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5-14 16:58:38
无人倾诉 作者:张欣
                上集
  白桦林西餐厅是一个小小的幽静所在。靠墙的两边全部是卡座,中间会有几张圆桌,
台布是藕荷色的,上面有花瓶,插单枝的满天星。
  既然选了满天星就应该插满把的,单枝落人那样一个伧俗的白瓷瓶里,不说是寒酸
也显得小来小去的。何以正面的墙上又来一幅大油画,鼓满了风的帆船徐徐渐进,不是
很别扭的一种搭配吗?!悦心想。
  董悦心连续来这里已经是第三个晚上,照说挑毛病也挑得够了。何况以前光顾,根
本就觉得样样都好,餐厅里只有淡黄的壁灯,是光线好;放的音乐声音又浅,是氛围好…
  …还是承认是自己心情不好吧。
  她仍在三号位落座,直觉二号位仍是那个女人。
  都是卡座,座背又极高,二号那边一排座顶墙,这边一排看不到人,只淡淡地升腾
着一团一团的白烟,似乎是也没人,不过闲闲地放了一个烟缸而已。
  悦心第一天来情况就是这样, 她进人三号卡座,只随便投了一眼,但见二号那边的
宽台上停靠着一只孤零零的白细的纤手,轻夹着长长的摩尔。
  她会有一丝悬想,但是不便探头,就坐下来,实际上是跟那个女人背靠背。
  不等悦心说话,侍者小心地询问:“色拉?泡菜?牛尾汤?”她点头,三天如此。
那一侧也没有任何声息,只见侍者端有颜色的酒小心翼翼地送过去。
  她还好,不抽烟不喝酒仍旧是淑女风范。
  因为爱惜自己吧,何况杜启明喜欢她这样温文尔雅。
  倒不是杜太有多凶悍,恰恰相反,她见过那个人,从里到外透着可怜,悲悲让位的
样子,人又瘦,灰黄的皮肤又有了蝴蝶斑,从来也不笑的,悦心想,她若一笑恐怕会吓
人一跳。杜启明摇头,只说他老婆是站在黄河岸边足有一千年的怨妇。“
  悦心也弄不懂自己是怎么看上杜启明的。当初来编辑班上学的想法无非是混一张文
凭,既然不管多正统的大学都需要一笔额外收入,而哪怕是获茅盾奖作品的发稿编辑也
需要一份像那么回事的学历。
  大伙从四面八方慌慌张张地赶到这个陌生城市,心情都是非常临时的,悦心更不可
能例外。她的单身贵族当得好好的,从生活到精神都相当独立。初到学校时,她的穿着
始终出众,无论样式还是质地,决非一般学生可比;去食堂她也多是吃炒菜,而班上,
有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当然天天都排在大锅莱窗口的长龙里。
  悦心毫无感觉,她一向对环境不敏感,别人怎么活法,她没兴趣,也不研究。同宿
舍的女编辑是个胖子,每天的午餐都是吃点心,改变就像戒毒那么难。别人来向她核实,
她说:“是吗?我倒没注意呢。”别人又说,我们可注意你了,总是吃最贵最好的水果。
她惊奇:“你们不是吗?你们是吃一块钱一堆的烂桃吗?”
  宿舍离教室的距离不近,有一回她起晚了,从桌上抓起一个隔夜的水煮蛋就往教室
赶,急急走了半天,才是三分之一的路程,身后的各种无闸无铃的破自行车绕过她箭一
般地飞去。她原先倒是有辆自行车的,丢了就没有再买,因为她下不了手买太差的,好
的就总是被偷的目标,还有就是放在宿舍前、教室前汪洋大海一般的自行车堆里,回回
找得她叫苦不迭。
  就是那天,那个时候,一辆黑旧的自行车停在她的身边,杜启明单腿支地淡淡地说:
“上来吧。”
  等到下课她才想起来还没向他道谢,便走过去说:“谢谢你,老杜。”
  杜启明但笑不语。她说:“你笑什么?”杜启明说:“你还知道我姓杜,我很荣幸。”
  她说:“简直讽刺,杜启明,我编过你的小说。”
  他可真愣了,问哪一篇,她说了题目,甚至内容,确是分毫不差的。他还想说什么,
她已经一扬下巴走了。别看她生活上不如别的女孩子精细,看稿她是过目不忘的,要不
出版社也不肯花上千的钱送她上这儿来吃熬白菜。
  其实在悦心眼里,杜启明长得很粗相。黑蒜一样,眉眼也长得比较笨,作为文人过
份地壮实了,头发也硬,脸上莫名其妙的有许多纹路,仿佛饱经风霜似的。他去自行车
铺修车,就很像辅主,铺主就像知识分子。
  杜启明身上的贫民意识处处可见,他不像是有意节省,只是吃、穿都相当随便。可
以想见,他穿好一点的衣服就显得滑稽,吃好一点就像过年。但是别人议论董悦心的穿
着、吃菜等问题,他却认为没有必要注意,他说她穿牛仔装吃凉拌黄瓜你们也不会觉得
她大众化。
  这话传到悦心耳朵里,她倒觉得她是可以考虑穿牛仔装去课室,偶尔吃吃大锅菜也
无妨。
  现在细细地想一想,这人哪里是粗人呢?如果他处处顺着众人,悦心会注意他那才
怪了。
  摩尔烟的烟雾渐渐地在悦心的头顶弥散开来,丝丝缕缕的薄荷味使悦心想到临桌的
女人。
  三天了,她们俩就这么背靠背坐着,无缘相见。相同的情怀使她们各自守着自己的
那个结尾必定是清冷的故事。哪一个愉快而幸福的女人会独守在这里等待,等待注定是
不会到来的东西?
  可是她听见过她的声音,那种带磁性的沙沙声,凄冷而且悠远。是一对没有教养的
青年男女,大刺刺地坐到她座位的对面。事情发生在昨天傍晚,他们旁若无人地翻着菜
谱,指点江山。
  隔壁的女人招来侍者,放在他端盘里一张大面额的钞票,幽幽地说:“我今晚不愿
与人拼桌,对面的两个位子我包了。”那边随即静下来,大概是侍者赔笑地望着青年男
女,他们在钱的问题上拼不过,就悻悻地走出来。打量一会儿悦心,推论她也是可以花
钱买清静的。就一骨脑儿地挤到一桌两人世界去,那两个人正腻着,接纳这样两个人很
是扫兴,却也无奈。
  传者接着来收悦心的汤盆,汤盆便压在那一百元的钞票上。
  她的出手令她暗暗吃了一惊。想必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秘。
  当然不会是诗人或者小说家,这类人的通病是穷酸,没钱玩噱头。
  两个人第一次到白桦林来非常偶然,像许多通俗小说里的情节一样。她是在附近买
东西,跑到白烨林的门口躲雨,站定以后才发现他已经站在那里,旁边支着破自行车,
上届学生毕业时五十块钱给他的,常跑车辅该在情理之中,他说这车“慢撒气”。难修。
  她说,那就换个新内胎吧。他笑笑,说新内胎多少钱?
