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反噬了。
陈默和穆琼花在机床厂车间顶楼千钧一发的时刻又再度使用了师父严令禁用的摄魂术。这一切,除了港生之外再没有人注意到,可算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完美案例。事毕,港生成了人人口中的 “英雄”,而他,却要享受这倒霉的反噬。
陈默斜靠在那条藤条编的有年头的躺椅上,额头、鼻子和后脊梁开始渗出密密的汗珠,没多久,内衣竟然被冷汗浸湿了,垂在藤椅上半扣着的手也不自主地微微发抖。见鬼!这是升级了吗?他从紧咬的牙关里发出一声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每次使用禁术前他都有一种侥幸心理:也许这次不会呢?可惜每次总事与愿违。穆琼花事件后,反噬造成的生理上的痛楚感几乎到达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狐狸的四合院里这时正宾客云集。前所未有的热闹。
港生自然不必说。文心跟居委会安顿好母亲穆琼花之后,和燕燕一起来给港生和陈默道谢。而小浣熊少伟则是把四合院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得空就往这儿蹭。
少年人的修复力是惊人的。几个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们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之后,仿佛清风吹散了乌云,都感到心上无比的松快。
“你们知道吗,我在楼下看着你们对峙,还有那个铁栅栏咿咿呀呀的,几分钟就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妈呀,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燕燕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一手捧胸,一手轻轻地搭在港生的胳膊肘上,仿佛在描绘什么不可承受之重。她戴着假睫毛画了个夸张的眼妆,在别有洞天上了几天班,从打扮到表情到动作都越来越向着一个小太妹发展了。
清汤寡水的文心略带几分羞涩地用充满崇拜的星星眼望着港生,点头如捣蒜,表示同意。少伟则象听说书般的投入,乌溜溜的眼珠子黏在港生脸上,一张嘴一直微微张着忘了合上,眼看就要流出哈喇子。
“我当时真的没什么底,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你们在楼下吼的那两嗓子,我心脏病都差点犯了!” 港生不无兴奋地跟他的老牌粉丝以及新晋迷弟迷妹们回顾心路历程,一边拿眼角往里屋陈默那儿偷偷扫了一眼。
唉,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港生在心里暗暗埋怨,眼角扫见陈默歪在躺椅上脸色比墙壁还白,就知道铁定有事。这人就是这样,每次有什么都喜欢一个人死扛!上次中毒,要不是自己用了点强,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人就在这个院子里自生自灭了?!
港生把思绪重新迁回到 “粉丝” 们身上,下决心要看看这次陈默会不会主动发声。
煎熬中的陈默,其他感官仿佛被身体的痛感钝化了,像喝了两坛子黄酒似的,脑袋晕晕的飘飘的。他注视着外屋正热烈交流的 “小朋友” 们,好像在看一场精彩的电视剧,嘴角不由地浮上了一丝笑。只是这笑容搭配上他忍痛下不太自然的面部表情,显得有几分古怪滑稽。
他很爱看港生这样被众星捧月,好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得意地抖落着他流光溢彩的羽毛。同时陈默还具备着一个人族许多人难以想象的优点,那就是不爱吃醋。他不但吃饺子的时候不沾醋,就连港生和两个女孩聊得热烈偶有肢体接触时也不会吃醋。港生就像一块光芒四射的瑰宝,他乐于放在心头,却并不期望攥在手里或者戴在身上。
又过了一会儿,港生见陈默额头上青筋暴起,还在拼命死撑。终于忍不下去了,决定找个话题刺他一刺。
“阿默,今天在顶楼你是用什么法子说服穆阿姨的?是不是什么特异功能?”
这个混蛋的问题一下子把陈默从混混沌沌的气泡里捞了上来。就连小浣熊少伟都觉得这问题非常的混蛋,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师父。
陈默上一秒还在生理痛苦可是心理舒畅的状态,现在却被气的脑仁疼,但又不好发作。这TM是什么白眼狼?是嫌我疼得不够痛快,再往伤口里撒把盐吗?。他尽可能地摆出一副温柔和顺的脸色:“哦,我其实是会一点催眠术。就像这样。” 说罢,他望住港生,仿佛变脸一般,微微斜飞的眼眸里立刻含情脉脉,春意满园。
不过两秒钟,港生就心跳加速,血压飙升,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心里暗骂:算你狠!
