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27)我们回家
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依琳
八月初,明皓在观察室住了两个星期后,正式住院已经两个月了。听说明皓病了,明霞受到刺激,忧郁成疾,失眠得非常严重,只有在吃了安定(一种处方镇定剂)后才能睡上几个小时。更为糟糕的是,她白天也有时神志不太清楚。正瑛、正琅和她们的男朋友一道日夜交替地在医院陪明皓。静仪在家里除了上班还要料理家务、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还要照顾生病了的明霞。暑假开始后,正璿也加入了哥哥姐姐在医院里陪夜的行列。
明皓自从住进观察室后,在老陶的关照下(后来才知道老陶是作为工人代表被三结合到医院革委会的委员,还真有些影响力),由肿瘤科刘主任亲自视诊。两个月时间,明皓几乎天天有检查,验血、胸部拍片、胃镜、肠镜、肝功能、B超…...几乎把各种各样的检查做遍了,有时一天就要抽五六管血做化验,各项检查结果都属正常范围。但是,明皓明显地日见消瘦、憔悴。明皓情绪低落,医生一筹莫展。几个孩子还不太懂事,每次看到阴性的检查结果时都像过年一样地开心。“爸爸没病!”人没到家,声音就先进门了。只有静仪心里明白,爸爸怎么会没病呢,这一天瘦过一天,两个月不到就瘦得只有八十多斤。查不出病因,医生就不给治疗。其实要是查出来什么病反倒好,至少可以开始积极治疗了。可她在明皓和孩子面前还要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掩面落泪。
想到十二年前明皓卧病在床,由濮青宇大夫问诊把脉,才慢慢地好起来。濮大夫仙逝后又由谢昌仁大夫继续开方调养。明皓的身体才慢慢恢复到能骑自行车玩长江大桥的程度。这次明皓再次生病,静仪决定去找谢大夫问问。
听静仪一讲,谢大夫一口答应。第二天一大早,谢大夫就与静仪一起来到市立医院明皓的病房。
七月底八月初是南京最热的时候,病房的窗户全部大开,屋顶的电风扇哗啦哗啦地转着。病房外面法桐树上的知了叫声不断。
走廊里,陪了爸爸一夜的正璿,手提着刚刚洗干净的尿盆,从厕所走了出来。迎面看见妈妈和谢大夫,他快步走向前去。
“爸爸怎么样?”静仪问道。
“爸爸醒了一会儿了,早餐就喝了半杯麦乳精。”
静仪听了,叹了口气,回头对谢大夫说:“他不吃东西已经好几天了。这真愁死人了……”
谢大夫说:“让我先去看看明皓兄……”
说着三人一同走进病房。
看见老朋友,明皓撑起插着点滴的手臂,想要坐起来说话。谢大夫连忙走上前去,让明皓躺着别动。他自己拉过一张凳子,靠着病床坐了下来。谢大夫把脉看苔之后特别留心看了明皓下额两侧的伤口。他回头对静仪说:“我在中西医结合学会里与许主任有过交往。我去和他谈谈,问问情况。”说完他回头对明皓关怀地说:“吕兄安心养病,稍安勿躁。我去去就来。”说完,谢大夫起身并与静仪使了个眼色。静仪会意,俯身拍了拍明皓的手背说:“我去了。”明皓点头示意后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走廊里,“谢大夫,你说,明皓他怎么就一下子病成这样呢……”静仪一句话没说出来,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见状,谢大夫连忙说:“嫂子先别急,我来和许主任谈谈,听听他们的治疗方案再说。”
“那,那就拜托谢大夫了。”静仪哽咽着说,然后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调整了一下情绪,向病房走去……
许主任的办公室里,许主任递过一大本病历,与谢大夫说:“我们已经做了许多检查,就是查不出病因。但是明显地,病人的情况越来越差,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啊……”
谢大夫探询地问道:“刚才我看到病人颏下的伤口,我猜是做了淋巴活检了。报告出来了没?”
听到谢大夫提起淋巴活检,许主任连忙说:“谢院长,你不提我都忘了,活检病理报告结果昨天才出来,还是阴性,没有癌细胞的踪迹。从临床表现来看,病人是典型的癌症晚期症状。可是我们连癌细胞的影子都没看见,你说这叫我怎么治疗啊?”
谢大夫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你如果要等到确诊是癌症而且还要查出是什么癌症再决定要怎么治,就算病人还能撑到那天,也没有什么治疗手段可以用了……”
许主任想了想,前倾身体向谢大夫靠近了些,问道:“谢院长的意思是……”
谢大夫接过话来说:“按我们中医的说法就是边查边治,边养边治。在确诊之前就当晚期癌症治,以提高病人生活质量为主要目的。”
“唉……也只好这样了。我来开些丙种球蛋白和营养液……”许主任答应道。
“谢谢许主任,病人是我的一位世交,还望许主任多多关照……”谢大夫满怀谢意地说。
“一定一定,我一定竭尽全力……”许主任应道。
从许主任的办公室出来,谢大夫再次来到明皓的病房里。明皓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谢大夫向静仪做了个手势,静仪随之轻轻地走出病房。“嫂子,明皓需要妳,孩子需要妳,这个家需要妳。妳要坚强。”谢大夫担心地说。静仪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谢大夫,我懂。你就直接说吧,我挺得住。”
“明皓,明皓他情况不太好,妳要有思想准备。”谢大夫小心地说。
静仪想到孩子都还小,还有许多事情要她拿主意,为了明皓,为了这个家,大事当前,她不可以失了方寸。想到这里,她强忍着心里的悲伤,抹去眼角的泪水,镇静地看着谢大夫说:“跟我讲实话,明皓他还有,还有多少时间?”
“嗯……”谢大夫犹豫片刻,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个月……”
“那,他们查出了是什么病因了吗?”静仪问道。
谢大夫难过地摇了摇头。“唉,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是有限的,很多病都无法确诊。西医的治疗方法是先确诊再治疗。可等到确诊后可能已经太晚了。我们中医是边诊边治,但是遇到肿瘤,还是要西医做外科手术,辅以化疗、放射治疗。就明皓这情况,这些手段都太晚了……”
静仪低头想了许久,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谢大夫,坚定地说:“我带他回家!”
看到谢大夫不解的表情,静仪进一步说:“明皓来的时候还是走着进来的。两个月时间,不知道抽了多少血,拍了多片,胃镜、肠镜,还有手术,他受了多少罪,人越治越弱。我看他们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我不要明皓再受罪了。就是死,我也要他死在他自己的床上,就是走,我也要他走得舒舒服服地……”
谢大夫听着听着,难过得低下了头。良久,他抬起头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谢大夫,静仪回到病房。明皓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看到静仪走过来,他无力地问道:“谢昌仁走了?”
“走了,他刚才来时你睡着了。他不让我打搅你,关照我了以后就走了……”
说话间,静仪走到明皓床前轻抚着明皓瘦削的手臂,看着明皓的脸说:“明皓,我们回家吧!”
明皓听见后,赞许地动了动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对患难夫妻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站在一旁的正璿似懂非懂地看着爸爸妈妈,他只听懂一句话,“我们回家”。十六岁的正璿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