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只好在暧昧,隐晦,偷偷摸摸中进行。到现在为止,他说他一无所有,这样就足够了。至于他有没有,让他自己去决定吧!我并不急于听一个解释,虽然我们都已经偷看了证明。
奇怪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先是我写信给母亲,问今年她种的花都开了没有,说我也很想回去看看。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竟然在门口看到一支玫瑰花,只是花蕾好像很不自然的被人踩了一脚,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我照常在家里吃面包加黄瓜当午饭,他让人站到我窗下,假装大声的讲电话,“我觉得你应该多吃点,吃点好的……”我温暖得差点没哭出来。还有,我每次洗完澡,都会有两个女生从我窗下走过,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强调,洗澡的时候要先洗头发,最后洗脸。说这样对我的皮肤好。还有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好,什么牌子的洁面乳好用。我真是羞愧的无话可说。我在这方面确实不拘小节,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几天之后,有人敲隔壁的门,我鼓起勇气过去开门,想理直气壮的抓他个正着。可是开门的是一个围着头巾,畏首畏尾的南亚女人。她说话细声细气,举止谨慎小心,根本不象会做出出格事情的人。那个说“Being there”的人又是谁呢?他又是哪里找来这么多朋友帮助他的呢?
难道他是个离家出走的少爷?到欧洲来躲避家族里为他定的终身?因为父母不同意,为了我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掩人耳目?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果真有难言之隐,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来见我确实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不过我希望他终有一天,能向我坦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至少我得想办法让他在教授的退休大会结束之前,向我告白。而这一天,我相信,在耐心的等待之后,终会到来。
*
清晨的心情是多么明媚啊,想着今天就能够见到他,我换上了一身七分袖的越南金丝小坎和一条宝石绿的筒裙。小坎上面用祖母绿和橄榄绿绣满了枝枝蔓蔓的小花,筒裙上则纹着梅竹。再套上一只玉手镯,我看起来还真是珠光宝气呢。我踏上一双灵巧的高跟鞋,沿阶梯一阶一阶小心的探下来,惹得迎面而来的侍者都停下来伸手扶我。我欠欠身,感谢的笑笑,点了一下他的指尖,就窜下楼梯,滑到走廊上溜走了。
我做报告的时候,往台上一站,下面就安静了。我偷偷向他的方位望去,他正专心致志的看着我,欣赏着我考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俨然在看着班花。他终于看到我的好了吧?他是否也会立即向我告白?我再一转身,突然发现门口,副教授正倚着墙壁站着,脸色阴沉得象块抹布,我心头莫名的掠过一丝不安。他也是老教授的弟子。只是听说,副教授答辩的时候,老教授有些刁难。而今,老教授的弟子徒孙们都在各大高校独领风骚,只有他还只是一个副教授。他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幽暗的角落里,两腮的肌肉一紧一紧的,往日那荷兰田园般无所谓的表情中终于渗透出无奈和怨恨。
晚上我辗转反侧,眼前还晃动着他温柔的笑颜,我兴奋的把被单蒙在头上。正在这时,我当真听见了窗外他的声音,“拜托,别闹了!桑德,……把窗子打开!”
“是呀,该死的仲夏夜怎么这么闷呀?”天啊,不是吧?他的房间就在我楼下!
我躺在床上不敢做声,生怕在哪里被摄像头逮个正着。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窗外的动静,没一会儿,轻柔的钢琴声渐渐响起,歌声如远处的海涛一样,由远及近,由弱渐强,一阵一阵,叩击着我的窗。
“该死!她的窗子关着呢!”汉斯的声音。
“告诉她,罗密欧爬上来了,让她把窗户开开!哈哈哈哈……”另一个人的声音。
“别笑了,桑德,谢谢!”
我悄悄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点到窗户边,轻轻的把窗栓拉起,把窗子推开。
动听的音乐随着清新的海风迎面扑来,我感觉自己的发丝如同思绪一样轻轻的飘扬起来,随风飘舞,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很好。”他们依靠着窗子轻轻的聊着天。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时而从激荡的音符中浮现出来,时而又被澎湃的心潮铺天盖地般的吞噬下去了。我回到床上,让被单蒙上双眼,任由那美妙的声音沿着敞开的窗子潺潺的流淌进我的心房。
*
到海边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夕阳西垂,远处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身体也有些疲倦了。但是当我把鞋子脱掉,双脚踏在那柔软的沙滩上的时候,心突然想要奔跑。虽然沙土下陷,拖拽着双腿,但我跳跃着,内心欢笑着,一路狂奔。越过好几个人,一直冲到海岸线。后面的人都惊呆了吧?我心中暗笑。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面,远方隐约的灯火,我好想大声喊叫,但又碍于周围人的眼光,心中犹豫不定。猛回头,忽然看见不远处,歇脚的海鸟,一个个安静的浮在海岸线上。于是我悄悄的向它们靠近,有一些警觉的海鸟开始往海水里一拐一拐的踱过去。我于是奔跑。它们开始警惕,不安的踏着步子。我于是加速。相距大约十米,它们开始伸展翅膀。我于是飞奔,还差五米,它们终于振翅高飞了。我冲刺,踏在它们刚刚歇脚的那片浅滩上。海水飞溅起来,打湿了我的裤脚。我的心情却高涨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顾及的。我抬起右臂,深吸一口气,朝着广阔的海面,向着远方的灯火,大声喊道,“哎!!!”涛声阵阵,我的声音大概只有我听得真切。什么时候,我才能抛弃那些条条框框,那些所谓的顾及,真正尽情的高歌呢?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勇气,可以让全世界都听到我的声音呢?成长吧!成长吧!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奋力高飞的!
