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煦暖的一天,气温在low二十几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今天原计划是要带孩子们去市中心的维多利亚港湾看看船,看看海,看看议会中心和大饭店。孩子们惦记着昨天的沙滩,说还要再去。我们上了车,一路上纠结着是去海港还是沙滩。路过一个playground,蒋小诗嚷嚷着下去,我们就把孩子们放了下来。这一天,就从Playground开始吧。
蒋小诗玩完攀高玩滑梯,玩完滑梯玩秋千,迅速地与其他孩子打成一片。蒋大核则深沉地在各类设施间走来走去,大概觉得这个Playground太过小儿科,配不起他那七岁的年纪。
操场上来了个小女孩,头发卷卷脸圆圆,长得像秀兰邓波儿,非常可爱。蒋大核对她产生了兴趣,开始以她为圆心,绕着她转圈,半径维持在五六七八米。
在我替蒋小诗解开秋千安全带时,他跑过来问我:“妈妈,那个头发卷卷的小女孩,她好可爱,她叫什么名字?”
我笑着说:“我不知道啊。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她。”
蒋大核迟迟疑疑,脚板粘在地上挪不开步。从秋千上下来的蒋小诗蹭蹭蹭地朝小女孩跑了过去,用整个操场都听得见的招牌大嗓门说:“嗨,你好可爱。我是蒋小诗,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和陪同她的爸爸都愣了愣,但还是很高兴地告诉蒋小诗她的名字。
蒋小诗转过头来,再次用超级大嗓门对着还站在秋千架旁的蒋大核喊道:”大核,她的名字叫莉莉。“说完,她转过头,若无其事地跟着莉莉一起玩。
有那么一刻,老母亲有些窘迫。那感觉,就像我们母子俩密谋绑架,被女儿揭了个底朝天。本想顺势拉了蒋大核过去,加入两个小姑娘的玩乐阵营,蒋大核不知是不是被妹妹点了名,感觉丢脸,死活不愿过去。我也只能陪着他,远远地坐着观看。
两个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像是认识了一辈子的好朋友。我对蒋大核说:”看,交朋友并不难吧?就像妹妹那样,主动走过去介绍自己,找一些彼此感兴趣的话题,就能玩到一起去啦。“
操场对面是一个大教堂,灰白色的石墙,顶部不像其他教堂般呈尖顶,而是两侧是高耸的平顶,中部略凹陷,整体造型看起来像巴黎圣母院,只不过规模小了一些。
我伸长脖子朝那个方向观望时,一旁的大叔说:这是基督教会座堂,是加拿大圣公会(Anglican Church)BC教区的主教座堂,游客可以走进去参观的。
谢过大叔,我们把小的归拢了过来,一起过马路去参观教堂。
不巧,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教徒们正聚集在主教区做礼拜,我们自然无法进去参观,只能趴着门朝里面张望。我想问,录用一名主教,是不是对嗓音有超高要求,还是教堂设置的回音功能特别棒?不然,为什么每个主教一开口,都自带磁场,像吸铁石一样能把听众牢牢吸附。多年前我去巴黎圣母院,刚巧也听到主教在里面布道,那法语,我是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可是那磁性的嗓音,搅得我小心脏砰砰乱跳,至今都没能忘怀。
教堂内部布置得气派整洁,彩绘玻璃上描绘着一个个仪容庄严的宗教人物,拱形长廊极具弧度的美感。只是进去走上一圈,好像也能得到些微的升华。
从教堂出来,我们没有返回停车位,而是朝着与Playground相反的方向前行。所以,今天的节目就变成了游街,而且是毫无目的的那种。一路上,看到了维多利亚艺术的一面,大街上很多涂鸦,小店也装点得很有品味,无论是开着门还是关着门的,多少都带点艺术气息。
我们纯粹是windows shopping,只花了$10,给蒋小诗买了一套比基尼。那是她第一次给自己选择泳衣,乐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当街换上。
回家吃完午饭,我们带着孩子们直奔维多利亚的水上公园,Saanich Commenwealth Place。鉴于前天蒋大核在马路边闹得六亲不认,我们觉得,虽然这是在渡假,放任他玩太多游戏也不行,还是得带他们出去走走。两位小朋友都喜欢玩水,那么,这种社区水上乐园就是上上之选了。
BC的公共社区水上乐园价格特别友好,我们一家四口去Saanich玩一下午,总票价只是$12。蒋先生说,温哥华差不多也是这个价格。相比之下,安大略的价格翻个倍都不止啊。
虽然是公共社区,设施很不赖,温水池,冲浪区,水上滑梯,样样都不缺,还有海盗船,水帘洞,和会喷水的大熊。水温够高,与那些付费RESORT的水上公园不相上下,简直是穷孩子的天堂啊。
穿着新买的比基尼,蒋小诗自觉魅力四射,花样百出地尝试各种戏水的姿势。一度她勇敢地把脑袋埋进水里,自此发现了潜水的美妙。这个下午,她一次次把小脑袋埋进水里,感受身体自主漂浮的乐趣,足足扎了几十次的猛子。我差点都以为她会游泳了,直到她得意忘了形,忘记屏住呼吸再下水,狂呛一口水,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就此消停了一阵。
蒋先生带着女儿去旁边的冷水池玩冲浪,也就是随着波浪上下起伏的那种温和型冲浪。我与蒋大核坐在温水池里,安安静静感受那暖洋洋的温度。小孩开心,大人安心,一切都是刚刚好。
