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gerWho2019-04-26 14:02:02

萨曼莎到伯克利的第一天,她赤着脚,走遍了大街小巷,听到满街叫卖毒品,看到四处绿树花香。她觉得,她到了人人爱人,夜不闭户的人间乐土。她没法想象,天下还有哪里比伯克利好?她参加了一场摇滚歌手简妮丝·乔普宁主唱的吸毒音乐会。简妮丝的表演狂野,听众的配合狂野,她被两个男生推到舞台,推到简妮丝身边。简妮丝歇斯底里般的尖叫久久盘桓在她的耳际。

萨曼莎心里说,伯克利,我来了!

她参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潮,保卫学生和市民改建的“人民公园”。警察和高速公路警察趁着夜色,一举捣毁“违章所建”。第二天,近两千名学生出来抗议,增援过来的警察手持木棍,毫不留情地驱赶抗议者,一个路人被冷枪打死。警察里有越战退伍军人,他们对大学生非常反感。萨曼莎差点被木棍击中,慌乱中摔倒在地,膝盖摔破,流了不少血。

当天晚上,近三千名国民警备队开入,实行宵禁。她通宵未睡,参加一个又一个学生会议,商讨对策。她做的一件事,是头戴围巾,给警备队员送柠檬汁,里面兑了迷幻药,要不站在他们面前,百般凌辱他们。她觉得身处历史的旋流中,正在参与创造历史。同时,她由衷地感到害怕,感到政府与她无关,政府会毫不犹豫杀害年轻人。

她结识了一批高年级的学生领袖,并和其中两个发生性关系。经历并不美好。一个出口成章,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惜严重不注意身体卫生,难闻的体味差点使她休克;另一个跟希腊兄弟会的室友在地下室研究迷幻药,吸食过量,无法进入她的身体。

第一个暑假,她对家里说要参加当地的社会实践,实际上,她经人介绍,准备走访位于科罗拉多山区的一所公社。创始人是一对夫妻,男的曾经是大学教师,女的出身豪门。他们决定抛弃资本主义的一切,深入山区,自食其力,与同仁创造人人平等的乌托邦式的家园。

听人指点,她携带简单行囊,藏好护身刀,与几个同好会合搭便车先到洛杉矶,然后,单人走科罗拉多。有个路段,捎带他的司机三十出头,属于“过三十不值得信任”的年龄,浓厚的南方口音,鼻子起老茧,双眼凸出—后来,她知道那是吸毒的表征。他为逃越战的兵役,一直在路上游荡。他们探讨重大的人生话题,听排名前二十的流行歌,听得次数太多,她厌恶得几次想跳车。

出了加州,车抛锚,他们被迫夜宿汽车旅馆。他们先吃饭,她贡献了一块美金的饭钱。旅馆属于最便宜的那种,一夜$7.99,房门和卫生间的门都关不拢,她冲凉的时候,觉得那个男人猫在门外,随时会冲进来。她忘了她的护身刀,甚至希望他破门而入,贡献出自己的身体。

他们做了爱,对,做爱。她没有服避孕丸,附近没有买保险套的地方。她开始战战兢兢,放纵的后果是什么,她一清二楚。不一会儿,她在性爱中失去了自我,对所谓的后果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温柔有力,她差一点想放弃公社,干脆跟他走遍天涯。那个男人劝她走,说他可能最终屈服,向当局低头,说不定会战死在越南。

她和几个年轻人从不同方向同一天抵达公社,天已将晚。公社没有电,照明用油灯。野外忙碌的社员听鼓声收工,齐聚仓库式的公共场所吃饭,供应的是糙米和黑豆。她万般艰难地吞咽着。一个瘦高个的小伙子是法国驻联合国外交官的儿子,一副娃娃脸,也吃不惯,拼命做怪脸。

一个赤身裸体的小男孩当他们的面玩小鸡鸡,她问是谁的孩子,旁人答,公社的孩子。那他的名字呢?叫“山丘”。这里的人都有外号,取之于自然,比如山丘,比如晨露,比如毋忘我。公路边的小山,被叫做奶头山。

饭后,萨曼莎被告知到池塘洗澡,想方便的话就近解决。她跳进池塘,发现里面已经有数人,一概裸体。她发窘,藏入水中,他们善意地笑着。他们走后,她匆匆洗过,穿上自己的衣服,室外的温度不高,她的牙齿上下碰撞。

