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5-23 13:02:26
竹林第八闲 作者:子楣

  礼法算什么?儒家经典又算什么?统统靠边站吧!
  没事的时候在竹林里弹弹琴喝喝酒,嘻嘻哈哈开开玩笑,管他外面是不是天翻地覆,管他是谁做皇帝呢!
  生活就是要用来享受的嘛!
  一梦醒来,便遇上了那七个狂放自在的才子,到底会是谁改变谁的生活?
  嵇康,不要弹广陵散了,快给我弹一曲凤求凰听!
  王戎,把你积攒的钱都拿出来!
  刘伶,裸奔也要看地方!
  阮咸,弹琵琶曲给我听吧。
  还有那个谁谁谁,把珍藏的美酒贡献出来吧!



第一卷 梦入竹林
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灾祸
  那一瞬间,一片昏暗。
  雯夏只记得那时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整个人便宛如坐在过山车上的感觉,天旋地转。
  当时的雯夏的的确确是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本能的反应便是抱着头蹲了下来。接着便是尘土弥漫,轰隆隆的声音从耳旁滚过,身子一空,宛如失重般感觉。雯夏抬头看了一眼,所有的东西都颠倒了方向,有黑压压的东西向自己落下。
  雯夏半天才弄清楚,是车翻了。这一次雯夏是放暑假回家的,没想到家没回成,反倒遇上这样的事情,小命都要不保。
  过了不知多久,雯夏昏昏沉沉醒了过来,一片黑暗,周围灰尘弥漫,让雯夏喘不过气来。雯夏想要转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挪动分毫,接着便是剧痛袭来,沉甸甸的东西压在雯夏身上,压迫着她的胸口,对于现在的雯夏来说,呼吸也成了一种奢望。雯夏勉强挪动着手指,发现自己身上湿乎乎的,散逸出的血腥味也让雯夏知道,自己是受伤了。
  冰冷,黑暗,绝望。雯夏的神智渐渐模糊,这短短二十年的生命在眼前闪现。生命中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情一一回放,好似快进的电影一般,二十年浓缩成了几分钟。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胸口也没了那般沉重的压迫感,雯夏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损毁塌陷的客车被她丢在身后。
  雯夏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茫茫然向前,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一条通道,便沿着那通道走了下去。雯夏终于来到那个冥冥中注定的目的地,每个人都要来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黑暗、阴郁的让人透不过气。
  一个缩着肩膀驼着背的小老头走到雯夏面前,那老头右手抓着个笔杆,左手抓着一本册子,正在上面勾勾画画。“雯夏?二十岁?”
  雯夏茫然的点了点头。
  “倒是也没做什么坏事,喝了孟婆汤,转世去吧!”老头眼皮都懒得抬,便在那册子上勾画了几笔,叫道:“下一个!”
  孟婆汤?忘却了此生的一切?抛弃了此生所有的情感,就这样离开么?自己已经死了,雯夏直到此刻才开始正视这个现实,永远也回不去了。只有二十岁的生命戛然而止,朋友、亲人、父母,此刻都仿佛在云端一般,遥不可及。只不过一瞬间,她的世界全变了,原先的世界向她关闭了大门,而她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一扇新的门向她敞开。“我才不要转世,我不要!”
  “不要转世?”小老头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雯夏,道:“那就留在这里。”
  雯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黑暗阴沉的地方,没有一丝阳光温暖,这里让她感到不寒而栗。“我不留下,我想回去!”雯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愿望。
  “你已经死了,回不去了。”小老头抓着笔,心不在焉的对雯夏道:“快点决定,还有很多鬼魂在等着!”一名鬼差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凑在小老头耳旁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老头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你们是做什么的?这点事情都能耽搁了!不管,我不管,你们向阎君解释去!”
  “判官大人。”那鬼差连连作揖,恳求道:“求求你帮忙遮掩过去吧,反正那也是个小人物,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胡扯!”小老头气得胡子一翘一翘,脸上的皱纹也随着跳了跳,“每个人都有命数,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停就停?会出乱子的!”
