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朋友谈论童年往事,从故乡小吃,聊到当初的粗细粮供应,自然而然地便聊到了面柜。朋友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面柜是什么,我则瞪圆了眼睛回答面柜就是放面粉的柜子呀!朋友继续睁大眼睛说为什么叫面柜而不叫面缸。我解释因为面粉是放在柜子里不是缸里呀。那天,两个分别来自于南北方的友人,瞪大眼睛一问一答,真实演绎了一番面柜米缸惊诧论。
朋友的家乡缸里放大米,我的故乡面柜储面粉。一日与母亲电话聊天,谈论起与友人面柜米缸惊诧论。母亲说面柜干燥、通风好,防潮防虫,适宜存放面粉。北方面柜、南方米缸,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方的米面自有各方的储存之道。
记忆里的面柜为长方体。六面均由薄薄的木板打造而成。面柜的盖子分为前后两部分,后面的一部分大概是整个面积的三分之一,是固定的。前面一部分约三分之二与后半部分用合页相连,可以打开。我们家最大的一只面柜长约三尺、宽二尺,高不到尺。母亲把面柜的外部漆成深黄色,又把面柜里面的底部、侧面和上部均用雪白的纸张糊上,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记得家里有好几只面柜,大小不等,一溜排开。分别存放各类粮食,最常见的是白面粉、高粱面粉、玉米面粉、莜面粉、荞麦面粉、还有小米等。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生活清苦,按户按人按比例凭票供应,而且粗粮所占比例极大。家乡的粗粮主要是高粱面和玉米面,但是家人都喜欢吃高粱面。因为高粱面可蒸可煮可煎可干可稀,可蒸茭壳儿或鱼儿,包馅变成蒸饺;也可和面做成各类汤面,面条猫耳朵面疙瘩皆宜, 配上豆腐、白菜、粉条等各类菜肴;还可摊煎饼,卷酸菜,吃起来也是津津有味。所以家里最大的面柜里总是装满了高粱面。父亲隔一段时间去粮店买面,自行车后座上堆放两袋高粱面,拆开一袋,倒进面柜,再拆开一袋,再倒进面柜。我最喜欢看父亲往面柜里倒面粉,把整袋面粉的一端支靠在一侧面柜上,撕开口子,袋子逐渐倾斜,面粉缓慢流进面柜。到了最后父亲把袋子口朝下兜开,使劲抖落几下,面粉纷纷扬扬地落下,又纷纷扬扬地飞起。飞扬的面粉,在阳光的照耀下成为一道流动的光影。待面粉落定,父亲喜欢抓一把面粉在手里,放到阳光下,眯起眼睛仔细查看高粱面的色泽。如果颜色发白,父亲便满心欢喜,笑容浮上面颊。如果色泽发红,父亲会叹一口气。最后,父亲盖上面柜,再压上几只厚重的瓷盆,以防老鼠溜进去。
待到做饭之际,母亲拿一只面盆走进储藏间,打开面柜,用一只碗挖出两碗面粉,回到灶间,和面做饭。待面粉见底前,父亲会再次拿着粮本骑车去粮店买面。如此反复,周而复始,年少时的日子就在父亲买面、倒面、观察面的色泽和母亲挖面、和面,全家人一起吃面的循环里悄然流逝。
到了七十年代最后两年,突然间,父亲每每驮回家的面粉由高粱面换成了白面粉。唯一不变的,是父亲依旧在关上面柜之前抓一把面粉出来,放到阳光下观察面粉的色泽深浅。记得一日好奇地问父亲为何现在全部买白面了。父亲回答粮食政策全然放开。可以用粮本供应的两斤粗粮买一斤细粮。而我们家的粮本上积聚了很多没有吃完的粗粮。记得从那时起,家里的主食换成了以白面粉为主,高粱面等杂粮只是偶尔吃吃,尝个新鲜。再后来,粗粮成了稀罕物,托人找关系才可以从乡下买一些高粱面回来解馋。
八十年代中期搬进父亲单位的家属楼以后,新楼房配备新橱柜,老旧的面柜留在了老平房,变成了杂物储藏柜。面柜便从日常生活里消失了。
光影流年里,父亲离开了我们,母亲也已风烛残年,老屋不再有人居住。只有装满旧杂物的面柜,依旧静静地守候在那里。如果说人生是一场场在不同场景演绎的戏,那么面柜就是年少岁月舞台上的一个道具。而我呢,老屋里的戏份演完了,场景换到了新居,新城,新国家,拥有了新舞台,新道具。面柜渐渐被遗忘。今晨的阳光下,回首往昔,想起那只承载了年少时光和情感记忆的面柜。仿佛看见父亲手捧一把面粉,眯起眼睛查看色泽,而我还是那个仰头看父亲的小女孩。等疫情结束,可以回家时,一定要走进老房子看看那只面柜,为它拍照留影。
又是周五了,祝福来访的众亲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