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口记（19-3） 丝瓜园2019-10-29 16:42:40
嫦娥和后羿，并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燃起一大堆篝火，从车里搬出美酒佳肴，大吃了一番。哪知到了夜里，四更天刚过，嫦娥正睡得昏昏沉沉，猛然被后羿的呻吟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立时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只见后羿，向上伸卷着身子，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胸，面色铁青，嘴唇发紫，额头上青筋暴突，双眼中密布血丝，脖子上渗出汗来，面目狰狞，口中不住地哀嚎，叫着：“痛啊，痛啊，痛死我啦…。”
嫦娥直吓得魂飞魄散，跪起身来，抓住后羿，口中叫道：“后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后羿你不要吓我呀。你怎么啦？”
后羿挣扎着说道：“我中毒了。”
嫦娥急忙抄起水囊，拧开塞子给后羿喝水。后羿喝了一口，却又喷出来半口。嫦娥再要给他喝时，后羿推开道：“喝不下。” 接着，摇起脑袋往车厢上撞。
嫦娥吓得大哭，一手将后羿的头搂在怀中，另一只手的拇指掐着后羿的人中穴，哭喊着：“后羿你挺住，你挺住啊！” 花花也被吵醒了，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狂叫，在后羿脚下来回地蹦跳。后羿喘着粗气说道：“ 我痛在筋骨，痛死我啦，钻心地痛。你咬我的皮肉，让我分散分散，你咬哇，咬哇！”
嫦娥见后羿的双手都快要掐到肉里去了，不及多想，照着后羿的手臂一口咬下去，咬上一阵便抬起头看一看，一边哭喊着：“你挺住，你挺住啊！怎么办？怎么办呀？”
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嫦娥简直要绝望了。渐渐地，后羿的身体挣扎得不那么用力了，动作也虚弱下来。这一下，嫦娥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她摇晃着后羿，喊叫着：“后羿你怎么了？你怎么样啦？” 后羿虚弱地说道：“好些了，不那么痛了。” 嫦娥仔细看时，见后羿的面色却有和缓，额头上的青筋也矮下去许多。她抓过水囊，给后羿喂水，后羿竟然顺利地喝下几口。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后羿喝了几口水，状况好转了一些。嫦娥此时已精疲力尽。五更天快要过去了。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鸡鸣。嫦娥听到这声鸡鸣，立时打了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她将后羿放下。可怜后羿，原本一条壮汉，此时却如同一摊烂泥，倒在车厢里。嫦娥已顾不得许多，快速地爬出车厢，跳下马车，向着一处面北的高坡，飞奔而去。她站在坡上向北眺望着，不一会儿，肥遗鸟群从北面飞过来了，在前面的一处地方，盘旋起来。嫦娥喃喃自语道：“谢天谢地，总算没有错过。”
嫦娥回到马车上。后羿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嫦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啦？” 后羿将它搂在怀里，心疼地说道：“我已经好了，只是有些疲惫，一会儿就没事了。昨晚吓到你了吧。” 嫦娥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说道：“嗯，都快被你吓死了。”
后羿凄凉地说道：“那老汉说得没错。我中了‘五更鬼’的毒了。我快要死了，我自己有感觉。” 嫦娥道：“别胡说！你还没死呢。你死了我可怎么活？” 后羿问道：“你刚才去哪儿啦？” 嫦娥道：“我去看鸟群了。” 后羿道：“我猜你就是去看鸟去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就剩下两日啦，只怕也来不及了。” 嫦娥道：“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找到琼浆，让你上天做神仙，不能让你死了做鬼魂，要是那样，我也得做鬼魂。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 嫦娥又道：“找到琼浆后，你自己喝，我不喝，一起喝太没把握了。” 后羿道：“你说什么呀。就算成仙，你也得和我一起呀，不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嫦娥打断他道：“还管什么天上地下的，先保住你的命。”
