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CT日记 (1) D1-D3
Day 0 启程
早上当詹尼佛小姐按门铃时,我最后一次快快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任务清单,五六十项划掉了三十几项,还剩二十几项。就这样吧,深吸一口气,拿上背包出门。母亲赶到门口,再次叮嘱一句,“遇到什么危险,就念南无阿弥陀佛。” 詹尼佛小姐的车载上我们开往机场,我回头望了一眼,母亲搀着父亲还在车库门前向我们挥手。
飞机沿着西海岸往南,右边是太平洋,左别有高耸的雪山和绵延的沙漠, 那里就是太平洋山脊小径经过的地方。PCT, 我们来了!
一出机场,就看到一辆前窗插有黄色小绒棒的车等在门口了。这是步道天使斯考特家派来的车的接头标志。斯考特和弗来多夫妇是圣地亚哥著名的PCT步道天使。每年三月到五月的PCT徒步季节,他们开放自己的家为世界各地来的徒步者免费提供吃住,并组织很多自愿者到机场接,步道起点送。每年接待几千名徒步者,已经坚持十几年了。
今天来接我们的是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步道名叫大象的。到了斯考特家,已经有许多徒步者在院子里聊天了。
晚餐之后,大家围坐在后院草地上,斯考特同大家分享步道安全原则。强调到了西耶那过深溪时一定要结伴过。心痛地听他提起2017年大雪年在他家住过的一名中国女孩树和日本女孩草霉,都是在过溪时不幸被溪水冲走而丧生。树住他家时,曾对他坦白,她父母住在中国的乡下,不会理解她千万里到美国来,就是为了几个月在荒野徒步,于是骗他们说是公司派她到美国出差半年。我听得一阵心酸。
斯考特指指天上过半的月亮,“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按日月作息了。” 就如同我们几十万年前的游猎祖先们一样,我暗想。
晚上躺在后院草坪上的帐篷里,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周围十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徒步者,有的已进入梦乡,有的也许也同我一样还在辗转反侧。明早5点,步道天使会送我们这一群陌生人到美墨边境太平洋山脊步道的起点,踏上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第一次听说太平洋山脊步道(PCT)大概是八年前了,也许是从小飞侠张诺娅(第一个走完太平洋山脊步道的中国人)的网站上,亦或是“走入荒野”的电影中知道了这条2650英里(约合4260公里)长的荒野徒步之路,从美国和墨西哥的边界延伸到与加拿大的边界,一路荒漠孤烟,雪山飞瀑,千年红森,鲜花草地,火山灰砾。不曾想到过有一天我也会站在这传奇步道的起始点。
今晨离家时,花儿正盛,却拉不住踏向荒漠任性的脚步。心存感激,对家人,对朋友,对素昧平生的步道天使,是你们的支持和包容,才让这一场一路向北的探寻之旅由不羁荒诞的梦想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我是何其幸运奢侈!
PCT第五天,我写下了以下文字:
去PCT之前,我带了一支小小的笔和一叠纸,打算记录PCT的点点滴滴,但今天已经是PCT上的第五天了,我的纸还是一片空白。
在现实生活中,精彩是需要努力寻觅的点点滴滴,但当你站在PCT的最南端,墨西哥伸手可及,加拿大2650英里之遥,你才知道你错了,你一脚踏进去的,是一个虚拟的时空,与现实世界平行,几乎没有交集。这里没有点点滴滴,每个徒步者全身心地沉浸在各自的时光通道中,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清晨的阳光亲吻你,一草一木都在引诱你,正午的娇阳暴晒你,陡峭的山路嘲笑负重的你,夜晚的狂风似千军万马摇晃你,狂风之后,银河一泻万里又轻拥你。虽然有步道天使们的呵护,你的唇还是会裂,你的肌肤会变得粗糙,你不会在意,因为你选择了流浪,你选择行走在这一生一世的体验里。
补记:
Day 1 Campo to Lake Morena PCT里程20英里
兴奋,紧张,凌晨四点就醒了。厨房里灯已经亮了,史考特和弗来多已经开始在为大家准备早餐了。
