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恪2019-05-03 20:02:56

 

 

 

 

 

 

 

洛杉矶,萨利家。这是一幢不大的二层楼房,楼下是厨房、车库、两间卧房和一个客厅。车库被改造成了一间带单独浴室的主卧房,一直是萨利夫妇在住,另外两间则是望北、望京的房间,二人共享一个卫生间。楼上则被改成四个卧室和两个卫生间,租给一些留学生。她们有的单独租一间,也有的搭伴合租。由于是朋友互相介绍,所以大多时候租客均是同乡,或者同学。

萨利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取出几个箱子,桑可儿站在旁边,打量着这所不大的二层小楼。

二楼阳台上,几个姑娘凭栏下望。叽叽喳喳议论着,清一色的上海姑娘,一片吴侬软语:

“又来新人了呃!”

“小姑娘面孔蛮讨喜的呃!”

“北方人咯,样子嘛蛮好呃,啊是不啦?”

“我不看好她!”说话的,是人称小娘子的易馨怡,她五官精致,唇红齿白,一双凤眼电光四射,除了媚还是媚。

“啊呦,侬不要吃醋好不啦? 啥人不晓得侬小娘子艳名呃?”有人呛道。

易馨怡朝楼下叫道:

“萨家阿哥!来新房客了呀?楼上已经满了呀!”

萨利朝楼上招了招手,几个姑娘叽叽喳喳跑开了,转眼间就都涌了出来。帮忙拿箱子。

“萨家阿哥,摆哪里呀?”

萨利略一沉吟:

“先放到望北的房间去吧。反正望北也没在家。”

“可是,望北总归是要回来的呀!”易馨怡说。

“回来再说吧!让他们两兄弟住一起也可以的。”萨利不容反驳,毕竟自己才是主人嘛。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桑可儿安顿到了萨望北的房间。萨利看看差不多了,拍了拍手,说:

“这样,给大家介绍一下,她叫桑可儿,是我全家挚友之女。可儿,旅途劳顿,这些丫头们以后你慢慢认识。大家散了吧。让可儿先收拾一下,一会儿大家一起吃饭。”

众人散去,桑可儿并没有急着收拾东西,而是打量起这个房间来了。陈设简单,书却不多。看人先看他的书,桑可儿对那寥寥几册书,瞄了几眼、略翻了翻,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特别有趣的收获。南面大窗,甚是敞亮,西墙上两幅字,隶书的《大悲咒》和《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经》,两经字数不同,并排挂着。桑可儿不由自言自语:

“这个,既非中堂也非对联,如挂在北墙之上,下置佛龛,倒也合宜。这西墙之上,又无佛龛、佛像,是何规矩?这个萨望北,是怎样一个人呢?”

“呦,还没见到人,就已经感兴趣了!‘眼前虽然是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桑可儿对不请即入的来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回身望去。来人正是美艳如花的小娘子易馨怡。

“侬好,呃,你好!我叫易馨怡。和你一样,也是萨家阿哥的房客,我就住在楼上。我们楼上的几个人,都是来读书的。你来美国是为啥事体呃?”

“也不为啥,就是看看!”

“看看?不能吧?是来做萨家儿媳妇的吧?通家之好唻!”易馨怡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踢了踢桑可儿的箱子。

桑可儿对这种对话极不习惯,有一种被冒犯的不悦。又不便言语冲撞,于是蹲下身准备整理东西。却被易馨怡用脚踩住了她的箱子:

“等一下,这个房间,不该你住。”

“那该谁住?”萨利走了进来。

可儿和易馨怡同时回头,看到萨利,僵在当下。

“可儿,还有你,去吃饭吧!”萨利用下巴指了一下易馨怡。

 

厨房里,餐桌上满满一桌菜,几个姑娘举起茶杯:

“以茶代酒,欢迎桑可儿!”

“我们几个自己做的,统统都是上海菜。吃得惯不啦?”

“蛮好的,谢谢!”桑可儿不卑不亢。

“阿拉老欢喜侬咯。看着就是大户人家咯姑娘,老高贵了!”一位剪短发、像男孩样的姑娘说,“我叫南希!来UCLA医学院读研的。刚才是不是小娘子欺负你了?你别理她,她是容不下比她漂亮的人!”