嫦娥匆匆地准备了一些干粮，放在后羿手上，自己也拿了一块，说道：“你先吃点东西，我来赶车。” 嫦娥驾着马车，沿着澜沧江西岸的山道向北而行。一路上见不到行人，也见不到人家，求助无门。
走了一程，后羿已经大体上恢复了。他换下嫦娥，让她进车厢内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又行了一程，马车明显地颠簸起来。嫦娥掀起门帘一看，见这一段山路，是在石壁中开凿出来的，山道外侧，就是绝壁悬崖，崖底便是波涛汹涌的澜沧江。嫦娥问道：“后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路不好走，你还行吗？我来赶车吧。” 后羿答道：“我没事。你休息吧，一夜都没睡。” 两人言语不多，但心情都很沉重。大难临头，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琼浆。嫦娥想着：“让后羿喝了，升仙而去，保住性命；” 后羿想着：“让嫦娥喝了，升仙而去，不要跟着自己做鬼魂。”
又走了一段，山道变得越来越窄了。后羿停住车子。嫦娥也从车上下来，回头对花花道：“花花不要出来。” 后羿到前面，仔细探看了一番，回来说道：“这段路比较窄，但是不长，也就是十几步远。咱们贴着内侧的石壁走，外侧的车轮离悬崖大约还有半尺远。我在前面牵着马头，你在后面扶着车子，帮我看着，只看内侧，别看外侧，只要内侧的车轴贴着石壁，就应该没问题。” 嫦娥道：“好，你要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地前行。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峡谷中传来一声鹰叫。两人也未在意，聚精会神地将车子贴着内侧的石壁。猛然间，一只鹰“呼”地向马扑来，伸出两只利爪，在马脖子上抓了一把，斜刺里呼啸而去。后羿措手不及，正吃了一惊。马已受了惊吓，一声长嘶，两只前腿腾空而起，马头挣脱了后羿。后羿又是一惊，本能地后退两步。马的前腿落下来，便向前一冲。前方刚好是个转弯处，又是个下坡，外侧的车轮向前一滚，驶出了悬崖。车厢一斜，“哐”地一声，连车带马，一起跌落下了悬崖。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两人大惊之下，措手不及。嫦娥急奔两步，匍匐在悬崖边，手拍着的崖石，喊叫着：“花花，花花…。” 后羿也急忙赶过来，探头看时，马车被涛涛的江水卷着，顺流而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嫦娥伏在地上伤心地痛哭。后羿已经陷入了绝境，无药可治；现在花花又没了，真是让她悲痛欲绝，心都碎了。
后羿也很难过，又伤心又凄凉。他扶起嫦娥。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前挨。好在两人自幼艰苦求生，都是毅力坚定的人。走了一段，山道向西而去，而他们还要继续向北，那就只能走羊肠小道了。这一片地方，也是人迹全无，又走了一程，连羊肠小道也没有了。挡在面前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壁，光亮陡直，如刀削的一般。嫦娥记得，那肥遗鸟群盘旋的地方，就在这处绝壁的半山腰处。那里嵌进去一块不大的平台，从山下望去，就好像石壁在半山腰处错进去一块。
那五更鬼的毒，只在五更天发作，而且只发作一个时辰，过了这个时辰，症状便消失了，只是人经过这一场折磨，痛苦疲惫不堪。后羿此时已经不感疼痛，只是有些疲惫。他见正面无路可走，就转到侧面，抽出紫藤弓，时而变做梯子、时而变做钩子、时而变做软藤，带着嫦娥艰难地攀爬上去。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于爬上了这个小平台。
平台上尽是光溜溜的石头，石缝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一些矮草。崖壁上有一座小山洞。洞里除了一些石头和四壁上的几处苔藓，什么都没有。真是难以想象，琼浆竟会来到这种地方。
