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由裁量
陈澜拿着西区法院维持原判的判决书。
“叶青，西区法院判决书写的是翔龙在未与原告解除合同且原告已起诉继续履行合同，法庭正在审理的情况下，将房产过户给孟虎，其行为‘显属不当！’”她边翻判决书边说:
“你注意到没有，当时裘法官初审时判的是‘确有不当！’”
“这样不但做实了对翔龙违约的看法。而且加强了强度！咱们立于不败之地了！”叶青肯定着。
“那我根据西区法院的判决书，申请裘法官恢复上一个案子的审理，然后诉翔龙赔偿违约金和差价补偿。”陈澜的眼睛发亮，信心大涨。
2011年11月15日恢复审理，陈澜和叶青一起出庭。
“根据诉恶意串通一案中查明的事实，我要求变更把诉讼请求，变更为翔龙赔偿自原告买房合同生效日至查明翔龙房产另卖之日的房屋市场差价。”陈澜对着裘法官说。
这次裘法官没再要求陈澜撤诉，这个久拖两年多不决的案子在法厅已经引起了广泛的注意，排上号了，他感到了压力，希望能尽快了事，他同意了陈澜变更诉讼请求。
叶青心里纳闷，按这个道理和做法，两年前翔龙说卖别人的时候，就应该允许变更诉讼请求呀，为什么当时就不许变更，非让撤诉呢？
出乎陈澜的预料，翔龙的姿态一改以前的蛮横，对诉讼请求变更没有异议，等于承认了自己理亏。
“但我们并没从另卖交易中获得额外收益，没有房屋差价。”翔龙侯律师辩称。
“建议双方接受法院指定的房产评估部门，进行房屋市场差价评估。双方是否都同意评估，并愿意缴纳评估费？”裘法官高声问。
“同意！”“同意！”双方都表示同意。
“评估机构到孟虎房屋现场评估的时侯，考虑到关系不好，原告是否就不要出席了？”裘法官望着原告席问。
叶青想着怎么能让涉嫌串通的孟虎单独面对评估机构呢?于是坚持说“翔龙和孟虎涉嫌串通和利益关联，为保证评估公正性，原告必须到场！”
叶青去第三方经纬评估公司缴费时，他要求经纬公司能客观评估，并在评估时通知自己到场见证，他是怕翔龙和孟虎在评估时耍手段，腐蚀评估人员。
“放心吧！我们有评估规范的，提前一天会通知，约了您现场见。”小姑娘痛快地答应了。
叶青想着官司的发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官司已经接近尾声了，他不得不加小心！眼看着到了原定评估的2月20日的前一天，并未如约接到评估公司通知。第二天叶青一大早就到现场楼下守着，十点半见两个女勘察员出现后，叶青尾随着一起上了楼。
孟虎来开门，带着笑把两位勘察小姐迎进了厅里，后来发现叶青跟在后面，原来勘察员不是单独到场，孟虎再秀影帝本色，当场翻脸，把所有人都轰了出来。
2012年4月10日，再一次开庭。
“法庭已拿到经纬公司的评估报告，原告和被告看一下，发表意见。”裘法官说。
“不可能呀！听说没能进入现场勘察，怎么评的差价？”翔龙侯律师疑惑地说。
“在这种情况下，评估机构仍可根据相似房产评估及判定，出具评估报告！”裘法官回答。
“190万评估差价，怎么可能？”翔龙侯律师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不住了。
“2012年5月25日，进行判决！”裘法官说完，看着翔龙侯律师。
陈澜敏感地注意到裘法官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难以理解。
“老公，190万评估差价还是客观的！和那段时间市场走势差不多，要是两年前让咱们变更诉讼请求，早买成别的房子了，损失就小多了！”陈澜回家后还是挺开心和释然的。
“咱们把两个案子的证据都打得这么扎实，翔龙又是开庭期间不顾法庭警告，恶意转移诉争房产，一房两卖，还涉嫌阴阳合同，偷逃税款，评估机构又是法院选的，应该就判陪190万了吧！”叶青说着自己的预期。
“现在那房子的市场价都接近700万了，孟虎也是赚大了！要是判陪了190万，咱们加些钱还是能买的起三居的，也没白辛苦这么久！”陈澜思忖着说。
2012年5月25日，判决书终于出来了，裘法官罗列了各项事实后，判翔龙退还叶青定金100万元，并赔偿66万元给原告！陈澜看了当时就呆住了，怎么就赔这么少呢？出什么事了？赶紧打电话问白律师。
“有一种东西叫法官的自由裁量权，评估价多少是用来参考，想判多少法官可以自由裁量，不服的话可以上诉！”白德解释着说。
站在无数次徘徊过的法厅楼道里，陈澜觉得自己三年来的努力，就如同南柯一梦。买到喜爱的房子、孩子进入好小学、得到公平的审判，全是梦！眼前只剩冰冷的天气，刺鼻的臭气。她虚弱地靠在了墙上，脑海里过电影般地波涛翻滚，那一版一版的诉状、一幕一幕的庭审、一张一张的嘴脸...
