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以西2019-12-20 19:14:03

低密度生活

 

引子

 

二零一四年美国东部的春天来得特别晚。等到四月份,气温在一天中从五度蹿升到二十几度,中午的时候满已经满大街短袖短裤和拖鞋。玉兰花和迎春花也看准时机竞相绽放。周末,连绵的冻雨又把冬天请了回来,一夜醒来户外的汽车都结了一层亮晶晶的冰甲。可怜的玉兰花本来就禁不住风吹雨打,再加上冰冻,满树白色的花朵仿佛一块块擦过鼻涕的手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宏对天气变化不再敏感了,他没了为春暖花开和秋叶飘零而感怀的闲情逸致。每天上班下班,树叶绿就绿了,花儿开就开了。小时候坐汽火车去八达岭长城春游,一开始车窗外每一处景物都令他兴奋不已:你看,猪!你看,牛!你看,山羊!后来看见满圈满山的猪马牛羊也就见怪不怪了。现在的生活就是坐在车窗后面看熟悉的风景,想心事。他既不希望火车停下来,也不希望有人走过来聊天。一切就这样一帧一帧进行下去就好。

每天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假期是令人精疲力尽的旅行。刘宏眼看着自己被生活诸事簇拥着漂向下游。许多年前的刘宏走出建国门地铁站,看到满树桃花,感叹自己在办公室小格子里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尽头,于是毅然决定出国读书。和当年不同,现在的刘宏希望一切继续下去,不要改变。每次在加油站把油加满,他的心情会变得好些;每次进家门前想到要做饭,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差些。晚上给孩子们洗完澡刷完牙讲完故事,三次警告不许再说话把他们哄睡了以后,才有这一小段时间属于自己。他和袁曦挤在沙发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一集最新的《福尔摩斯》或者《纸牌屋》。

周六早上本来是刘宏和袁曦性生活的时间,三三出生以后这个规律就被打破了。刘宏必须抓住任何机会死皮赖脸地要求那么一次,往往还不能得逞。袁曦总是说,刘宏我看你还是不够累,还有精力想这个,我都要累死了。三三断奶以后,刘宏本来以为生活应该回到正轨。但是孩子们的精力如此旺盛,不管前一天晚上玩儿得多累,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像上满发条的玩具一样冲进主卧,邀请爸爸妈妈加入他们的各种游戏。这样被打断了几次之后,袁曦没了兴致,草草用手给刘宏解决了事。后来三三晚上睡觉害怕,袁曦和三三睡一个房间,从此两人就分房睡了。

刘宏给唐蒂雅娜打过一次电话,手机已经停机。他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唐蒂娅娜那个卖自己设计的手链、耳环项链和小饰品的网店还在,看上去生意不错,好多人点赞。她的一张艺术照挂在网站首页,冷艳地微笑着,照片就是刘宏第一次在同城二手货网站上见到的那张,看来她挺喜欢这张照片。

二十岁的刘宏一定看不上四十岁的刘宏。二十岁的刘宏每晚六点到十点几乎是在图书馆和自习教室度过的,如果前排座位上的一对狗男女开始腻腻歪歪,他会乒乒乓乓地收起书本,背上书包愤然换一间教室,临走之前还要在脑海里甩给他们一句看美剧里学来的“Get a room!”。二十岁的刘宏目光如炬,胸怀天下,他没有信仰,但是对未来的自己充满希望。相信每一天的积累都让他和美好的未来拉近距离。每学期期末考试发成绩都是他收获的时候:当别人为刚刚跨上及格线欢呼雀跃,刘宏以自己优异的成绩藐视他们。二十岁的刘宏从没有想过四十岁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反而四十岁的刘宏常常回忆二十岁的刘宏。在北京图书馆图外文期刊阅览室的那些下午,在学校辩论演讲比赛上侃侃而谈的夜晚,在英语角和漂亮外语系女生讨论最近一期奥斯卡获奖影片的兴奋。二十岁的刘宏虽然日程排得满满的,但总觉得有大把的日子等着自己。四十岁的刘宏朝九晚五上班混日子,下班不学习不读书,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工作和生活像一堆脏衣服一样泡在脑子里,如果去搅动就会发出不新鲜的气味,所以还是随它们去吧。二十岁的刘宏还没有女朋友,但是他认为爱情和性是两件事:有了爱性是自然而然的,没有爱的性是肮脏的。四十岁的刘宏看到新闻里有裸体走光字眼的标题不由自主就要点进去;爱情,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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