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以西2019-12-20 19:16:56

低密度生活

 

唐蒂亚娜

 

长年累月坐在电脑前,刘宏的痔疮犯了。起初只是久坐不适,后来发展成每次大号之后手纸上满是鲜血。这件事想起来都尴尬,刘宏却不敢不想。一个朋友的父亲也是类似的状况,直到实在忍不下去才去看病,已经是直肠癌。在保险公司的网站上搜医生,五十英里以内的肛肠科诊所屈指可数。在比较了医生的毕业院校,工作经验和病人的评价之后,刘宏选了一个医生,看名字是犹太人。

算起来这已经不是刘宏第一次看肛门科医生,上一次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小时候的刘宏极挑食,不吃肉也不吃除了黄瓜西红柿以外的任何蔬菜。他每三天大便一次,每次都要很长时间。某一天,刘宏意识到肛门附近上长了个小包,虽不至于坐卧不安,但总感觉异样。

七岁的刘宏跪在外科门诊的病床上高高撅着屁股,当时的他一点儿不尴尬,反而有一点骄傲,因为他是自己来看病的。医生对这么一个小孩儿独自就诊也很惊奇,对刘宏照顾有加,不但帮他取了药,还把他送到医院门口。在那个年代,刘宏从没遇到过对病人这么好的医生,他把这件事写进作文里。因为融入了切身感受,这篇作文从扶老奶奶过马路和操场上捡钱包的故事中脱颖而出,老师把它作为范文在班里朗读。那时的刘宏还不知道用春秋笔法隐晦地表达患病部位,他甚至夸大了自己的痛苦来衬托医生的伟大:秋日的阳光里,白衣天使牵着小病人的手在夕阳下依依惜别的画面多么感人啊!

医生给刘宏开的是口服的轻微泻药和外用的熏蒸中草药。每晚睡前妈妈把煮好的中药趁热倒进一个小搪瓷盆让刘宏坐上去。开始觉得挺烫,后来反而越蒸越舒服,刘宏常常蒸着屁股就睡着了。经过一个礼拜的熏蒸,小包消失了。刘宏接受教训开始吃纤维蔬菜,大便从此正常了。

痔疮虽然好了,那篇关于痔疮的范文却留下了副作用:“刘大痔疮”的外号不胫而走,像任何粗俗的外号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刘宏极力辩驳自己的痔疮已经痊愈了, 完全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和生活。但是,班里的坏蛋们说:“你证明一个给我们看看啊!” 女生们虽不当面叫这个外号,但是她们掩口偷笑的样子更让刘宏气恼。每次刘宏在全校大会上台领奖的时候,台下就总有人指指点点,那个就是“刘大痔疮”。这个和品学兼优的刘宏格格不入的外号一直伴随他走到高中毕业。

一晃三十年,没想到痔疮这家伙潜伏这么久又回来了。

诊所很小,只有一个医生,前台是是医生的老婆,也兼着护士和出纳。排在刘宏前面是一个印度人和一个胳膊上满是刺青耳朵鼻子打满了环儿的半大小子。和国内的候诊室不一样,美国注重隐私,大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交流患病的经历和对医生的评价。为了避免面面相觑的尴尬,刘宏随手拿起一本过期杂志遮住脸。等待总是漫长的,刘宏渐渐闻到一丝令人不愉快的味道,说不出是来源于其他病人还是候诊室本身。怪味儿提醒了刘宏此行的目的,屁股底下的痔疮也不满地示意自己的存在。

前一天晚上,按照护士发来的一本小册子,刘宏给自己做了灌肠。灌肠的时候他想到了国母宋美龄每天晚上都要进行这么一道程序,他想到了撒哈拉沙漠里三毛偷窥到的场景和日本爱情动作片里的很多很多镜头。

走进诊室,那种怪味儿更强烈了,一条长长的管子踞在仪器中间,像一条蛇一样警惕地看着刘宏。想到即将到来的检查,心里更加惴惴不安。医生五十多岁,鹰钩鼻黑头发,典型犹太人长相,笑容和蔼却不让人感觉过于亲密。

