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平整的额头,刀削般的面颊骨,宽阔硬朗的下颌线,浅灰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珠子。
王逸杭每次见到这个男人,都忍不住想问问他这些年吞了多少斤防腐剂,从样貌到身材完全不带走样的。反观自己,常年公司维和两头跑,就像是一只两头燃烧的蜡烛,还不到三十,鬓角已经隐隐染了白霜,笑的时候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纹路。再这样操下去,恐怕不到四十就残了。
吉雪渊递给王逸杭一瓶矿泉水,示意他坐下。
王逸杭环视四周,吉雪渊入住的是冰海国际饭店的VIP套房,两人就坐的客厅用料讲究,采光一流,落地式的玻璃推拉门外是一个碧波荡漾的私人泳池,池边甚至还盆栽了一棵小型柠檬树,树上果实累累。
“品味真好,真会生活啊,” 王逸杭暗自感叹。
他自己在通城住的是套一居室的“狗窝”,来冰海出差住的是和汽车旅馆类似的便宜民居,可是节俭律己并不代表他没有对物质美的感受力和向往之心。每每看到心仪的家居环境就忍不住憧憬,将来和陈代表置办一套类似的美美的属于两个人的小窝。最好有两层,底楼作为两人的书房,办公室和游戏厅,二楼是主卧,不受外界干扰。吵架的时候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用不着动不动离家出走。一定要有一个大大的花园和加热的室外泳池,没事的时候可以举办通宵游泳池派对。当然,更重要的,可以和陈代表无拘无束地,在泳池里做爱做的事。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吉雪渊抄起手边的橘子朝他扔了过去,“你来是担心陈寰和楚家的纠纷?”
王逸杭接住橘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吉雪渊:“这你就别管了,我已经和周灵灵谈妥了。楚家不会再纠缠,但是陈寰要留下来在冰海帮我善后。”
王逸杭故做吃惊状:“吉校长,你该不会是和那老妖婆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了吧?寰寰砸了人家一个厂子,就那么算了?” 他观赏了一会儿吉雪渊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换了副面孔一半真心一半谄媚道:“谢谢吉爸爸。有吉爸爸的孩子是个宝。”
吉雪渊的家底王逸杭是知情的。当年兽族首领事败身死,通城城南的一大摊黑的白的家当悉数留给了多年的旧情人。而吉雪渊这些年也没闲着,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经营成了通城最大的地主,兽族的不少半慈善性质的项目,比如位于通郊小、初、高中部俱全的兽族学校,都是吉雪渊出资筹建的。这也是为什么特别物种安全局和兽族人士都爱叫他一声“吉校长”的缘故。如今陈寰大闹楚家罐头厂的事情就这样被摆平了,背后少不得靠吉雪渊出巨资斡旋。
“陈寰善后?善的什么后?吉校长是要他追查变种章鱼的事情?” 王逸杭不依不饶地追问。
吉雪渊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赵局说得对,什么都别想瞒着你这个人精。对,这件事情里面恐怕不那么单纯。冰海已经有人暗中联系过我了,陈寰会代我留下来继续暗访。”
王逸杭一听来劲了:“那好,我们特安也支持。我接下来可以通城冰海两边跑,也算是给你们应援,并肩作战。”
吉雪渊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这我可管不着,得你们赵局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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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姨,我回来了,” 他放下背篓,一面麻利地去厨房淘米,一面咿咿呀呀地哼着西皮小调,“李凤姐,来来来,我与你插……插……插上这朵海棠花。”
门帘子一动,里面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她身上一件黑色斜襟的褂子,高而瘦,脸上薄薄地施了层脂粉,然而姿色已然是落花已随风吹雨打去了。她盯着年轻人忙碌的背影道:“这么开心?还以为你中了头奖了,原来也不过是多了两条咸鱼下饭罢了。”
那年轻男子并不理会女人言语中的嘲讽之意,淘好的米上了锅,又抓起篓子里一条两三斤重,吹胡子瞪眼的狮子鱼“啪”的一声摔在案板上,喜滋滋地回头道:“九姨,你看看,这家伙多威风。今天做红烧的好不好?阿鑫前两天刚好送了一瓶她家酿的酱油。”
“嗯,你做主,”女人靠在门上看了会儿,抱起地上的一个酒坛子便又进屋去了,嘴里低声嘟囔着,“当什么鬼特警呃,也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的。”
楚树恒年轻的脸庞在油烟中开出一朵花来。他年前去观音庙里求了一签,“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说是大吉大利鸿运当头的上上签。开了春果然好事连连,先是被申请了多年的特别物种安全局收编成了合同工,接着又无巧不巧地把王逸杭从鬼门关里解救了出来。楚树恒觉得,他二十六岁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轨。他这颗在尘灰里掩埋了多年的金砂,终于要发光了。
他从厨房的小窗户往外看去,只见鱼肚巷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火,积满了污水和油垢的青石路板在灯火映衬下竟然溢彩流光的分外好看。
匆匆伺候九姨吃完晚饭,他一头扎进自己的工作室里。说是工作室,其实是间十平米大的杂货铺,林林总总的鱼干海产品,没有卖出去的舍不得扔都堆放在这里,下雨天的时候味道十分的一言难尽。楚树恒在这间屋子里辟出来一块小小的空地,置了一张一臂来宽的桌子,桌子上方是搭的高高的组合书柜,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此时,楚树恒净过手,小心翼翼的从书柜里抽出一个暗红色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比面膜还薄还透亮的东西来。仔细看时,却是张五官俱全的面具。这面具原材料是取的车轮鲨腹部的一层完整鱼皮,极柔软坚韧且透气性极好,经过处理后戴在脸上就好像是本人的皮肤一样,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楚树恒好像观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欣赏着手里的鱼皮面具。这是他的得意之作,鼻子俊秀挺拔,肌肤吹弹得破,嘴唇娇艳欲滴,这幅面具搭配上他本来就灵动的漂亮眼睛,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他放下爱不释手的面具,拿出一只羊毛小楷来蘸了点墨鱼汁,在眼睛下面细细地描画着,不多时,一颗我见犹怜的水滴状滴泪痣就完美地成形了。
“鬼鬼,鬼鬼,” 窗外传来年轻女孩压着嗓子的尖尖的声音。
楚树恒迅速地收藏好面具,从屋子后门来到了一片简易菜地和鸭舍。几只身材彪悍的绿头鸭见到他纷纷张开翅膀“呱呱”的叫着。鸭舍背后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探出头来向他招手:“在这儿呢。” 说着又压低声音问:“你家那个黑山老妖睡了没?”
