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锻炼的好处是,健身房里没什么人,尤其是星期天的早上。我在跑步机上跑了会儿,出了些汗,感觉身心畅快。没觉得有缺觉的不适感。虽然昨晚半夜醒来,我就没再能入睡。
正对的落地窗外,三三两两早起的人。阳光照在他们的眉眼,人人面带笑容。偶尔有年轻人跑步经过,燕子一般矫健的身姿。美好的周日,空气里回荡着一种宁静悠闲的味道。
大好春光,为何要选择来这暗暗的健身房里呆着,不去接触大自然,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鲜空气呢?因为,本人与手机君相恋多年,与它分离五分钟都会有全身不适的戒断症状。老妈说过,我除了上班时间以外,与手机君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母上大人词汇之丰富为我所不及)。我不服气地反驳,那我晚上与电脑热恋的几小时呢?她老人家无话可说。唉,被我驳得无话可说呀。这是我与我亲爱的母上大人斗嘴为数不多的胜利记录,叫我时时回想。
我一下一下地在不停旋转的皮带上奔驰,戴着无线耳机,盯着手机屏里正在播放的画面。
花白发辫的邬思道缓缓发声,“四爷,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屏幕里某君胖胖的脸上若有所思,他疾声赞道,
“好,说得好!本王就信一回邬先生。”
哎,简直让我想一抬手掐了眼前的画面。我梦中那人,虽然现在我脑子里也朦胧一团,想不清楚他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眼前这副脑满肠肥的尊容呀!(唐老师,小乐在这里向您鞠躬致歉。)
铛的一声巨响,从我左后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回头去看,好象有人在器械那边出了事。我伸手将跑步机按了急停,一步跳下来,拔下耳机揣进兜里,快步跑了过去。
我缓缓停下脚步。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举重凳上,侧身向我,低头握着右臂。他罩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上臂健硕,肌肉虬结,一看就是常来撸铁的那种。一只杠铃卧在他的脚边。看来没什么危险,人家只是扭到手了,我还是不要多事了吧。我微转身,准备回去。
那人忽然抬头,电光火石之间,他直直地看进了我的眼里。那一下,如同突然出手的一记重拳,让我的心猛然一震。这人长得也太帅了一点吧?
他看上去已经不太年轻了,神情中没有那种年少气盛的感觉。三十来岁?一眼望去最显眼的,除了他亮若星辰的眼睛,他还理了一个平时不太常见的发型。光头。不过不是中年秃顶的那种光头,明显可以看到此人满头满脸青色的毛茬。一瞬间,我有种看到一个很英俊的和尚的错觉。
我忽然有些心动。
维持这么一个高维修发型,应该不太容易吧?这位大叔在哪家理发店剃头呀,我要不要也赶紧去办张会员证?
陈诺呀陈诺,看看你走的狗S运,这么寻常的一个礼拜天来小区门口这么不起眼的健身房里跑个步,竟然也会有如此惊人的艳遇!你前二十八年白活啦?怎么最近运气贼好,周围不停涌现各路帅哥----或者帅大叔?尤其是眼前这枚。
而且,此刻人家正在向你火力全开,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你。
我的脸红了。心按耐不住地砰砰乱跳。
他望着我,眸中精光闪耀,如有千言万语。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面熟。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在我心底漾开。他认识我吗?我们以前遇到过吗?为什么这两天我总是魂不守舍,看什么都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Deja Vu,那只蝴蝶发夹也是。是否因为我每周坐门诊,见到过太多各式各样的陌生面孔,大脑对人脸辨认失效,暂时宕机了?应该不会呀。这个级别的帅哥,我应该会过目不忘的吧。
我努力朝帅大叔浮起一个自认为淑女的笑,微微颔首。他略有些好笑的神情。我的脸蹭地一下更烫了。他一定觉得我这人奇怪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还朝他傻笑。我伸手抚了抚耳边头发,转身离去。
我身后,一个低醇的声音轻柔地响起,
“请问,你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我瞬间回头。他左手用力握住右臂,微微皱眉,有些痛苦的样子。我几步奔了过去。
