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六十)西楼
从二儿子冷卫星的信里,冷尚民得知儿子和邬燕因为分房子登记结婚了。因为没有房子,他们没办任何婚庆仪式,也没有出去旅行结婚。继而,又得知二儿媳怀孕了。这对于尚民来说是一件大事。长子结婚已经六七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建国和阎玲都没有跟他提起没有孩子的原因,他也从来没问过。如今他有了第三代,这是件大喜事。
房子确实是一件大事。冷尚民每次回北京只能在三弟和弟妹的卧房外面的堂屋里谁行军床。他自然清楚,卫星和邬燕是不可能住进冷家小院的。这使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冷卫星工作的学校里,冷尚民见到了儿子媳妇。三个人一起在学校职工食堂用过晚餐后,冷尚民从随身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大牛皮纸袋子,交到了邬燕的手上:“燕子,我们冷家以前有很多房子。文革的时候被政府没收了。这个袋子里有两份房契,你看看是不是可以跟政府讨回来几间房?”
邬燕十分吃惊地向冷卫星望去,冷卫星也非常吃惊。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奶奶冷张奎云过去是房产主。但是从他记事起,家里没有人提起过那些房产。
“这两份房产是我母亲,也就是卫星祖母当年的产业。解放初人民政府登记的时候,我母亲将她全部房产的两处登记在了我的名下。所以,这两处房产是我们的财产,跟我的弟弟妹妹们无关。我今天把它们交给你俩,算是你们的结婚礼物吧。”冷尚民不无骄傲地说。
打开纸袋子,一摞发黄的纸张静静地躺在里面。邬燕慢慢将它们抽了出来。两份以“冷尚民”为房主的房地契,两张非常详细的房屋登记表,两张蓝图和两张1950年签订的合同一一展现了出来。看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人民政府”的大印,邬燕似乎有了一些底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冷卫星和邬燕在邬春疑的家里将文件一一做了研究。虽然房子所在的街道名称变了好几次,但是他们还是弄清了房子所在地目前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他们决定先从其中的一处平房入手。
当他们按照地契上写的地址找到地方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有着二十八间房子的院子如今是一个诊所的所在地。里面进进出出都是医患人员。房子被用作诊室和化验室。看来让诊所搬家或者腾出一间房子给他们显然是非常不现实的。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跟诊所的领导进行了交谈,把房契拿出来确认了地址。
另外一张房契上的地址在北京市西城区一个很好的地段。他们找到那里的时候,冷卫星不禁大吃一惊。从小到大,每次去奶奶家都要经过这里。那个两层,红砖砌成的L型楼房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这座楼房跟自己有任何关系。记得小时候路过这里,院子里大喇叭里常常有音乐传出。让冷卫星记得最清楚的是文革前院子里传出的大型歌舞史诗《东方红》的录音。他拿着房地契复印件的手有些发抖,原来这房子是我们家的!
他记得以前这里的大门前挂着一个牌子,依稀记得是个什么出版社。但是如今什么标记都没有。从大门里出来进去的人们看,这里依然是一个办公机构。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邬燕说:“管他呢,进去问问呗。”于是二人大着胆子往里走。
他们被传达室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你们找谁啊?”
“我们不是来找人的。我们是这个房子的房主。来问问如今这房子的情况。”邬燕鼓足勇气地说。
传达室的人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们:“你们是房主?谁把国家机关的房子卖给你们的?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冷卫星将手里的房契复印件递了上去:“您看看,这房契上写的是不是这个房子。”
工作人员细细地看了一遍:“解放以后街名改了,门牌号码也重新编了。但是按照当年的街名,门牌号,房屋蓝图,确实是这个房子。这里是XX出版社的办公楼。以前这里是总部,后来总部搬到东城区。不过这里还是出版社的一部分。因为这座楼在总部的西边,现在大家跟这里叫‘西小楼’。虽然不是总部,其实大家都特别喜欢在这里办公。一来离市中心近,二来据说这座楼是德国人盖的,冬暖夏凉不说,上下水道,水暖气都特别畅通,几乎从来没出过什么毛病。这里没有能解决你们这类问题的行政人员。既然你们说是这房子的主人,请到东城区总部那里交涉吧。“
拿了出版社总部的地址,二人马上就去了。接待人员详细地听取了他们的叙述,也看了他们带来的文件。随后告诉他们:”我们需要跟出版社有关部门联系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不久,他们得到了回答:当年那座楼是房管所租给出版社的。他们只能到房管所去要房子。
房管所对他们的来访好像并不吃惊。只是一再询问这些文件是怎么到他们手上的?文件的原件在哪里?后来他们才知道,当年的房契是一式两份。房管所有一份,房主有一份。文革期间房管所将房主手里的房契基本上都收了上来。有些大的房产主是房管所利用红卫兵抄家,吩咐小将们将房契抄走的,就像冷家那样。另一部分只有少量房产由房管所经租的房主们被威胁之后自动将房契交了出来。实在不肯交的只好通知专门去红卫兵去抄家。所以,绝大部分的经租房房契都已经在房管所的掌控之下。他们知道有少数房契没有收上来,冷卫星,邬燕手上的就是其中的一份。
虽然有房契,房管所的工作人员对卫星,邬燕并不客气。他们理直气壮地对这小两口说:”国家还没有落实这一部分政策。你们的房子问题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其实你们手上的这些文件跟废纸没什么区别。如果你们愿意保留的话也可以,大概可以当个纪念。如果有朝一日国家落实对经租房的政策,有没有房契都是一样的。“
如此,他们东奔西跑了两个星期,房契上的六十多间房子一间也没跑下来。二人都很丧气。冷卫星说:”我爸也是够害人的。他自己不先去问问,让你这个孕妇跟着我跑来跑去不说,最后还是猫咬尿泡空喜欢!“
邬燕虽然很泄气,为了安慰丈夫,她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你爸也是好心。他怎么会知道政府这么不讲理?”
看着那一座结实的小楼,二人有种特别窝囊的感觉。手里拿着自家房产的契约,但是自己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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