  车才多少钱?一堆上辈子的零件,配上两个八十年代的新内胎?毕业以后扛两个内
胎回家?
  她直觉他是那种扎扎实实过日子的男人。她一向认为她与这种男人之间至少隔着一
座昆仑山。
  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学校开饭的时间被雨下过去了。她说,在白桦林随
便吃一点吧。
  由着他等,大概就是晚上吃包方便面了。但是她让他吃西餐,他也并没有踌躇,率
先推门人内。
  那可真是吃饭,两个人没说太多的话,要了两个红茶汤,两个牛扒饭和两人布丁。
那天可能是雨天的关系,店里的生意很淡,灯光和音乐造成一种氛围,可是吃饭的两个
人却像要去赶火车。
  吃完饭杜启明又赶着付钱,她去掏钱包,杜启明并不伸手挡她,只是用目光严厉地
制止她,微笑着说:“给我们男人留点面子好不好。”
  宽厚的声音至今还留在她的脑海里,温和而且干燥。
  像跟一个风度极好的总统握手。
  她当时便把眼光移开了,望向窗外。好叫他安心。
  雨并不因为他们付完钱就停了,他们只好喝着那杯凉开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班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九月》杂志社的,全国性刊物,在上面登文章表示作者有一
定的格。她的不俗和傲气走到哪儿,同学们也会说,纯文学来了。不知是羡慕还是讽刺,
反正文如其刊。像同宿舍的胖编辑在《布谷鸟》工作,其实也是文学期刊,但是她就像
动物保护协会的干部。“你是哪个杂志的?我倒没注意呢。”她说。
  “《挺进报》吧。”
  “问谁呢,我可没往那上想。”
  他不开玩笑了,老老实实地说:《收藏》杂志社。”
  因为没听说过,所以她十分茫然。
  “不是油印的。”他又开玩笑了。
  “我不怀疑它会印刷精良,”她一本正经地说,“问题是多长时间出一期?一百
年?”
  “你现在就地刨个坑,随便埋点什么,一百年后我准让它见刊。”
  “现在有什么东西值得收藏,我真不知道。”她撇撇嘴巴,又一次把眼光移向窗外。
  “你不够宽容,所以你活得自在却没有乐趣……”他也是随便说说的口气。
  悦心并没有理会这句话,她想怎么活完全是自己的事。于是又问道:“属于哪个出
版社呢?”
  启明停顿了一下才说:“文化出版公司。”
  很久以后,悦心才理解了那次停顿。杜太的父亲是贵公司的副经理,他的几个子女
都是在社会上挺能混的角色,惟独这个女儿——这个后来成为杜太。叫作晓文的女儿,
人非常地闷,姿色和才华均为中下。她和杜启明是一个工厂的,先一步调到出版公司搞
校对,以为其它的机会也会随之而来,但是生活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晓文长得比较老相,加上性格问题,似乎一过二十岁就像是一个大龄青年,耽下去
也是无人问津。她父亲托人介绍了几位,见了一面之后就全部沓无音信。无奈,父亲问
她过去的认识人中可有中意并且也肯将就她的人选?她就说了杜启明。’
  父亲便托人调看了杜启明的档案,回头对她说,这个人不行,文化程度太低,又是
搬运工出身,长得像个打手,总之一无可取。晓文说这个人很内秀,他会写文章,有不
少文章发表在报上和书里。父亲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在报刊上发表一些豆腐块和火柴盒,
在工厂算秀才。在社会上算个屁,亏你出身在文化家庭,真没开过眼。
  隔了一段时间,她父亲又问,想起什么人来了没有?晓文还是说,杜启明。
  父亲无奈,就同意了。
  没想到杜启明不同意,当时工厂效益并不好,没有奖金,工资都开得很勉强。
  父亲以当编辑作诱饵,杜启明考虑了三天就同意了。
  《收藏》是不定期的刊物,比较闲,杜启明有空看书、写作,真正像一点样的作品
还是调至文化公司后写的,许多编辑室的老编辑对他的指点是极为重要的。
  自然娶了晓文,并生了一个女儿。
  杜启明向悦心和盘托出这一切时,并没有多少懊丧和自惭形秽。人的快乐和自尊有
一个基础,他说,不谈这个基础,一切都是零。设想在一个效益不好的厂,每天忙得连
书都没空摸,即使不娶晓文,在贫困线上自我挣扎,又何来的自尊与快乐?”
  他说:“我一直非常感谢晓文。”
  这件事令悦心心里不是滋味,不过她佩服启明如实道来的勇气。
  一般的男人,好汉自然是自己,无奈也是因为社会罪恶。总之自己是蒙难的耶稣,
应该得到亿万万人的敬仰。
  自这件事之后,悦心感到启明的磁性。学校的生活有其单调的一面,不是少男少女,放到那种环境里去也不可坐在草坪上弹吉它唱校园歌曲,或者周末跑到饭堂去跳交谊舞,凭学生证五毛钱一张票,完全是下饺子。成年人喜欢安静和有深度的聊天,启明是较好的谈话对手。
  忍了又忍,黄围围还是按着了薄型、银色的打火机,点着一支超长健牌香烟。摩尔
和沙龙在她眼里,不过是女人显示魅力的某种道具,完全是无味的。
  她的脸看上去十分苍白,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呆板,没有泪,也没有恨。她慢慢地喝
酒,像喝水那样。
  对于这个叫白桦林的西餐厅,她和彭海洋本来是不屑一顾的。虽然他俩在不同的公
司,做不同的生意,但毕竟这个城市不大啊,有一回两个人想共进晚餐,跑了两家馆子
都是有熟人在里面用餐,她倒不在意是否回避,但海洋似乎非常忌讳。最后只好在白烨
林将就,因为这里的卡士不够,难得碰上生意场上的同盟或对手,从此竟然是海洋总点
这个地方与她碰头。
  那时她发高烧,只要能与海洋在一起,白桦林和五星级的餐馆,她感觉是一样的。
  她知道身后的卡座里,坐着一位与她一样落寞的女人。为什么她知道三天是同一个
人呢?皆因她熟悉她用的香水牌子——她做推销化妆品的工作’,对香水是非常敏感的,
她用的是劳兰一号,这种香水淡香却持久,知识女性比较喜欢。
  也是一位迟暮的美人吧,总是没有声息地默默长坐,有时人已经离去,还留下一缕
淡淡的幽香。
  她是怎样认识海洋的呢?是朋友介绍的关系,那时海洋是部门经理,手下有一帮年
轻人,接近三八妇女节,海洋有心向女同事表示一下,正没有主意,围围找上门来,愿
意为贵公司的女孩子上美容课,并推荐适合每个女孩子皮肤的化妆品一套。彭海洋觉得
这样比带着女孩子们去吃一顿强,既然是花钱,不如别开生面,于是答应下来。这样做,
照顾了黄围围一笔生意的提成,部门内的女孩子又感到欣喜和满足。
  这样子两个人就认识了,照说没有特别的契机令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然而黄围围的家庭太平得有些过分。
  她丈夫高潮是一个老实人,也做生意,但是稳扎稳打型,不会暴穷或暴富。一然而
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多少话说。
  高潮对许多事没兴趣,顶多看看报,关心一下股市。围围又不同,人比较文艺,喜
欢情调,喜欢看戏看电影,并且买娱乐小报,知道当红明星的各种轶事,讲给高潮听,
他连人都对不上号。
  他跟黄围围谈股票,黄围困没耳听:“你知道自打有股市以来,谁真正富了?”