吃过早餐,5点15分左右,一大群自愿者开着各自的车已等在房子前面了。我们坐上了Rob的车,Rob说他女儿2014年徒步完成了PCT,从出发前一名只背包徒步过几天的菜鸟到历经五个月到达加拿到,一路上受到无数步道天使的帮助,所以之后他也开始成为步道天使,回报徒步社区。
一个多小时后到达美墨边境的小城,PCT 的起点,Campo。远远望见美墨之间用钢管筑起的高墙,比想象中高大很多。
兴奋地跳下车朝PCT南端的记念碑奔去。一群人围着记公碑合影,个个笑得灿烂如花,眼中满是幢憬。漫漫2650英里长路,跋山涉水,前路末卜。五、六个月后,我们中多少人能到达加拿大呢?不论如何,今天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史考特问我们,“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笑着回答说,“很久了。” 史考特接着说,“我同弗来多在一起40年了。让我告诉你们一个秘诀,两个人在一起,尤其在荒野,一定要互相让步,团结。”他边说边把两只食指钩在一起。我笑着点点头。刚读了史考特写的新书“ 向北之旅”,书中记录他自己和几个PCT嗨客2007年徒步PCT的经历,对他所说深有同感。
此刻的我,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恨不得跳上PCT就跑.。昨天在机场接我们的大象今天决定陪我们走四英里到第一个水源处,结果我太兴奋,边同他聊天边飞奔,到了三英里的铁道处,大象说,你是个强壮的嗨客,祝你们一路顺利,我就此回返了。
辞别大象,我们继续前行,小径旁绿草如茵,野花盛开,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戈壁沙漠。一路兴奋一口气走了十二英里,超了无数的人,才想起来休息一下,吃点零食。
再往前行,气温遂渐升高到华氏九十几度(摄氏35度左右)。到十五英里的Hauser 溪之前,有一段土路,旁边有一个紧急求助的红色按钮,记起来几天前PCT脸书群上有个贴子说有嗨客到了这里中暑又没水了,按了按钮求助,结果边防军还真的来救助了。边想着这件事边沿着土路的下坡走,走出将近三分之一英里才发现走错路了,错过了红色按纽不远处的PCT小径,只好顶着热浪又爬坡上来。(后记:后来听说不少嗨客也在此处走错。有名嗨客因为走错路反倒被救了一命。那名嗨客走错之后,回返途中开始出现严重的中暑状况。因为还在土路上,有信号,同行的人得以联系到紧急救助,否则沿PCT小径下到山谷就没有信号了,后果不堪设想。)
下到谷底是15英里处的Hauser Creek,过了这里,就是一个大上坡。很多人第一天就在此扎营。 我们的计划是走二十英里,到Morena 湖搭营。
最后5英里,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走得很辛苦。PCT第一天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到达Morena营地,搭上帐篷就直奔传说中的汉堡店,路上遇到一名德国嗨客Ralf一起走,经过房车营地,Ralf 很惊讶这些房车和卡车如此巨大,是啊,世界上只有美国这个国家才如此夸张浪费。到了汉堡店,大个子的Ralf 只买了香焦苹果( 怪不得大多数欧洲人都不胖),LD点了个大汉堡,我渴望蔬菜水果,点了一盘沙拉,结果发现沙拉上堆满了各种肉,只有底层有一层生菜。不过对长途背包的嗨客,没有什么是不好吃的。
Day 2 Lake Morena - Mt. Laguna PCT里程42英里
签于昨天下午的热浪,我们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出发了。天上有耀眼的木星,远方黑暗的田野上飘着淡淡的雾气。
今天的目的地是二十二英里之外的渡假小镇拉古那山。早上走山路非常惬意,有云海,有朝霞,还有鸟语花香。
翻过山,下到一个公园营地,第一次遇到了步道天使,Eastwood和他的女朋友Tiffany为嗨客们准备了水果饮料和啤酒,LD高兴地拿了一罐啤酒。到早上十点时我们已经走了十一英里。
下午三点过,穿过一片松林,就到达了那古拉小镇。那古拉小镇是个度假村。因为季节还早,游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我们需要在这里补充两天的食物。小镇只有一个小店,食物选择不多,也贵。买好补给后,到镇上的餐厅吃饭,也许因为是度假小城的原因,餐厅的食物比起只有露营地的Morena 湖要精致不少。