  “判官大人,现在那魂魄已经散了,再要聚拢回来可不是你我之力能办到的。这件事闹到阎君哪里就算是判官大人也会受牵连。”那鬼差眼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小鬼我是无所谓的,大不了再回十八层去等个八九百年,可是判官大人您怎么办呢?”
  小老头瞪着眼睛,半响无奈道:“好吧,让我算一算。”说着将有些干涩的笔尖放入口中濡湿了,在手中抓着的册子上点点算算。“咦,巧了。”小老头抬起头看着雯夏,有些不可置信,又低下头算了算,才终于扭转头对一旁殷切盼望着的鬼差道:“这一次你们运气还真是好到了极点,眼前这个魂魄正合适。”
  “多谢判官大人。”那鬼差喜不自禁。
  “提着点心思!”小老头判官瞪着眼睛道:“下次再出了这样的乱子,可不会再像这次这么容易就过关!”
  “是,是,小人记住了。”鬼差频频点着头,小心翼翼偷瞅着判官,道:“大人,既然合适,就赶紧送去吧,再晚点那躯体元气散了就完了。”
  小老头判官笑眯眯地看着雯夏,道:“你能重生了,虽然时间是靠前了些,但是地方没大变的。”说着走上前去,抓住雯夏的胳膊,道:“来来来,随我走。”
  雯夏狐疑地看着那个小老头,站着没动,“什么时间向前地方没变的,什么意思?我只想回去!我不想转世!”
  判官舔了舔有些干涩的笔尖,道:“说白了,就是让你回到过去。再说你的原来那具身体已经坏了,死都死了,不可能再回去。你想呆在地府里等着?”
  “我——”雯夏有些犹豫,这个地方的确不是好待的,不过刚才一会儿,她已经从心底开始惧怕厌恶这个没有光明没有温暖的阴森地方。
  “走吧走吧。”小老头脸上堆砌起笑容,一张脸笑的像菊花,“也不用你喝孟婆汤,也不用再从婴儿活起,这样的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判官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抓着雯夏的手向前走去,也不见那个干瘦的家伙有多大力气,只轻轻抓着雯夏,她便不由自主跟着判官往前走,想停都停不下来。
  想起那老头脸上诡异的笑容,雯夏心中疑惑顿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给我说清楚!”
  “这件事情啊——”判官拖拖拉拉地说着,停在一扇门前,道:“好了,就是这里,六道轮回的通道马上就要关闭,你进去吧!”说着也不管雯夏同意不同意,用力一推便将雯夏推了过去。
  雯夏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硬是抓着门框不放手:“你不说清楚,我死也不去!”
  “你都已经死了!”判官将雯夏扳着门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叹道:“这不是什么坏事,那躯壳也算不错,什么损伤都没有。本来是命不该绝的,不过鬼差却去的晚了,让魂魄散了,没法再让那人活过来,只能移花接木,先凑合过眼下再说。”
  “我不去当替罪羊!”雯夏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很难再抓住门框,那门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让雯夏身不由主向里退。
  “你这丫头也真是怪了,其他来这里的人总是求着想重生,还有的哭着喊着想要回到过去,你怎么就不愿意呢?哎,不愿意也没办法,眼下只有你命数合适,能代替得了,若是旁的魂灵去了,就算硬弄进那躯体,也是不过一时三刻就会死,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那判官一用力,生生将雯夏的手拽了开来,一把推出。
  雯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翻车的时候,比那个时候还要剧烈的震动,旋转,整个人都不知被抛去了哪里。回响在耳边的倒是清清楚楚的话,“记住,不能和任何人再提起前世的任何事情,也不能去杀人,更不能去救必死之人,否则你会魂飞魄散的!”
