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2020-03-22 07:57:39


 

      先说一点与本事儿无关的话:
      英国大城市里的各个区,遍布三岛的每个城镇,甚至一个小小的村庄,都矗立着一座不大的纪念碑。刚来英国时我并没有特别去留意它,也不去想一想这是干什么的,问自己吧,心想就是同中国无数的长亭楼阁一样,造型简单朴素,散发着一点岁月的气息,其它的,我就没什么兴趣了。
      后来搬了家,住在一个叫做比灵格的小镇,远望过去,这镇子被披上了一层古铜色,像个累极了的牧羊人,静静地躺在一片绿色里。
      退休的日子就是这么的惬意,我顺着那条从不起波澜的运河小径慢慢地踱步,看着那野鸭踏着水面儿飞去,一片黄色的树叶掉落河面,泛起小小的涟漪,点起小小的心思。
      每次都得经过那沉默的纪念碑,今天她的脚下蓦然多了几个深红色的花圈,黄昏的夕阳落下,花瓣儿抖动,似乎在招呼你说话,一阵感人的生动。
      细细地看去,那是用罂粟花编织的心型,火红的花圈正中有一张身着军装年轻人的照片,旁边靠着一张硬纸卡,卡上写着:
      “你走了,去了天堂,却把深而无尽的痛苦留给了我们。”
      我心里不止是这运河里的涟漪了,我是不是看到过一对老人徬徊在这纪念碑旁?看到过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她的十岁女儿双手捧着花圈朝纪念碑的台阶走去?那是春日的清晨、还是秋日的黄昏?或者是冬日积雪里从运河边一直通往纪念碑前那一串深深的脚印?
      这花圈的上方,纪念碑的基座是一块亚光的花岗岩,一串普通士兵的名字深深地嵌在这坚硬的青色里。

      亚当斯·欧安科特 1895-1915年......
      福柯·盖奇         1897-1916年......
      杰姆·凯恩         1922-1943年......
      ......

      他们夭折于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阵亡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他们走出这个小镇,又回到了这个小镇,在亲人和故土的陪伴下长眠。
      他们无疑的在这运河边走过,和童年相伴的父母,和一帮调皮的玩伴,和依然稚嫩的女朋友,最后跨过这运河奔向战场。
      我很想去憧憬他们的模样,追忆他们的过去,可我是个陌生人,一个无根无缘的外人,我并不了解他们,我的思绪不可能和这一草一木结合,中国人思想里的痼疾就是乡土、怀旧,我的心能生生地从异邦的土地飞起来,飞回我的家乡,我落户农村的地方,飞回我青年时朋友们的身旁。


       痞子,是吴天成的外号,他说话嗓音宏亮,朗读课文从不打嗝楞,所以大队里开会总要他开个头,朗读毛主席语录,他最开心,最卖力,他要保住这个位置,政治殊荣啊,终于知道自己不可替代,心里的得意冲上稻垛了,脸上有一种生涩做作的老练。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 痞子运动,不是糟的很而是好得很......' ”
      他念的时候发音有点奇怪,把痞的第三声念成第四声,所以我们几个人窝一起时,见他来了,便说:屁来了。
      大家叫他痞子他一点不在乎,点头晃脑地跟着我们混。我们去潭里游泳,他脱得光溜溜的像条鲤鱼。去地里偷萝卜,他不动手,只是接着,一根一根地朝怀里掖。有时半夜了他来敲你门,“你们明天去县城吗?” “不去!” ......  “ 要是去别忘了我。” 实际上大家有点烦他,出去老是蹭别人,借了钱老忘。
      咱们一个大队几个小队,几个知青分散开去,不住在一起,我们几个倒霉,住在山里,经常能听到豹子叫,到了晚上大家都吓得不敢出去。痞子住山口,他那小队有钱,给他盖了一幢小平房,房子里东边一间西边一间,两个灶,这小子不知走的什么运,西间里安排了一个女知青,十七岁,那时是上面分配,愿不愿意,他们两人都服从了。
      她的名字叫秋萍,纤细的个条儿,头发是那个年代的刘海,风一吹,像挑开柳枝,两只眼睛像潭里的水那么清澈。
      知青们常常从他俩门前过,总是把头抬起来瞄一眼那小平房,心里藏着一种滋味,还有一句恨恨的话说不出,和着吐沫咽下去。
      最难受的是咱们当中的老腚,老腚家在城里时就和秋萍不远,心里笃定的认为秋萍是自己的。
      有一天大家终于忍耐不住了,把痞子捉来了,问他话:“ 你小子独占花魁了没有?”
      “ 什么独占花魁?”
      “ 你还装呢?”
      痞子真不懂,初中一年级就被赶下来了,课外读物就是小人书。
      “ 你上了她没有?”
      “ 没有!” 这回痞子懂了。
      “ 别赖,两个灶在屋子里,一个老热的,一个老凉的,我们摸的。”
      这是在一起开伙的明证,说明关系非同一般。痞子发了一会儿的怔,看着我们,撂下一句话:
      “ 管得着吗?!”
      冷冷的,转个身,走啦。
      于是,是我们几个发怔,本想找个乐,反倒没趣,接下那句话放在心里嚼:管得着吗?!
      交道还得要打,还总是要从痞子门前走过,有时看见痞子就在自家墙犄角端着一壶茶撒尿,完了保持住姿势一动不动发呆,那是下床气,有一回还看见他不知从哪儿逮来一只猫吊在门楣上,那猫吓的就着绳子的悠劲转圈,尿也下来了,画着圈。
      痞子说,这猫昨晚在窗下叫春,吓的秋萍一夜不敢回房间。

