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危险的话题
小微昏头昏脑地下了楼,看看表,十点多了,谁会这么晚打电话?小微接起电话,“Hello” 了几声之后,对方说是马琳。
马琳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问:“回家一路上顺利吗?一切都好吗?”小微笑了,说:“马琳呀,马琳,你四个孩子还不够操心,这派对完了好几个小时了,再远也该赶到家里了。辛苦了一天,你赶紧休息吧。”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马琳说 : “小微,你有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 小微笑着挂了电话,心里想,不记得自己跟马琳说霍叔叔旅游的事,自己这么大人了,哪里还需要照顾。
刚上了楼,电话又响起来, 小微只好又下来,这回真的是完全醒了。她拿起电话说 : “马琳,还不休息?”
电话那边响起一个男声,说:“小微,怎么是你接的?” 小微听着像是大安,就问:“是大安?”
电话线里传来久违了的震天动地的笑声,这回确作无疑了。大安说:“太逗了,我以为霍叔叔会接,连深夜打扰的道歉话都想好了。”
小微说:“霍叔叔旅游去了,有什么道歉的话,我可以转达。” 那边大安又笑了一通,然后说:“准备好的台词是,‘霍叔叔,非常抱歉,打断了您的黄粱美梦,我实在是找小微有急事。’”
小微一听,紧张起来,问:“什么急事? ” 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小微等了一会儿,问:“大安,你还在吗?有什么急事?”
“小微,好久没见。” 那边大安的声音低下来,缓缓的语调中有种东西让小微想要落泪。“是呀,好久没见!”小微轻声回应。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大安清清嗓子,说 : “我刚从荷蓝、申南家回来,他们有一大堆东西托我带回去。”
小微想起大安要回国的事,就问:“怎么突然想回国了?家人都好吧?” “妈妈最近身体不是特别好,不严重,但也想回去看看。我从出国还没回去过呢!”大安说。
小微说着 “该回去看看”,两个人就开始闲聊。几星期没见,好像发生了许多事。两个人抢着播报新闻,小微说到自己找公寓的经历,大安直呼她运气好,说自己明天搬家,得在回国前把住的地儿腾空。
小微问:“你搬到哪里?”大安说 : “还在找,明天先把东西搬到朋友那里。”小微笑了,说:“你不是老移民吗?怎么跟我新移民一样临时抱佛脚?”大安哈哈大笑,说着 “这次没安排好”,就转移了话题。
末了,大安说 :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的电影。最近穗大附近的影院在放他的新片《关于我的母亲》,你要不要看?我请你。”
小微说 : “好哇,好哇,他的电影色彩好,音乐好,创意也好,而最好的是有人请。” 大安那边又震天动地笑,像要把电话线震断了一样。然后说 : “把霍叔叔的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小微笑着说:“我自己坐公交去市内找你好了,免得你跑来跑去。” 大安顿了顿,说:“我还想趁机参观一下霍叔叔的豪宅呢,给个机会吧。” 于是两人约好大安搬完家,下午过来。
放下电话,小微赶紧跑到楼上找出大安的那张单人照,看了又看。庆幸上次没毁掉,大安终于又回到她的生活里!
大概是到了下半夜,小微打着冷战惊醒,感觉浑身乏力。心想,是不是昨晚打电话时穿少了,着凉了,就试图接着睡。到了早上,便上吐下泻,几次折腾下来,有种要虚脱的感觉。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希望下午大安来的时候会好一些。正想着,楼下电话又铃声大作。是不是大安有事来不了?她挣扎着到了楼下,那边已经挂了。
打回去,却是马琳。马琳问:“小微你没事儿吧?”小微好奇马琳为什么又打电话过来,说:“没事儿,就是有些闹肚子。”
马琳一听,就哭了起来,说:“昨天去派对的同学都病了,可能是食物中毒。外甥女买鸡腿的时候,说是大打折,她也没看过期日。我的家人也都病了,因为忙着招待客人,我没怎么吃东西,所以没事儿。”
小微想起派对上,中国同学庆丰围着鸡腿在狼吞虎咽。她开玩笑说 : “对鸡腿您悠着点,那么多别的好吃的等着您老人家钦点呢!”
