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经济发展,从当年一别司徒雷登,到八十年代重新开放,再到今天紧紧追到美国身后,可以说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例。这算不算个“奇迹”,尚有争论。经济学上对此解释无力是没争论的。回首这七十多年的道路,内部和外部的人看法有明显差异。中国之外的看法就是比较笼统,作为一个延续的历史现象对待。称为奇迹往往是对比当年列强离开中国的时间,比如1937年或1949年时的“东亚病夫”印象。中国内部的人多是感觉割裂的,认为今天的这一切都开始于改革开放,基于对比“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的1976年文革印象。数据似乎也证明这一点:改革开放后经济增长率持续了二十年在10% 以上。但这两年,已经下降到6%-7%,这个增长率水平,已经和“国民经济崩溃”的文革十年时期持平了。
今天中国经济的体量和占世界的比重,远非当年可比。可以预期越来越大就会越来越慢。当然,6.5% 的年增长率水平,也是欧美这几年数据的三到四倍了。所以这6.5%依然了不起,因为依然在改变着世界格局,再持续几年就全球第一了。但同时也提醒我们反思,为什么必须说或会如此说文革中的7% 年增长率,就是到了“崩溃的边缘”?这种说法究竟是经济的、还是政治的成分多一些呢?文革时,口号是“抓革命,促生产”,文革后,是“对内改革,对外开放”。这两个口号,有什么不同呢?若是“抓革命”不灵,“改开”是不是一抓就灵呢?“改革开放”其实也是一种制度革命,是不是抓对了“某种革命”就一定能促生产了呢?
自进入近代工业化始,地区或国家之间经济发展水平和进步速度的差异迅速变大,也更难用自然原因来解释。究竟是什么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这种探索和思考正是刺激现代经济学出现的主要因素之一。既然工业革命出现在欧洲,所以最早的解释是人种差异,白人的智力优越。但这种说法缺乏历史连续性的支持。后来有一种改头换面:地理环境决定论。其实还是主要说是热带人懒惰,从智力优越变成文化优越。这种说法同时遇到了一个极大的例外:特别勤劳的中国人。所以会一时“黄祸论”流行。另外屡屡还有把上帝拉进来的,比如《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尽管我们赖以生存的生产活动,是一个纯物质的过程,可我们心中总是认定有物质以外的东西在起着决定性地作用。与生产活动紧密相关的三种现象:生产组织方式;产品分配形式;和总体经济制度设计就成了现代经济学的主要研究对象。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经济发展,究竟谁决定谁,他们之间如何互相影响,有多大影响,如何起作用等,一直是热门话题并争吵不休。我所了解的比较专门的研究是制度学派。但制度学派用交易成本作为分析工具,局限了其偏重微观分析。因为在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学中,“成本”概念的含义和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从微观到宏观还有“惊险地一跳”。而这一跳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用交易成本差异去解释宏观经济发展,不同国家和地区间的差异时,一致性和普适性并不是很好。
但我认为制度学派的研究是一种经济学自身的进步,因为这种研究是符合“去价值观化”学术方向的。经济学不是科学,它的产生,是带着强烈的价值观倾向,又与政治纠缠不清的。二十世纪,是两大意识形态对立最严重的世纪,经济学被政治绑架了。政治上的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制度上的公有制对私有制,组织形式上的计划经济对市场经济等。双方都把经济发展的快慢作为制度的优越性证明,双方也各有得意和失意的时候。在这种接近的狂热氛围中,经济学常年被用来为政治作注脚。逐渐地在普通大众(非经济学界)建立起政治制度是决定经济发展的决定因素的潜意识。今天美国选民,也都自然地觉得经济不好要怪总统。而部分中国人,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几乎是出于一种宗教般地盲信,认为今天的一切都是“改革开放”政策所带来的,没有想过那些一直“开放着”的国家为什么没有显灵;对以往的经济发展选择性遗忘,不加思考地重复“文革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破灭了“抓革命促生产”,却坚信“改开”一抓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