  “你说。”高潮很认真地看着她。
  她气道:“卖茶水的、卖快餐饭盒的、看摩托车的、卖油印股市动态的,是那些人
富你懂吗?”
  高潮笑一笑,也不与她争辨,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她叹口气。
  退回去几年,黄围围还是相当漂亮的,也有不少男孩子追求她。不过她没有注意任
何人,只是暗恋女友叶萍的哥哥叶军。她跟叶萍是中学的同学,感情很沟通,两个人总
是在一起。
  可是叶萍这个人比较憨,不机敏,没有觉察到黄围围喜欢谈叶军,也没有发现围围
见到她哥哥时的不自在,后来哥哥带未来的嫂子回家,她还跑到围围那里报喜。
  叶军有时带叶萍和围围出去玩,两只手一边拉着一个女孩子,完完全全是哥哥的感
觉,围围却以为他默许了自己内心的愿望。
  去卡拉OK厅,叶军唱《恋曲1990》,不过是这首歌他发挥得比较好,完全没有别的
意思,围围却以为他在暗示自己。
  叶军唱这首歌时非常投人,围围不知道他完全另有所指。
  所以叶萍来报喜时,围围目,瞪口呆,一张脸毫无血色,人像丢了魂一样。这之后
围围一病不起,想到事已至此,再告之叶萍自己的一番心意实在是画蛇添足,所以什么
也不说,只是很少到叶萍家去。
  经过这次打击之后,围围似乎已没有足够的精神应付恋爱。后来碰上高潮。只觉得
自己是条船,驶累了,停下来,草草把自己嫁掉。
  这种平静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就靠惯性维持。
  海洋那一头,老婆还在内地没有调过来,据说人很漂亮,还是歌舞团的台柱子,人
家不肯短期放人,评了职称,还给了房子,也只好缓一步再说。
  有一次企业家协会搞联谊活动,围围很想去,正好新买的一套玫瑰红套装得以亮相,
这套时装是大衣服、小裙子,围围穿上去既潇洒,又干练,配上浅浅的化妆,犹如盛开
的芙蓉。
  高潮因为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因而毫无兴趣。
  结果围围在会场碰上彭海洋,也是一个人。
  两个人虽然不熟识,总还是打过交道的,比起地地道道的陌生人,总要好些。熟人
当然不是没有,不过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带着自己的爱人或异性朋友,他们插进去,
总不是一回事,只好自动组合在一起。
  海洋舞跳得相当不错,稳重,给手式也非常明确,在舞池里没有太多的话。这一点
是围围喜欢的。
  而围围在场面上的形象比较得体,既不叽喳,也不矫情,她看出来彭海洋有几分欣
赏她。
  都市的生活就是这样,看上去一个聚会接着一个聚会,一个热闹跟着一个热闹,其
实总的形象是无聊和落寞。人们都害怕孤寂,又都严实地封闭着自己,便打仗一般地出
来交际一番,又急急地回到自己即定的那个壶里去。
  有几次,围围闷得厉害。很想打电话约彭海洋,吃一顿饭,或者走一走,但想来想
去觉得不妥。第一次联系上美容课时,自己已有名片派给他,他不打电话自然也是想过
的,何必巴巴地把电话打去,万一他说另有约了,自己不是太没面子了?!
  那段时间,围围常常发无名火,对高潮,看见比不看见还要烦。
  有一回去公司上班,见到台面上一大把鲜花。惊喜地四下打听是谁送来的,最后证
实是叶萍所为,她倒老实,在留条上写道,单位开新闻发布会,会毕,女孩子都会抢花
蓝里的鲜花,想到你这个人重情调,抢一把给你。
  罢罢罢,如今收花都是野路子来的。
  围围丧气。
  一天,有位客户打电话来叫她上门去介绍化妆品,她记下地址,提着样品化妆箱,
前去走访衣食父母。
  去了之后,费好一番口舌,才卖出去几样,还得笑容满面地表示满意。
  出来的时候疲惫至极,等至电梯的门打开,几乎是跌跌撞撞走进去。
  有一个略为耳熟的声音问:“你没事吧?”
  她感谢地侧过头来,整个人愣在那里,竟然是彭海洋。她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彭海洋也愣了:“你怎么在这里?”
  她扬扬手中浅紫色的化妆箱。
  海洋笑道:“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头发?你低头进来,我还真没认出来。”
  也难怪,两次出场合,均是梳发髻,第一回在他面前散下来长发,第一回在他面前
不是穿艳丽的套装,而是软软的白衣白裤,第一回这么淡的装束,几乎没有化妆。
  她看出他欣喜的神色,微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家住在这儿啊!”他用手朝上指指,突然想起来似的,“要不去我家坐坐?”
  她迟疑,在片刻的掂量中,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更多一点喜欢纯净、矜持的女孩
子,对进攻型选手只会敬而远之。于是她摇摇头说:‘下次吧。”’
  果然她发现海作对她的兴趣在缓缓上升,他并没勉强她,只说了一句:“反正家里
也没有人……”
  她没有接这句话。
  电梯到了底层,她打定主意跟他说再见的,既然事先没有约过,即便她曾有一度对
这个男人有些好感,也完全没有必要拖泥带水地缠住他。
  彭海洋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今晚有约会吗?我们能一块吃晚饭吗?”
  她心里是很想答应的,但又赌气这么长时间他没有约她。如果他们今天没有相遇呢?
怕是也没有今天的晚餐吧。想到这里她说:“今晚不行。”
  “好吧,那我给你电话。”彭海洋笑笑,平和地说。
  他们分手,她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往家骑。高潮出差去了,她便在快餐店里吃了一份
扬州炒饭。
  那也没什么,她总是得摆点架子。
  彭海洋人长得比较醒目,一米八的个子,端正的五官透出一丝冷峻,他大概见过不
少漂亮的女孩,似乎是不会失态的。
  三天之后,他才打来电话。
  至今,悦心还清楚地记得启明到她宿舍给她何简易书架时的情景。那天,她自宿舍
楼下来,一脸的烦躁,正碰上启明在他房间门口晾衣眼,见到她这个样子便问:“有什
么事吗?”
