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上台,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很是镇定地冲台下观众鞠了一躬,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架起了二胡。她想起费先生说的话,尽量让自己眼前出现随风飘落的樱花雨,然后在手臂的带动下,手腕柔软转动,拉出来第一个饱满的音符。
第一段完成之后,青莲把声调升高了八度,二胡的委婉低诉变成了悠扬清唱,一曲终了,掌声雷动,闪光灯“砰”地一声吓了她一大跳,把她的眼睛都要闪花了。青莲开心地涨红了小脸,鞠躬下台。
表演结束以后,千夏和费克文来接青莲。三个人一同出门。在剧场门口,青莲看到了舅爹爹。
“舅爹爹!”青莲叫了起来。
钱光庭听到,快步走了过来。舅爹爹今天也穿得很精神:淡棕色的毛料西装,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青莲心里却有点别扭:难道舅爹爹也是甘心当亡国奴的人?也是给日本人做事的汉奸吗?不过爸爸也给日本洋行做事,但是爸爸绝对不是汉奸。
这么一想,青莲舒服多了,她迎向舅爹爹的脸也挂上了笑意。
“青莲,这位是你的亲戚?”费先生问。
“是的,费先生。他是我妈妈的表舅舅,所以我叫舅爹爹。”
“你好!我是青莲学堂的先生,我叫费克文。这位是武汉城市治理委员会会长中村先生的千金千夏小姐。”费先生介绍道。
钱光庭冲他们俩鞠躬,然后伸手和费克文握了一下说:“鄙人钱光庭,请多关照。”
中村小姐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和钱光庭轻轻一握道:“我是中村千夏,请多关照。”
“中村小姐不知道,我其实在日本曾经短暂地师从令尊,研习过木结构建筑的修复。令尊真乃大师啊,鄙人受益匪浅,终生难忘。”钱光庭谦卑地讲。
中村千夏惊讶地说:“这么巧啊?太好了。家父一定会很开心在武汉见到你的。”
“我其实已经收到明日晚宴的请柬了。”钱光庭笑得温暖,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
“真的啊,那太好了!”千夏高兴地说,青莲也一阵惊喜。
他们正聊得开心,忽然人群里一阵骚动,随即出现了爆炸声和枪声。费克文立刻护着千夏,钱光庭不由分说地抱起来矮小的青莲,迅速向旁边高大的建筑物一侧躲避。
青莲伏在身材高大的舅爹爹肩头,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惊恐地看到有一伙人对着刚刚走出剧场的一些日本人开枪。那些日本人身边的几个护卫拔枪还击,旁边的士兵也很快行动起来。
开枪的人丢了另一个炸弹就开始撤离。骚乱之中,有一个在街边旁观的身影抓住了青莲的眼睛:个子不高,有点驼背。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青莲几乎肯定,那是老刘。
还没等青莲再多看两眼,他们几个人已经转过街角不见了。钱光庭把青莲放下,问:“青莲你没事把?”
青莲猛地摇头,心脏砰砰直跳,转头看到费先生却是挂了彩。他的头在流血,中村千夏正拿手帕压在伤口上。
骚乱很快平息,士兵在收拾残局,并且戒严搜索。中村千夏说:“等下家里会来车接我,顺便送费桑去医治。”
钱光庭马上说:“那好,我送青莲回家吧。”
“谢谢!那么明天见。”费克文点头算是告别。
钱光庭带着青莲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人力车。坐在车上,青莲才发现自己的裙子脏了,很是心疼。但是刚才的一幕更是让她不安。她暗自思忖着老刘,他是碰巧经过吗?
“青莲?”舅爹爹唤她:“吓坏了?”
“没有。舅爹爹,你说是谁开的枪,放的炸弹啊?”
“我也不知道啊。青莲,你觉得他们是坏人吗?”钱光庭反问。
青莲愣住了。她心里对自己说:杀日本人当然不是坏人。可是那里也有不少中国人啊。要不,他们是想连汉奸一起杀?那自己、舅爹爹、费先生。甚至爹爹是不是都会被这些人认为该死呢?
“舅爹爹,我不是汉奸吧?”青莲委屈地问。
“谁说你是汉奸了?青莲你记住:战争永远没有对的,都是残酷和丑陋的。日本人说什么大东亚共荣,就是侵略的借口。但是老百姓要活命啊。保存自己,并不是汉奸。我们积蓄力量,为的是更有力的反抗。早晚,我们要把日本人赶出去。”
舅爹爹和费先生的话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让青莲安心许多。她眨了眨眼,又问:“舅爹爹明天去宴会,是不是任务?”
钱光庭心里一惊,但是面上平静地说:“我是去看望老师的。你呢?费先生是陪你去,还是?”
青莲知道不能说是“任务”了。她说:“中村夫人请我去做客,费先生陪我去。”
“那他和中村小姐早就认识了?”
“也不是,刚刚认识的。”
“哦,这样啊。明天费先生来接你?”
青莲点了点头。钱光庭笑着说:“那我自己过去。明天晚上见。”
到了巷子口,他们俩下了车。钱光庭带着青莲买了几样小吃,拎着进了家门。大家看到他都特别开心。青莲一眼看到老刘在灶房忙碌着,似乎还是穿着刚才的衣服。
晚上睡前,青莲把擎坤拉过来悄悄问道:“老刘下午出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上午就出去了,说是老家来了熟人,去见面。”
青莲没再说啥,心事重重地上床睡觉,一眼瞥见今天弄脏了的衣服。下午洗了半天也没完全洗干净。
这几天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就像是衣裙上的污渍,似有似无的,但是青莲知道,是确实存在的。那一夜她没睡好,最近听学哥学姐们说,抗日的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那么费先生、舅爹爹、老刘,都分别是什么党呢?他们之间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过了宵禁时间,有人拍门。何耀武出门一看,一个男子送来另一个精美的大纸盒。他惶恐地接过来,那男子又递上来一个食盒。
回到家里,大家围着盒子,七嘴八舌。青莲看到大纸盒里又是送给自己的一身华服,既感激解了围,今天不用穿脏裙子去宴会;又觉得很羞辱,这是第二次收日本人的东西了。
擎坤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发现是一层糯米烧卖,一层肉包子,还都散发着勾人馋虫的热乎乎的香气。他很想伸手抓一个烧卖丢进嘴里,但是看一眼爷爷铁青的脸色,忍住了。
“唉......”何耀武叹了口气,说:“凤珍,把东西分给大家吃吧。我出门去走走。”
“爷爷等一下我,我陪爷爷去。”青莲说。
她暗自吞了一下口水,跟着爷爷出了门。
“唉......”何耀武又叹了口气:“爷爷带你去过早。”
“好!”青莲温柔地笑了。
她知道爷爷只能负担得起一碗热干面,比不上那很久没有大口吃过的肉,但是她喜欢和爷爷在一起,尤其是爷爷郁闷的时候。
“青莲,莫要让吃的穿的蒙住了眼睛啊。”何耀武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青莲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
“你昨天怎么碰上了舅爹爹?”何耀武问。
青莲给他讲了昨天的事情,何耀武沉思半晌,又说:“你舅爹爹到底是什么人啊?昨天看到他和老刘在门外说话,好生奇怪。”
“老刘?”青莲心里一惊。难道舅爹爹认识老刘?老刘和昨天的骚乱有什么关系吗?
青莲送了一筷子热干面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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