庆丰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拿了个鸡腿放在她盘里,说:“上午的寿司没吃到,有事儿出去了,现在补回来。小微,帮忙吃一个,要不然大家该说我一个人把鸡腿给独吞了。” 她记得自己没吃完那个鸡腿,剩了多半个留在盘里。“庆丰怎么样?”小微赶紧问。
马琳听到庆丰,哭得更厉害了。说:“庆丰第一个病倒,昨晚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里。他妻子打电话给我,连问候都没有,劈头盖脸地就说:‘你为什么要毒害我丈夫?’”
“呜呜……”马琳哭得说不下去,“我好心办聚会,又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很内疚了,她为什么这么刻薄?”
小微没见过庆丰的妻子,不知道为人怎么样。推测说 :“马琳别介意,你知道我们中国人的英语没那么好,可能英语有限,再加上丈夫病倒,心理有压力,所以表达得词不达意。”
马琳似乎感觉好一些,说:“有的同学去了医院,有的同学没去。你看你的情况而定。” 最后,她哽咽着说 : “小微,对不起呀,真的不是故意的,闹到这个地步。”
小微安慰道:“你的家人还不是同样中毒?别想得太多,我们玩得很高兴,该谢谢你。”
到了中午,情况仍不见好转,小微试着打回大安打过来的号码,想取消下午的安排,打了几次都没人接,只好作罢。
过一会儿,羽屏打电话过来,说在医院急诊等了六七个小时,才看上医生,给打了点儿营养点滴,就遣送回家。抱怨加拿大的医疗系统,虽是免费的,却不是很有效率。
说她后悔自己去了医院,说那六、七个小时,等在医院的待诊室,真是痛苦,还不如躺在家里的床上舒服。
羽屏正说着‘舒服’,小微肚子里又兴风作浪,赶紧挂了电话,跑到洗手间,心里想着,中毒在哪里都不舒服。
小微看了会儿书,仍是虚弱得很,想着大安来之前,该穿戴整齐。昨晚没有睡好,加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只出不入,实在没有力气打扮,想着过一会儿再说,便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响起,小微惊醒,想起和大安的约定,随便抓了件衣服穿上,便有些头重脚轻地下了楼。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蓝粉相间的巨大棉花糖,棉花糖的后面站着久违了的大安。大安瘦了,也因此更加俊朗,小微心里一动。
“你没事儿吧?”大安满脸的迷惑,小微想起自己的形象,急着开门连头发也忘了梳。她微弱地笑笑,说:“食物中毒了,进来再说。”
“怎么回事?”大安一边进门一边追问,小微简单讲了一下。大安说 : “我带你去医院。”小微说了羽屏的遭遇,表示不想去医院。
大安说 : “不去也罢吧,在家休养几天就好了。” 边说边把棉花糖递给小微,说:“给你买的,补充点儿糖分吧。”
小微笑了,她给大安讲过小时候和小朋友们围着那个现做现卖棉花糖的老爷爷,一看就是一下午的故事。大安说 : “你还没吃东西吧? 厨房在哪儿,我给你做点儿粥。”
小微领着大安进了厨房,他直呼:“这么大的厨房!哇!炉台好干净呀,或者有人喜欢清洁,或者有人懒得做饭。”
小微笑了,肚子里又有反应,说了句“有情况”就急着上了楼。完事后,她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看到桌上大安那张单人照,赶紧夹在书里。
一会儿大安上来参观,好奇地问:“为什么你拉肚子要跑上来?”小微说 : “这是我的洗手间,楼下是霍叔叔的。”
大安笑了,说:“分得这么清楚,那咱们就在楼上聊天,省得你上上下下。病号回到病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陪护就坐在这里了。” 他说着,就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小微吃着棉花糖,听大安说话。大安东讲西讲,说申南经过缜密的调研,最近投了一个在多伦多股票交易所创业版上市的矿业小股,该公司在委内瑞拉开矿,就等利好消息出来,再创辉煌了。
小微肚子又不舒服,说了声 “敌人又来了”,便去方便。且呆了一会,出来时,看见大安在读桌上那本穗克·路易士的《老千骗局》(Liar’s Game by Michael Lewis)。
她突然想起夹在书里大安的照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安抬起头,目光幽幽的样子。小微低了头,说了句 “还是不舒服”,又重新回到洗手间。
“暴露了,暴露了,怎么办?”小微喃喃自语。照照镜子,刚才光急着整理屋子,忘了收拾自己。镜子里,自己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吃棉花糖吃得嘴巴舌头都蓝了,不堪中有些滑稽。
找梳子没有找到,随便用手捋了捋头发,心里想着,暴露就暴露了,随它去吧,总不能在洗手间里呆一辈子。因此出洗手间时,便有种女英雄上刑场的大义凛然。
回到屋里,大安放下书,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小微说 : “没事儿”。大安说 : “早听说这本《老千骗局》,果然是好,写得引人入胜。
小微说 : “是呀,虽是写实文学,比好多小说都好看呢。”一边说着,一边侥幸地想,大安现在看起来正常,但愿他没有看到照片。一本书那么多页,怎么能偏巧翻到照片那页呢?
