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在加拿大多伦多附近大学城的一次华人文化沙龙上结识了田秀英这个人物,心直口快,得罪人无数。此人是个矛盾综合体,善的时候可以留生人在家里免费吃住,恶的时候可以指人鼻子骂得狗血喷头;90年代就铁了心移居加拿大,是二十多年的老移民了,但是至今仍活在《新闻联播》中,拥护党中央决无二心;出身书香门第,祖辈尚佛研易,但是她却笃信基督新教,热衷查经传道,常常自夸曾经带领多少人决志受洗。
了解田的故事,先是从别人口中,然后再是她的自述。移民前她是兰州大学图书馆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政干部,丈夫杨树平则是化学系副教授。上世界90年代中期老杨得到一个机会来蒙特利尔的麦吉尔大学做访问学者,做着做着,顺便就办了技术移民,把田秀英也顺带一起办了。就这样,田秀英国内的工作彻底没了,如今不惑之年,国内一分养老金都没有了。
来到蒙特利尔后田秀英跟人去了教堂,开始决志、受洗、敬拜、祷告,《圣经》不知翻烂了多少本。想当年她也曾是“不爱红妆还武装”铁骨铮铮的红卫兵头目,誓死捍卫毛主席,坚信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但是东方出了个“大救星”。就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跟信基督教沾上边?
认识她之后的一个周末,田给我打来微信视频电话,道:“达哇,你的《改命》我看完了,大部分内容我很认同,但是你有一个极大的硬伤,我要给你纠正一下。”
我好奇道:“在下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田慢条斯理道:“你的书里面把佛教抬得太高了。你知道吗,我们这个世界只有一位真神,《提摩太前书》、《申命记》、《以赛亚书》都多次提到。你要好好看看《圣经》。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本,我这儿中文版、英文版的都有。”
我答道:“谢谢!佛教的智慧是博大精深的,当然,《圣经》也有《圣经》的智慧。博览群书、触类旁通,都是好的。”
田有些不爽了,道:“你就别给我提佛教了,我恨死佛教了!佛教是最骗人的宗教!我爷爷、奶奶、我姥姥,他们都吃斋念佛,要说对佛教的了解,我不比你多?” 说着,她讲述了一件心酸往事......
她和丈夫杨树平青梅竹马,自由恋爱结合,婚后育有一子,取名天宝,意为上天赐予的宝贝,于1975年冬季降临人世。天宝从小乖巧可爱,别人给他一块糖,他知道省下来先给妈妈吃。田晚上洗脚,他知道给她递擦脚毛巾。看了春节联欢晚会,他会学费翔的《一把火》,逗得她夫妻俩捧腹大笑。一次深夜,天宝从噩梦中惊醒,田秀英听见哭泣声赶紧去问个究竟。只听天宝说:“妈妈,我梦见你出国,不要我了。” 田赶紧亲吻孩子的额头,道:“傻孩子,妈妈要是有出国的好事,还能不带你?”
1988年那年,天宝未满12岁,一家三口去九华山旅游,在一座寺庙里遇到一黄袍白须老僧人,据香客们反映说此法师能掐会算,精通周易。虽然原始佛教反对占卜,但是自佛教传入中国,逐渐和本土文化相融,以至于学佛者都研易,研易者皆信佛。佛教信因果宿命,常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易经信命定,认为富贵穷痛,皆有定数。所以二者一拍即合。
田秀英看到老法师门前香客云集,颇为心动,排队请法师给天宝批八字。
法师道:“有没有生日啊?”
田道:“有的!1975年12月26日,几点我记不清了。” 田转身问老杨,老杨倒是记得死死的,道:“凌晨一点不到。我记得刚生出来,钟就响了一下。我瞅了一眼,刚好一点。”
法师翻了翻万年历,将生日转换成了农历,得出八字:乙卯、戊子、辛卯、戊子。
然后他用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全是田秀英和老杨看不懂的东西。
念念有辞了几分钟,法师说道:“好啊!这八字,有两个文昌星,主学问。这孩子将来前途无量啊!一定要好好培养,将来不是清华就是北大。”
田秀英一听,欣喜万分,激动不已地问道:“师父,您看看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法师摇摇头,道:“有点磕磕碰碰,但都无大碍,有护发加持。我看啊,你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仅将来有名,还会官高爵显,也就是说,会当大官儿呢!”
老杨道:“还是继承我的衣钵吧,就老老实实当个学者。当官哪那么容易啊?我们可是都经历了无处次政治运动,都怕了。”
法师道:“莫怕。你知道吗?你儿子的八字和胡耀邦的八字一模一样啊!我乍一看,就觉得眼熟,因为昨天还有有人拿胡耀邦的八字来找我看。”
田和老杨听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当即给法师留下50元钞票,又从法师那里请了念珠、观音像等佛具,并花钱请法师开光。带了那法力无边的佛具,回家路上都神清气爽的。
然而,刚回家不到一周,天宝天天嚷嚷着说头疼、恶心,起初以为是感冒,但是头疼逐渐加剧,以至于夜里从睡眠中疼醒,只好送去医院。很快诊断就出来了——儿童脑质瘤,这是一种恶性肿瘤,是医学上的难题,由于它与正常脑部组织基本没有明显界限,采用手术难以完全切除。即使能够进行手术,也存在着很大的危险,稍不小心就可能危及生命。况且脑部不适宜放疗化疗,效果也不会好,因为这种手段杀不死多少癌细胞,却杀死大量正常脑细胞。
这一消息对于田秀英夫妇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好好的孩子,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个病?况且二人家族都无此病史。医生说,十万个人里才有几个人会得此病,为何偏偏落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从送到医院到宣布死亡,仅仅一周时间。
就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没了。
那“文昌星”呢?北大清华呢?前途无量呢?官位亨通呢?想起那和尚的信口雌黄,田秀英恨得咬牙切齿。一年多来,田秀英每每遇见亲朋好友,她总会说同样的话:“唉,我真傻,我竟然相信老和尚的话,他说我儿子会有出息,会上北大清华,还会当大官,我真信以为真了。结果半个月不到孩子就没了。”
久而久之,人们管她叫“祥林嫂”,能有耐心听她絮絮叨叨的只有她的“贺老六”。
等到“贺老六”得到出国进修的机会,田秀英义无反顾地辞职跟他陪读去了。她总忘不了那一晚天宝的话:“妈妈,我梦见你出国就不要我了!” 田默默道:“天宝,妈的心肝儿,我会把你带到加拿大的!” 走的时候,她带上了天宝的所有照片和一小瓶骨灰,到了蒙特利尔,先去圣劳伦斯河把骨灰撒在了河中。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出几年,“贺老六”也走了,撇下田秀英一个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