      痞子能吃苦,咱们这几个谁都比不了。
      三月里山里的积雪开始融化,河沟里的水见涨,队里要放竹排去赤滩,两人一组,一组六个竹筏成一排,排头是有经验的山农,排尾也得有力气听使唤的。咱们这几个没人看上,做不了排尾,大队把我们撂给守村的妇女,一道去清扫依着河边进村的小道。痞子不干,非得去放排,跟在队长后边嗷嗷叫,后来我们见他穿着草鞋一脚踩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我们几个立刻就在岸边打寒颤。
      清晨太阳透过斑驳的云层,几条大光柱穿出来,照着翠绿的山峦,河水青麟平静,十几个竹排从山里鱼贯而出,散落在河面上,像苏州女儿绣布上的点缀,楚楚动人。
      痞子站在排尾,手里攥着一根长长的撑篙,像模像样的,脸上荡漾着河水的反光,还对我们招手。我们都把手拢在衣袖里干干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竹排前边拐弯撞在大石上,痞子掉在水里。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了,只剩下清晰的灰点 、斜斜的太阳光和不尽的河流,听到有人唱歌,好像是痞子,那是干吼。
      
      第二天的晚上痞子回来了,有人说痞子崴了脚,扛着大撑篙,咬牙切齿崴了六十里山路,在家里泡脚呢。
      我们这几个一阵高兴,邪劲上来了,招呼着去看看。痞子那两扇门拴上了,中间有条不宽的缝,我们几个人蹲着跪着,使劲朝里瞭,都嫌别个的脑袋太大。痞子好像泡好脚啦,踏着在赤滩买的两块五一双的塑料凉鞋,辟里啪啦在堂前来回走,秋萍坐在灶前拉风箱,咱们这几个眼睛都瞪圆了,一下子就是掉落井里的失望,痞子那双脚屁事没有,梆梆硬。
      天亮时公社的广播响了,痞子上了头条:山口大队下放知识青年吴天成,发扬了不怕苦和累的革命精神,放排赤滩崴伤了双脚,坚持走回生产队,被贫下中农夸为好知青,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于是我们又扭回脑袋看痞子,他赶紧晃呀晃的又崴了好几天。
      
