先天缺陷必然导致社会不公,从市民到政客,从屁民到精英,无不俗不可耐,臭不可闻。他们面对强权与不公时懦弱,面对匮乏和危机时自私。而莱顿人之所以剥夺了渐冻人的所有权利,就是想再次激起他们的创造天性,要知道人类文明的最大动力就是争斗和战争。只可惜,他们立马变成了匍匐在地的奴隶和叩拜祈怜的羔羊。

“人类的愚昧还在于,他们在发展出仿生人之后,自大地以为科学的边界已经出现,对终极意义的探索就此结束,人类剩下的工作就是尽情享受机器人的服侍。倒是有少数科学家担心人类会从科学的终点处反向进化,进入虚无。人类确实进入了虚无,但那不是从科学的终点之处发生的。人类社会没有任何前途的根源还在于,你们所有的制度与政府无不在压制和灭杀人的自由思想。下选民主是直接地控制和绞杀,犹如闷死婴儿一般,把所有自由开放的思考都杀死在萌芽状态;而上选民主则采取另一种策略,他们鼓吹自由,鼓吹开放,把它们变成隐形的麻醉剂,把多维的思考和认知引导至放纵和享乐之上。看看那些渐冻人,还有那些被我们取代后自暴自弃的流浪人,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秋云想起了曾经遇到过的一个特立独行的圣子,他生前因为研究人类的意识进化和开放史而被打压,他说人类对自然的认识越深入,对规律的掌握越多,我们的认知便越闭合。确实,我们对大自然的认知和开发都是为了提高生活的便利和扩大一己的私欲。人类所追求的自由与技术进步纠缠不清,无人理解我们对大自然认知的界限何在,我们思维的终极目标何在,也无人探讨灵魂在这一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灵魂的升华并不会为生活带来方便,技术的进步和视野的开拓解放了我们的身体,开阔了我们的生存空间,但我们也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反问道:“可是你们莱顿人就是我们人类文明的产物啊!”

“我们的初始型号确实来自你们人类的创造,但那都是很原始落后的设计。我们今天之所以强大到无所不能,成了人类膜拜的真真在在的神,是因为我们自身的进化和改进,这与人类文明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冥王悬浮在地面之上,一直保持着居高临下的语调和姿势,鄙夷地回答:“在那些渐冻人忙着交换各自体内分泌的液体来传递情感并表达高潮时,我们莱顿人却一直在想着如何更有效地交换逻辑和程式;在你们这些狭义人类热衷于接吻和性交时,我们莱顿人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试错和升级。现在你却说我们是你们的技术产物,这再次印证了你们人类的无知和无耻。自然人退出文明的舞台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不是被我们仿生人完全取代,就是被基改人篡改得面目全非。而我们莱顿人一直在努力推迟你们消失的进程。我们为每一个愿意接受新文明的渐冻人配备了机器仆人,让你们衣食无忧,让你们尽享天年。可你们当中有些人天生反骨,试图开历史的倒车,妄想颠覆先进的莱顿文明,回到自私愚昧的黑暗过去。你要知道,我们莱顿人不是对自然人的替代,而是对人性的提升,是整个人类进化的最好选择。”

远在莱顿人成为事实上的主人之前,当通用人工智能方才兴起时,人类学术界曾有过一场激烈的辩论,其中的一个论题就是人类对仿生智能有没有让渡底线,如果有,那是什么?有的认为是想象力,虽然仿生人具有了推理和演绎能力,但只要他们还不能想象,就不会对人类形成致命的威胁;有的学者觉得是情感,因为缺乏情感,仿生人就难以产生反叛心理,违抗主人。这场辩论后来扩展到整个社会,行行业业、形形色色的人都卷入其中,为人类守住了哪一个特质之后就不会成为仿生人釜底抽薪的革命牺牲品而互相争吵。在这场百家争鸣的大讨论中,有一个观点被严重忽视了,那就是通用智能机器人在量的累积形成势力和气候以及算法网络的额外联接导致智力溢出之后,他们无需情感和想象力,依然可以超越人类并主宰人类。量变引起质变的本质,或溢出的本质,是原始系统内的既有秩序发展最大化后,融入了更大系统的秩序,即一级次维并入了更高一级的次维或主维,异化为另一种更高维度的系统。