  “轰隆”一声响,雯夏失去了知觉。
  判官舔了舔笔尖,在手中的生死簿上划了一道,重新关上那扇门,方才舒了一口气,道:“好,终于解决了。”





第二章 山中采药人
  雯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倒在草丛中,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想喊也叫不出声,眼看着红日西斜却只能忍着寒冷躺在地上。
  更要命的是虽然雯夏动弹不得,感觉却灵敏的很,寒冷一丝一毫侵袭着她的身体,夺取了所剩不多的热量,肚子饿得狠了,胃一下一下地抽痛。
  灵魂好像是被放在不合适盒子里的东西,只要一动,就会浑身都痛,整个身体散发出一股陌生的味道,让雯夏觉得别扭之极。想起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才刚死不久,雯夏便觉得自己就像是偷了别人东西的小贼,心里更加不舒服。
  雯夏望着天空,她要怎么办?前生的一切还在眼前一一回放,雯夏不敢相信自己再也无法见到母亲慈爱的容貌,再也无法感受至爱亲密的拥抱,再也不能和好友在一起放声高歌。雯夏就这样躺在地上,呆呆的想着,身体的感觉渐渐变得迟钝,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寒冷,虫子爬上她的身体她也不觉。
  红日西沉,最后一丝光明也消失在雯夏眼前,黑暗渐渐降临。
  雯夏想到了很多,父母,朋友,亲人,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死了,会不会很伤心?想起要让父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雯夏心中无比自责。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了,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她抛在了背后,难道真的要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下去么?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时代挣扎着活下去么?而且还是以别人的身份以别人的名义活下去,这算的上自己的人生么?
  雯夏闭上了眼睛,太冷了,意识都有些模糊,不如就这样结束吧,回去和判官说,自己宁愿要一个全新的人生,也不想以别人的身份过别人的生活。
  雯夏耳旁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有人正向这边走来。雯夏现在根本不想见人,可她连稍稍转动一下头也做不到,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也只能任其自然。
  杂草被分开踩踏在脚底的声音更清晰了,似乎来人已经发现了雯夏,正向她走来,“有人在这里么?”脚步声已经近在雯夏耳旁。
  “姑娘,你怎么了?”雯夏迷茫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脸,似乎正很关切地看着自己,雯夏却无法回答,她最后的意识也在渐渐消逝。雯夏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
  “姑娘?”那男子本是来山中采药,这一日走过山谷之处,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冥冥中好似有个声音要他这样做,便拨开长草向山谷深处走去。没想到却在草丛中发现了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男子见眼前女子晕倒,急忙上前扶起,见那女子面上苍白如雪,唇色青紫,已经没了一丝血色。再按脉搏,跳动既缓且迟,已经是前力不接后力,断断续续好似随时都要停下。他已知这女子是身体太虚,气血两亏,若非自己路过,再一个人耽搁片刻恐怕便性命攸关。来不及多想,匆匆从怀中取出银针来刺在那女子穴位之上,等到她气息稍微平复之后,再将那女子背负于背上,回到屋中。
  也是天命使然,若这男子不至,也许雯夏在这个时代的生活尚未开始便被她自己放弃了,可是雯夏遇上了这个男子,这男子救了她,也开启了雯夏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那男子这采药之时暂住的小屋,就算没有别的,草药是断断不缺,他将雯夏带回,马上便为雯夏诊治煮药。





第三章 我命由我心
  雯夏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上下疲乏的要命,连手指都懒得动弹。鼻中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雯夏转过头,看到一个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袅袅的青烟从那人身前缓缓飘起,那人不时抓些什么放进去,全神贯注。雯夏幽幽叹了口气,她怎么又活了过来呢?为什么她连放弃也不行呢?
  “姑娘,你醒了?”那人听到雯夏的叹气声,转过身走到雯夏面前,“别动,你需要好好休养才是。”那男子的容貌算不得风采卓绝,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皱起一丝丝细细的笑纹,不过那男子脸上淡淡的微笑柔和的宛如春风一般直入人心,可以驱散了人心中的冰冷,让人不由自主便想要去相信他。
  雯夏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她浑身都痛,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闭上了眼睛,过了半响,才道:“干嘛要救我呢?就让我无声无息的死了,岂不是好?”