一回头,却发现他一个人,离开众人,背着手孤零零的站在海岸上,茫然若失的望着依然耀眼的落日,那纠结的背影让人觉得他好不孤单。我犹豫着离开其他人,慢慢的往他身边走。他似乎察觉到我,回头看了看。他没有昨日那种欣喜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颓唐和疲惫。是游戏出了什么差错吗?
我一时找不到话,于是指着大海问他,“……你不想下海去玩吗?”
他眼睛一亮,一种激动的劲头猛的涌动上来,“不不,太冷了。”他摇着头笑到。
我却逞着强,弯腰把裤腿挽了挽,“没那么冷。”迎着波浪蹒跚的一步步向深水进发。
“哦,天啊!”我听见他在后面笑道。气氛马上就要跳跃起来了。……我迎着海浪冲了几步,猛然回头寻找他。但见他一手捂着额头,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弓着身,将我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海水里,独自仓皇离去了。我一个人尴尬的站在空旷的海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我这时依然兀自个欢天喜地的追波逐浪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远处的路人看起来象是个傻瓜。我看着他的背影,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一步一步的往岸上爬去。身后夕阳熔化成橘红色,给远处的建筑蒙上了一层梦幻似的红纱。随后,它渐渐化为粉红色,流进了那深蓝色的一片汪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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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避着我,不肯和我再见面。但是却每天都派不同的人过来和我打招呼,他们毫无来由的亲热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他抱怨我吃的太差,穿得太破,屋子里东西太少。他对我的一举一动都明察秋毫。我无法不怀疑是他在时刻偷窥着我。有一天,他派一个中东的男孩持着浓重的口音,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不停的讲着电话,我根本没有心思工作。同屋的同事不停的打趣叹气,拿我们开玩笑。快要下班的时候,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我在MSN的签名档上写到,“你难道时刻监视着我吗?”突然,他迅速的在签名档上回应道,“Oh, you shit!”我连忙把签名档清空了。我害怕坏了他的好事。他的家族知道了我们的事?他还能来找我吗?过了一会儿,外面讲电话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一个男孩在门口用极低的声音,碎碎叨叨的念着一张稿子。我听不清他具体念的什么。他好像感激涕零似的,不停的解释说,“……是个游戏……有好处的,对我们都……一大笔钱……你也许可以……”
钱?我突然灵光一闪,有点恍然大悟。我看过那种偷拍类的恶搞节目,也看过那种拍摄当事人24小时现实生活类的真人秀。楚门的世界是此类节目的极致阐释。我突然想到这些,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节目。但我想,这应该没有那么残忍。他们竟然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偷拍我?不过如果这是个偷拍的节目,自然不可能先征求我的意见,可是他们那么偷拍别人难道不犯法吗?是的,这样就解释通了。我说也不会有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嘛。难怪大家都要帮他,原来是节目组的人啊!或者是节目的一部分。但是我不确定,我也没有证据,况且,我也非常需要钱。 他MSN上的签名档变成,“This is the best you can get.” 但是这个最好的结果是多少呢?我矜持了两天,暗示他不要为了一点臭钱,就忽略我们的神圣的隐私和感情。 第三天吃过晚饭,窗外突然有人高声叫喊着,“One million dollars!”我吓了一跳,心里忙换算,换成人民币大概有多少。“…and more…”他的音量降下来,像是考试作弊时的窃窃私语,“…depends…performance…”我一下来了精神。我必须得承认,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守财奴,血管里流着铜臭的血液,我很财迷。上学的时候,除了学费,多一分钱我都不肯花,老师经常来找我,让我申请贫困生助学金,可其实我家远没到申请资格。我这样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要钱是因为我得买房!
我出国留学是花的爸妈的钱,这是我一生的污点,一辈子的奇耻大辱。我本来是可以拿着奖学金去美国留学的。可谁知我倒霉催的,正巧碰上了911。被美国大使馆严重摧残了一顿之后,我又被母校给摆了一道。他们以交换为名,说帮我们申请欧洲的学校。可谁知他们不仅收了我们高昂的手续费,还把奖学金名额全部留给了关系户。这是我出国以后才知道的,我就纳闷为什么优异的成绩却拿不到奖学金。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动用了家里买房的钱,不然也不至于我家后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唉,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不争气,没本事,所以我必须还家里这笔钱。
但是我们很快就会有钱了。他告诉我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会来找我,在约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