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天子降诏:七月七于汴京开办武林大会,广招天下豪杰,设擂比武,夺冠者授“天下第一标”封号并赏钱百万贯。
消息传出,百姓们奔走相告,热闹之景象犹如过年。市井小民最是欢喜,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次出人头地的绝好机会,光宗耀祖的奢望终有可能成真。若在平常,草民翻身可是件万分困难的事,虽然先皇圣明,大兴科举,让平头百姓也有了入仕的可能,但中举毕竟是件堪比登天的事,寒窗数十载,其中辛苦自不必说,一朝应试却也未必能得个功名,多少学子殚精苦读熬白了头发,结果却也是入仕无望。而今次不同,有了武林大会这条捷径,若在擂台上争个头衔,无需费力用脑,耍几招拳脚,仅凭些爹妈给的好体格便可名利双收,富贵得来全不费工夫,转运只需一夜功夫,实乃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商贾们闻信同样喜上眉梢,他们看钱的眼光从来犀利,但凡大的庆典或节日,都是赚钱的最好时机,武林大会这等盛典更是可以大赚上一笔,于是乎各色商家磨刀擦算盘准备着大干一场。工匠们也很高兴,如此大的盛典,免不了搭台造社之类的事情,朝廷向来讲究面子,肯在排场上面花大把的银子,到时候工钱肯定挣得少不了,如此,只需一季便可挣到全年的银子,剩下的时间可以好好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日子。衙役们对武林大会的态度有点复杂,每逢大的盛典都是匪盗最活跃的时候,朝廷社稷稳定是要排在第一位的,出了乱子谁也担待不起;不过这件事虽然烦但也并非全没好处,为防盗贼官衙必定要加强巡防,这就意味着有更多的饷银补贴,况且盗贼虽多,但真正面对面碰上的机会却未必很多,只需保护好上等人家即可,权衡利弊,能多拿了银子又没多担生命危险,细算下来还是比较划算。
武林大会在即,商、民、吏、匠一干人等满心欢喜地盼着发财自不必说,更有两大伙人也是急等切盼,但他们高兴并非是为了发财。第一伙人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诏书上云:“广招天下豪杰”,如此一来,冰雪国的俊哥一定会到场,一想到俊哥要来,大姑娘小媳妇美得做梦都会笑醒,试想一下开擂那天的情景,擂台之上俊哥还没来得及拉开架势,便引得全场一片尖叫,台下数不清的女子们如醉如痴心生荡漾,一个个甜到喉咙发痒,醉到双腿绵软,如此空前之盛况人生能逢几回!于是乎整个汴梁城中的年轻女子们自诏书颁布那天起便集体患上夜不能寐的毛病。另一群人是尚未迎娶的老少爷们,武林大会让他们有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擂台一开,那些平时大门都不出的女子们,特别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了看俊哥肯定不惜抛头露面把自己曝在大庭广众面前,如此一来便有了许多接近她们的机会,擂台上谁输谁赢说不准,但成就一段好姻缘一定是可以的。
区区一个武林会,原本和那些应节庙会无多大分别,怎会惹得臣民们如此兴奋?个中原因还得从本朝的国策说起。先皇虽也是靠了刀刃夺了天下,可他性情仁厚,最痛恨打打杀杀,争天下时自然是刀剑越锋利越好,可坐天下后再舞枪弄棒就不是件好事,会危害社稷。因此自太宗起,更是以重文墨轻枪棒为本朝治国之本,历经几帝之后,满朝上下都变得一派斯文之气,读书是高品,舞枪弄棒被看成是下九流的货色被人瞧不起,所以近十几年来,武林会这样的活动基本上已经绝迹。或许是人无定性,亦或是爱屋及乌,武林会这等俗事本应是不入流的,可一旦被皇上提出来就大大的不一样了,于草民是俗,于名人是高品味,同一样式的东西,可以被人看不起,也可引得一彪人等极力追捧。世事无常,正如先贤所云:世间本来无黑无白,更无所谓颠倒与否,评判是非全凭看客是用了黑眼珠还是白眼珠。
天朝盛世,大家行事随性(当然以不危害社稷为前提),任何事情有人赞就有人骂,就有那么一伙人对武林会愤愤不平。一干饱学之士对此事颇有微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此圣训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把个武林会提升得这么高,实在有辱斯文,更重要的是,它颠覆了学子们的治学理念。学而优则仕,善仕者得厚金,有了这样的激励才会让学子们拼命苦读,读书,读书,其实读书的终极目标还是为了银子,正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费时费力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并且之后还要苦心经营,冒着丢官罢职的风险周旋于皇上、同僚之间,除了使些剑走偏锋的招法弄些旁资,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赚到万贯钱财,而耍上三拳两脚便可堂而皇之地将大把银子揣到钱袋里,天理何在?斯文何在?让读书人心中怎么能服!