刘宏清楚地记得那根管子进入身体的感受,那一刻刘宏和他的痔疮仿佛从一个崭新的角度认识了了自己和这个世界。

检查之后,医生对着一副挂图给刘宏讲解了痔疮形成的原理,并告诉他痔疮在你这个年纪并不稀奇。医生给刘宏开了些药膏,有早上用的有晚上用的,还有口服纤维素,防止大便干燥。最后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说,you won’t be the man with pain in the ass。这大概是医生缓解病人紧张的一种方法。看到刘宏面无表情,医生只能自己尴尬地笑了笑。

痔疮的回归和刘宏的工作生活习惯有关。一天八小时基本坐着,开车上下班也是坐着,回家在电视前的沙发上还是坐着。刘宏谨遵医嘱上班时不时站起来走动一下,还没事做几次提肛运动。其实还有一个症状,刘宏没对医生说。

读书的时候,刘宏以为把这一辈子该做的爱都和台湾女生做完了。老同学陈伟曾经告诉他,一个男人一生中一共有一千次,透支就会折寿。台湾女生经验丰富,针对刘宏的情况,她总是手口并用为刘宏预热一次,然后再骑上战马任意驰骋。她的话非常动听诸如“你好棒哦”,“我受不了了”,“我要不行了”等等。有一次刘宏久久不射,觉得有些麻木了,骑在身上的台湾女生闭着眼睛陶醉地把刘宏的手按在自己不大的乳房上并有节奏地扭动屁股。 刘宏突然觉得置身世外,男女之间这种行为在那一刻看起来竟然如此没有意义。

毕业了,刘宏在当地找到一份工作,周末或是读书,或是爬山,偶尔也上上免费的色情网站。

某一天,刘宏收到陈伟的邮件,说他将陈伟公费旅游经停纽约,希望有时间能见个面。细细回想,自己出国好几年了,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联系。陈伟是刘宏大学最好的同学,毕业后两人分在一个单位,各自有了女朋友之后还常常四个人结伴出游。陈伟和华馨成了,刘宏和曾静最终没有走到一起。陈伟是刘宏唯一信赖的朋友,陈伟有什么事情他一定会帮,反过来他认为陈伟也一定是这样。

参观完大都会博物馆,在一家排名前十的餐馆享受了牛排红酒之后,时间尚早。刘宏要为陈伟安排一些有意义的夜生活,那种无法在国内体验的夜生活。周围的中国人据说只有老胡去过脱衣舞俱乐部。老胡平常和刘宏不过是点头之交,虽然既是同事又常在中国人的聚会上见面,但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老胡看女同事的眼神色迷迷的,刘宏不太喜欢老胡,但只能硬起头皮向他打听。老胡不改他说话做事不痛快的本色,先把刘宏问了个底掉。和老胡磨叽了半个小时,刘宏终于明白了这里的规矩:门票二十,饮料十块,贴身热舞二十。

虽说国内色情业已经半公开化,但金发碧眼的洋妞还是少见。不出刘宏所料,刘宏提议了饭后的节目。陈伟眨眨眼睛说:“咱们走。”其实这也是刘宏第一次进脱衣舞俱乐部,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与其说招待陈伟,不如说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一切和想象中的一样,门口收钱的黑人保镖膀大腰圆,带着墨镜面无表情。走进去灯光昏暗,音乐慵懒迷乱,小小的舞台上几团白白的肉在扭动。刘宏做出常客的样子,拉陈伟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两张吧椅上,点了两杯饮料。虽然一切都在掌握,但是如此血脉喷张的场面近在咫尺还是让刘宏的心怦怦乱跳。好在灯光黯淡,没人注意到刘宏通红的脸。那些经过整形丝毫没有下垂的半球形乳房,肚脐上闪亮的水钻,缠在钢管上不时开合的大腿,窄得不能再窄的丁字裤和被丁字裤勾勒得更加浑圆的屁股。刘宏拿出一叠一块钱的纸币,分一半给陈伟。脱衣舞娘不紧不慢地踏着音乐的节奏飘过来,刘宏抽出一块钱,女郎把屁股凑上来,刘宏小心翼翼地把钱挂在丁字裤带子上。因为灯光昏暗,眼前的画面清晰度虽然远不及网上的图片和视频,但是近在咫尺的乳房,臀部和裹在小小三角布片下的神秘之处如此真实,唾手可得。塞钱的时候,刘宏的手指轻微触碰到舞女的皮肤,两指间留下滑腻腻的感觉,难道她们涂了爽身粉?也许是自己的错觉:这种感觉阿Q也曾有过,在小尼姑脸蛋上揩了一记油之后。多数脱衣舞女郎只会围着钢管扭动腰肢,但是一个黑人女孩的出场改变了一切。伴随她出场的是劲爆的音乐,人高马大的她可以把自己高高倒挂在钢管上,然后双手脱杠全凭腿部控制匀速下降直到嘴唇几乎触地。她可以随意控制乳房和臀部上的肌肉,让它们一左一右有节律地跳动。黑女孩的表演赢得了一片掌声,她下场的时候丁字裤上挂满了钞票,仿佛一条绿色短裙。