“你怎么啦?”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在那一刻会变得那么甜腻。我猛然想起杜美人那恨恨的神色,“花痴!”我心里咯噔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对面角落里的人正在与划船机搏斗,似乎没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
“我拉伤了胳膊。你能帮我找个大夫来么?”他再次发声,将我的视线拉了回来。
找个大夫?我抿嘴一笑,微微踮脚,“我就是大夫。”
他如墨的眼里浮现一丝笑,如一泓湖水,折射出淡淡月色的光华。
哎呀,我怎么嘴这么快?我略觉懊恼。
“那,你能帮我看看吗?”他微微托起右臂,朝上举了举,“这只胳膊有旧伤,吃不住力。”他望着我,眸色深黑。
心跳如擂鼓。一瞬间,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这人可真是毫不矜持呀,让个陌生女人直接上下其手?即使对方宣称自己是医生。万一是小应医生说的那种喜欢吃麻婆啥啥的女人呢?不过,男人就是男人,一般而言,这是一种不太懂得矜持是什么东东的生物。
我叉起双手,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伤可能要到运动医学门诊去看,我看不了。要不我帮你叫辆车吧?请大夫到这里来看你,恐怕很难办到。”我抬头看他。
“谢谢。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依然是那样低醇悦耳的声音。
我深吸口气,笑着说不要紧。我几步冲回我的跑步机前,一把抓到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APP给他订车。
订好之后我回头看,他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里还是那样柔和的光华。
我上前两步,腼腆说道,
“订好了,这里到省人医最快。今天是星期天,只有急诊。你找医生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肌腱撕裂伤。”
他似乎略加思索,“你能陪我一道吗?”
我一怔。他急急加到,“我付你工钱。”
我忍不住笑了,“不用不用,你是新搬来的么?”
他点点头,“才来两个礼拜,借住在亲戚家。我从没去过你说的那里,怕弄错了。”
“很简单,你告诉司机你去省人医急诊室,他就会带你去。”
他静了静。
“我没带钱。”他望着我,神情里又带上了那种揶揄的味道。
我的脸止不住地烧起来。这人是不是看出来了我对他有好感?打蛇随棍上?陈诺呀陈诺,你怎么这么容易对帅哥不设防?之前对应臻也是,刚得的新鲜教训你忘啦?我忽然有点泄气,准备张口拒绝。
“我知道,你是住13栋陈伯父家的女儿,你是医生。”对面的人温言续到。
怎么,他认识我老爸?我好奇心起。
“中午我请你吃饭作为感谢,怎么样?”他继续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用眼神问他。他猛然站起身来,我往后退了两步。他的身高绝对有一米八朝上,像座铁塔一样。我犹豫起来,接着往门口退了好几步。
独自面对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人,我还是有些不敢。
他望着我,眼神清亮,“好吧,我自己去。你借我点钱,我会还给陈伯父。”
他一片坦荡的神情。我好象忽然又不怕了。是啊,光天化日的,我还怕他把我卖了不成。再说了,的士司机也是我叫的呀。我不把他卖了就不错了。
我前行几步,悠然拉开健身房的玻璃门。
“好吧,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去医院吧。”我回头对他说。
他回我以灿然一笑。雪白的牙齿,笑容有些晃眼。
一种雀跃的感觉蓦地腾起。我知道,我今天的行为挺大胆的。这算不算我主动搭讪?生平第一次。有种莫名的兴奋鼓动着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快步在前,步伐轻盈,好象地球引力系数在那一刻少了几个百分点。我回头看见,这位帅大叔微微一笑,依然用左手托着他的右臂,大步流星跟了过来。
一辆帕萨特缓缓停在路边。我拉开后座的门,指挥到,
“你坐后排。”帅大叔很听话,头一低坐了进去。
我拉开副驾的门,一下坐到司机身边。那人诧异看我,“美女,你不跟你老公一起坐后面,预备让他揍我sa?”
血一下冲上了我的脸。司机说的是本地方言,不知道后排的人听懂没有?