  “房间太小了,像个鸽子笼。”
  “上学都是这样的,不可能让你住三房一厅。现在好好卧薪尝胆,将来肯定做金牌
编辑。
  “别添堵了行不行!”
  “到底什么事嘛!”
  “中都搁不下,全部堆在桌子上,我在哪儿写信、做作业?”
  “你去楼后面捡块木板,过一会儿我给你上去钉个书架。
  “这么简单?!”
  “你想怎样复杂?画出图纸请你过目?!”
  她去了,很满意启明的利落。想起单位同办公室的男同志,文化人自居,整天嘴巴
殷殷勤勤,一回集体外出坐巴士,晚到一步,只剩最后一排座,她说我晕车特别厉害,
哪位绅士给我让个位子。不过一小时的路程,竟然所有的男士均装聋,没有一个人让出座位。她坐到最后一排去,直吐得天昏地暗。
  启明钉的书架,靠墙吊在半空中,但又非常结实,很多的书排上去,一点事也没有,桌面很快地清理出来。
  _胖子在一边非常羡慕,老杜长老杜短的说这说那,最后拿起悦心拿来的木条中锯下的那一截,央求老杜为她也一制作一个书架。
  启明说行,不一会儿就干好了。看来人在工厂也不是白呆的,这类活儿小菜儿一样。
  启明走了以后,胖子也把书摆到书架上去,见悦心一个劲地夸启明,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小心他打你主意啊!”
  悦心一愣:“打我什么主意?”
  “男人是什么东西?!”胖子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会给女人白帮忙,都是有目的
的。”
  悦心气道:“那你还叫他给你干,不怕他居心叵测?”
  “晦,女人笑一笑就能办的事不办白不办!”
  “你他妈的这两条儿,哪条儿是真理?”
  “’都是,并列真理,最高境界就是你又叫他办了事,又别叫他占到便宜。”
  “男女之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互助和友谊吧P”
  “没有,绝对没有。”
  悦心倒也不气了,包括晕车的事。现在的女人都变成这样了,哪个男人还愿意当大
傻冒?!我要是车上的男人,也坚决不让座,省得被女人说成贱,女人笑一笑,自己就
跑到最后一排去了。
  悦心从宿舍楼下来,照样是一脸的烦躁。敲开杜启明房问的门,杜启明笑道:“又
怎么了?”
  悦心没好气地:“我请你吃饭。”
  “你这个态度我敢去吗?”
  “走吧,咱们去白桦林,他妈的吃不穷。”
  “什么名目?”
  “没名目。”她才不会提书架的事,想起刚才胖子的话就犯恶心。
  杜启明说:“不去了吧‘!!”
  悦心颇坚决:“今天非去不可,我心里闷,想说话。”
  那时她认定她和启明之间不会发生任何具有浪漫色彩的事情,他们显然不是一路人。
悦心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散文家,她虽然缺少一张文凭,但是身上的书卷气、甚至贵族
气却是显而易见的,杜启明则是完完全全自底层熬出来的。
  在白桦林吃西餐的时候,悦心说:“你们男人全是瞎子,放着我这么好的女人不要,
尽娶胖子那样的俗女人。怎么回事啊。”
  启明说:“男人也有很俗的一面,比如不知好歹,不分香臭。不过你不是普及型的
女人,不可能人人都能欣赏你。”
  没等悦心表示这话顺耳,启明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把自己摆到高处不胜寒的位
置上去,仟何男人都有选择胖子的权力,你有什么可看不惯的?!”
  语气相当不客气,尽管悦心听着不舒服,心里却又觉得是这么回事。
  老杜这个人待人随和,但是从不巴结人,悦心也奇怪,为什么他的话总是与众不同,
而又是自己能够接受的?!
  那天简直巧极了,饭吃到一半,胖子跟另一个男同学也到白桦林来了,进来才见到
他们,又不好退回去,就在邻桌吃起来,看上去颇不自在。
  晚上回到宿舍,胖子做出特别向着悦心的模样:“你也是,干嘛抢着付钱,你能跟
老杜吃饭,他就够荣幸的,应该他花钱。”
  悦心生冷地说:“是我请他,他帮我们俩钉了书架,我是表示感谢。”
  胖子说:“你真不懂男人,咱们叫他钉书架,他心里别提多美了。所以女人到了该
结婚的时候就得结婚,否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悦心讥讽道:“那你今天是体现你的价值去了?!”
  胖子得意地说,那个男同学是《展望》杂志社的,目前因为资金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撤销刊物,编辑部解散,他不但毕业之后没地儿去,现在的学费也要自己出了。
  悦心着急说:“哎呀,那怎么办呵?”
  胖子说:“他想调到我们《布谷鸟》来当编辑,我们刊物办得一般,但是旱涝保收
的大单位,哪像他们《展望》,说完蛋就完蛋了!”
  悦心说:“你们是一个城市的,也只有你帮他了。”胖子道:“我可没满口答应啊,
一顿饭就想办调动了?!帮不帮他,我得根据他的表现决定。”说到这里,她突然打起
嗝来,“吃得太顶了。”她解释说。
  悦心没有说话,倒在床上睡觉,心里想,怎么现在我该如何做人,自己都不明白了
呢?
  过了两天,有一回悦心听完课,自己一个人往饭堂走,班里的一个男同学追上来,
冲她笑笑,她只好点点头,那个男同学便说:“悦心,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顿饭呵?!我
怎么也比老杜强吧?”
  悦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站住了,盯视着那个男同学,那个人又猥亵地笑了笑,才
离开。
  悦心越想越气,饭都没吃,就往宿舍赶,要找胖子算账。这时她才想起来,有一回
胖子在跟班里的同学说悄悄话, 她从后面过来, 听到一句半句的“倒贴”和“寂寞的
女人”什么的,自己完全没当回事,现在算是知道了出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进了宿舍楼,刚上几级楼梯,就听见老杜在身后叫她,好像有什么事,她理也不理
地往上冲。老杜觉得奇怪,便跑上来拉住她:“你怎么了你!”
  不知怎么回事,悦心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说不出话。
  老杜说走吧走吧,又拉她去白桦林,她不想去,老杜说,这里上上下下地都是人,
咱们在这儿演什么苦情戏?!