自古文人多嘴欠,心中不满嘴巴就管不住,往往会闹出事端。一日,几个文人在酒肆饮酒阔论天下,说到武林会时个个气愤不平,有人提议联名写奏章上表朝廷,力谏取消武林大会这等俗事。几个人一拍即合,令酒肆小二买来笔墨纸砚立即开写,只用了半个时辰,数万字的《劝当今圣上纳谏书》便写成了。他们把奏章裱糊在木框上,举着它穿闹市而过直奔言官贾大人府邸。这伙人行事之所以如此张扬,无非是为的制造起声势,聚敛百姓对他们的同情和支持。
几个呆文人以为他们举着牌子在大街上一阵呐喊,就会有无数同道蜂拥追随,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前来跟随的人寥寥无几,可指着他们鼻子大骂的人却是男男女女数不过来。文人们搬出圣贤名训劝导众人,谁知没人卖他们的账,双方发生口角,几个文人向来都是以嘴辫见长,以区区几人对阵数千之众竟没落下风。怎奈市井之徒甚是粗鲁,三言不和便拳脚相加。几个文人从没见过数千人群殴的阵仗,刚听到众人一声喊打,便被吓晕了倒在地上。亏得官差及时赶到,几个文人才算捡了一条性命。
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乱子,京兆尹都被惊动了,派衙役带了两方人等回官府立即升堂问案。
双方各说各理互不想让,京兆尹本是读书人出身,心里面自然偏向几个文人,可另一方人多势大,不得不有所忌惮,更重要的是武林大会乃当今天子提出,如果反对就是犯上,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京兆尹有点为难,判几个文人有罪很容易,即合了圣意也顺了多数人的民意,可若真的这样做了又会损了自己的清流好名声,况且几个文人是上表谏言,行的是读书人的本分,同时文章里说得有理有据,若判人家有罪实在于理不通。京兆尹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师爷来到近前向他耳语了几句。京兆尹听后大喜,立即下了判决:几个文人聚众闹事扰乱太平,立刻收押进监。
宣判结束,一群百姓高高兴兴地出了衙门,这一边师爷安排衙役把几个文人从后门送出去。原来刚才的判决是师爷使的一计,一边是人多势大惹不起,另一边几个读书人家世显赫也得罪不起,两边谁都不能碰,于是师爷想出个两边都糊弄的办法。
一场风波迅速平息下去,可这件事却在京城里的大小官吏们之中引起不小的波动,大家揣摩不透皇上的圣意。普通百姓糊里糊涂蜂拥而起跟风逐势本是常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饱学之士用功苦读以致稀了头发也没能挣到快钱,此等委屈也着实惹人唏嘘;最不能让人明了的是当今圣上的意图,太平盛世,百姓闷头赚钱不问其他,这样的好局面千载都难逢,却要下诏设擂比武,此举可是要自己惹出祸端的,擂台还没开打就已经出了乱子,等到强人们都聚齐了还了得?到时候京城恐怕要被闹翻了天!圣上之前理政从来重文轻武,作为太宗皇帝的嫡传子孙,他自然是沿袭了先祖的文墨的情结,怎么会心血来潮地要办什么武林大会?
官员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在太平盛世召开武林大会?其实当今皇帝自己也没搞清楚,举办武林大会的真正起因说起来有些蹊跷,皇帝原本并无此意,只不过在一次朝议中发生了一连串阴错阳差的事,结果莫名其妙地颁了这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