      痞子的老爸在市酒厂上班,他家不喝八毛一斤的地瓜酒,喝一块二的高粱,那酒打开瓶塞子就叫人流涎,他老爸一到月底就来看痞子,我们就知道有酒喝了。痞子就让我们喝了一回,以后不干了,我们说你被窝里放屁独吞啊,他也不理。
      很多年山里人连喝地瓜都难,因为是计划经济,闻到高粱就是世界名酒,痞子的酒量也惊人,没菜,一片锅巴可以就一斤酒,他自己对外号称两斤,他先是和小队长大队长还有书记喝,后来公社干部也骑着脚踏车来了,酒一上口马上都颠三倒四忘爹忘娘,告诉痞子年底让他参加县里的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痞子高粱酒上头,无限激动地看着领导,像对着心中的红太阳,差点没叫爹。
      痞子是一天天的红,我们这几个是一天天的吊儿郎当,快成反面教材了。看到他老爸来了,想起了高粱酒,我们几个就想揍痞子一顿,想叫他知道我们是管得着还是管不着。
      晚上我们又窝一起,开始鼓捣找理由。
      “ 他擤鼻涕就往墙上抹。” 胡三子说。
      “ 他拉屎不用纸揩,用瓦片啦。” 张老虎说。
      “ 他还偷粪送到书记家菜园呢!” 这是老腚在说,气吼吼的。
      都是个什么理由呀,我赶紧地打住,叫他们来点真正管用的。
      “ 他偷菜偷萝卜!” 胡三子又说,
      “ 不行啊,那不把咱们都卖了。” 这是老腚。一时大家竟然无话说了,安安静静,像几个老农蹲在墙角,叹着气没收成。
      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谁?胡三子一伸头:“ 是屁、痞子......哎哎、不是哎,是秋萍!”
      秋萍进来了,一声不吭,径直走到墙角那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双腿交叉,左手捂住肚子,右手抬起来就抹眼泪。
      大家一下子全部来了精神头,有故事有戏了,可以确定,定是与痞子有关,几个人都来献殷勤,一片的好心好意。
      秋萍抽泣了一会,慢慢的停了下来,要开口说话了,大家等着,期盼着,老腚走到她一边,抬起手臂,那是要做抚摸状,又不敢,放下了。
      农村的生活很单调,单调的谁家狗放了一个屁,可以在生产队里流传一天。打听人的隐私,拆封私信,继而传到田头床头,乃是乡下人的正常习俗,咱们下放久了,接受了它,家长里短,是是非非,大老爷们也掺和的有滋有味。如今秋萍来了,哪会不掺和,几个人心怀鬼胎,兴奋的要浑身挠痒。
      “ 他抢我的钱......” 秋萍说了出来,抽泣的一哽一哽的。
      “ 哦?!” 毫无疑问就是痞子。
      “ 他向我借钱,我不借,他就抢,还动手打我,嚇我不准说出去。”
      一阵寂静,突然一阵爆发,像开批斗大会,老腚高高举起了手臂,不过不是抚摸状,是拳头,是兴奋的怒吼。
      “ 打倒反革命抢劫恐嚇犯!” 我们几人吃了一惊,一句口号三个罪名,老腚还活在文革里,不过倒是真情一片,我们看看他,他看看秋萍。
      我说老腚你别胡龇乱叫的,秋萍你消消气,慢慢说,我们给你做主。
      “ 他用钱去打肉,喊来书记队长喝酒,我帮他做饭他还欺负我哇!” 秋萍说不出完整的事儿来,一句话叫一声苦抽泣一回。
      “ 他喝多了晚上就到我的房间来,脱得光光的,上来就扒我衣服......”
      “ 你让他上了?” 这是老腚,紧张的要命,我立即骂了他一句,老腚收口了。秋萍抽搐的停不下来,她在忍耐,在克服,拼命压制自己。
      “ 我不是人啊!我们家是地主呀!”
      她放声纵情地哭起来,没有东西可以挡住,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都成了傻子。
      她家是地主,那个年代地主出身,就是贱民,没有说理的地方。
      我心里倒是一阵暗暗的喜悦,秋萍说的事儿是一手好材料,看来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如何惩治痞子的计划成型,划上句号啦。
      那天我们告诉痞子,明儿个去爱民,那是个大镇,有饭馆。痞子立时屁颠起来,崩脆的高兴。
      去爱民镇要翻过观音岭,岭上的山气和着朝夕的太阳幽静而神秘,有一大片的松树林子,知青们叫它野猪林。
      痞子那天早上吃的很饱,一路上打着山芋饱嗝,胡三子、张老虎、老腚、秋萍、我,一行六人成一串,向观音岭而去。秋萍不作声,我们几个怀着心思,痞子开心的很,一路走一路唱山歌。等到了观音岭我们问痞子,这是哪儿呀,痞子说野猪林。
      “ 你知道这是野猪林?!” 老腚的眼光恶狠狠的,话里藏着劲道,几个人都知道该动手了。
      痞子一下子哪能明白,突然说我要拉屎,这儿来往的人极稀,这泡屎来的正是时候,老腚说你搞什么名堂,不行。我看老腚的说话提前量要过,便说管天管地不能管人家拉屎放屁,你去吧。痞子去了,蹲在一棵松树后面,张老虎就去偷看,听到哧溜一声,痞子就完事了,和村子里的狗一样的快,只一会,带着清早山芋的粪味儿就飘过来。
      我们问老虎他用纸了吗?老虎说没用,干的。说着话痞子系着裤带子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往回看。
      “ 一斤山芋二斤屎,回头看看还不止。” 痞子笑嘻嘻的,要逗我们大家笑。
      没人笑,痞子没味,继续提裤子。
      “ 别系你那个裤子啦。” 老腚说着就冲上前,几个人一拥而上摁倒了痞子,轮不到痞子打个滚,浑身便被扒的一丝不挂。他是懵了,等到他想说话的时候,已被结结实实绑在了树上,那是棵百年老树,从道上看不见这儿还绑着个人,赤条条的痞子眼睛瞪得像张飞,他看看秋萍,什么都明白了。
      大家就开始声讨,手中都拿着松树棍子,问一声一棍子,痞子就眦眦牙,并不求饶。
      “ 你强奸女性!” 这是老腚在发狠。
      “ 老子两个自愿的,你管得着吗。” 还是这话,老腚最不爱听,马上就是一棍子。这一棍子够狠,秋萍在身边,老腚浑身充满力量。
      “ 你偷钱啊......”
      “ 没有。“
      “ 你抢钱!”
      “ 没有!”
      于是一棍子两棍子,痞子开始嗷嗷叫,那声音离道上很远,听见了像山猫。他的大腿和肚子上有了一道两道的青红,生理上似乎顶不住了,小鸡鸡一挺一挺地冒出了尿,呲到老腚的脚下,溅了他一裤子,老腚立马一棍子过去,小鸡鸡马上停住,变成了一滴两滴挂住,亮亮的,和他吊起来的猫一个样。
      痞子就是不求饶,嘴巴居然骂起来,眼睛也不看秋萍,秋萍低着头咬着牙,眼里有了泪花。
      老腚问他:“ 你还欺负秋萍吗?” 
      “ X你妈!”
      “ 你还假积极吗?”
      “ X你妈”
      “ 你还被窝放屁独吞吗?” 这是胡三子,我立即喝住了他。
      ......
      差不多了,到了中午,已经折腾的够久,痞子的 “X你妈” 也有气无力了,时间已经不早,我说大家走吧,秋萍把痞子的衣服掖在一起提着,咱们去爱民镇。
      痞子贴在树上,光屁股蹭着树皮直扭,他开始伤心,那是对着秋萍,“ 解开我,秋萍别走啊,有话回去说!”
      我们走了很远,痞子的声音还在林子里回荡,“ 带着我啊,你妈的,有豹子呀!”
      最后一刻,痞子似乎犯了怂。
      向晚的时候我们回来了,夕阳落在松树林子里,金黄色的、残落的光抹在痞子的胴体上,痞子的头和他的鸡鸡朝一个方向垂着,流着哈喇子打着呼噜,睡的正香。

