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提到了陶谦的形影神,我就再多说几句,分享一下他这组诗吧。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一句为什么那么美,已带有禅意。世人印象中,陶潜就是一傲骨,一个隐士,是个苦中作乐的田园诗人。这些认知,都不全面。
“达摩未西来,渊明早会禅”。从陶潜后半生的人生及诗句,可见他是有哲学的。这一哲学,就是自然。在他之后百年,达摩祖师东渡,从广州上下九等岸。
在达摩来中国之前,渊明这里,已经有了禅的雏形。我们叫他渊明禅师,未尝不可。“渊明”两个字,就极具禅意。“渊”为宗,为深,为静,为清也,以其静,以其清,故明,以深,以远,以明故,为宗。
渊明禅师所处的时代,也是一个佛经大量在中国翻译的时代,他所处的庐山,也是中国南北两大佛学中心之一。庐山上,先有西林寺,是渊明的从祖父陶范所建。此后,慧远和尚来到庐山,在地方支持下,兴建了东林寺,可谓南朝第一寺,慧远也成为汉传佛教净土宗初祖。
浔阳有三隐,虎溪有三笑。渊明禅师,也常去庐山,和慧远、刘程之、周续之交好。东晋又是个玄学时代,以易、老、庄为“三玄”,渊明浸淫儒学长大,他可谓儒道释兼通。
但最终,他还是个道家。
其道家思想,在这《形影神三首》里,可谓得到极好体现。
黑体为原文。
《形影神三首》
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
形赠影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
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
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
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
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
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
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陶三曰:陶潜假设了一个人,有三个自己。第一个最浅显的自己,就是我们的身体或形体。如影随形的第二个自己,就是营营以追求的功名富贵等人生。
先是第一个自己,劝第二个自己,说人生短暂,生死无常,富贵如浮云,不如及时行乐。
影答形
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
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
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
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
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
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
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
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
陶三曰:第二个自己,反过来“鞭挞”第一个自己,代表了儒家的思想追求,要建功,要立德,要立言,此为“三不朽”,生前要追求死后之名。如果只是天天喝酒,得过且过,就是“懒家伙”,岂不如同废物?
是不是感觉都说得挺有道理?
神释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
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
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
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
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
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
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
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
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陶三曰:渊明的境界,远高于此。他再化身为第三个自己,即精神层面的自己,去开导身体的自己(第一个自己),和追求功名富贵人生的自己(第二个自己)。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就是天地运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铸造陶器的盘子,一陶化万器,一道化万物,天地之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却无比丰富的。
“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儒家以天、地、人为三才,渊明禅师以为,既然人能与天、地同列,难道是以这区区的身体,或者追求功名富贵忙忙碌碌的一生吗?显然不是。作为万物之灵,是以“精神之我”为故。也就是精神层面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类似佛陀说的,“天上地下,我最大”。
接着,渊明禅师阐释了生死无常的道理,无论形体这个自己,还是功名富贵这个自己,迟早烟消云散,并非常在,真正长存的,是精神之我,是本性之我,即真我,与大道自然,同而为一。
所以,最后的结论,第三个我,批评了第一个我,和第二个,都不对,都太片面,太局限。而应“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即悟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种“大化”,不是或操劳或放纵,受凡俗所束缚,而是将其看做一条大河,在其中游泳一样,不自苦自恼,自争自斗。
了悟生死,“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岂非自然,再无疑惑?
如此再看他的名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就像一位禅师的偈语,不是吗?
百年后,达摩西来,那时,我们还很顶礼印度,中国人皆知,彼时的印度和尚会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