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福消受的畅快
—— 说一说为文革结束而笑死的几位“臭老九”
我们读史, 每至慷慨激昂的节点, 常常可以读到这样一句名言:与其忍耻贪生,遗臭万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
这句话很有点事死胜于事生的意味,但这所谓的含笑而死, 却不过是张扬无畏气节的一句比喻,百世流芳的英雄们, 那一刻一定并没有真要欢笑的畅意。
就想, 这世界大概不会有真正的笑死吧!含笑而赴九泉之约, 大概只是生存在童话中的福气。
到底如何?!网上搜搜不就明白了!
结果很出乎我的意外, 原来笑死并非虚幻中事, 上及远古,近至2005年, 算得上不乏其例了。 兹例举几则颇富喜剧色彩的记载:
公元前5世纪有古希腊画家宙克西斯:在给一位老妪作画时,因陶醉于她的滑稽表情畅笑而死。
公元前3世纪的古希腊斯多葛派哲学家克律西波斯,看见一只正在吃无花果的驴子, 乃令随伴的奴隶给那只驴子喂酒, 之后他大笑而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幅驴饮图构起了他什么绝妙的哲思。
英格兰金斯林的亚历克斯·米切尔:他于1975年3月24日在观看《功夫Kapers》时,快意于那场带着风笛的苏格兰人与带着血肠的兰开斯特门派大师的滑稽决斗,不断大笑, 延至25分钟时笑止身死。他的遗孀随后致函 《功夫Kapers》制作组,为他们能奉献上让自己夫君欢乐而死的剧情献上她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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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载中也并不是所有笑死的人,都有如是令其情绪愉悦、需发之以大笑的前戏:
费拉德尔菲亚一位58岁的图书馆员露丝·格里诺(Ruth Greenough),在1936年的一天早上,突然产生剧烈的头疼,双眼上翻数秒后她开始狂笑直至死去,尸检证证实死因是脑出血, 而她的大笑应该是脑出血损及中枢及头面神经肌肉的特殊表现, 想来她在昏迷前绝不曾感受过任何的喜悦。
1931年的一天早上,伦敦的一位25岁的水暖工威利·安德森(Willy Anderson), 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他深爱他的母亲,人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他深深的悲伤。 但就在掘墓人开始用绳索把他母亲的棺木沉入墓穴的时候,威利却开始了他的痴笑。他痛苦而绝望地努力着,试图中止这不合时宜的举止, 但毫不济事,笑声在墓地的墓碑中回荡, 持续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平息。 两天后, 他死于蛛网膜下腔出血。—— 这称得上是最哀伤最不合时宜的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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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古人礼尚敬肃之仪, 认为这类奇事不登大雅之堂吧,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孤陋寡闻, 总之,据我查考的结果, 华夏逸闻没有出现在这份笑赴黄泉的清单里。
虽然古来也有“气死金兀术,笑死憨牛皋”的民间传说,但真实历史上作为岳飞部将的牛皋,却是因为反对议和被秦桧迫害致死的。其他如水浒上的戴宗、鲁智深,虽然也可以称为笑死,但小说家言,史实上却又做不得数。
近日偶读《南渡北归》三部曲的《离别》, 却让我不期而遇的发现了此中消息。说来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是几位经历了文革的“臭老九”填补了这份清单上的空白。
《南渡北归》上迄于清末, 下止于毛政,继华夏文化之余脉, 承欧风美雨之浇涤,《南渡北归》如一幅长卷图画, 让我们目睹了百年血火洗礼中的新旧倾覆之交替 。沧海桑田, 多少繁花秋尘, 几曲壮士悲歌, 《南渡北归》不是一部读起来可以怡情陶醉的快乐书, 但却为我们留住了那个大师辈出的时代。大师们个性鲜明的高致风骨,令人钦敬的硕学渊识, 至今读来仍让人留连向往, 高山仰止 。
《南渡北归》虽然没有史迁那文约辞微而蕴含深沉的隽永史笔, 但全书史料丰富严谨,考证翔实精到,在今日严格管控言论环境下的中国 , 称此书为一部难得的信史应不为过。细看书中文字,如果此书成书于当今一尊的时代, 很难设想其能公开发行。即令在当时,此书能够如此广泛的流布,也可以算得上史学界的异数!