吃饭时,看了看Farout应用上的评论,发现餐厅后面有一片Tiny Houses,可以住宿,还有洗衣房,赶紧在网上订了。
费了一阵劲才找到旅馆注册处,但门是锁上的,走来一名年轻人说是这里的修理工可以带我们去订的房间。那是一间很小的一居室的小木屋,共可以住5人,两人住卧室,三人拿睡垫在厅里睡,好的是带卫生间和厨房。比起Lake Morena 只能在草地上搭营来说条件已经是非常好了。
我们到的时候,门口的阳台上已有几个人在庆祝生日。洗完澡后,我们也应邀加入了进去。是比利时小伙子三十岁的生日,他的女朋友Jean背着他事先联系了小镇的两位步道天使买了蛋糕来给他一个意外的生日趴,小伙子感动得要落泪。
大家喝酒聊天,坐我旁边三十来岁的德国女生是个素食者,超马跑者。我们聊起一些共同读过的关于素食及跑步的书,还有一些欧洲的途步路线。她今晚还是要在外搭营,因为欧洲的途步路线都不允许搭帐篷,她选择PCT就是想要来尝试真正的荒野背包徒步。我发觉这点非常有趣,大家都被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吸引。回想几年前我去欧洲徒步朝圣之路,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它迥异于北美的荒野徒步,一路有避护所可以住,沿途处处都是价廉物美的西班牙葡萄牙美食。
与我们同住客厅的西雅图小伙子麦克是个大块头胖胖的小伙子,他喜欢摄影。他与那对比利时couple同行,大约走了5天才到这里。他的脚出了问题,准备再走几天到77英里处的朱利安小城休息养伤。麦克的神情有些黯然。他从一只小铁盒里取出膏药涂在脚上,我认出来与我携带的是同一款,一家小户外店的产品。麦克说“这是我朋友送我的,他说很好用,什么伤都能治 。”当他说这句话时,我顷刻间意识到大块头的麦克实际上还只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大小孩,真心期望他的伤痛快快过去,重返步道。
Day 3 Mt. Laguna - Sunrise Trailhead PCT里程61英里
一早从Mt. Laguna 出来,LD就觉得右腿外侧有股筋隐隐作痛。 这两天每天至少二十英里,的确有些多。 我心里有些担心会不会是ITBS,那样的话恢复起来是需要时间的。走了几英里还是不见缓解,LD就吃了颗止痛片,希望也有消炎的作用。
今天的路比起头两天要平稳些,没有那么多爬升,只是过50英里那一段,风特别大,不过还是很兴奋,2650英里走掉一个零头了!
后半程山势缓和,天气也不热。也许因为止痛片的原因,LD的腿也不疼了。正好遇到一段沿山腰的下坡,两旁开满野花,我不自觉间加快脚步,跑到了前面。一口气跑下山,回望不见LD的影子,刚好路边小坡上有张野餐桌,我就走过去等LD。野餐桌边碰到昨天遇到过的Story Teller(讲故事的人)正在驾起炉头烧水,不一会儿另一位看似ABC的女孩也走了过来。 Story Teller是伊朗人,19年前在斯坦福读书时周末去优胜美地爬山载过一名拿着冰镐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知道了PCT这条途步小径,当时心里就种下了草,之后他去了欧洲,又回过伊朗,十几载后又转回美国,今年终于下决心来了这段心愿。 ABC女孩子从西雅图来,今年刚大学毕业,趁九月上班之前这段空档来完成PCT。我很好奇的问,“你一人来走这几千英里,你真勇敢!你父母不担心吗?” 女孩子一笑,“ 我大学是在新奥尔良上的,新奥尔良我都呆了四年,PCT他们不会担心的。”正聊着,LD瘸着腿慢慢走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药劲儿之后,LD的腿又开始疼了。我们研究了一下Farout app,决定到下一个搭营点-日出步道口附近就停下来。
这一带没有大树,只有灌木,搭营地虽然在地势较低的山坳里,但风还是很大。两个人在风中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帐篷搭好,到半夜帐篷还是被风吹塌了一半,外面有小雨声,脸上、被子上一摸全是沙子,懒得起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