  “姑娘怎么这样想?”那男子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深沉的声音从耳际一直传入人心里。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的人生,我的生命都不是自己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生命为什么不能自己掌握呢?”那男子将手覆在雯夏额头上,宛如关心妹妹的哥哥一般亲切自然,“只要想掌握自己的人生,就一定能办得到,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可什么都不会得到。”
  “我放弃?”雯夏重复着,放弃么?再度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便再也狠不下心去结束自己这个刚刚开始的人生。可是要如何呢?雯夏倦怠的闭上眼睛。
  “姑娘还要休息,我不在打扰了。”那男子将手伸到雯夏面前,道:“这东西是我从姑娘身边找到的,是你的东西吧?”
  雯夏睁开眼睛,那是一块玉环,泛着柔和的光芒。雯夏苦笑一声,这玉环就算真的是她的东西,也属于这具身体上一任的主人,并不属于她。
  那男子每日去山中采药,只将雯夏要吃的药和食物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便不见了人影,雯夏不说话,他便从来不会主动和雯夏搭讪,更不会问雯夏任何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雯夏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也可以勉强支撑着坐起来,身体也不会再像前两日一般动一动就痛,只是仍旧乏力而已。
  “姑娘莫急,再过两天,想必便可以行走了。”那男子见雯夏缓缓坐了起来,便安抚道。
  “能走了又如何?”雯夏依旧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只要一想到现在的自己是用着别人的身体,享受着别人的生命,她便觉得别扭,这个人生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能走了,想去哪儿便可以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只要心想去的地方,便可以去。”那男子淡淡一笑,答道。
  “心?”雯夏心中忽然震了一下,宛如石子落入水中水中,激起一片涟漪。雯夏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光明,撕裂了这些日子困住她的黑暗。日日只纠结于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却忘了这灵魂是自己的,心是自己的。只要心是自己的,为何非要纠结于这具身体原来的生活?她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轨迹,可以主宰属于自己的生命,又何必要去理睬这具身体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豁然开朗之后,先前的担忧便不再算什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雯夏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相处多日男子的名字,“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呢。”
  “在下山涛。”那男子冲雯夏拱了拱手,转身又回到药炉之前,细心照看火上的药。
  山涛,雯夏仔细想了想,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山涛正在挑拣着新采回的药草,小心的分离着,不一会儿便将乱七八糟的药草分类整理好了,根是根叶是叶,那些可入药的花瓣更是一片都不曾碰伤,到宛如侍弄艺术品一般的仔细认真。
  雯夏看着山涛有条不紊的那双手,有些疑惑,哪一个采药人会如同他一般悠闲随意?那种淡定的微笑和他身上闲雅的气质可是模仿不来的。
  “那个,你是大夫么?”山涛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再说话,雯夏忍了半响,还是率先发问。
  “只是我自幼多病,看的医书多了些,久病成医罢了。”山涛转头对雯夏笑了笑,问道:“姑娘家在哪里?要在下去通知你的家人么?”
