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
作者：莫愁格格
一
清晨，时间还早。小青静悄悄地起床，捧一把冷水洗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一会呆。发现头顶正中间又长出一根白发，就想把它拔掉，可是有点太短了，试了几次都脱手了。这么短的白发，大概是以前拔掉又重新长出来的。拔不掉算了，小青无奈地摇头。
小青穿睡衣下楼，推开客厅的门，来到阳台上。空气真新鲜，早晨的露水还留在阳台的瓷砖上，有点滑。小青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台栏杆前，伸伸懒腰。远处是新西兰的惠灵顿海湾。远山，近山，海水，蓝天，白云，尽收眼底。当时买这个房子，就是一眼看上了这个海景，人称 one million dollar view（百万海景）。这个房子正好朝东，太阳刚刚升起。今天有点云，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从缝隙中撒下光束。随着云层的变幻，光束也变化着形状，一会儿很集中，像探照灯，一会儿又散开来，像瀑布。
小青站着不动，她头发散开着，从背影看身材还是有的。从侧面看，小腹就鼓起来，身材有点变形了。小青尽量地挺胸收腹，深呼吸。早晨很静，连鸟叫声也没有，大家还都在沉睡。小青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美景发呆。
她睡得不好。梦中的那个男孩子皮肤是阳光晒成的那种棕色，典型的海边人的肤色，她心里偷偷地叫他阳光。小青的思绪回到20年前。
那年小青27岁，正是风华正茂，内心强大到不用化妆的。她在中国长大，硕士毕业后出国留学，当时的她正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读博士。因为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第一次来到布里斯班附近的黄金海岸。
阳光原名叫Larry, 本地人，是个出租车司机。当年的小青就是做阳光的车，从机场到旅馆的。阳光很健谈，得知小青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一路上热情的介绍旁边的建筑和附近的景点。路边“冲浪天堂”的牌子引起了小青的注意。阳光说，布里斯班是最好的冲浪的地方了，建议小青也去学。小青就吃惊地张大眼睛：“真的吗？” 小青喜欢游泳，但也就是在游泳池里还行，冲浪这种事，想都没想过。阳光递给小青他的名片，说用车可以找他，他可以带小青到处转转。小青打量着这个小司机，年龄和自己相仿，长得够帅，人也精明，还挺会拉生意的。小青觉得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怕被宰，就推说自己是学生，没有很多钱租车。阳光就上下打量一下小青，说给小青行个方便，只要小青出个汽油钱就行，条件是不耽误他接生意，有人呼叫，他就带小青一起去。他看小青半信半疑，补充说，他的车是自己的，分期付款，他刚刚用自己挣的钱把贷款还清了。他非常骄傲地强调，现在车是他自己的，不是公司的。他只收个汽油钱就不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半开玩笑地说，他很喜欢有个美女陪着。小青心动了，但没敢马上答应，只是把名片收下了。
一路上聊得开心，很快就到站了，小青拉箱子准备走人。阳光叫住她，让她等一下。阳光到车后面把东西清理一下。阳光的车很大，后排座椅已经拆掉，几乎可以在里面站直。阳光把一个小推车挪开，车后就很大一片空地了。阳光居然就站在正中间说，我给你做一个冲浪的最基本的动作。他趴下，用手和脚支撑，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阳光很认真地给小青看两只脚的位置，强调说，跳起来后，两只脚一定要在一条直线上。还让小青试一试。小青笑着不动，这个小司机太可爱了，自己随便说说喜欢冲浪，他竟然当真了，还一直嘱咐小青回旅馆自己试试。
小青真心喜欢这个小城，忍不住想多转转。第二天上午去会场报了到，参加了一个小组讨论，下午也没什么事儿，就拨通了阳光的电话。阳光很快就到了，停下车，把头伸出来，向小青招手。阳光本来也许很白的，但常年生活在海边，风吹日晒，是那种典型的黑里透红，红里透亮，那张脸帅极了，再加上灿烂的笑容，就是那一刻，小青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字：阳光。小青那天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黑色白点点裙，像只小鸟一样飞过去。
她们直接就去了海边。小青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金黄色的海滩，那么平，那么长，水那么浅。海水轻轻慢上来，又轻轻退下去，留下一小薄层在海面上。阳光下，竟然像镜子一样闪着光。小青脱下鞋，拎在手里，把裤管卷起来，走在水里。水面上出奇的干净，好像连个贝壳也没有。就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偶尔有个小石头，也是那种圆圆扁扁的，周围的水会冲出一个小坑。小青捡起一个小石头，圆圆的滑滑的，悄悄装进兜里。
