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uslisu2020-06-07 01:21:03

第一次回老家是1969年,因为战备疏散,家里除了爸和插队的姐姐们, 余下的人东迁河南老家。路上的颠簸都忘了, 只记得夜里换火车,大姐夫挑了两个大件行李,我被人背着一颠一颠的,老老小小大包小绺的提着,拎着,扛着跑。怎么到的老家都不记得了, 妈说她们把我塞进车厢椅子下面,我睡了一路,再醒来已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小屋木头房梁,两张深色的木床挨排摆着,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太阳从东边的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掀开帘子是外屋,摆着小桌,脸盆架,衣架(古装电视里那种),出了门是一个院子,对面是菜园, 园子左边是两间东厢房,一间堆满了柴火,因为大爷过世停放在这里,所以一直没人住,另外一间是姑姑的作坊,里面摆着织布机,棉花,线什么的。园子右边是厨房,炉灶上摆一口大锅,里面是台子,水缸,一些厨房用具。厨房边上是大屋(正房),坐南朝北高屋,青砖灰瓦,屋顶有五脊六兽,脊鱼海马,正脊两个大兽头,龙须丛生,很气派,进屋是一张大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墙上挂着些画,两边摆些家具,右边靠墙是梯子通二楼,左边一小门通爷爷的睡房,南面开两个小窗,屋里光线太不好。院子靠西厢房种了棵香椿树,大门影壁后面有棵大枣树, 影壁正对大门的 arch里留有塑像的残迹,可能是破四旧时给抠掉了。我们七口人的到来让这院里热闹起来,奶奶煮了早饭,红薯粥加咸菜,碗好大,端不住,没有餐桌,看着大人们把咸菜放到手心里,五个指头顶着碗,出了大门,一个个蹲在二叔家院墙根(朝东)晒太阳, 喝粥,天哪,练武功啊!我也只好伸出五个小指头练习端碗吃饭,蹲是学不会的,席地而坐, 红薯粥很好吃,甜甜的。之后的几天跟着大人们串亲戚,带着城里的糖果,点心,各处分发。记得第一家就是隔壁,他家人不多,很热情,一个大概五六十岁的人冲着我哥喊爷,叫我奶奶,这是啥情况,蒙了!原来我们这支辈分大,农村真的很讲规矩。日子过了不久,家里来的人陆续回去了,先是妈和大姐夫,他们要上班,然后就是姥姥去了陕西英子奶奶家,然后就是四姐。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哥,以及爷爷,奶奶,姑姑一家陌生人, business back to normal, 我和哥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姑姑是农村教师,安排了哥入学,我闹着要跟去,结果允许旁听。学校是过去祖上的祠堂,房子多,围在四周,大院中间有个高台,竖着一口钟,上下课有人敲钟。姑姑教四年级和一年级,教室挺大,左边是四年级学生,右边是一年级学生。给四年级学生上课时,一年级就自习,给一年级学生上课时,四年级就自习。我弄不清状况,两个年级的课都听,考试结果一下来, 被贬到半年级, 就是城里的幼儿园。半年级在官宅街,是个大四合院,每栋都是楼上楼下,在这里不上课,就是玩,看看现在的孩子,那里有我们的童年自在! 每天去学校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都是跟村里的孩子玩,跑到山上挖蛋坷 (是一种像鸡蛋的土蛋), 下水塘玩水, 看屎壳郎趴粪, 藏猫猫什么的。 。 。

 