  她才去了。”
  老杜问了半天,她只说:“我想退学……这里的生存环境太差了。”
  杜启明其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他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悦心以为他会安慰她
这个无辜者,没想到他不留情面地说:“你退学有什么了不起的?!正是有些人希望的
事,谣言止于智者,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话很灵,首先她停止了哭泣。
  老杜接着说:“谁都希望别人捧着自己,可是谁能一生一世都被人捧着?你要听得
别人对你说一些刻薄或者难听的话,应该有这个气量。其实文凭对于你来说并不重要,
不过你在学校,可以学习怎样与人打交道,尤其是怎样在恶劣的环境里跟自己不喜欢的
人打交道……”
  她低头喝着红菜汤,品的却是老杜话里的含义。她觉得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这就是她想在白桦林西餐厅长坐的意义,过去他们常来,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单独
沟通的场所。而现在,杜启明彻底地离开了这个城市里的这座学校,又口到晓文身边去
了,这就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两天之后,她也要离白禅林而去,回到她自己的规定环境和规定角色中去。
  从此,白桦林便成为她和老杜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驿站,一个在两个人的记忆里都闪
闪发光的地方。
  在火车站送老杜的时候,她的心境灰到极点,多少有点欲哭无泪的味道。她想对老
杜说,即使我与你做不了市井夫妻,也希望自己是一件什么文物,被你收藏。她想对他
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等一个缘份,现在才知道,我已缘在其中,不过是自己浑然不觉
罢了。
  但是她无言。因为若说了这些,心里就再也不剩其它的东西了,那种空虚,将令她
害怕。
  老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劝她回去,走,离开车站。他说他不愿意看到她一个人孤
零零地站在站台上的样子,想到她将是这个样子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城市,他觉得心里不
得安宁。
  自从答应跟彭海洋约会之后,黄围围的心情明显地比从前好了,过去在公司上班,
几个推销助理都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难免明争暗斗,又都想在合资老板面前争
宠,十天里有八天是在斤斤计较中度过。现在就好多了,因为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
  气色也随着恋情的滋润变得娇艳欲滴。
  包括高潮,也觉得不像从前那么不顺眼,家庭的战事减少,高潮更加没有不满意的
地方。
  此时,黄围困凝视着杯中的残酒,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每一份快乐都将以今天的每
一份寂寞作代价,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海洋带她去云雨港吃海鲜,他们拉着手跳到渔民的小船上,自己拣最新鲜的虾和鱼,
上岸找到店家,给一些加工费,不过是用开水一蒸一滚,便可以蘸着佐料送人口中,非
同一般的美味。
  他们一块去看台湾的爱情片,影片上生生死死,他们在下面很自然地倚偎在一起。
  他们在情调上乘的咖啡厅里,谈论著最时髦的话题。
  偶尔也会发发在公司上班时不顺心的牢骚,发完了也就觉得轻松了。
  谁看见他们俩出双人对,都觉得他们很般配。
  这之中,她曾经去过他家几次,都是暂短的停留。他家是装修过的两房一厅,木板
地,真皮的沙发,窗帘的色彩比较陈旧,显然不是女士的挑选。
  整个气氛感到非常临时。大概是因为他老婆没有调来的缘故。
  诗情画意了一段时间之后,见面与交往变成了彼此的一种需要。方式也质朴了,比
如选择白桦林,就是希望不惹一点麻烦。
  只一样,海洋从不问她与丈夫的关系,似乎她是单身贵族;这样,她也不便提到海
洋的夫人,只当她不存在。
  海洋自己对家事也是一字不漏的。
  有一天傍晚,下班后她直接到彭海洋家来,本来是准备一块出去吃饭的,正好高潮
出差办事去了。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正待要走,突然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
  本以为一会儿就能停,结果越下越大,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天色暗得厉害,室内的
气氛也是萧瑟的。
  两个人突然就不说话了,彼此注视着对方。
  动静很大的雨声,加上屋里没开灯,感觉上与世隔绝,非常安全。
  彭海洋走过去,抱住她,大力地亲吻她,动作已经不再是抒情式了,而显露出一种
久抑男性的本能。他的喘息声充满着扇动性。
  直到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她如何与他交往,还完全没有想清楚,是改弦更张,
重新挑选一个作丈夫的人选?还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作为自己情感方面的补自?!
她不知道。
  她想抗拒,因为成年,还不至于被这种热情一拳打倒,也完全不是出自对高潮有着
所谓尚存的爱情,而完完全全是对自己一贯的观念产生矛盾和犹豫,那就是或者背叛感
情,或者认可婚姻,决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然而,叫她一辈子认可和困守与高潮的婚姻,无疑她是不甘心的,但若在毫无后备
力量的现状中,叫她毅然离开高潮,她又很难做到毕竟有胜于元。那么就背叛吧,可彭
海洋从没有表示过对家庭的不满,也从未跟她憧憬过未来。
  耳畔,是海洋热情似火的声音:“今晚,别走了……”
  “不。”她说,但是声音里已没有多少肯定和决心,似乎是一种调情的应答。
  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进了卧室,她平躺在席梦思上,床上依旧是她熟悉的那种气味。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卧室,并且她看见床侧的墙上挂着一帧照片,一个浓妆的女人着尼
泊尔服装的做出舞蹈动作的剧照。
  她知道这便是他的妻子了,不等她想到应该做出如何反应,彭海洋已经压倒在她的
身上,照片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但愿她像高潮一样,只是一个客观存在吧。她想。
  海洋又是一阵热吻,这时的她必须承认,体内的一种久违的欲望被渐渐地引发出来,
因为对高潮情感的保留,她似乎没有自己狂放的记忆,她突然抱住海洋,对他的热吻作
出激烈的回应。
  这件事发生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她变得有些忧心忡忡,一方面她不可避免地一次
次延长在海洋家逗留的机会,另一方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怀有某种恐惧,她感到自己的不
洁,又是一重压力。
  但是在具体做法上,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分开,只是取消了一切形式上浪漫的活动,
频繁地守在一起,关上门,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住家男女,所保留的无非是一种婚外的冒
险和刺激。
  甚至许多时候的交欢都显得太过匆忙,意已不在体验。似一对度假的情侣,看到归
期已近,便有一种解释不清的焦躁与不舍,在乎的已是数量。
  最要命的是同时竟无话可说。
  在一次事毕,两人并排静静地躺着,她突然说:“我想离婚。”
  彭海洋没有说话,她忍不住侧过脸来,声音严肃地说:
  “对我们的事,你到底怎么看?!”
  海洋叹了一声才无力地说:“你叫我想一想……”
  这话令她大怒,霍然起身,抓起手边的枕头砸在他的脸上。原来他跟她一样。在下
雨的那个夜晚,根本是没想什么的,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时的冲动?!假如那天不
下雨,假如那天如约地进行户外活动,他们之间就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么两个人的交往
无非是为了诊治各自的都市空虚症罢了。
  她起身穿上衣服,心里是无边的绝望。哪怕是骗骗她呢?说几句温情的话那么难吗?