      晚上吃完饭又是几个人窝一起扯蛋,话没两句讲起了白天的事儿,老腚突然哎呀一声,几个人直直地看着他,他低下头什么也不说,出门了。
      我们跟着,他朝山口走去,手里攥着一根比白天还粗的棍子,他去痞子那儿,我们明白了,这孙子不放心秋萍呢。
      于是又是嫌别个的脑袋大,几个人头挤头穿过门缝对里看,看到了精彩的一幕,痞子跪着啦,跪在搓衣板上,这可是真的哎,不看见不相信,看见了眼睛就被钉住啦。秋萍站着,痞子在赌咒发誓,那真诚的表白和呼喊,像四类分子挨了批斗,触及了灵魂,支部书记和革命群众一定都会被糊弄住。
      “ 秋萍,我人粗,可我心细、我爱你呀,我是真心实意的。” 痞子一边说一边解开衬衣纽扣,露出光光的大胸肌,拍的啪啪响,秋萍双肩就开始一抽一抽。
      “ 那几个人都是没什么用的家伙啊,长没长相,干没干像,偷鸡摸狗,不务正业,
      “ 这四个家伙一个长得像大拇指头,一个长得像脚板底,还有一个二尾子,还有......" 痞子停住了,巴巴嘴,在想。
      我们四个立刻你看我我看你,谁是大拇指?谁是脚板底?还有二尾子?又把眼睛朝里瞄,耳朵竖着。
      “ 你看他们群众关系不行,领导关系更不行,以后大队公社哪有瓜给他们吃,皮都没得啃!”
      咱们四个都不吭声,都明白他说得对,都被刺痛了。痞子继续说。
      “ 我今后肯定会当官,不混个人样出来就不娶你!” 痞子咬牙切齿海枯石烂的劲头。
      秋萍,一个地主的女儿,一个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贱民,她还能奢求什么呢?痞子的话是她一生中最可心的话,无疑给她带来了一条生路,她看到了唯一的希望,她抹起了眼泪,她要拉痞子起来。她说:
      “ 你不要变心!”
      “ 哪个都不娶,就娶你!” 痞子差点喊口号。
      “ 那你今后要对我好一点。”
      “ 我再不打你了,不骂你了,不欺负你了!” 痞子带着哭腔,我们几个直直的巴望痞子磕头。
      痞子没有磕头,一把抱住秋萍的双腿,“ 以后我听你的,为你死都值!”
      “ 对他们四个你不要报复。” 秋萍有良心,此时提出来恰到好处。
      痞子歪了下头,狠命地点了一下,哭起来,嗷嗷叫,那是男儿到了伤心处。老腚说这是叫春的猫。
      他克楞一下把棍子甩出去好远,手也不拍走了。
      这以后痞子总是一路风光,他去县里开积代会,我们看着,后来他开始做报告,我们在下面听着,再后来他去当了兵,我们继续抡锄头,一晃五六年。
      变化最大的是秋萍,她是痞子的未婚妻,国家法律保护的军婚,老腚彻底没了戏。