两人早已没有了失望的感觉，只是在绝望中努力地挣扎。原本吃的、喝的、日用的，都在马车里，现在两人是两手空空了。山洞顶上有滴水，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嫦娥只有贴身带着的真紫金贝了。她取出来去接水，水滴还没落入紫金贝，就被它弹出去了，果然是盛不得寻常之水。嫦娥无奈，只能用手去接水，接一口，就给后羿喝一口。后羿让嫦娥喝，嫦娥不肯，她知道到了五更天，后羿一定大汉淋漓。后羿找来几块平整些的石块，堆砌起来，两人坐在上面，紧紧地抱在一起。此时，寒冷、饥饿都已经不算什么了，眼见时日不多，就只想抱在一起，又不知未来会怎样，脑海里也是一片茫然。
天渐渐黑下来，一轮明月升起在空中，仿佛一个银色的圆盘，挂在洞外。嫦娥忽然想起，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若是在村子里，应该是喝着桂花酒，吃着自制的月饼，坐在院中赏月的时候了。想着想着，便懊悔地哭泣起来，抽泣着说道：“都是我害了你，要是好好地呆在村子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其实，后羿也已经记起了今日是中秋节，只是怕她想家伤心，不愿提及，现在看她哭泣，便哄他道：“不怪你，怪我。要是早听你的，打道回府，也不会这样。哎，你瞧，咱们俩在一起，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就剩下这两日了，就不要再哭了，笑一笑吧。” 嫦娥止住哭声，却哪里笑得出来。后羿道：“我唱歌给你听。”
他轻声地唱道：
“当白云，
飘过了山，飘过了河，
你播好种，我浇上水，
你分好苗，我插下秧。
当山谷，
飞舞着蝶，飞舞着蜂，
我砍下藤，你编成绳，
我扎好草，你搭成棚。
啊蓝天，
云也飘过，蝶也飞过，河也淌过，蜂也舞过，
我牵着你，你跟着我……。
当炉火，
映红了你，烤热了我，
你和好面，我摆饼铛，
你切好菜，我丢进锅，
当草药，
铡成了段，分成了拨，
我晒一晒，你称一称，
我挑一筐，你担一箩。
啊炉火，
火焰红红，笑脸热热，饼也吃过，药也炒过，
我牵着你，你跟着我……。
啊，满天的星啊，
我们俩要一起飞行，
啊，满天的星啊，
永远都一闪一闪，挂在天空，
永远都一闪一闪，在夜空中放光明。”
嫦娥听他唱着，回忆起往日的快乐时光，两人抱得更紧了。天上的星星，也都跟着闪动起来，仿佛也能听懂后羿的歌唱。
快到五更天了，后羿的身体已经开始有感觉了。他又喝了一口嫦娥接在手里的水，对她说道：“你先到洞外去吧，我痛起来的样子吓人，我不想再让你看到啦，过一个时辰你再进来。” 嫦娥不答话，只死死地抓着后羿，一刻也不放松。
后羿的筋骨又开始痛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痛得他满地打滚，死去活来。嫦娥在一旁护着他，有时去咬他，帮他分散疼痛。后羿整个人变得像鬼一样，身体也扭曲着，渐渐的开始昏昏沉沉，从高声地嘶喊变成了“呃呃”的呻吟，对嫦娥的喊叫、问话也毫无反应了，到后来竟挣扎着向洞外爬去。后羿力大，嫦娥抱不住他，若是跌下崖去，必定粉身碎骨。嫦娥情急之下，抓起一块石头，狠下心来，照准后羿的后脑勺砸了下去。后羿被打昏了，头上留下血来，身体仍然不停地挣扎、扭动。嫦娥抱起他的头，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条，包在他头上。两人就这样坚持着，慢慢地熬过这艰难的一个时辰。
五更天渐渐地过去了，后羿的身体不再扭动挣扎了。他已经精疲力尽，躺在嫦娥怀里竟然睡着了。过了一阵，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后羿脸上。后羿慢慢醒过来，见自己躺在嫦娥怀里，又在洞口处，他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就问道：“怎么到洞口来了？” 嫦娥眼里含着眼泪，用手巾替他擦汗，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他说道：“让你晒晒太阳。”
后羿知道，昨晚嫦娥一定非常艰难。他坐起来，搂住嫦娥说道：“最后一天了，今晚我是挺不过去了。我今天要做的事，就是把你安全地送下山。你带上紫藤弓，无论多难也要返回家中，好好地过生活。我在阴间会保佑你。我会想办法出来的。” 嫦娥也已经非常疲惫了，又没有食物吃，倒在后羿怀里近乎瘫软了，有气无力地说道：“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呆着。” 两人心意相通，生离死别之际，四目相对，仍然觉得幸福，真想永远都这样抱着，永远不分开。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