  “不必。”雯夏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决定要过自己的生活,就不必再和这具身体原来的生活搅上什么关系,未来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是属于雯夏的。
  山涛却不再问什么,转身将药汁倒出,端到雯夏面前,轻声道:“姑娘,吃药了。”
  雯夏见到那黑乎乎的药汁便先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别过头去,“我不想吃,我好得很。”
  “姑娘气血两亏,血脉又不通的久了,若不好好调理,恐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山涛将药碗放在雯夏面前,劝说着。
  他说话时也是那么平平淡淡,宛如微风拂面,却让雯夏拒绝不了。雯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十分不好,想到以后还不知要指着这具身体过多久,若是落下一大堆病根可糟糕的很,便伸手接了药碗过来,眼一闭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好苦!”雯夏苦的只吐舌头,这都是什么药啊!由苦又涩,雯夏觉得她整个舌头上的味蕾都在抗议。
  山涛手指一转,夹了一片叶子放在雯夏口边:“含着便会好些。”
  雯夏乖乖张嘴,将那片叶子含在口中。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雯夏却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会害她,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山涛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放下心防坦然相对。那片叶子果然有些效果,清新淡雅的香味散逸着,驱散了口中苦涩的残存,没有添加的香料甜味素,只有天然的植物芬芳,居然比绿箭的味道还要好上三分。
  “你住在这里么?”雯夏一旦想通了,便迫不及待想要更多地了解身处的环境,虽然明知现在静观比多嘴多舌好,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山涛淡淡一笑,索性弃了手中活计,跪坐在雯夏身侧,答道:“我只是在采药时节来此,平时并不在此。”
  “那我的运气够好,幸亏是此时,若是别的时候落在谷底,岂不是要死在外面?”雯夏吐了吐舌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山涛将放在半截竹筒中的清水递给雯夏,“姑娘自是命中注定不该此刻便死,便算是巨源不经过,也会有旁人经过。”
  “巨源?”雯夏微微挑眉。
  山涛微笑道:“在下字巨源。”
  巨源,山巨源。雯夏一愣,脑子里有个名字蹦跳着,晃来晃去,马上就要跳了出来。“山涛,巨源。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的,一定!”
  “姑娘,你怎么了?”山涛见雯夏皱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关切地问着,眼前这女子身子亏的厉害,此刻实在不适宜再费心血。
  “没什么,我只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雯夏摇摇头,那个影子晃来晃去,让她恨不得从脑子里生出第三只手来,将那个念头抓住了放在眼前看个清楚。
  山涛站起身,道:“若不是什么急事的话,一时想不起来便慢慢想,此刻还是养好身体要紧。”说罢将一些急需晾晒的药草搬了出去。
  阳光从打开的门射了进来,射在雯夏眼睛上,雯夏觉得有些刺眼,扭头躲避,忽然觉得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想起来了,山巨源,这个名字她熟悉!
  山涛,雯夏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嵇康。嵇康那一曲广陵散可谓是千古绝唱,临刑之际弹奏一曲,谓之“广陵散就此绝矣”,这在《笑傲江湖》中提到过。当时雯夏对这位才子十分好奇,便上网百度了一下,不过他的生平已经淡忘,只记得他写过一篇叫做《与山巨源绝交书》的文章,这篇文章写什么内容又是为何而写雯夏早就忘记了,当时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嵇康和多年老友决绝至此,有些惊诧,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管是山涛还是嵇康,都是竹林七贤之一。雯夏也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处,竹林七贤所在的时代是魏晋之交,是个纷乱的年代,也是个名士辈出的时代。后人所谓魏晋风骨,自然便是指的这个时代,那种潇洒放达的人生态度颇为后世文人所向往。





第四章 林下自安身
  “该死的判官!”雯夏暗自咒骂了一句,这个判官倒是将她扔的远,与现代差了一千多年。就算是魏晋朝再有风骨再名士辈出,可这毕竟是个动荡的时代,在这种时代里想要过安宁平静的生活,可能么?
