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父亲节那天,突然想到了我的父亲,这竟然是他走后我第一次怀念他。我猛然发现我的性格中有一半带有父亲的基因构成,这是我之前没有发现的。第一,他难死自己也不会求助别人:他曾经利用假期时间自己盖房子。农村本来每家盖房子都是大家一起帮忙,一个礼拜就起来了,其实我哥那时候没少给人家帮忙盖房子、而且村里的红白喜事哪家也没有拉下。可我爸死活不要麻烦别人,坚持自己盖,可他每个月只有两天假,因此盖了两年半才盖好(别看我哥总是给别人家帮忙,自己家的事却从来不干,因此是我父亲一砖一瓦自己盖的房子)第二,他很坚强,一辈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软硬兼施死磨硬泡也没获得我妈的芳心。听我姨说我妈开始是装疯,装的久了习惯了就真疯了。我妈只要一见到我爸爸就像见到仇人似的,我爸说,我妈是海中金,我爸是霹雳火,他俩八字不合,因为真金不怕火炼,谁也不服谁。可我爸又说他的霹雳火厉害,必须把我妈炼化,所以我妈死后25天他就跟走了,我想,他是继续炼金去了。第三:我的父亲很善良,有极大的同情心。这一点我也像我爸。现在我认为,我们与父亲的关系在我们成为谁的过程中起着很大的作用。只是我是在不太了解父亲的情况下成长的,这是不幸的。
我的父亲常年累月的在铁路上,偶尔回来一次,我妈会跟他刀戎相见,大打出手。不过好处是锻练了我两个本事:第一见了打架的不但不会躲,反而条件反射似的往上扑,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弱的一方。第二个功劳归我妈,就是后来我见了精神病人和疯子一点都不怕,不管他们手里有什么武器,有时侯还会不顾一切拉到家里进行救助,没少惹事生非,也没少给我自己添麻烦。现在好了,到了美国,见不到那么多人,生活一下子清静了很多,总算踏实下来了。
这些年的母亲节和父亲节我谁都没想过,偶尔在脑子里过一遍他们的音容笑貌,也只是一秒钟的事。我爸会让我想起绿皮火车,我妈会让我想起切菜刀。但是仔细想来,还是有一些比较温情的事,比如有一年家乡下大雨,我家房子塌了,我和我哥睡的完全不知道,被我妈一手一个夹着拎着跑了出来。又比如我爸爸回来的时候总是先给我发糖,然后再跟我妈打架。我爸是很爱很爱我的,我从很小到大总是一身红色的衣服(因为我的乳名叫红红,小时候一直都是穿红衣服,以至于后来永远不想再看到红色,在我的记忆里,红色就是我最悲伤的颜色)从他的这个举动可以断定他很爱很爱我,只是没时间陪伴我成长。
父亲应该像母亲一样在养育子女方面发挥重要作用,这样父亲才会成为女儿的模范,也会成为儿子的榜样。 因为我的父亲在生活中的缺席,母亲又有歇斯底里精神病,因此我的父母都没有成为我俩的典范。我和哥哥从小就很聪明,虽然我们用百分之十的智商和努力就能考高分,但是依然被村里那些人渣瞧不起,于是我哥决定行走江湖,他先是在一个人渣的帮助下卖掉了我家的两处宅基地(在他十五岁之前),然后逃学到大城市五星级酒店小住了几日旅游了一圈长了见识,随后跟着当地的江湖大哥混了几年,然后把江湖老大腿打折了自己做了老大,从此后他咸鱼翻身,不但村里的那些人渣再也没有人敢当面瞧不起他了,而且四方八县的老实人都受我哥保护。
我不知道我哥都犯过什么罪,只是记得他总是在外面打架,而且下手特别的狠,他一个电话可以招来一个摩托车队,都是一些不务正业满身刺青的人,专门收拾那些村干部和仗势欺人的人渣们。我哥最喜欢崔健的摇滚乐,那时候摇滚乐刚在中国兴起,被农村的老人们视为大逆不道,他有一些正版CD,我那时候虽然喜欢民歌,但是也难免受崔健的影响,觉得很另类,有时也觉得挺好玩的。只是每次严打都有他我哥老人家的名字在电视上出现,让我更加抬不起头来。
我爸退休后才发现我哥早已经朽木不可雕了,记得有一次他跟我说:“我想在你哥睡着的时候把他勒死,你说行吗?” 。我一惊,问他为什么?他依然说为民除害!不记得后面我们谈了什么,反正是我给拦下来了。我说这个世界上比我哥更人渣的人有的是,也不多他这一个,先看看再说吧。
有一次他领着一帮土匪挂着牌子被警察押着在县里游街示众,被我嫂子(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一眼看到,奋不顾身地大声喊他的名字:“张国强!张国强!……” 我嫂子那时候是昏了头了,眼睛长到脚后跟上去了,她回去后哭天抹泪、以死相逼非要退婚。她爹气的差点儿吐了血,最后以断绝了父女关系相要挟,那也没拦住,一分钱彩礼没花,她成了我嫂子,并给我们家添了一儿一女。(我现在想起这段往事就忍不住一边打字一边笑,我家是个火坑,人家躲都来不及,我嫂子却飞蛾扑火争先恐后往里跳,这真是验证了那就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嫂子她妈骂她是个赔钱的货,老死不相往来了很多年,现在也承认了这门亲戚。