我赶紧用方言小声解释,“不是,我是雷锋。我送他去医院。”
司机笑,“雷姑娘订的是去省人医?”见我点头,他一手搭上计价器,滴的一响。“好嘞,省人医走起,起步价啊。小费随意。”
我与他站在省人医的候诊大厅里,周围人对我们侧目而视。是啊,他只穿着背心短裤,我也是运动T恤和七分裤。就好像一屋子的人正襟危坐来开会,只有我们俩做夏季观光客的打扮。我们的姿势还对称,他用左手托着右臂,我用右手捉着左胳膊肘。我意识到了,换成了背手站立的姿势。他离我很近,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热力。我的脸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起来。运动衣很贴身,裹得我呼吸困难。我突然觉得羞涩,改成了双臂环胸的姿势。
我摸摸脸,没话找话,“还要等好一会儿,你胳膊疼吗?”
“还好,我习惯了。”
“手臂有伤,不应该练举重。”我未加思索,惯性说出了口。
他没有接话。我有点儿懊恼,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自来熟了呀。人群拥挤,有人推我,我一下没站稳,往他身上靠去。我的肩头突然传来热力,他好象放下了一直托着的右臂,用左手来扶我。我赶紧努力站直,不自在地说,“不好意思,太挤了。”
我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继续红着脸说,“你的手臂,以前也是举铁受的伤么?”
他看我一眼,似乎犹豫了下。“是骑马的时候弄的,不小心撞到马鞍上了。”
骑马?我呆呆望他。真是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到公园一般都不敢骑马,虽然它们都很听话,但总是不肯老老实实地站着让我上下。”我想不到其他的话可以说,只好瞎扯。
我身旁的人胸膛震动,发出一阵好听的轻笑。我说了什么好玩的话吗?我微有得意。
“我自小喜欢骑马。”他语带笑意。
喜欢骑马?他是内蒙长大的么?我有些惊讶。
终于见到接待员那张可亲的脸,简直感动得要哭。
“姓名,出生日期,家庭住址。”接待员面无表情地说。
我回头看他。他还没有提到呢,这算不算变相的逼着他自我介绍呀?虽然并非我的本意,但顺便知道了也不错。我努力制止自己弯起的嘴角。
帅大叔不慌不忙地用左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展开递给窗口工作人员。对方接了过去,对着电脑慢悠悠地输入。我扫了一眼,是他的驾照。皮夹里还有银行卡等物。
这人不是说他没带钱的么?!他这样,是不愿意跟我自我介绍吗?
我的身旁,传来一个不急不徐的声音。
“艾清。艾草的艾,大清的清。老祖上跟爱新觉罗氏沾了点老亲,所以叫爱清。”
他看着我,眸中闪亮,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其中沉浮。
一直到坐在急诊室里候诊,再到我们被叫进去跟医生面谈,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知道,你是住13栋陈伯父家的女儿,你是医生。”他之前说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后来,当急诊室医生递来X光检查单----他一直左手托右臂状,我只好接过来拿着----再到我们坐在放射科门外长椅上排队的时候,我终于问出了声,
“喂,你是不是认得我?”
坐在我身旁的人淡然一笑,“昨天才见过的,怎么可能忘记?”
我抬头怔怔地看进他那双澄澈的眼里。这么说,他承认与我昨天有约了?我的脸发烫,环顾四周起来。
“你不是没去么?”我呆问。
“我到了。看见你与朋友说话,就没上前打扰。”
我突然想起应臻放在我肩上的手,一句话脱口而出,“那是我同事。他喜欢开人玩笑。”
艾清的眼中,仍然是那样柔和的笑意。此刻坐在这里,我隐隐感到他身上如火炉般温热,些许淡淡的汗味。不知为何,梦里被那人紧紧拥抱的感受顷刻袭上心头。我的心跳再一次剧烈起来。梦里的那位雍正爷虽然面目模糊,但好像也和我身边人一样,身强体壮,让人震慑。
我再一次手足无措起来。我慌乱地想,我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说什么,才能给他留下比较好的第一印象?
“艾,艾教授,您家跟爱新觉罗氏真有关联么?他们的后人,不是改姓金了吗?”
虽然我的目光不自然地看着别处,我还是可以感受到,我身旁的人凝视我的炽热视线。那视线裹挟一股巨大的压力,有一刻,我几乎无法移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