月色下,一派悠然的田园风光。女人们穿围兜工作服,不带乳罩,露出半边乳房,围在一起闲聊做手工。男人们一色长发,大胡子,沙漠靴,有的还扛枪。他们抽烟斗弹吉他吹口琴,高谈哲学,高谈下一个“大项目”的远景。

法国外交官的儿子缠着她,说法国的学生们也在闹学潮,比美国的学生激烈得多,暴力得多。据他观察,公社女人的角色跟传统本质一致,只是貌似反叛,属于伪女权主义者。

她不高兴这么匆忙和粗暴的结论,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

他说,这是事实。我敢打赌,她们曾经非常认真地跟人争论,争论女人有没有权力,如果有,如何运用这些个权力,可是,争到最后,还是跟男人上床,起床为男人做事生孩子。她们离不开男人。怎么可以说是女权主义者呢?

萨曼莎不同意,却无法反驳。

他说,我对女性有负罪感。

她带敌意地说,非常深重。

他说,我没事就在纽约街头逛,看到长得好看一点的女性就浮想联翩,跟她在公寓里的每个角落做爱,包括浴室、门前台阶、逃生楼梯。

她说,你的脑袋脏得可以。

他点头,说,我到这儿,是想把脑袋掏干净一点。还有,我会催眠,见到女孩就练习,你还别说,基本上没遭遇过拒绝。你要不要来一个?

她使劲摇头。

仓库用六根大木柱架起二楼,踩木梯上去。晚上,几个年轻的客人睡上面。仓库的门不配锁,不时开关,吱嘎作响。半夜,她被呻吟声惊醒。她可以隐约看到下面的动静。男女主人和第二个女人睡在一起,他们正在三人行。那个女人,晚饭时见过,小个子,丰满有力。

一会儿,铺了干草的地板“啪啪”作响。外交官的儿子爬过来。他们四目对视。他抱住她,她的手抓住了他的命根。他们尽量不整出声响,她清醒地知道,上下楼的其他人都听得出动静。

夜无声。夜声在四处飘荡。过后,她久久不能入睡。

她赖在床上,不好意思下楼,直到女主人唤她吃早饭。仍然是糙米和黑豆,加上一小碗说不出名头的绿汤。女主人正在用打来的水洗碗,一身大红裙子,里面没带胸罩,乳头清晰可见。她冲萨曼莎笑笑,说,睡得可好?萨曼莎说,非常好。

她又笑笑,头冲门边的一个咖啡罐点点。萨曼莎不明白意思。她说,你的介绍人没预先讲过吗?那是捐款罐,每个新来的人都要捐,多少不拘。

萨曼莎摸摸口袋,她本来就不富裕,剩下的钱不到三十块美金。她捐出一半。

女主人说,我们所有的家当都靠它,每一分钱都有分量。

不一会儿,一对老人来访,访的就是昨晚和男女主人三人行的小个子女人,名叫辛迪。

辛迪把昨天冲萨曼莎露小鸡鸡的男孩 “山丘”叫来,要他喊外公外婆。山丘不叫。外婆小心地说,他不会是那个……? 辛迪断然地说,他不是,他不是痴呆,怕生而已。外婆问,不是说他五岁吗?这么小的个子,我看不到三岁。辛迪吼道,孩子是我自己接生的,怎么,不信?信不信拉倒,你说三岁就三岁,你说他是野孩子就是野孩子。

女主人留两个老人一起用中饭。外公仍然黑着脸,仍然一言不发。外婆吃了几口,一劲抹眼泪。

老人走后,辛迪狠狠地说,该死的资本主义分子,你们在资本主义的地狱烂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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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伊2019-04-26 14:52:31
有趣深刻的话题。认识一个类似萨曼莎的,理想与现实交锋的惨烈,一言难尽。
MYTA2019-04-26 15:42:28
想起阿甘正传里的Jenny.
RogerWho2019-04-26 18:02:48
有人一辈子走不出来那种跌宕起伏的生活。
RogerWho2019-04-26 18:04:10
对,有些像。那个演员后来饰演“纸牌屋”中的女强人,属于本色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