  “姑娘,你怎么了?”山涛回到屋内,看到雯夏忽而皱眉思索,忽而微笑,不过一会儿又一脸忿忿的样子,心中担忧,开口问道。
  “没什么。”雯夏勉强笑了笑,魏晋之时历史动乱,各家政权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篡权夺位的戏码,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独善其身么?微叹了口气,想那么多干嘛?此刻这个身体连站起来都困难,况且已经被扔到这里来了,还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山涛兄可以称呼我‘雯夏’。”雯夏低着头,缓缓将自己的姓名道出。
  “娟秀清雅,当真是人如其名。”
  雯夏一愣,脸上微烫,抬头去看,见山涛仍旧是淡定地微笑着分拣草药,方知他不过是真心实意赞扬,并无其他。
  山涛去端了煮好的药来,“雯夏姑娘,该喝药了。”
  “又是药。”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雯夏不由自主便是一阵反胃,这药已经当饭似的吃了好多天,也不知这养病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好好的活过来,前两日却都花在养病上,雯夏想想也觉得自己够倒霉。
  她活在现代的时候曾今看过一些小说,其中有些也是描写主人公跑到古代去生活的。可是看人家一般醒来都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可没有哪个如她一般醒来就被扔在外面,还差点再次把小命送掉。虽然侥幸活下来,还要吃这么多的苦头花这么长时间来修养身体。
  “你的身子恐是元气大伤了,须要慢慢调理几个月才行。”山涛依然是那样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笑容依旧和煦温柔的宛如三月春风。
  “几个月?”雯夏眉头皱的更紧了,脸上的表情也更苦了,也就是说这种能苦死人的药水她还要连着喝好几个月?
  山涛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巨源医术有限,只能如此,恐怕就算是几个月之后,姑娘也需要常常吃药的。”
  “山涛兄的意思,是雯夏这辈子都离不开药了?”雯夏头都大了,这辈子都离不开药,岂不是要做一辈子药罐子?
  “姑娘不知么?”山涛看了看雯夏,道:“依巨源这两日诊治,姑娘这宿疾恐怕是自娘胎中带来的,这病是要从幼年起就吃药的啊!前段日子姑娘受了累,兼之不知受过什么大伤,血脉失和,更需要时间好好调理。”
  雯夏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死了,又活了,不管如何也算是一件好事,可万万没有想到摊到自己头上的居然是这样一副孱弱的身体。从娘胎里带来的宿疾?这辈子想要治好的可能是不大了。判官这个大混蛋!居然什么都不说就把她推了过来,还骗她这具身体‘也算不错’!她刚刚下定决心要开始全新的生活,就让她知道这么糟糕的消息,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雯夏姑娘,药要凉了,快喝吧。等你喝了药,我扶你起来走走,躺了这么多天,想必也闷的很了。”山涛劝道。
  雯夏盯着眼前那一晚黑沉沉看不见底的药汁,心中就算一百二十万个不乐意,也只能接了过来,眼前的这药汁,恐怕会纠缠她一辈子了。喝罢药,山涛马上便递上了一片翠叶,每次雯夏喝完药山涛都会如此,以驱散苦涩的药水给舌头带来的不适。
  雯夏噙着叶子,扶着山涛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虽然乏力,倒也不如前两日软绵绵的。雯夏心中稍感慰藉,试探着向前走出两步。
  步子迈地还算稳当,一旦走开了,雯夏便再也不想回到卧榻上躺着,一步一步迈出去,反倒是走的愈加稳当了。“我想出去走走。”雯夏看着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山涛,道:“闷在屋子里久了,我想到外面看看,绝不走远,就在这附近,行么?”
  山涛笑了笑,道:“雯夏姑娘只要有气力,巨源自然会奉陪。”
  推开小屋的门,从树叶中透下的阳光斑驳的照在身上,抬头看到一片翠影阑珊,树叶的缝隙中能看到碧蓝的天空。雯夏再回头看小屋,青竹做的围栏,黄木做了支柱,简简单单却是清雅别致。耳旁能时时听到鸟鸣,鼻端都是带着林木清醒的空气。病了这么多天,此刻第一次出门,雯夏忽然觉得这个时代好美。
  过惯了快节奏的现代生活,雯夏心中都快要忘记自然之美,此刻能置身其中,感觉到人与自然是如此接近,人能融合在自然之中,是一种多美好的感觉?
