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绝望
法院终审判陪房屋差价之后,翔龙公司迟迟没有执行判决。十月傍晚的秋风中,树叶纷纷飘落着。
“眼看一个月过去了,咱们看来得准备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了!”陈澜和叶青商量着,她打开笔记本,再次在网上搜寻和翔龙公司有关的消息,电脑上弹出工商局查询页面让陈澜错愕‘翔龙公司’状态‘吊销!’她使劲揉了揉眼睛。
“叶青!你快来看呀!翔龙公司刚刚吊销了!法人不久前也变了!”她惊慌地叫起来
“法定代表人变成了王贵!一个月前法人还是钱发呢!”她的声音发抖。
“这个王贵按信息看,是延庆的农民,快80岁了,不好!翔龙要当老赖跑路!翔龙吊销,法院强制执行也难有资产可赔了吧?是他们为了逃债故意的!”叶青拍着桌子,慌张地说。
“那是不是意味着咱们的一百万定金也会悬了?”陈澜惊恐的目光,看着叶青。她不敢相信三年诉讼得来的司法惨胜,竟敌不过分分钟的老赖跑路!这残酷的世界,总给你看最惨的结果!她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一大片阴冷的灰墙,两只攥得很紧的拳头,指甲刺破掌心了也不自觉。
“翔龙公司吊销了!怎么会是这样呀?”她从抖着的牙缝里发出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会是这样?”“你告诉我!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她脸上的肌肉,她的眼珠,她的脑浆仿佛都已经凝固了。
叶青望着妻子的侧脸,望着她僵直的身子,感到不妙,感到恐慌,他感到她正直直地向前摔下去,他赶紧从身后抱住她,把头贴在她的耳朵旁,不住声地安慰“陈澜,咱们慢慢说,你放松,放松...”叶青更怕她在这强烈的刺激下出精神问题,这刺激太强烈了,他感同身受,他知道这对妻子意味着什么。
陈澜痛,心脏痛、头痛、每一根神经都痛、每一块骨头都痛,她悲痛到不能自已,那种爆炸的绝望让她哭!她的嘴猛然张大到极限,花白的头发遮挡下,眼睛被哭挤压得睁不开,她恣意地大哭,让那一千分贝的悲痛,如海啸般汹涌向前,但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也喘不出一口气,她变成了一个凝固的雕塑。在这可怕的、宁静的、窒息的时光里,她没有了身体、没有了手臂,只剩下脑腔里,那一团拧巴在一起的十级的悲痛,让她痛到不哭就会死去...
好久好久,叶青感到陈澜的热泪,滴到了自己的手上,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抽搐,脸开始抽泣,开始喘气。叶青也如释重负地哭出来,泪水流到妻子的脖子上,和她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怎么会是这样?”她的声音虚弱下来“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咱们的一百万就这么没了?还让人怎么活呀!”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如梦游的鬼魂一般。
“陈澜,只有你的健康最重要,一家人的亲情最重要...别的都不重要,房子和钱都没那么重要。真的,健康最重要,你自己才最重要...”叶青在她耳边不断低语着“陈澜,还记得你在非典时和我说的话吗?不就是钱吗?大不了以后再挣!”在这个时刻,叶青意识到陈澜才是他的主宰,他悲伤着她的悲伤,他痛苦着她的痛苦,他绝望着她的绝望。
“叶青,你知道吗?哪怕是我打回来一块钱,我也觉得我赢了。但抗争了这么久,我输了!输得这么惨!输光了对这个社会所有底线的信心!输到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尊严!...”她呜呜地哭出声音来,痛彻心扉中,转身紧紧地抱紧叶青。
“咱们至少还有健康、还有公司..还有家...”叶青对她耳语着。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惊悚的念头,还有家?我是不是受了诅咒,我的姥爷死时头顶片无一瓦、我的父母头现在头顶片无一瓦、我自己和我的孩子,也将注定头顶片无一瓦!她望向窗外那灰色的墙幕,打了一个寒颤。
许久,她的眼睛里有了怒火,叶青知道他的陈澜回来了,她说到要用私家侦探去把老赖揪出来,要去和孟虎和翔龙负责的人拼了。她夜晚睡不着,咬着嘴唇哭泣。
叶青怕陈澜再出状况,怕她熬不过去,赶紧请浩哥来劝慰她。浩哥劝了很久,语重心长。
“陈澜,翔龙敢这么干,一定早想好了怎么脱身,钱追不回来的,咱们得面对现实。”
“我不能让翔龙的钱发、钱红,还有孟虎他们好过!他们都要付出代价...”她在想极端的手段。
“陈澜,咱们要及时止损,别让坏人彻底毁掉你的企图得逞,别毁了自己整个的生活。”
“浩哥,他们往我脸上吐了痰,扇我的耳光,在我头上拉了屎,用刀从我身上割了肉,我就忍着?看他们在那笑,在那分肉吃吗?”她的话残酷,那肉是从她心头剜的,一直在滴血。
浩哥被陈澜的话触动,心里滴泪,他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讲过的,姥爷家庭衰败的故事,语音轻颤着说:
“陈澜,你从小跟着姥爷,姥爷跟你讲过吧,他们全家怎么败的?他那几百间房子怎么没的?他在日本占领时怎么落魄的?他在被军阀算计时,怎么忍辱偷生的?他在解放后一系列运动中,怎么如履薄冰活下来的?他要是哪一次去拼命去争,哪一次没有退避,早就完了!社会潮流像一只猛兽,狰狞地要吃掉你时,你要么学会投降妥协,要么逃走!”浩哥哗啦啦地流着泪,动情地扶住陈澜收紧着的肩旁,脸上无比凝重。
“陈澜,你说得对!就是要让他们笑,就是要让他们在那分肉吃。而你,要赶紧逃走,要留着你的骨头,要找地方赶紧疗伤啊!”浩哥流着泪的回答,像一盆冰桶挑战浇下的冰水,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专注地聆听浩哥后面的话,字字如重鼓,直抵心门!
“陈澜,你要放下、你得活着、往前走!这是咱们的姥爷希望看到的吧!”
“只要孩子还有希望,人生就有希望,你说是吗?陈澜?”
听完浩哥的话,她哭了出来,姥爷没跟她细说那些仓惶和悲惨,只嘱咐过她记住尊严和自由,但她似乎一瞬间理解了姥爷,姥爷那黑框眼睛后的深邃目光里,自己承载着姥爷幸福的希望。她拥抱了浩哥,僵直的身子变得柔软,终于回眸在泪眼中把爱怜投向凡非。
三天没睡的她,睡了三天!她梦见裘法官、翔龙的老总钱发、钱红、马大奔、孟虎都遭了天谴,被一百六十六万纸币的火堆烧烤,都化作轻烟,驾鹤西去。她梦见姥爷、梦见弟弟在美丽的湖畔、在霞光下欢笑着走着,走向山上的华美庙堂。他梦见叶青、凡非和自己漫步在一个玫瑰盛开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