刘宏注意到舞台尽头上方有一个包厢,虽然不是全封闭,但是包厢外面看不清里面,而包厢里面居高临下能从最好的角度观看表演。不时有脱衣舞女郎下场后被召进包厢,女招待也端着香槟进进出出。

刘宏正在猜测包厢的价格,一只手轻轻搭在肩头,把他半勃起的阴茎立刻吓软了。一张涂着厚厚粉底的大脸凑到耳边:先生,要不要一段独舞?此时此刻,另一个女郎也凑到陈伟身边。进来之前他跟陈伟讲过贴身热舞的规矩,只许看不许摸。看陈伟点了头,刘宏也说开始吧。大脸女郎扶着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在刘宏大腿上。她人高马大,穿了高跟鞋比刘宏还高半头,坐下来一对乳房几乎送到刘宏嘴边。刘宏甚至可以看到乳房上擦的香粉并数清乳晕上细微的突起。女郎带着做作的微笑和他聊天,从哪里来,做什么职业。有几次她故意把乳房划过他的脸,刘宏感觉脸上被划过的地方留下一层滑腻的香粉。她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巨大的臀部像一座磨盘,故意在他的下身研磨,细细的丁字裤带子深深勒进股沟里。台湾女生也用过这个姿势,但是她的臀部远不及眼前的巨大丰满。三分钟音乐结束,大脸女郎从刘宏身上一骗腿下来,收起灿烂的笑容和二十块钱去寻找下一位客人。

那天晚上之后,刘宏总做同样的梦,同样的场景,同样的音乐,同样的大脸女郎,不同的是他用手狠狠地抓住白白的屁股,手指深深陷在肉里。

认识唐蒂亚娜是个偶然。刘宏禁不住同事的劝说和八千块钱退税的诱惑买了自己第一套房子。房子是一排联栋别墅把头的一栋,面朝湖水背对树林。坐在新家里,透过落地窗欣赏夕阳洒在静静的湖面上,刘宏想,值!工作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能再和那些苦哈哈读书的博士们一样合住在两室室一厅的公寓里。如果这时候曾静在身边,她一定会抱住刘宏的胳膊把头轻轻偎依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他们在北海公园长椅上那样,说不定他们还可以找一条小船在湖上泛舟。

原来那些捡来的和二手的家具根本无法和新房相配,必须处理掉。刘宏可不会像老美那样把旧家具往垃圾站随便一丢:他把每件家具擦洗干净,打上蜡,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片,贴在买卖二手货的网站上。他住的地方人口密集交通便利,很快就有人和他联系。后来的一个月,刘宏每天挂在网上,更新贴子,回答买家的问题,约时间看家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注意到这家网站还有另外一个服务区,女的找男的,男的找女的,男的找男的,女的找女的。本来他就是手贱想看看免费色情图片,却注意到了唐蒂亚娜伴游的广告。

第一次见面刘宏选了离家开车一个小时的一家星巴克。他把车停得远远的。身上只带了车钥匙和装现金的白信封。唐蒂亚娜本人比照片上还漂亮,一张嘴就听出东欧口音。脱衣舞俱乐部的大脸女郎也是这样的口音。她说她来自乌克兰。小时候,刘宏常常嘲笑班里的一个女胖子是乌克兰大白猪。但是面前这个乌克兰女孩面孔精致,身材苗条,她瞳孔是浅灰色,深不见底,出神的时候像盲人的眼睛。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汽车旅馆,和星巴克在路的同一侧,走路不到一分钟就到,刘宏事先踩过点。两个人进了房间,第一次还挺不好意思,不知道该先抚摸,先接吻还是先脱衣服。最后,唐蒂亚娜吃吃笑着抱住刘宏,他轻轻吻了她的面颊和脖子。后来两个人熟了,唐蒂亚娜问,那是你的第一次吗?刘宏半真半假地说,认识你之前我还是一个处男。