  雯夏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凭着自己的力量也能走出小屋,在林中缓缓散步。又过了十几日这样的生活,一间屋子,屋前有树林,屋后有小溪,日日都能听到鸟雀之声,白日里和野兔松鼠玩耍,晚上听着潺潺溪水之声入睡。心中没有了嘈杂没有了烦恼,人当真活的无比自在轻松。
  比起雯夏在现代时那种日日为了生机奔波,时时都要小心被人算计,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当真只有重生之后,才能明白生命的可贵,若一辈子都为了那些虚无的名利奔波,就算是拥有至高的权利,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终究带不走,又有什么意义?雯夏心中隐隐觉得这一次新生很值,她愿意过一辈子这样悠闲宁静的生活。
  可是这里终究是山涛的地方,雯夏暗自琢磨,自己将来也一定要找一处幽静美丽的地方,建一座小屋,屋子周围就是林木,可以随心所欲的养养花养养鱼,再不为什么功名利禄奔波,再不与人勾心斗角,只在宁静中感受着生命的本真。





第五章 醉酒正当歌
  “巨源,等了你许久,怎么还不来?采到什么宝贝不肯出来了?”清晨,雯夏刚刚起身,便听到有人在屋外大喊,接着小屋的门被大力推开,一股酒气只冲了进来。雯夏这么多天从来闻到的也是药味,乍然一股酒味,到让雯夏有些不适应的皱起眉头。雯夏抬头,一名男子正扶门站着,他显然是喝的多了,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却依然将手中抓着的酒瓶往口边送。
  山涛苦笑着摇摇头,叹道:“看来他们是等不及我,自己找来了。”起身出门,将那醉酒的男子扶了进来。
  那男子头发虽然束着,但已经散乱,发簪歪斜,衣服凌乱,倒有一多半衣带没有系好。待雯夏看清那男子容貌,心中不由赞叹,那男子瞧容貌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眉宇间不带一丝凡尘俗气,飘飘然有清雅出尘之态,虽然已经是烂醉,但他脸上却依然神采飞扬,那双眼睛非但没有被酒精遮掩了光彩,反倒是熠熠生辉,在光线有些黯淡的小屋中看来更是灿若星辰。此刻那醉酒的男子正眯缝了细长的眼睛斜睨着山涛,伸手在山涛身上点着,道:“说好去山中采药,一月便归,此刻已经一月又半,专门酿了美酒等你,你却不来,浪费了我的佳酿。”
  山涛闻了闻那醉酒男子身上的酒味,笑道:“你这不都品上了么?算不得什么浪费。”
  那醉酒男子眼光转了一转,落在雯夏身上,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道:“我说一向守时的你怎么会迟来,原来是有美人在此,所以耽搁了时日。嘿嘿,果然是美人,巨源你好眼光。”
  “阮籍,喝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这位姑娘在山中遇难,我才将其带回医治。”山涛扶着走路都摇摇晃晃还要到处转的男子,向雯夏道歉道:“这位阮籍,是我的好友,平*还不错,就是酒后放荡了些。”
  阮籍?雯夏一怔,竹林七贤里的另外一位也出现了?随即哑然失笑,她只见山涛温文和蔼,却忘了竹林七贤里可多的是狂放之士。“没关系,这位兄台倒是性情之人。”
  “阮籍,快去醒醒酒。”山涛扶着阮籍想要让他安坐,可是阮籍却踉踉跄跄走到雯夏身前,看着雯夏又灌了一口酒,盘膝坐下敲着山涛用来采摘药材的箩筐底便唱了起来: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闲,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眄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雯夏虽然古文学的不是太好,但是这诗并不很难,她还是能听懂的,诗中之意便是赞扬一个美人的万种风情了。雯夏听的老大不好意思,心中暗自埋怨,这阮籍也太狂放了些,不过才刚刚见面,就这么露骨的赞美,实在让人羞愧。
  雯夏还不知该如何应对,便见阮籍“咣当”一声,扔掉了手中已经空掉的酒瓶,以一种四脚朝天的姿势躺在地上,居然呼呼大睡起来。
  山涛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只对雯夏拱手道:“他喝多了便是这样,完全变了个人,姑娘莫要介怀,刚才的诗不过是他随感而发,并非有意轻薄姑娘。”