据此书记载, 知名作家晨曦(王洪曦)于好友穆青(张安详)在济南劳改农场当武警干部看管犯人时, 曾遇到一个被冠“反动学术权威兼现行反革命分子”的一所学院的老教员, 其人性格内向, 整日沉默寡言, 劳改前以研究中国古代文学为业, 劳改后仍一门心思鼓捣学问, 不喜交往。
文革即将结束时, 老教员被释放回家。 忽一日, 他寄到省里一家出版社决定出版其著作的一封信, 不禁兴奋大笑。 结果却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 以至于笑不能止。 同事家人最初还殷勤陪笑, 但后来看老教员长笑不止, 连嘴巴肌肉都变了形,发觉事情有异, 遂将其按到床上, 轮流用手掌捂其嘴巴, 后来索性用生地瓜塞其口中, 但老教员仍摇头晃脑, 呜呜不止。
如此三日, 前来看热闹的围观如堵, 家人不堪烦忧, 遂依《儒林外史》上范进中举故事, 让身强力壮的晨曦施治。晨曦脚占八字, 抡圆丰臂, 痛彻了老教员几记响亮耳光, 老者眼流泪水, 却仍狂笑不止。 数日后, 已无人形的老者用头撞墙, 未久死去。
文革是深深刻在中国文化灵魂深处的一道疤痕,文革用集反智文化之大成的愚昧和邪恶, 为中华历史留下了一个个不堪回首的噩梦,一段段令人悲怆的故事。
文革冤狱遍布全国各界各地, 差不多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无远不届了。而高知阶层更是重灾区。 其所受屈辱煎熬, 于下例可见一斑。 据与著名的古文学史研究专家、中国古文献专家逯钦立有旧的罗筱蕖教授回忆,逯钦立 因素与胡适、傅斯年有旧, 反右、文革都在劫难逃。 文革开始后, 有一段时间, 逯钦立每天晚上在家中独自练习弯腰低头。 一练就是几个小时。 此等情形, 著名学者季羡林在其《牛棚杂忆》中也曾有详细描述: 因大多数教授没有弯腰经验, 一旦被揪斗, 斗鬼台上, 几个小时的弯腰批斗就往往吃不消, 很容易头晕目眩倒下, 而一旦倒下, 就多了一个故意捣乱的罪名, 往往会遭受更残暴的毒打。打残打死的多有所闻。 鉴于这个血的教训, 当时全国范围内大多高校教授都在家中悄悄练习低头弯腰的本领。
文革给人们带来的伤痛并未随着结束而立即终止, 因文革压抑过久的神经忽得释放而兴奋过度, 以至于不幸离世的,也多有所闻 。同书记载,据知情人回忆,素与逯钦立交善的一位 长春师大教授, 文革结束后个人环境改善, 为庆劫后余生,邀请几位患难好友畅饮,因兴奋过度突发脑溢血而死于席间。 同席的另一好友,不久后因接到出版社出版其积压十几年旧作的通知, 惊喜异常, 兴奋之下,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将家中仅存的半斤老白干一饮而尽, 未久, 酒性发作, 老教授胸怀犹如火烧,亢奋不能自制, 遂骑上家中唯一一辆破旧自行车,一路急蹬来到郊外水池, 想通过游泳、沐浴消解酒狂, 刚刚扒掉上衣, 忽遇一阵强风来袭, 老教员本就头晕目眩,此时更是脚轻头重, 竟 一头倒栽池中, 就此不幸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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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情六欲, 过度即失, 默思古今中外的笑亡乐死,虽属命数, 也关人事。 若能凡事从容修省, 一生福量方可屈延。 于此可见诸葛亮说君子“忧而不惧, 悦而不喜”,确是名言至理!—— 但在当今浮躁的世界, 又能有几个人做得到呢?
作者后记:济南老人笑死的故事让我这个曾经的医者看了, 倍感唏嘘, 因为在我看来, 这个老人完全可以治愈,真不该如此死去。 从老人前后狂笑近一周仍有意识的表现看, 老人并没有脑出血等心脑实质性病变。 老人的死, 是由于持续大笑, 引起呼吸性碱中毒进而导致缺氧而死。如果有良医在旁, 将老人送至抢救室 , 用肌肉松弛药物, 在镇静下完全打断老人的呼吸, 再用呼吸机调整病人呼吸性碱中毒, 是完全是可以治愈的!—— 希望朋友们如果在生活中遇到此类奇事,能够想到这种处理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