易馨怡睁大了眼睛,看了桑可儿一眼,撇了一下嘴:

“南希!帮帮忙好不啦!就她,能比我吗?差得远唻!”

大家不由异口同声:

“那你就不要欺负人家!”

易馨怡撇了一下嘴:

“我,我是怕她抢了我的望北!”

“侬咯望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哄笑起来。

萨利一言不发,脸色倒有些凝重起来。

“小娘子呃,侬不是欢喜望京吗?啥时候望北又变成侬咯了?”房客AMY说。

“啊呀!望京心里有别人!你们没见过吗?望京带回来过的呀!就不要打望京的注意了!人家有女朋友!”房客BEBY说。

“啥人还能比得过咱小娘子呃?望京那里不行,横竖望北老欢喜她了!” 房客CATHY说。

“现在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要是把望北粘住了,岂不两头都落不下,总归会落个一场空?”南希说。

“你们懂啥?”小娘子说。

萨利站起来说:

“有客人在,你们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好了,你们慢吃!可儿,不要听她们胡说。”便顾自走了。

“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怎的她就是客人了?”小娘子不爽得紧。

“桑可儿,你不要在意。我们留学在这里,各人出路不一样,像我和她,”南希指着房客AMY,“我们的老公都在国内,毕业了拿了学位,我们都是要回去的。可是她们几个不一样,里弄里出来本就不容易,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总要在美国有个长远打算才是。”

“是。”可儿笑笑。她历来对这些家长里短就不在意的。

“我吃完了!你们继续!”小娘子也起身走了。

“这个小娘子啊,小姐的面孔,丫鬟的命。”南希继续说,“家里没有背景,石库门住家,老虎灶吃水的。偏偏生成了绝色美女,怎怨得她千万个不服呢?不服命、不服人,刁钻一些,也是难免的。却比不得那些不自重的瘪三。”

“放在《红楼梦》里,比作晴雯不得?”房客CATHY说。

“比不得,晴雯好一些,刁钻些、跋扈些,毕竟还有派头。我倒看不上小娘子那种小赤佬的做派。”房客AMY说。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若有小娘子一半美貌,我也会拼了命地为自己争一个好前程。”房客BEBY说。

“什么前程?绿卡和钱罢了!”房客AMY说,“你是没有她漂亮,可是你有前程,就凭你的论文,你的专题报告,硕士、博士随你拿,你这才是真前程呢!”

“唉,找个好男人,少奋斗几十年呢!谁愿意搏命挣这个劳什子前程!” 房客BEBYB说。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啊!”南希说着也站了起来,见可儿正要收拾碗筷,“你今天刚来,就不要忙了,回屋歇着去吧。这里有我呢。”

 

 

      周末,萨望北回家,一进房门,看到正在读书的桑可儿。可儿马上站起身来:

     “你就是萨望北吧?”桑可儿看到样子与萨利有几分神似的年轻人,心里知道应该是萨望北。

     “对。我是萨望北。你就是我小姑爸爸的朋友桑可儿,对吗?很高兴认识你!”望北随即伸出手来。可儿微笑着轻轻一握。

     “呦,拉过手了!望北,好出来聊聊天了伐?”易馨怡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房间。桑可儿着实感到此人的唐突,不由地皱了皱眉。萨望北看在眼里:

“小娘子啊!什麽时候学会不敲门硬闯了?有什么新鲜事好聊?改日吧!我爸爸让我今天抽空带可儿出去转转,认识一下附近的商店、餐厅什么的。”

“好呀!今朝我也没啥事体,陪你们一起走走好啦!”说着径自挽了望北的胳臂,边走边回头对桑可儿道,“快一点出来呃!我们在门口等你!”

桑可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合上书,走了出去。她跟在望北和馨怡的身后,并无半分被怠慢了的感觉。不慌不忙地看着街景。

对面走过来一位白人老妪,看到可儿微笑着:

“嗨!”

可儿一怔,看看身边并无他人,知是在和自己打招呼,连忙点头:

“呃,嗨!”四目相交各自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望北回过头来:

“在美国,陌生人见面……”却被小娘子扯着胳臂踉跄了一下,“你干嘛?”