也好叫她对自己的行为心甘情愿,可是他的表情相当冷漠,甚至没有阻止她的离去。
  在街边拦出租车的时候,她的泪水才滚滚而下。不是因为爱不爱,她早已并不相信
爱的神话,只是由于委屈,即使不结婚,他不能看重她一点吗?!
  整整三天,她显得失魂落魄,脑子常常短路,话讲到一半便忘记了主题。这时对高
潮,又恢复了易燃易爆。
  一天高潮说,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她恶狠狠地说,病死了才好呢!
  高潮愣了一下才说,我可没惹你啊。说完赶紧地躲开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
时候也不会坐近她的身边,抚慰她几句。
  心里不是不想念海洋,但又同等程度地恨他。三天,居然没有一个电话给她,害怕
的就是这种结局,结果果然就没有逃离这种结局。
  她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就这样算了,她心里怎么都是不能平衡的,再去找他,最后
的一点点自尊也将撒手输尽。这个彭海洋,既便是在最热情似火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一
句类似承诺的话,这是她在记忆库中搜寻良久所得出的正确答案。
  三天的时间对她来说漫长不堪。
  第四天的下午,她在公司办公楼的底层,给新近一期美容专业班的小组上美容课。
  驾轻就熟的碗里活儿,居然讲错了程序,大概是联想到认识海洋的初始阶段,特殊
的清新与想往。
  有学员礼貌地提醒她:“黄小姐,讲义上不是这样写的哦。”
  她非常不好意思地做出更正。
  短短的一个时辰,那样一段动人的感情便风干了,叫人怀疑它是否曾经美好地滋润
过她?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窗外一闪,她顿时屏住了喘息,跑至门口时才转身叫学员以同桌
为对手,互相练习面部按摩,然后飞快地跑出去。
  彭海洋冲她笑一笑,但笑容有些僵硬,两个人走至办公楼外的食杂店门口,看上去
如同偶遇的熟人。
  他说:“我知道你希望我说什么……但是我们都不是年轻时候的单身男女,说话是
要负责任的。”
  “你负责任吗Z你爱我吗?”
  “当然。……但是我对她也不是没有一丁点感情的。”
  是指墙壁上的那个女人,她知道。
  他又说:“你说你离婚是认真的吗?”
  “是的。”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草率地做出决定,我们都应该给对方一个时间,想一想我们到底
该怎么做。”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他点点头,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之后的几天,公司到达一批促销化妆品的阳伞和香皂,部门开会讨论发放的创意,
很多业务员都有些不错的设想,只是她脑袋里全是空白。
  部门经理说:“黄国围,现在市场上化妆品大战,打得难解难分,希望你多用一点
心思在公司业务上。”
  看到其他女孩子脸上的窃喜,她本来就没有心情忍耐,便平淡地说:“我少提成就
是了。”
  “问题没有这么简单!”这话惹火部门经理:“你知道,老板是从来不养闲人的,
如果我们每个人促销不力,让其他化妆品完全占领市场,公司都可能不存在,那就不是
提成问题!”
  她不再做声,心里别提多窝囊。
  一周之内,彭海洋没有电话。她想,他那些鬼话,她怎么就信了?!他哪会去真正
考虑和她的事,无非能拖一日是一日。男人的特性是在生活中什么都得到,又什么都不
失去,以最小的变动,获得最多、最大的利益。
  她打电话到他的公司去,并没有想好要对他说什么,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不能叫他心
安。
  他部门的人说,他病了,发烧、肺炎。
  她慌慌张张地交待了手头的工作,提出补休三天,就离开了公司,直奔彭海洋的家。
  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这使她对他的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她扑到他的
身边,用手摸着他的额头,然后跑到厨房去给他烧水、烧稀饭。
  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他的床边。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说。
  “不想打。”
  “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生活得很闷,你也不愉快,所以我希望能在一起……但是后来我发
现,似乎我跟你交往,还带给你许多痛苦,这是我不愿意的,你应该相信,我并不愿伤
害你。”
  “你生病了,这是另一回事,必须有人照顾你。”
  “那不是你的义务,”他平静地说,但是语气里已经有了些许的不满。
  “你的意思是,我做你的情人?”
  他烦躁地挥挥手:“我并没有这样说。你们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事都要个说
法?!”
  她本来还想与他争辩,看见他虚弱的神色,还是忍住了,一声不响地忙这忙那。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当他真正感觉好一点的时候,看见她自客厅搬进卧室一个单人
沙发,正对着他的床。她披散着头发,昏昏睡去。
  、。后来他对她说,那时他第一次感觉到她已经扎扎实实
  地走进他的生活,他需要的女人,不就是能在他生病时陪伴他一天又一夜的女人吗?
而不是一颗遥远的明星。
  那天晚上,她一脸憔悴地回至家中,头一回见到高潮怒不可遏地盯视着她,劈头就
问:“这两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因为又累又乏,她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了吗?!叶萍病了,我在医
院里伺候她c”
  高潮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摔门离去了。
  在卧室的写字台上,她看见了叶萍来时留下的字条,时间是昨天。她猛然想到当时
是想请叶萍关照一下的,因为电话占线,想过一会儿再打,竟然忘了。
                下集
  成团成团的烟雾自身后的卡座上方飘散过来,悦心忍不住轻轻地咳起来。可以推断
身后的这个女人也是一位失恋者。悦心想,都市里没有真正的白烨林,恋人们只好到这
种地方厮守。
  为什么总是女人失恋呢?这几天,她天天坐在这个位置上,过往了不少陌生的客人,
没有哪个男人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坐上片刻。
  即便是对女人很懂得宽容和关爱的杜启明,也有着他铁石心肠的另一面。
  那一回他们一块上街买东西,见到一个行乞的人,看上去非常地不堪,她下意识地
摸出两角钱,放在乞者面前的瓷缸子里。
  走过去好一段路,杜启明才说:“施以小善,实是大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
  启明淡淡道:“有许多人跟你一样,不能救他根本,只好出些小钱,让他很有理由
地苟活,其实这样活着是很残酷的。”
  她不同意他的说法,但承认他的与众不同。她说:“人走到山穷水尽的一步不是一
件太难的事。怪不得你的小说里都是些斩钉截铁的冲突,而没有无奈和苍凉。”
  对她的这番话,启明似乎颇震动。
  以后这种类似的交谈,他总能够如数家珍地—一道出。后来他告诉她,他十分珍视
这样的交流,因为是许多女人无法取代的。
  然而,她应该在那时就明白,终于有一天启明是能够硬下心肠来跟她分手的。
  不过她并不怨他,他对她说过,晓文你见到了,没有什么本事,我若离开她,她只
可能很惨,她只有一个世界就是家庭,还有我不愿意伤害孩子。
  她只是有点恨自己的明理,如果做得出跟他撒泼打滚,固然是没有了清高和矜持,
也同时能了却了心头的怨
  忿与不平。因为明理是一回事,而真正的割舍却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她是见到他了,她出差到这个城市来看他,一个校对是没有什么差可出的,显然属
于她父亲的特意安排。
  她住在旅馆里,那段时间老杜显得比较忙乱,除了上课,还要往旅馆跑。
  同宿舍的胖子有些莫名其妙地幸灾乐祸,嘴上却说:
  “那些人总是在背后议论你和老杜,我要是你,就请他们两口子吃顿饭,堵住所有
人的嘴。”
  她笑笑,没有说行或者不行,自打她认定她的心底不善之后,对她只有小心和警觉,
这种日子不能不是一种意志的磨炼。
  她知道如果她这么做了,第二天整个编辑班的人都会知道她是多么的不知趣。
  她曾经问过老杜,她干嘛这么跟我过不去?!她什么都有了,家庭、孩子、满意的
工作,即将到手的文凭,作为一个妇人,她还缺什么?