      痞子在部队里当了班长啦,秋萍笑了。
      痞子又做了排长,我们几个握着锄头心里咯噔一下,秋萍请我们吃饭。
      再后来痞子升了连指导员,回来和秋萍结婚,我们几个还是光棍,快蔫了。
      等到一九七九年知青大回城,我们都准备着收拾行装回家,也无暇顾及秋萍,只知道中越边境打起来了,痞子上了战场,秋萍好几个月没有痞子的音讯了。
      秋萍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只看到她牵着三岁的女儿站在自家的土坡上对村子头看着。有时她抱着女儿在大道边,孤零零的小杨树下,可以站几个小时,她的眼睛饱含着泪水,刘海和杨树的枝儿一道被风拂动着,那杨树的叶子开始变黄,风儿吹来落下一两片,落在秋萍和女儿的脚下。清晨和黄昏的斜阳把她的影子拉到宽宽的土道上,坚定地沿着土道向远处伸去,远处是一条大河,拐角处就是那块大石,痞子放排从没有在那儿折过。
      她身后还是那间小屋,孤零零的,一道青烟直直地升起,我们几个不用伸头都看到了,那是老腚在拉风箱,他把脑袋缩在灶台后面。
      再后来是清晨和黄昏,老腚给秋萍的园子浇菜,秋萍抱着孩子看着,太阳是暖和和的,两个人的影子连在了一起。
      我警告老腚,秋萍是痞子的老婆,是军婚,看得,摸不得的。
      老腚低着头一声不吭。
      两个人后来一道出双入对了,老腚抱着孩子,秋萍依着,集市上,河堤边,高高的杨树下。我们在背后远远地看着,几双眼睛别提多难受。
      揍痞子的棍子还在门后搁着呢,那天晚上我们把它拿出来,等老腚回来。
      老腚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汗,一进门,看着那根棍子,便明白了,蹲在豆腐干大的窗下,老一套,一声不吭。
      “ 你知道痞子在前方卖命吗?” 胡三子说。
      一声不吭。
      “ 你是在犯法啊!” 张老虎说。
      一声不吭。
      “ 你再这样人家怎么看我们?!” 我说。
      一声不吭。
      “ 你会影响我们回城的!”
      ......
      一问三不知,大家失去了耐心,老腚挨了三棍子。居然仍旧是一声不吭。于是我们拳脚齐下,老腚打着滚,一句求饶的话没有。
      我看这样不行,不能打了,得问问。
      老腚喘着气,往外吐着带血的吐沫,一字字地说:
      “ 痞子,他死了。”
      
      痞子是怎么死的?是重如泰山还是轻如鸿毛?人们有很多传说,各种各样,痞子似乎死的不明不白。
 

      痞子隶属解放军50军150师448团2营,他在八连任指导员,1979年3月中越边境打响后,中国军队一路凯歌,痞子随着部队一直打到班英地区,战士们都以为不久就可以占领河内了。但是3月12日上面来了指令,全面撤退。团和师的领导主张走大路回撤,这样快捷而安全。但军驻师工作组却强硬主张留下2营走小路,给出的理由是搜剿残余越军和物资,工作组的领导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他说这叫搂草打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