随着和唐蒂亚娜频繁约会,刘宏像一个不满足的消费者一样开始了不同的尝试。他把几年前从台湾女生身上学来的花招都用了一遍。有了比较才知道不同,唐蒂亚娜不愧是专业的,一招一式都让他投入尽兴。但是他心里总有一只马蹄表滴滴答答作响,从一开始就做着倒计时。有时候他只想从背后抱住她的身体,深深吸一口香水里混杂的淡淡体味。有了和唐蒂亚娜的经验,刘宏还见过一个美国女孩,也是通过那家网站。脱了衣服才发现,美国女孩没腰,皮肤也不是一般的粗糙。年纪不大,乳房却下垂得厉害,像两大滩鼻涕滩在肚子上。刚一进去她就开始大呼小叫,仿佛刘宏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让她欲仙欲死。但是作为消费者的刘宏感觉稀松平常,甚至还不如一次手淫。如果这个网站有淘宝的评价机制,刘宏只能勉强给她个“中评”。刘宏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想象唐蒂亚娜浅灰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想象她把他含在嘴里一直保持着目光交流……

从此刘宏成了唐蒂亚娜的常客。也不是很经常吧,他们一个月见面一次。从小节俭惯了的刘宏,要嫖得精刮上算,不能浪费这一个小时里的每一秒钟。这是一场一小时的自助餐,一个月才吃一次的自助餐。最近每次和唐蒂亚娜激情过后,刘宏都觉得痔疮出奇地严重。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那部分过度充血的缘故。关上门,唐蒂亚娜抱住刘宏。刘宏拉她坐下,告诉他自己痔疮的情况,恐怕今天不能了。谈到痔疮的时候,他出奇的坦然,即使对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如此。连刘宏自己都有些诧异。大学的时候,爸爸妈妈一直想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的刘宏在外面有没有女朋友,他都没有说。刘宏很希望唐蒂亚娜是他的医生。他把白信封塞在她手里,说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刘宏准备起身,唐蒂亚娜说你的时间还没到,聊会儿天好吗?

他谈到乌克兰的首都基辅,基辅迪纳摩队,他谈到舍普琴科,那个被称为乌克兰核弹头的足球运动员以及同名的乌克兰诗人,还有乌克兰女权运动组织,因为他总在新闻网站上看到那些愤怒的姑娘上身赤裸被打了马赛克的照片。其实他很早就做好了这些关于乌克兰的功课,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话到嘴边,每次都止住了,他告诫自己和唐蒂亚娜之间是性交易。别指望妓女爱上嫖客,虽然每个嫖客都有这样的幻想。

刘宏说你不抽根烟吗?我不抽烟。为什么你觉得我抽烟呢?刘宏说,我听说抽烟有利于保持身材,然后他就给她讲了给同学起外号乌克兰大白猪的故事。唐蒂亚娜说:“我家乡的农场上有很多大白猪,大得像一匹匹河马。”这时候她笑起来,像一个小女孩。一个小时到了,唐蒂亚娜吻了刘宏:“希望你很快好起来,我们下个月与还见面吗?”

“见面。”刘宏说。

她并没有把信封退还给他,那样他也许会感动得爱上她。其实他潜意识里一直都有这样的准备,但是爱上之后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样也好,少了心里负担。他曾经幻想过他们之间的很多种可能:某一天她找到他问能不能和他住在一起,因为她被毒贩兼皮条客的男友赶了出来;某一天他在某个剧场见到她,原来她是一个为了体验生活而下海的演员,而他正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实验对象。这些意淫的想法回想起来都好笑,为了验证自己想法的不现实,他回到二手交易网站,唐蒂亚娜的广告还长期挂在那里。也许她连名字也懒得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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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姨夫2019-12-21 08:02:13
写得不错,不过太多色情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