“算了,我们还是聊聊文心一家日后要何去何从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吧。” 陈默轻轻松松地转换了话题。心说:小样儿,你既然要找刺儿,那好啊,就拜托解决点正经棘手的吧!
果然,话题一沉重,外屋马上就低气压,安静了下来。
“文心,不如你来别有洞天打工好了,我们俩也好做个伴。反正是晚上,不耽误你念书的。” 燕燕提议。
“不行!你一个人卧底就够让人悬心的了。。。” 港生跳出来隔在两个女孩中间,仿佛这个物理隔离真能阻断什么似的。
燕燕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我这不是抛砖引玉吗,你有好主意,你来!”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歪在藤椅上的陈默出声了,“其实。。。我们不妨去找李毕春。”
文心很好奇:“阿默,李毕春又是谁?”
“李毕春,香港富商方诚儒的贴身秘书。” 陈默喘了口气,解释说,“方诚儒是天星港通成石化的资方代表,刚刚给一中捐了一座教学大楼。方回香港后,李毕春就留在这里负责监督通成石化的第一期工程。”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虚弱已极的陈默忍不住咳嗽起来。
“就是开黑色大奔的那个纨绔子弟?” 港生从牙缝里憋出了这么一句。脑海里浮现出李那张精明世故的标致面孔,和他给陈默打开车门既风度翩翩又风流倜傥的做派。
“不行,” 港生嘀咕了一声,觉得自己难以服众,又补充说,“他那种人,跟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尿得到尿不到再说。我更关心的是,他凭什么会帮咱们。” 燕燕把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像聚光灯似的投向陈默。
“我直觉,他挺喜欢我的。”
陈默话音未落,就发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场面极度尴尬。我说错话啦?他晕乎乎地往回倒了次带,才发现好好一句话被他说得有点暧昧,产生让人遐想的歧义了。
他咽了口唾沫,有点艰难的往回补救:“我是说,他作为一个前辈,还挺欣赏维护我的。”
师父,你这句说了还不如不说呢!小浣熊少伟转着贼溜溜的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这会儿从脚底的运动鞋到头顶的卷毛全身都炸了毛写满抗拒的港生,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顺从本性 “噗” 的一声笑了。
少伟心想:师父啊,你是想让一只领头的公狮子认怂,去向另外一头更成熟更多金更帅的公狮子低头吗?你这么多年的狐狸都白当了吗?嗯,看来在某些方面,他们狐族的刘校长果然没有我们浣族的四叔教导有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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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就是,领头的公狮子认了怂,为了五斗米折腰了。
礼拜四,天星港通成石化设在江边工地的临时办公室迎来了四位客人。
李毕春风尘仆仆地走进接待室,他一身蓝灰色的肥大连身工作服上沾满了黄色的尘土,头上顶着安全帽,脚下镶着钢板的工地鞋满是泥浆。简直与普通施工工人无异。
“欢迎,欢迎!” 李毕春摘下安全帽,在门口一个洗脸盘里洗了把脸,擦了手。原先那精致的样子又回来了。
四个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陈默,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 李毕春望向少男少女们的目光明亮而和善。他善解人意地给每人倒了一杯温水。
“李秘书,这是王港生,黎秋燕,和文心。我们是为了文心而来的。”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毕春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好像被这个家庭的不幸深深地被触动了,眼里竟有些湿润。两个女孩受他感染,眼圈也红了。唯独港生对李持保留态度,他觉得这个 “尿不到一个壶里” 的精明男人共情能力有点太强了,强的好像在做戏。
其实并不完全是做戏。
李毕春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很高兴再次见到陈默,很开心陈默在有困难的时候会想起他,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人。他还清晰地记得在一中食堂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难以置信,这么多年过后老天竟然真的让他找到那个人的骨血。在陈默的脸上身上,有太多那个人的痕迹,甚至连陈默看人的眼神,温柔里带着点狡黠,都和那个人如出一辙。那天回去,他喜极而泣,十七年过去了,终于那个人不再只是一段尘封的回忆和一把冰冷的木梳,而是有了一个身上流着她的血的后人,可以让他去疼爱,去照顾,去温暖。他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和这个少年分享,又有什么要求不能答应呢?