  容貌和才华。女人最应该有的东西,她都没有,老杜说,别跟她计较,她比你活得
可怜。
  第二大傍晚,悦心没有想到,启明带着晓文来看她了。晓文显然对启明惟命是从,
还送给她家里带来的特产。晓文仍旧没有什么笑容,只是客气地坐,一脸的拘束不安,
说话时会不时地看看启明的脸色。
  那一次胖子倒有点没趣儿了。晚上熄灯之后,她突然说:“老杜的老婆也太难看了,
简直拿不出手。”
  她忍不住顶她一句:“我看还可以,至少她看上去挺善良的。”
  胖子咯咯咯地笑起来:‘你倒挺大度的嘛,悦心,其实我发现你特傻。”
  “我们自然都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
  “你别不高兴,你知道老杜为什么那么巴结你?他多精呵,他那个《收藏》杂志,
往好里说,几年办一期珍藏本,他是想在写作方面发展,当作家。你又是《九月》 编
辑部的,怎么说都是一流杂志,他不巴结你巴结谁P!像我们《布谷鸟》,他当然是不
屑一顾的。”
  悦心翻了一个身道:“你总是这样想人家,不累得慌吗?!”
  这些话后来从别的途径传到老杜的耳朵里,启明便对她说:“悦心,多亏胖子提醒,
我以后真要好好巴结你呢!”
  悦心道:“一个人文章写得怎么样,关键在他怎么写,而不是谁来捧,在哪儿捧。”
  启明叹道:“一个不怎么俗气的人,是很难被这个世俗社会接受的。”一悦心笑道,
“原来你也有看不透的时候,你以为胖子真是这么想的?!她不过是这么说,她也知道
不是这么回事,只是不希望任何一个男人走近我罢了。”说完这话,脸上大概也有了几
分落寞,不等启明的反应,她已经转身走了。
  那时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说着一些台词一样的对白,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
  其实成年人过集体生活,比年轻人更难适应。悦心不得不承认,是许多莫名的压力
促使着两个人的交往渐密。
  这时候再出现天灾人祸,女人最自然的举动是抓住一个自己最信任的依傍。
  一天,悦心突然接到家里的加急电报,告之她父亲病危。她一下子乱了方寸,慌得
不知应该怎么办。
  抓着电报敲开老杜宿舍的门,直直地望着他落泪,话都说不出一句。
  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估计郊线车也已收了尾车,悦心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腿都
有些发软。
  老杜非常镇静:“你赶紧上去收拾东西,我打电话到系主任家给你请假,然后陪你
去火车站买站台票上车。”
  这时她才清醒过来,按照老杜布置的去做。
  郊区宽宽的马路上,自行车很少,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有亮光的地方也不多。启
明只管埋头蹬着那辆破自行车,慢撒气的车胎,蹬起来是费力的。
  悦心坐在车座的后面,被启明宽厚的背影罩住,心里不是不安慰的。她想,若这个
编辑班里没有他,没有这个奋力蹬车的人,那她会怎么样呢?除了在宿舍里哭一夜之外,
她可能第二天连去火车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天之后,悦心赶回学校上课。人瘦了一圈,面部也非常推淬。启明问她父亲的情
况。她说病情还比较稳定。
  谁知数天之后,便收到母亲的来信,说父亲故去了,叫她不必赶回来,完成学业,
说这是她父亲临终的话。
  那是她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父亲一直是健康、开朗的,即便是在被打成右派的日
子里,家中也还是有欢笑的。然而他说去也就去了,令悦心顿感人生无常。医生当时的
诊断是心肌梗死,母亲的信中说,他一定坚持要自己上厕所,很短的时间内,医生便回
天乏术了。
  那段时间,悦心无处可去,她只想自己单独呆一会儿。宿舍里的胖子,叽叽喳喳地
说着漫无边际的安慰的话,令她心烦意乱。她只好到白烨林里来,要一杯咖啡,呆坐着,
或者默默地流一会儿泪。
  终于,老杜寻到这里来,她望着他,没话。他也没说什么,陪她长坐。
  她红着眼睛说:“我不应该赶回来的,守住他,哪怕是一个月,两个月……文凭难
道比生命还重要吗?”
  老杜低声地说:“别这样想,你父亲是为你而去的,毕竟系统学习的机会不多,他
不希望你有什么牵挂,你若是走不出来,倒辜负他老人家了……”
  悦心的眼泪流出来:“我想是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谁还肯为我这样做
呢?”这时她感到内心凄凉无比,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双肩。
  启明忍不住坐到她身边来,搂住她。
  她伏在他肩膀上,无声地饮泣。
  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接受我。”
  她没有说话,但意念上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她不是不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
但是一个女人若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有一个知道你,懂得你,理解你,欣赏你的人是多么
地不容易啊,单凭这一点,女人是可以不顾一切的。
  真正跨越这一步是在半年之后,那一个黄昏晚霞很美,他们相约到雀燕山去,彼此
都非常清醒,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后来,该发生的就发生了,一切水到渠成,非常圆
满,没有一丁点的勉强。
  这之后,她是非常平静的。因为一切都是自己想清楚的。他并没有对自己隐瞒过什
么,所谓接受,自然也包含他的先决条件和难点、甚至死结。她计较的不是这个,而是
一个人值不值得她这样去做。
  她没有想到,老杜的心情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沉重。
  她不问,也从不跟他谈将来,更不提类似结婚这样的话题,希望能减轻他的负担。
  有一天在白桦林,她看出他的懊丧。实在有些不解,便说:‘你到底怎么了广
  “我一直在等着你问我。”他的声音低沉。
  “出了什么事?”
  他又不说,眼睛望着窗外。
  老半天他才说:“我是一个凡人,也有很传统的一面……”
  她不得要领:“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并不愉快?!’