楚树恒无奈地摇了摇头:“阿鑫!说了多少回了,别把九姨叫的那么难听。当年要不是她收留了我,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冻死饿死了。”
叫做阿鑫的女孩从鸭舍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不屑地撇了撇嘴:“也就是你孝顺,要是我,早就和她分家过了。算了算了,不说她,每回一说到她就吵。” 阿鑫递过来一个白瓷瓶子:“给,我姐新酿的。”
楚树恒不见外的接了过来,拿食指蘸了点放进嘴里抿了抿,眼睛立刻亮了:“嗯,好吃!你姐在酒酿里加了什么?是桂花蜜吗?” 他话音未落便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了。
阿鑫盯着他喝完,递过来一块白手帕:“擦擦,流脖子里了。”
两人肩并肩地坐在青石路板地上,望着鱼肚巷上空的炊烟慢慢散去,一枚弯刀似的月牙渐渐升起在淡青色的天幕。巷子里的污渍油腻和动物粪便被夜色遮掩了起来,街头的凤凰花树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如果没有邻家一对夫妇的高一声低一声唱戏似的对骂,简直就像是个桃花源。
“鬼鬼,你今晚和我一块儿去吗?” 阿鑫点了一支烟,冲他吐了个不成形的烟圈。
楚树恒沉默了。他很清楚阿鑫说的是什么地方。逢场作戏,有时候一晚上的收入比他在海上风吹日晒一个星期进账还要多。可是今晚,他突然有点厌倦这种对着陌生人陪笑,曲意承欢的游戏。过了片刻,他摇摇头:“阿鑫,我不去了,阿桂介绍了个差事给我。再说,特安局没准明天还要出任务呢。”
阿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阿桂?他能有什么好差事介绍?还不都是出蛮力,赚的死钱。” 说着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随你的便,我走了。”
楚树恒有些歉意地伸长了脖子在她身后喊:“你自己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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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海国际饭店320室,标准双人套间。
陈寰刚一推开门就敏锐地捕捉到一缕异样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在一片黑暗中脱下外套和鞋子,夹着公文包往屋里走去。
“别动!” 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顶上了他的腰际。他装作顺从地慢慢举起双手,忽然快如闪电地锁住来人的左臂将其扳至身后死死摁住,瞬间幽灵似的从背后贴上了来人的颈边,轻声问道:“请问,先生是劫财还是劫色?”
王逸杭啪的一声挣脱了他的控制,一屁股坐到床上大剌剌地嚷嚷:“不好玩,不好玩,你是怎么识破的?我为了对付你的狗鼻子,特地往身上撒了半斤花露水儿。”
其实如果不是没有开灯,他会看到陈寰为了努力配合他的特别趣味说出来刚才那句“劫财劫色”的流氓话,已经憋得耳根子发红了。
陈寰拧开灯,坐到王逸杭身边,一把将他拉到怀里宠溺地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刚才弄疼你没?” 王逸杭顺杆儿爬地整个人躺到陈寰腿上:“疼死我了,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儿吗。” 他唧唧歪歪了一会儿又指着自己的鬓角道:“寰寰,你看我都有少白头了,你说要不要去染染?”
陈寰乐呵呵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王逸杭一下子来劲了,腾的一下翻身坐起不依不饶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将来我要是头发花白了,脸上有了皱纹了,身材发福了,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就该另觅新欢了?”
陈寰哭笑不得:“你......,你现在很好看么?”
王逸杭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扑倒,在他胸口撑起颗脑袋做妩媚状:“我王逸杭,现年二十八岁,貌美体健多金,名下有房有车有产业。通城著名钻石王老五,追求者排队排到南大街。”
陈寰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得顺着毛捋道:“好,好,全世界你最好看。拜托能不能把你的爪子挪一挪,压着我的肋骨了。”
王逸杭索性夹住他的双腿,伸手往他腰里探去:“这样舒服吗?对了,我有正经事要和你商量。我想和赵局申请下个月外调来冰海,或者是冰海通城两边跑。他平时最给你面子了,你去和他说,就说冰海的水很深,你需要特安的支援。”
陈寰本来对他的突然袭击还有点心猿意马的浪漫期待,可是王逸杭压根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几分钟下来,在他手里不知轻重地一番蹂躏,体验就像是坐了趟过山车,简直一言难尽。只得勉强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