大安说 : “战胜频繁拉肚子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不要想它。我给你讲笑话吧。” 他一连讲了几个,有的好笑,有的不好笑。不好笑的,小微照例笑了,觉得不然对不起他的心意。
一个笑话讲完,他突然笑笑,说:“前一阵儿赛丽找我,她有个朋友考虑来穗大读博士,让我帮她打听一些信息。打听完了,她还是找我,好像要约会一样。我暗示她,也许大家继续做朋友更好。她懂了,现在不找我了,我也清静了。”
大安说完,就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小微笑了,想也没想就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说完了她马上感到后悔,好像是有点儿危险的话题。
大安措不及防,一下子坐正,接着就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他低垂了眼,说:“是因为……领导力!对,领导力! 记得不记得你申诉时,咱们看的那些有关领导力的书,有一条就是要增加交流,对,增加交流。”
小微看着眼前的大安从语无伦次到急中生智,觉得现在的他似乎不够直率。那个小时候自告奋勇陪小白坐公车回家的大安哪去了?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她又悲观起来。
昨晚自己的那些揣测,也许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小微想着就开始泄气,感情上习惯性的胆怯和被动再次笼罩着她。她只想缩回到自己的贝壳里,舒舒服服,潇潇洒洒地做感情世界的旁观者。
大安又那么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肚子好点儿了吗?”小微点点头,突然觉得上次难过了好几个星期,还真的就是因为缺乏交流。自己在假想的世界里自怨自艾地痛苦,为什么不主动问问呢?也许是时候做些改变了。
这样想着,她就问:“大安你读到博士,特别不怕考试吧?”大安笑了:“怎么说到这个?还真不是特别怕。” 小微说 : “那我考你一道有助于交流的多项选择题,好不好?”
大安哈哈大笑,说:“又出什么幺蛾子,准备好了,考官请讲。”小微说 : “你说想跟赛丽只做朋友, 是因为
小微刚说完,大安那边已经笑翻了天,笑得地板也跟着颤。他笑完了,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说:“可怜的皮球儿,一去不复返了,怨他在狗的天国里安息。”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大安清了清嗓子,说:“用我最喜欢的排除法,答案不是D, 不是C, 也不是A, 那个crush 真的过去了。” 大安停下来,目光幽幽得要把小微淹没,低声说 : “你还缺了一个最重要的E, 那就是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他说着,就拍拍小微的头,“那个人不幸中毒,正在拉肚子呢。”
小微没想到大安就这样表白,想起这几个星期的伤心难过,内心翻江倒海,又要哭的样子。肚子似乎感同身受,也跟着波澜起伏,她说了句,“又有敌情”,便跑到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仍有种做梦的感觉。见大安两手交叉,放在脑后,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放松的样子。
大安笑嘻嘻地说 : “你没事吧?看你生病,本想等两天,现在一吐为快!”小微看着他,好奇地问:“我又没有表态,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呀?”
大安震耳欲聋地笑了一番,然后说 : “反正我知道。”
“哔-哔”,楼下的电饭锅响了,大安说着 “下楼喝粥”,就过来牵了小微的手。
大安的手,宽厚而温暖,跟他的人一样。小微被他牵着,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踏实而温润。
吃饭的时候,小微突然问:“A怎么办?”大安说 : “什么A? ”小微说 : “你跟自己的约定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安大笑,说:“我已经跟我的马说过,不用追了。记不记得我问过你,要是你,你该怎么办?那个约定搞得我裹足不前,你差点儿成为你的那个开他妈妈奔驰车的同学的女朋友。”
小微笑了,说:“什么胡乱逻辑,亏你还是学物理的。”
大安若有所思地说 : “小微你可能真长不了个了,我还有秘密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