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尘儿把那块绣花手绢郑重地递到我眼前时,我并不认为他还记得它的故事。这块手绢每次出现都被我单独收起来,不过总是很快又被孩子们玩得不见踪影。
知道这是妈妈绣给姥爷的吗?我轻描淡写地问。
知道。尘儿认真点头。
那你也记得姥爷是复活节去世的吗?其实我已经差不多知道尘儿的回答了。
当然记得。尘儿看着我的眼睛说,目光竟很深沉。
果然。尘儿真是个大孩子了。他已经会替我想着我该记住的事。
我一直不能准确地想象出尘儿他们会对他们的外公怀抱一种怎样的感情。所有的知道都是从我这里听说,他们可能够体会那些淡淡描述之后的言犹未尽。
爱儿对于这块手绢知道的不多,听到姥爷两个字就跑来,不过跑过来就忘记了姥爷,她被那块绣花手绢吸引,央求着问我是怎么绣的。
一针一线。就像我给你们小时候缝的被子和枕头。我笑。
我不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女人。做女儿的时候大概更不是。生平我只绣过四块手绢。一块给外婆,一块给母亲,一块给父亲,另一块给当时最好的朋友。都是生日时送出。外婆的那块手绢被一直揣在衣服兜里极少用,外婆去世后曾经在姨母手中见过。送给母亲的手绢早已被母亲用得发黄,现在大概也下落不明了。
唯有送给父亲这块,父亲去世后偶然从遗物中找出,竟然从未用过的样子。依旧是洁白的底色,四周细细地锁着边,中间是我亲手画和绣的几枝父亲喜爱的绿竹,还有四个红色的字:年轻永远。这块绣花手绢是父亲六十岁的生日礼物。那时我还在大学最后一年。
一晃二十年了。
从六十岁到六十六岁。父亲竟然没有舍得用这块手绢。而父亲又是那么马马虎虎的一个人,居然没有把它弄丢。想来当年我辛辛苦苦为父亲绣出的手绢,只为如今我自己对着它垂泪。
凡儿听说了手绢的故事,立即神态肃穆地把手绢展开贴在冰箱上。这样姥爷就能看到了,凡儿说。
我也认为父亲能够看到。
他一定能够看到,这几个从未得见他的孩子,于日后,对着这块绣花手绢,就会想念着他。
而想念,是向着已逝,最庄重的表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