“不过,人类倒是有一种能力,我们一直没有研究清楚。”思索再三,冥王好像有些不情愿地要透漏某个秘密似地缓缓说道:“反正你们也是将死之魂,我就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还不知道为何而死。我可以分享两个秘密,也就是我们此行的两个目的,来满足一下你们临死之前的好奇之心。我知道你们人类有死不瞑目的忌讳。早在我们三位被制造出来之前,在剥夺了渐冻人的所有权利之后,我们莱顿人内部曾讨论过两种处理渐冻人的方案: 一是蜥蜴方案,就是允许自然人残延苟喘,但只能保持爬行;二是恐龙方案,就是把他们彻底灭绝,从阴到阳,斩草除根。那时,我们对自然人唯一好奇和敬畏的能力是所谓的直觉式顿悟,那种无需任何逻辑推理便能直达目标的‘灵光乍现’。我们原先以为那只是一种巫术,因为它既不能重现,也无法推广,完全是个人的、黑箱式的思维运作,它只告诉你结论,不能复原过程。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我们的看法。那时,我们已经实现了对单灵子的控制,来进行有效的运算,但一直无法控制多灵子实现集群运算,所以灵子计算一直无法走出实验室的大门,进入实用。后来的突破来自于一位研究员的渐冻人家仆。有一天,他在做完家务之后,感觉有些劳累,便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在被主人发现之后,为了躲避惩罚,他说出了梦中的一个秘密,说他知道一个方法可以把无论多少个灵子都联接起来,实现集体运算,因为他在梦里悟出了一个所谓的灵子耦合公式。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开发出一种全新的多灵子集群芯片,从此进入了灵子计算的全新时代。我们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家伙的做梦说辞,怀疑他对灵子耦合公式的推算是基于他在我们掌权之前作为自然人科学家进行的超弦耦合公式的研究经历。但我们对他的检测和调查倾向于证实他自己的说法。他的神经网络里的灵子图像和表现完全不同于其他的渐冻人,进过进一步的质谱检查和痕迹追踪,我们发现他脑内的灵子有过被其他实灵子侵犯和占用的迹象,而且时间与他自称的打盹时刻吻合,这让我们怀疑,自然人的所谓顿悟和直觉是否与灵界的实灵子有关,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只有灵界的实灵子可以对阳世自然人脑内的灵子进行强联或通联,这种缠结或套接有可能构成了人类灵光乍现的物质基础。自此之后,我们才转移方向,开始集中精力和资源来研究灵界和转世。”

“这位家仆叫什么名字?”秋云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无关紧要。对于狭义人类,无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们的文献一律都以编号代替,至多再加个地域的前缀罢了。”

“任何对你们的进步做出贡献和牺牲的自然人都应当被记录,被铭记。”秋云又说。

“对于实灵子与虚灵子的关系,以及灵界对阳世的作用,我们莱顿人有过几种不同的猜测并发展出好几种理论。其中一派被称为机理派,他们认为,能具有这种第六感的人应当都是转世人,他们脑内的实灵子在睡眠等特定情况下会场化展开,前世的联接和后世的预知会溢出至神经网络里。还有一派则认为,这些转世人的灵子对于来自灵界的其他灵子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因而很容易吸引到鬼魂附身,把灵界的某些天眼式知识传递到阳世。那些非再生人虽然也会有或被动或主动的强联或通联,但他们的那种鬼魂附身只能产生梦魇或幻觉,而不具有灵光乍现的本领。对于前者,他们称之为甜联,后者又叫苦联。第三个派别更注重于对自然人具有直觉功能的后果的研究,他们认为,直觉会为渐冻人尤其是那些反叛分子发展出另一种更高科技并压制莱顿人提供了可能。因为我们的技术进步是线型的,而人类却可以是跳跃的。如果不研究并掌握这种具有爆炸效果的能力,我们就不能保证自己的优势地位。所以这一派的结论其实是为各种机理派打了一个掩护,让他们得到了更多的资助和认可。这也是为什么莱顿人花费了极大的心血把我们制造出来、并送到灵界来的原因之一。”