浩哥过来了，叶青又和他念叨审判结果，对表哥有些仰视了。
“浩哥，您的判断力太强了，投资那么多套房子后，房价就狂涨了！您对我们官司的预判也是准的。如果早听了您的，不打这官司，要求退款，可能我们早就买到喜欢的学区房了。”
“中国是人情社会，你没人、也没花钱。对方是地头蛇，能判你赢，陪你些就已经不错了！”浩哥说的很世故，叶青心里点着头，无奈地叹气。
“浩哥，其实三年来，官司不到结束，一直都有输赢两种可能。我和陈澜一直使着十二万分的劲儿，怕给翔龙留下任何缝隙。我们心里累死了，头发都白了。”叶青发着感慨。
“您看，我们还属于商业经验丰富、懂合同、懂法律、会谈判的人。我们这么执着、这么拼，到头来才争到这结果。惨胜！要是一般人，哪还有机会呀？三年十几次出庭，拖也拖死了，一不留神就输了！”叶青说完，无奈地看着浩哥。
“可不是！这也就是天子脚下，小地方人情更厉害！我见过好几个买家，看卖方毁约，直接要回定金走了，那才是明白人，别再打了，赶紧过日子吧！”浩哥语重心长。
“浩哥，您说要是司法不公正，以后个人最基本的权力和尊严，靠什么来保障？”陈澜愤愤地问。
“别讲什么底线了，人家也是依法一步步按流程来的”浩哥正色回应着陈澜。
“不把卖方的违约做实，他们也不会乖乖上贡吧，全都是套路！”他又意味深长地笑着，补了一句。
她惊讶中不敢相信，冰冷的现实又不由得她不信！想着在法律上已辨清了所有事实，也算取得了司法层面的胜利。就像秋菊已经讨到了说法，忽然就没有心劲了，她不再指望那无望的上诉了，盼着早点能把钱拿回来。
令陈澜诧异的是，一周后被告翔龙上诉了！她又不得不再次梳理案宗，准备应诉。
2012年7月20日，西区法院开庭时是位中年女法官，这次被告代表和被告律师一起来了。陈澜听她们说话，感觉被告代表和女法官很熟络的样子，法官对她们很友善，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们又找人了？
“原告没多少实际损失，我们也没获利，判罚太重了！”翔龙侯律师辩称。
“这转卖孟虎，是在开庭后过户的？”法官显然没怎么看过卷宗，开始一边翻看一边问。
“是的！开庭后过户的！”陈澜接茬。
“差价评估，是双方委托法院找评估公司评的差价？”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法官把卷宗一合，扑哧笑了，一副可笑又爱莫能助的样子。陈澜似乎听出了法官心里的声音，下级法院判的，西区法院轻易不会翻案，都判得这么低了，你们还想干嘛呀？
侯律师在法厅外追上了陈澜，喘着气说“嘿，要是撤诉，不最终判决的话，价格能否商量下？”
“不想要案底是吧？”她停住了脚步“是想多付我钱是吗？”
“是想少付！被告就是让我问问你！”侯律师回答完，怔怔地望着她。
她转身就走了，头也不回，心中在冷笑，笑翔龙的不要脸，就把法院当个玩具和摆设吗?
2012年六月底，陈澜收到了西区法院维持原判的判决书。她拿着那一纸判决书，脸上很凝重，心里却是轻松和释然的。她的激愤、她的尊严早已经耗尽了。这场历时三年的煎熬，终于判完了，盖棺定论了。想着正好叶青的生日就要到了，和这个案子一起庆祝下吧，就在今天！
“老公，祝你生日快乐。”在俏江南餐厅一角，温馨的灯光下，她向对面的老公微笑着。
“人们说，没打过官司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如今官司打完了，我理解了。”她自嘲着。
“你理解什么了？”叶青问。
“那种感觉就像，你耗尽一生的心力去抗争，去取人生真经，路上总遇到鬼怪，熬过了一关又有一关，以为快取到了真经，却千难万难，最终过河时还会沉了船，还是一场空。”她感慨着。
“你说的是西游记呀”叶青苦笑着说“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打官司吗？”
“不打了”她叹了口气，目光涣散着说“绝不再打了。”
“如果再加上一个期限呢？”叶青追问。
“我希望是一万年！”她答的坚定。
菜上齐了，酒也满杯了，她却迟迟没有动手，她深情地望着叶青，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老公，等事完了，钱拿回来，我要为你买个房子，买你喜欢的。”
听着陈澜声音里的颤抖，叶青忽然感动得想哭。
“你要说认真的。”叶青鼻子酸着，控制着声音。
她抬起身把头凑到叶青耳边“老公，我爱你，我是认真的。”说完笑了，带着幸福的泪光。
吃完饭，两人默默无语，握着温暖的手，向着家的方向，向着天通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