  “不,跟你在一起我非常愉快,可我没法接受你是以一个姑娘的身份把自己托付给
我这个事实……”
  她听出了弦外之音:“她难道……”
  “是的,晓文被人骗过,她是一个受害者。当时,我并不特别看重这一点,可能是
因为我并不爱她的缘故。”
  她无言以对。
  “哦想写信跟她提分手的事……看着她,我是没有勇气说什么的……”
  她冷静地说:“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我担心她整个精神世界会坍塌。”
  “这对你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他不满意地说。
  那时她还不懂,男女之间的爱是有区别的,女人的爱,多半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只要能卸去对方一半的担子,怎样的苦都自己吞下去;男人却不同,更期望一种忘我的
境界,否则就认为对方对自己爱得不够。
  理智的爱一定无法避免这个问题。
  悦心说:“不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做,而是你要做到这一点太难,晓文不能没有你,
她家里的人不会放过你,女儿也不能离开你,从这一切之中挤杀出来,即便我们能够在
一起,你是否还会愉快呢?”
  老杜苦笑道:“你怎么能爱得这么谦让,这么崇高?!”
  这之后,两个人之间反倒有了距离。
  悦心在这个问题上颠颠倒倒地想过无数次,原以为自己已是烈火金钢。一旦最后的
分手到来之时,她才发现这个打击不是一个意念就能够抵挡住的。
  从启明动手收拾东西,办托运开始,她完全失重,行尸走肉般地不能自己。
  她冲到启明的宿舍,抓住他打行李的手:“求求你,让我先走。”
  启明叹道:“庄子庆来接你,我不愿意见到他。”
  “你明明知道,我其实仍旧是一个人生活。
  “我也是一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听她说完之后,叶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围困记得,当时是她把叶萍约到白桦林来的,并跟她讲了和彭海洋的事。她说:
“我想跟高潮离婚!反正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
  叶萍说:“可是高潮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他对你还是很能忍让的,是不是因为那
个彭海洋,你才处处看他不顺眼?”
  “你不知道,高潮这个人很乏味。”
  “家庭生活都有一层平凡的伪装,我觉得高潮这个人还不错,没有什么劣习。倒是
那个彭海洋,你凭什么相信他?”
  “我很爱他,而且跟他已经有了很深的关系。”她说这话时,看了叶萍一眼。
  “他有婚姻指向吗?”
  “他说要下决心跟我生活在一起。”
  “男人在造爱的时候说这种话是不作数的,你怎么能相信呢?”
  在那个时间,围困是听不进这类意见的,她说:“叶萍,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我
要搬到你家去住,跟高潮分居。”
  叶萍的丈夫出国了,叶萍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这样做对高潮伤害太大了。”
  “我只能这么做。”’她狠狠心这么说。
  离家的那一晚,高潮说了很多话,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都是劝她留下来的。他
说,围困,你这个人有不安分的一面,但你决不是“新的女性”,社会上的许多事情是
很复杂的,人心也多变,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这个家庭不能给你多少浪漫,至少
还有可靠和安全吧。
  围困心里想,现代人,就图个可靠、安全吗?
  高潮又说,我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只要你跟他了断清楚,我不会跟你过不去。
  她听不进去,海洋自病后,对她的爱有增无减,并且与她的关系,的确有了婚姻指
向。
  最初搬进叶萍家的一段时间,人非常地轻松,仿佛逃脱了一副枷锁。常常下班以后,
去海洋的公司等他,两个人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顾忌什么,也不用编什么谎言。
  有一回路过家具店,两个人还进去看了大衣柜。因为海洋的家里没有。而这又是她
需要的。
  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时候,感情也是一帆风顺的。
  一天,她如期地把电话打到海洋的办公室,问他能否按时下班。
  停了一会儿他才说:“围困,她突然来了……”
  她出奇地镇静:“你怎么这么慌?正好可以跟她谈离婚的问题。”
  “她拿着你放在我那儿的香水、拖鞋和睡裙,来找我们领导f。”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边彭海洋已经挂断了电话。
  几天之后,他到叶萍家去找她,人像霜打了一样,完全没有了气色。他说,领导说,
这事若没有人来告,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搞活、开放嘛,这种事我们也
不想管,但是你爱人找到这里来,一定要求严肃处理这个问题,我们不办,她是要向上
一级领导反映的。
  结果是撤掉了部门经理的头衔,作为一般业务员使用,并且行政记大过一次。
  公司上下已经传得纷纷扬扬。
  他只是一味地长吁短叹。”。
  围困迟疑地说:“那我们的事怎么办呢?”
  他马上说:“你先不要逼我好不好,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省得节外生枝。”
  她这时才发现,彭海洋遇事,根本没有男人应当具备的应变能力,他只适合在平静
的环境里工作、生活和恋爱。碰上麻烦,他的反应就是垂头丧气,毫无心机。
  果然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约见,彭海洋更是没有一个电话打来。围围只当是
他的老婆把他纠缠的不轻,想想先不要给他添乱了,自己这边,就多一点时间跑律师楼,
准备单方面起诉。
  一天,叶萍下班比较晚,进门之后把手提包丢到沙发上,劈头冲她说:“你认识的
好人!”
  她茫然白也望着叶萍,不知怎么回事。
  叶萍说:“我今天因为工作上的事,见到彭海洋他们公司的人,说他老婆整完他,
就跟他离了婚走了,他觉得在公司很没面子,最近在办调动,新认识了——个很有能量
的女孩子在帮他办,所有的人都看好他们是要双宿双飞的。”
  围围只觉得挨了一闷棍,眼前先是—黑,然后是金花乱窜,她一句话也没说,就冲
出了叶萍家的门。
  她跑去彭海洋家敲门,直到把他的邻居敲出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这儿住
了。”
  “他会去哪儿住呢?”
  “他没有说。”
  那一晚,她面色发白地走回叶萍家。
  第二天,打电话到彭海洋的公司,是他来接听的。
  她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做得太绝了吧?!”
  彭海洋的语气里并没有负疚,仍然是十二分的懊丧:
  “你还要怎么样?我为你撤了职,受了处分,老婆还用这个借口把我扔了,你还有
什么不平的?!”
  她的口气软下来说:“海洋,你忘了原来是怎么跟我说的?”
  “我是有过那种想法,但是现在看来不合实际。”
  “海洋,我也可以帮你办调动,你不就是要调离那个公司吗?”
  “不光因为这个。我仔细想过了,我还是需要安稳的生活,而你和我老婆是一样的
人,找到一个所谓合适的男人,立刻把自己的丈夫蹬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突然来找我,
就是要跟我离婚,她已经另有个相好,这次来,无论有没有你的事,她都是要跟我离婚
的。你们这种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