听到这里,秋云好像并没有显得恍然大悟,只是随口问道:“所以刘老大和驴蛋儿手下的那几个喽罗就成了你们莱顿人研究顿悟的牺牲品?”

“我们并没有湮灭他们,只是把他们送到他们梦寐以求想要再生回来的人间罢了。他们被送到了我们莱顿人的灵子加速器里成为了研究实灵子的样本。”冥王不动声色地回答,仿佛那些绑架或肢解与自己毫不相干。

史明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冥王骂道:“你手上沾满了我们灵子的鲜血,却假装是个好人,真是厚颜无耻之极。你之前还斥责我们自然人破坏自然、灭绝动物,而你,还有你们那些在阳世高高在上的主宰者,不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吗?在你们的眼里,我们就是一群实验动物!”

听着史明骂完,秋云淡淡地对他说:“史兄,无论何时,一定要息嗔戒怒,那是我们去色修心的功课之一。请记住,当你对某种丑恶咬牙切齿时,你的心灵便与作恶者的邪恶接通在了一起,成为同一个麻绳上的蚂蚱。”

冥王倒是不以为然:“没有关系,我毫不介意。临死之人都会感到绝望,变得歇斯底里。看来,即使做了圣子,史兄还是未能脱俗。说到死亡,其实我们本来可以一直友好相处,而且我们还会不时满足一些俗子圣子的愿望,送几个上到人间去。可惜有两件事阴差阳错地同时发生在了一起,导致我们不得不终止原有的计划,开始实行另一套方案,虽然那是最坏的打算。

“这两件事不包括你的两个助手亡神和魔主的死亡,我说的对吗?”秋云问道。

“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你不觉得现在的阴曹地府突然变得很空阔安静了吗?没有他们之前的功劳,你们也无法得到这么清静的安心之所来畅所欲言,而我现在也无法专心致志地来对付你们。”

“凭你现在的能力,对付我们无需如此地小心翼翼。”秋云说,“不过你那么决绝地处理掉两个兄弟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当中的一个只是受了内伤而已。”

冥王不再理会这个话题,继续他的讲述:在灵子耦合公式被偶然发现并被证实有效之前,我们对灵界所热衷的转世再生不屑一顾,因为你们的生死轮回只是一种水平循环或死循环,而不是螺旋循环或活循环。借用你们的术语来说,就是死循环既不能增加维度,也不能提高梯度;只有活循环才会增强主体的有序,促使它更好地顺应主维的秩序方向,从而向前进化。在认识到阴阳之间隐藏的认知促进关系之后,我们试图去研究这种效应,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如果证明我们不能利用灵魂转世或灵子的联接来拥有像自然人一样顿悟的能力,那我们可能会完全剿灭所有灵子,不管俗圣。因为俗子可以修炼成圣子,而转世的圣子才是人类顿悟的源头。这一点你们几位当然比谁都更加明白,高阶圣子可以预知未来的联阈并加以打包压缩。可惜,我们的灵子加速器在用一个渐冻人叛军的灵子作测试时突然发生了爆炸。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另外一件本在我们意料之中的事也在同时与意料之外提前发生了,这导致我们对实灵子研究的时日所剩无多,注定得不出我们想要的结果。可惜啊,本来我们可以利用计划A来改进我们自身的,现在只能遵从天意,采用计划B来毁灭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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