索性甩开了小娘子的手,退到了可儿身边,“在美国,陌生人见面,都会打个招呼,这是礼貌……”

“望北,来嘛!”小娘子一把拉住望北的手,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望北一手被小娘子拉着,头却向后看着可儿:

“……”

可儿笑了一下,向他挥了挥手,他这才转回身去与小娘子并肩而行。

 

     晚上,望北的房间,桑可儿坐在沙发上,萨望北坐在书桌前。两人相对无言,各自翻弄着随手抓到的书本或杂志,气氛相当尴尬。萨望北忍不住先开了口:

“那个,什么,呃,要不我到望京房间住吧。”

桑可儿说:

“那多不好意思,还是我到楼上南希房里搭地铺吧。”

“去我房里吧!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推开房门,不请自来的,自是那美艳如花的小娘子,“一会儿望京和你妈妈就回来了,你们哥俩挤一间小屋,也太逼仄了。”

“听壁脚呃,是吧?人家私下里厢的话勿能听,也勿能讲!不然人人会讨厌侬!”望北笑着学着她们的上海腔说。

“啊呦!望北,你们讲话也不背人、也没关好门,讲啥听壁脚。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呃!”

说着拉起可儿就走了。

 

一夜无话,清晨起来,可儿见易馨怡的床是空的。南希敲了敲门进来:

“小娘子呢?”

“去洗手间了吧?”桑可儿坐在床上,懵懂地说。

南希拉起桑可儿:

“傻孩子!下楼看看吧!”

“望北!你看看,你们!这成什么体统!”是萨利的声音。

二人刚到楼梯口,便看到小娘子拉着望北的手,二人皆是身着睡衣。双双站在望北的房门口。萨望北一脸尴尬低着头,而小娘子则气定神闲,充满挑战的眼神正面与阴沉着脸的萨利对望。

蓦地,小娘子扑哧一声笑了,嗲里嗲气地说:

“萨家阿哥,不要恼嘛!我们已经这样了。我现在该改口叫你阿爹了呀!”

萨利一言不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萨太太倒并未出来,只是在房里说:

“小北、小京,穿好衣服再出来吃早饭!”

萨利到了门口,回身看了一眼站在楼梯上的桑可儿,叹了一口气,开门,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南希和可儿一同回到楼上洗漱,南希对可儿说:

“今天人就都到齐了,萨太太和望京是只有周末才回来的。”

“那为什么呢?”

“一言难尽。不过依我看,萨家一家人,那是难寻的好人。到底是北京的大户人家,讲义气,有担当,施恩不图报,知恩定厚报!好人啊!”

不一会儿,大家就在厨房聚首了。知道萨利不高兴,就都默默地坐下吃饭。早饭也简单,粥、牛奶、馒头、咸菜、培根、茶叶蛋和煎蛋自选。可儿见到了一个男孩子,也许是个男青年,比望北小几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一看便知是望京。他头上戴着一副大耳机,摇摇晃晃地,边吃饭、边听音乐。萨利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真没规矩!吃饭都没有形!”

望京缩了一下头,摘下耳机,大家就听见耳机中喧闹的音乐,南希就说:

“望京,这么大音量贴着耳朵听,会损害你的听力的!可不能这样了,将来你会后悔的!”

望京耸了耸肩。

“我可是认真的!”南希说。

“听听,这可是医学博士说的。”萨太太说,“你教父说你,你不听,今天有权威人士的话了,你可不能当耳边风。”

可儿就看萨太太。整整齐齐的一位中年妇女,眉眼五官都是好看的,妩媚中有几分精明。看得出极有主见,又定力十足,凡有她在场,自然成了主心骨,便无人惊慌。举止分寸合宜,言辞恳切有度。心下便有几分好感,萨太太看了可儿一眼:

“桑可儿?”

桑可儿微微欠了一下身:

“是。萨太太好!”

萨太太说:

“你不要跟着他们叫,你要叫嫂子!”

可儿看了看萨利,萨利点点头,可儿就改了口:

“嫂子!”

“这就对了!”萨太太说。

“为啥偏只她要叫嫂子?”小娘子不服。

“你们都是房客,只有她是我们自家人。”萨太太说,“现在说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还有你,望北,你们是怎么想的?”

“已经是事实了。我也喜欢馨怡。”萨望北底气不足,嗫嚅着说。

萨太太看着易馨怡:

“你呢?”

“我欢喜阿北。”小娘子说。见萨利脸色一直阴沉着就又补了一句,“真的!我真的欢喜阿北!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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