海边人不是很多。远处一个小伙子，很夸张地张开双臂，扑向大海。一路上扒光了上衣，抡飞了。接着是扒下裤子，抡圆了扔在海滩上。真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得一丝不挂，叫着冲进大海。小青都看傻了，她听说过裸体海滩，但真没见过这场面。偷眼瞥一下身边的阳光，脸就突然红了。阳光也看到了，小青想装没看到，也来不及了。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还是阳光先反应过来，突然就说，“就这个呀，我也行的。” 说着，他就一把把上衣扣子扯开，露出健壮的胸肌，然后做出要奔入大海的样子。小青就一下子笑弯了腰。
小青太喜欢这个海边了，就沿海岸一直走一直走，舍不得离开。但是阳光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口气，不像是顾客。阳光看小青不想走，也在那犹豫。好像是对方要阳光去接，买什么东西。阳光说可以代买，但对方不干，开始在电话里撒娇。阳光有点儿为难，但还是答应了。两个人上车，小青就逗阳光：“是你女朋友啊？” 阳光很认真地否认。两个人一起去接人，原来要接的是一个做轮椅的老太太。阳光熟练地推轮椅上车。小青这才吃惊的发现，阳光的车是改装过的。后面的座位卸掉，就是为了放轮椅方便。车边上有个拉杆，拉动了，车上有个板子可以打开放下，形成一个斜坡，这样轮椅就可以很容易推上去。老奶奶见到阳光，很高兴。看到阳光身边的小青，就仔细的打量几眼，还转身偷偷冲阳光竖了下拇指。阳光扶老奶奶上车，熟练地把轮椅固定好，开车。老太太很健谈，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夸奖阳光，小青就偷偷地笑。到了一个很大的超市，阳光推老奶奶下车。老奶奶兴致很高，看了很多东西，但很挑剔，最后就买了一个大面包，抱在怀里，兴高采烈地让两人送她回家。告别时，老奶奶抱抱阳光，还拥抱了小青。
两个人往回开。小青想着阳光一路上好脾气的样子，想说“你奶奶好有福气，你真够孝顺的”。话到嘴边，发现“孝顺” 的英文不会说，临时改成了“nice”。阳光很认真地否认，说“你误会了，她不是我奶奶。她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太太，一个人住，出门不方便，我只是经常没事时，带她出来走走。”
两个人有点饿了，阳光把车停在海边，带小青来到岸边一棵大树下，一下车就闻到烤肉的香味了。树下是一个小摊子，一个烧烤用的，当地叫BBQ的炉子，炉子上的香肠冒着热气。边上有面包，西红柿酱，还有各种叫不出来名的酱。已经烤好的洋葱放在一个盆子里。招呼阳光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好像和阳光很熟悉的样子。拿四片面包抹酱，放了四根香肠，加洋葱，用餐巾纸包好了，放在阳光手里。阳光把小青叫过来，那对夫妻就又放了两个在小青手里。小青赶紧说，“够了够了”，还吃惊地看着阳光手里的四根。“你怎么吃这么多啊？” 阳光也吃惊，“这也叫多啊，我一口气能吃八根”。 他俩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是海边非常常见的那种，野餐用的， 很厚的木头，很结实。阳光大大咧咧地跨坐在长椅上，一只脚还放在椅子上。洋葱很香，香肠也很好吃。也许是真的饿了，小青也一口气把两根面包夹香肠都吃了。 包面包用的餐巾纸，正好用来擦嘴，真的很方便。
海岸线很长，沙滩外是草坪，草坪上有一条小路，小路外面是一条公路，公路那边是一排酒店，里面传来音乐声。草坪边的小路上，有人散步，有一个冰激凌车。小青过去买了两个蛋卷冰激凌，递一个给阳光。两个人就像喝酒一样，用冰激凌干杯。阳光用生硬的汉语说，谢谢。这次是小青吃的快，很快就吃完了。阳光就把自己的冰激凌递给她。小青很奇怪，要在平时，别人吃过的东西，自己一定不会吃的。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小青居然接过来，一点点舔着吃。不远处，一对情侣在草坪上相拥在一起，你浓我浓。小青和阳光在长椅上乖乖地坐着，中间还留一段距离，反倒有点尴尬。阳光看着那对情侣，又说了那句：“就这个呀，我也行的”，就大方地向小青张开双臂，搞笑的喊：“来吧，我的女孩！” 小青笑着躲开他。小青心里是喜欢的，她觉得，阳光身材好，完全可以理解，但一个男孩子，脸长得那么帅，简直是浪费。小青觉得自己不够漂亮，太东方了，她喜欢西方的双眼皮大眼睛。
两人在海边闲逛，一直到夕阳西下，云朵变换着形状，落日下变成美丽的红色。水天相接处，太阳浮在水面上，把大海照亮了一条，最后一束光波动着，从海上延伸到脚下。阳光说：“这里漂亮吧！就刚才小摊上那对夫妻，本来在美国当医生的，很有钱的。来这里旅游，爱上了这个地方，就在附近买了房，留了下来。闲着没事，就在路边摆个小摊”。小青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放着医生不做，来这里卖香肠。小青不信，“你讲故事的吧？” 阳光认真的说：“ 是真的，我从来不撒谎的”。
后来，阳光送小青回旅馆。小青付了阳光汽油钱下车，突然想到香肠的钱，又拿出十块。但阳光说，够了，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