同时,他又很难去面对文心。他是知道穆琼花有一个女儿的。但当他真的和清秀文弱而又坚定的文心面对面坐着,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温度、和伤痛、眼泪时,他突然觉得有点崩溃和头痛欲裂。
正在这时,接待室的们被撞开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穿着工装满脸尘土,耳朵大大长得有点像米老鼠的青年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李头儿,不好了,三号工地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毕春仿佛被人把他正深陷其中的巨大泡沫刺破了,一时间满脸诧异,无所适从。工装“米老鼠”帮他把安全帽带上,拉起他就跑。
“我也去!” 港生和几个客人们站了起来。“米老鼠” 看了一眼他们,目测了身高,觉得不太可能被人误认为是童工,就向墙边桌子上一排安全帽努了努嘴,示意他们自便。
一行人跟着 “米老鼠” 来到了三号工地。已经有一群工友围在脚手架下。
被工友们包围着的是一个趴在地上的年青男子,他的身下有一滩鲜红的血迹,还在逐渐扩大。男子身边蹲着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护士帽的中年女子,这是工地临时医疗点今天的值班护士卢璐。
“卢大姐,小六怎么样了,有救吗?”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胡子茬的工人焦急地问。
卢璐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人已经没了。你要节哀,涛哥。”
胡子茬看着卢璐,呆了两秒钟,突然像醒过来了似的,趴在那满身血污,已经没了生命体征的男子身上,嚎啕大哭。众人在哭声中都甚是悲戚。
“米老鼠” 见状试图上前把他拉开。卢璐却一把拦住他:“人没了,就让他和弟弟哭会儿告个别吧。一会儿的事儿,不耽误什么。”
李毕春这时完完全全的清醒过来了。他拉过“米老鼠” 小声问:“昨晚工地例行检查一切正常吗?”
“正常啊,还是涛哥亲自检查的。涛哥在施工安全方面人细致的很,这里远近的工头们都知道。”
“那今天有没有发现小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方说,失恋了或者被人追债?”
“米老鼠” 闻言,诧异地看着李毕春,“李头儿,你是怀疑小六自杀?这绝对不可能!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自己哥哥就是工地上的领班,看得也紧。还说是家里给介绍了对象,礼拜天要去相亲嘞,怎么可能看不开?!”
李毕春有些尴尬地示意他降低音量,“不,不,我只是在做排除法。” 他的目光在三号工地的脚手架上上下下扫过,陷入了沉思。
燕燕和文心两个女孩怕血,躲在了人群后面。港生和陈默却一直站在李毕春身边。
陈默对血腥场面自带抗体,怕港生害怕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想到港生却和他咬耳朵:“我看这里头有猫腻。只怕不是单纯的工伤这么简单。你那个李就是这么想的。”
陈默瞪了他一眼。虽然他也觉得事情蹊跷,但是什么叫 “你那个李”?人命关天,你居然还有心思打嘴仗?
没过多久,一阵悠扬的警笛声就由远到近地响了起来。伴随着两辆警车的竟然还有市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
见到金牌记者盛晓梅从车上下来的一刻,李毕春的脸都绿了。“是谁报的警?怎么一桩工伤事故把电视台的都招来了?”他一声冷笑,“来的还真是快啊。”
“米老鼠” 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完全不知情:“这肯定不能是咱们的人干的,李头儿。”
盛晓梅在人群里一眼就 “揪出“ 了李毕春,她飞快地来到李毕春身边举起话筒,”李秘书,您好,我们又见面了。今天早上我台接到匿名投诉,说通成石化为了赶进度,进行不安全施工,造成了人员伤亡。您能就此事接受我的独家采访吗?“
李毕春很有礼貌地说:“盛小姐,对于您新闻人的职业素养在下十分佩服。可是您也看到了,现场已经由警察同志接管,到底是不是我们通成石化有违规操作,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自有公断的。“
盛晓梅还想追问什么,李毕春却礼貌而冷淡地打断她,“盛小姐,工地出了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恕不奉陪了。“
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往三号工地方向冲了过来。
“不好,一定是出事那个小六的奶奶。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可千万别让她看见现场!” 港生对陈默说,“我去拦住她。”
话音未落,港生拔腿便跑,生生的把老太太拦在百米开外的地方。
“别拦着我!我要见小六!我的小六啊~~~~~你出了事可叫我怎么活啊~~~~” 老太太对着港生又抓又挠,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鼻涕和眼泪一起蹭在了港生的衣襟上。港生紧紧地攥着老人的手,生怕一不小心被她走脱了,看见了那具生命已经游走了的躯体和那摊触目惊心的红。
看着老人浑浊而失神的眼球,港生的心里生出无限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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