我哥还有一个优点,手里不能有钱,只要他手里有了钱不管是谁的都必须在几天之内全部花完,否则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爸爸以为我嫂子可以影响他让他逐渐收敛,后来发现我嫂子也是这种人。我哥的所有缺点到她眼里都变成了优点,就这样,两人夫唱妇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日子倒也潇洒自如。
我哥是公安局和监狱的常客,奇怪的是,他被抓进去过几天就被放出来,我哥说在监狱好吃好喝的,比在家强多了,起码不用听我妈骂街。开始我们还去看过,习惯了就由他了,连议论也懒得议论,反正只要十点半月不见他而且没有任何消息,就知道是又进去了。后来我哥有了孩子,逐渐的收敛了一些,现在听说已经改邪归正了。
我父母打了一辈子架,死的时候却相差25天,平时看本书都会哭的一塌糊涂的我,却怎么都掉不下眼泪来,我姑说:“你个死丫头!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儿,你不哭就没有人哭,快点哭!”说着从背后使劲拧了我一把,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过了几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又回到了老家的那座破房子里,看见我妈躺在一个棺材里,我爸爸手上拿着斧头,斧头上有血,我醒了!看着窗外的雨,我想: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不相爱,死了还得埋在一起,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啊!所以对我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其实不是我爸爸看不上我妈,而是我妈看不上我爸爸。听我姨说,我妈在我爸爸之前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她刚结婚不久文革就开始了,我姥姥姥爷天天被红卫兵小将抓去游街示众,村里的民兵逼着我妈与她的父母亲划清界限参与斗争,我妈不肯,她婆婆就给她做工作,然后婆媳之间发生了冲突,这时候她的先生回来了,当着他妈的面扇了我妈一个嘴巴。我妈气急败坏地回了娘家,我姥姥姥爷每天游街累的要死,我姥姥是小脚妇女,一辈子没有受过气,就把气转移到我妈身上,天天挨骂。后来她的先生来接她回家,说只要划清界限,他们重归于好,我妈说你先把打我嘴*****的那只手自己剁下来,我就跟你回家。后果是她的先生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去离婚,然后把她送回了家。
我妈一病不起一个多月差点儿死了,我姥姥让我小舅把她埋了去。我小舅哭着求情,说姐姐还有气,身子还热乎兴许还有救。保住了我妈一条命。后来我妈好了,被送到我爸爸家成了亲,我爸爸是贫下中农,36岁了还没有媳妇,就这样,后来又有了我和我哥,从此我们在战争中长大。不过在这里我必须感谢文化大革命!要不是文革,就不会有我和我哥。
可怜的是,我妈后半辈子都在痛苦中度过,她几乎天天歇斯底里地骂街,从村长到邻居,想起谁来骂谁,不但骂人还打人,有一次我们家的邻居丢了一只鸡,站在房子上喊谁家看到她家的鸡了,喊了两天没有人答应,就骂了几句。我妈听见了,到院子里把人家臭骂了一顿,那娘们儿也不示弱,就下来跟我妈打架。我妈三下五除二把她摔倒在地,把半辈子的气攒足了洒在那娘们儿的身上,裙子都拽了下来打了人家一顿,吓得那娘们儿半个多月不敢出门。我爸回来后听说了,没少往人家送鸡蛋。
我之前一直住在学校,每月回家都遇到我妈犯病打人,骑了三个小时的自行车回家连口水都喝不上先挨一顿胖揍,而且我从小习惯了不还手,于是干脆不回家了。但是三个月后,我又忍不住回家看看,这一次,我没有挨上揍(差一点儿),我边跑边说回骂我妈,并警告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再也不想回家了,我想到了我姨,我妈的亲妹妹(文革期间改名换姓去了新疆)给我舅老爷当起了女儿,我那时候觉得能救我的只有她。我小舅跟我妈妈关系最好,但是我小舅自己也有个烂摊子,孩子多,而且跟我舅妈关系也不好,也是天天打架。他肯定帮不了我,可我姨就一个女儿,说不定可以把我当成第二个。于是我就开始写信给我父亲要钱买车票去新疆,15岁一个人,三天三夜到了新疆,寄人篱下了一些日子,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靠不住任何人了,回来后,我也开始跟我哥一样,成了独行侠。我迫切的想要争一口气,我要向这一个操蛋的世界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