对面有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在玩潜水,一旁一个白胡子老人含笑看着,大概是爷爷带孙子过来戏水。
蒋大核看得入神,似乎很想跟小男孩讨教一番。我低声鼓励他:“记得早上妹妹怎么跟人介绍自己的吗?你只要走过去告诉他:你潜水潜得真棒,那个小朋友就会愿意跟你说话啦。”
蒋大核跃跃欲试,我提醒他:“记得要面带微笑哦,每个人都喜欢有礼貌的小朋友。” 他转向我,脸上挤出一个假假的笑容。我拍拍他的脸,让他放自然些,然后推了他一把。
蒋大核举着那个微笑走到男孩身边,用平直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我教给他的话:”你潜水潜得真棒!“
他讲得很慢,大概怕语速快了,脸上的笑容会掉下来。但是开场白也算得体,我在心里暗暗给他鼓了个掌。
那个小男孩抬头看他,微笑回应:”谢谢!我爷爷教我的。“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那个老人。
蒋大核笑嘻嘻地转头看向老人,还是用同样的语调,说:“哦,我爷爷已经死了。”
我的心一个趔趄。这孩子,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的姓名,就已经把天聊死了。我赶紧找了个借口,把蒋大核带出了温水池。
这社交失败的一天!看来,有个良好的开场白还不够,得每天给他灌输一些正常的聊天话题,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
四点,我们匆匆往家赶。婆婆说要教我怎样使用高压锅做排骨。年初她送了我一只高压锅,说它是做饭好帮手,我却惧怕高压锅突突的力道,一直没有正式启用。婆婆恨铁不成钢,决定手把手教我。
婆婆的高压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样式老旧,底部还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棕黄色彩。她说,那是经年累月的油渍,她没好好清理,不过她也不在乎。她说,这只高压锅是她父母在六十年代送给她的礼物,这之后,不知被她用过多少回,给家人奉上一顿又一顿佳肴。她说,家庭主妇有着干不完的活儿,一定得学会抓大放小。如果样样事情做到极致,譬如每顿饭后非得把器具擦到锃亮,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容易英年早逝。
婆婆说,高压锅炖排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是吃起来,tastes like heaven。她迫不及待想要向我传承这一项绝技。
味道确实很好,我也跟大家分享一下做法:
锅里放点水,稍微没过锅底就行,加一盒Campbell(品牌应该不限,婆婆碰巧用的Campbell牌)的洋葱汤罐头(Onion Soup),然后把排骨(必须是side rib,带脂肪的那种)剪成大块放进去,直接上炉,大火烧到顶端的锅盖帽开始跳舞,调成中火,但是要保持锅盖帽跳舞的状态,然后煮上15-20分钟,关火,自然放凉。
真的是非常简单,也非常软糯好吃。配上蔬菜和土豆沙拉,我吃到撑。连一向挑食的儿女也吃了不少。
晚饭后,蒋先生终于向婆婆开口,问了前往Mudge的事。
Mudge是一个小岛,岛上有他父亲一个钉子一块木板建起来的Cottage。公公在世时,没事就会去岛上住上几天,面对大海,在露台上捧只电脑看球赛。现如今,当我们回忆起来,公公带着一脸祥和与安宁,坐在露台看球赛上的模样,已经凝成永恒。
之前我们每次来BC,总会去岛上住上几天,过一段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公公在小岛投注了那么多心血,我们去住,会让他感觉被appreciated。一场疫情,当我们再次回到BC,蒋先生已经与他的父亲天人永隔。婆婆卖掉了通往小岛的渡船,也很少再提起那个小岛。蒋先生说,在婆婆心中,公公并未离开,他只是搬到小岛去住了。她不想任何人去打扰他,或者说,她更怕有人去了,却再也找不到他。
然而,蒋先生也有他未解的心结。他与自己的父亲感情深厚,一直是他爹偏爱的小儿子,从小被带着打高尔夫,修建小木屋,一起划船钓鱼,一起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的个性中,传承了他父亲太多的特质,甚至长大以后,他也选择了与自己父亲一样的职业。可以说,一直以来,他都把他爹当作偶像般尊敬。前年秋天,公公病危住院,蒋先生焦虑不堪,一直想来BC看望,医院却说因为新冠,没法接受远道而来的探视。他每天都与父亲视频,但公公已经弥留,神志不清。有一次,蒋先生强颜欢笑地对着iPad说了十几分钟,屏幕那头的公公一脸茫然,转头问婆婆:“这人是谁?”这份伤心,蒋先生一辈子都没法释怀。所以,他一定要去岛上住一段时间,因为他也相信,他的父亲还在岛上留守。
婆婆倒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平静。她说:那就去吧,我给你们联系摆渡人。
这一晚,每个人都很早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