农村的伙食很单调,每天吃着同样的饭,早上红薯粥,中午红薯面,晚上小米粥加红薯窝头, 天长日久,开始厌烦红薯,再也不是甜甜的滋味了,为什么都是红薯做的呢,偶尔也会吃上一顿扁食(菜水饺)。嘴馋的时候,就去偷吃奶奶腌的豆豉,那个糇啊,但好过吃红薯。记忆中最好吃的饭有两顿,一次是生病,奶奶做了碗面,漂几颗葱花,酸溜溜的,真香啊~~~ 我试过几十年,始终没法复制那个味。第二次是过年,奶奶和姑姑做了很多面食,各种形状,小动物,寿桃,荷叶。 。 。年三十姑姑带着儿子们回婆家,初一大早上奶奶在西厢房外屋摆了一桌菜,虽不丰盛,但都是平时是吃不到的,记得最清楚的是水晶肘子,粉条拌菜,爷爷,奶奶,哥和我吃了个年饭。饭后,奶奶穿上新衣服,到大屋和爷爷拿出一个大轴画挂在墙上,画上有两个人,然后是画线及名字(那时识字不多,我猜应该是族谱),奶奶点上香,在那里拜,仪式结束后交代哥和我不许出去乱说, 好像初一就这么过了,没有什么人放鞭炮,拜年。几天后奶奶带我去东口寨门附近赶集,她翻出我从城里穿来的塑料底花布鞋,再给我打扮打扮,木梳上吐口吐沫,抿个水光溜滑的头, 挎上蓝子,一老一小出发了。自打我进了村,就没出去过,所以那天很开心,跑得很使劲,故意让鞋底发出啪嗒啪嗒响声(因为姑姑做的布鞋走路没声音),一路上我跑得快, 奶奶小脚跟不上,我就笑她,奶奶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记不清奶奶到集市做了什么交易,只记得那里乱糟糟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黄昏时到了二姑奶家,屋里又脏又黑,老人披个被子坐在床上,没穿衣服(可能是太穷了),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夕阳的余光透过小窗照在她脸上,鸡皮鹤发,眼神浑浊,无助,我赶集的记忆就永远的定格在这个画面。

 

日复一日,农村的生活也适应了,爷爷,奶奶,姑姑一家都成了亲人。春节后, 农活忙了起来,爷爷管着一片果园,解放前是乔家的林子,所以一直由乔家人照看。哥除了上学,也帮爷爷干些活, 爷俩每次回来都会带给我一些毛牙根,是什么草根,吃起来像甘蔗。我照样没事干,闲极无聊就跑到东厢房看热闹,奶奶仿线,一只手拿??着搓好的棉花棒,一只手摇个大轮子,棉花就变成线缠在轮子上,姑姑织布,两脚在机器上踩来踩去,手里的梭子左右扔,一会儿就织出一片,织好的布是白的,要拿去县城染。姑姑给我做了两件衣服,红蓝两个颜色,印染的碎花,新衣服穿着不舒服,布上的棉花碎壳剌皮,又痒又疼,不过我还是挺开心的。

 

村里没什么娱乐,我什至都没看过戏,唯一热闹的是三叔结婚,他退伍后就回了农村,媳妇不是本村的,结婚那天放鞭炮,村里人都去抢喜糖,花生,瓜子。 。 。奶奶不让我们去凑热闹,家规严,只好透着门缝瞧。不去就不去,说实在他家大院我也不欢喜去,那里住着二奶,她高个大脚,说话大声豪气的像个女汉子,我怕她,加上她家养的猪满院子跑,我不想被撞倒。

 

转眼到了春天,农村没有踏青活动,清明前后大家都去扫墓,记得奶奶领着我带上东西走好远的路,到了荒山野岭的地方,她摆放好东西,边念叨边磕头,然后然喊我磕,那是我第一次下跪,虽不懂,但是知道这是一桩严肃的事。记得爸说过,他小的时候,和他的奶奶乘火车去上坟,是在哪里他不记得,我想那应该是祖上那个真坟。

 

一天家里来了位稀客,是家里大院纪光哥到洛阳办事,顺便来看我们,他带了一些好吃的零食,哥和我都很开心。打那以后,我就常常站在村口边的石碑旁,翘首以待,盼望着家里来人,终于让我等到了大姐,她是来接哥和我回家的,告别了爷爷,奶奶,姑姑一家,我们踏上回家的路。到家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洗了澡,换上城里的衣服,妈把我那长满虱子的头发剪了,然后我轻轻松松出去野跑,回家真好。

 

第二次回老家是1983年,春节返校的路上约大姐顺路去看看奶奶,我们只待了三天,其中一天和姑姑坐拖拉机加步行去少林寺观光,当年太太奶奶出嫁时,4个小时的路让他们婚嫁队敲锣打鼓走了半个月,爸说是登封县太爷嫁闺女,要摆排场。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回去过,时时想起在老家的日子,想到爷爷,奶奶,姑姑,记忆中的他们永远是笑眯眯的,不曾有一句重话,一个脸色。三姐夫前两年到老家看了看,大门锁着,奶奶去世后姑姑搬去县城,老宅空了多年,他说远远望了一下,大屋的山墙倒了一面,好可惜,房顶的兽头上都刻着乾隆年制,那真的是老宅啊!每当Lottery数字高的时候,我就买一张,梦想着中了头彩,就把老家从官宅街到我家那八进房(就是八套四合院)都买下来,加以修复,让它重现昔日的风采。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