  雯夏看看那个四脚朝天一副睡得天塌地陷也不管的阮籍,再看看一脸无奈的山涛,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两个人反差这么大,居然是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不过阮籍这个家伙出口成章的才能倒是不容小觑的。“我并没有生气。”雯夏冲山涛笑笑,道:“山涛兄是因为我才耽搁了赴会的日期,雯夏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山涛兄就莫要再耽搁了,别再让朋友久等。”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罢了,就算我不去也没什么要紧。”山涛说着,将瘫倒在地上的阮籍拽了起来,扶到另一边自己榻上,给他盖上被盖。现在这个家伙倒是消停了,乖乖的一动也不动。山涛看了看阮籍,笑道:“他这次醉得不算厉害,过不了多久就会醒。”
  这还醉的不算厉害?雯夏闻言瞪大了眼睛,天啊,阮籍若是真醉得厉害了,会是什么样子?真不敢想象。
  “雯夏姑娘不知,有一次他连喝了十天十夜的酒,然后便睡了三天三夜,任谁叫也不醒,那还算是醉得厉害的一次。”
  酒罐子,这个家伙绝对是酒罐子!雯夏想,十天十夜!就算这古代的酒度数不高,要那般喝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就算是喝十天十夜的水也没有几个人能办得到。
  阮籍果然如山涛所说,到了夜幕时分便清醒过来,整理了衣衫又将头发重新收束,雯夏再看到他的时候,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一袭淡黄色的衣衫依旧,细长的眼睛俊秀的眉峰,风神如玉。他看着雯夏,和气的笑了笑,“阮籍醉后狂态,倒是让姑娘看了笑话。”他笑起来眼睛中的神采依旧璀璨夺目,让雯夏看的有些呆了。
  “方才听闻巨源所言,姑娘身子不适,此刻可好些了么?”
  “啊,呃——”雯夏马上回神,轻咳一声遮掩着自己方才的失态:“已经好很多了,为了雯夏的事情反倒耽搁山涛兄和阮籍兄的事情,雯夏愧疚。”
  “哈哈,愧疚什么,有美人在望自然要耽搁些日子,如果知道是如此美人,多耽搁几日又有何妨?早知便将地点定在此处了。”阮籍一甩袖袍,笑的坦荡。
  呃——这个家伙到底酒醒了没有?雯夏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低头躲避着阮籍那灼灼目光,呐呐的道:“雯夏可不是什么美人,公子如此赞誉,雯夏不敢当。”
  “姑娘何必自谦?”阮籍笑道:“美丽自然是要说出来的,何必像那些虚伪的家伙一样遮遮掩掩?姑娘不妨临水一观,看看自己究竟当不当得起阮籍一赞。”说罢他也不等雯夏再说什么,摇摇晃晃转身便走,手中还拎着个酒瓶,边走边喝,边喝边唱: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歌声渐渐淡去,唱歌的人只余一袭洒脱的背影。





第六章 佳人临水映
  雯夏忽然很想要清清楚楚的看一看自己的脸,前几日经过水边之时雯夏也曾对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匆匆一瞥,但是水波涌动,看的并不十分真切。
  当下也顾不得天色已经暗了,便走到屋后小溪旁边,溪水细弱,但今日却平静的很,足可以映照出溪边人的倒影,雯夏弯下腰细细打量自己的倒影,影子随水涌动,那的确是一张美丽的面孔,虽然看上去眉宇间还有一丝稚气未脱,但是遮不住的天生丽质已经展现无遗。眉如远山青黛,眼中盈盈秋波,因为久病而造成的苍白面色反倒更衬托的人出尘脱俗了。头发从肩头滑落,浸入水中,倒影和人便好似连在一起,难分彼此。
  不过虽然好看,雯夏自问自己的容貌距离那倾国倾城般的传奇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当不起阮籍那样夸张的赞誉。
  虽然容颜不错,但是雯夏高兴不起来,她宁愿要一张平庸些的面容,也希望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而不像现在这样,需要靠药草来维系自己的生活。林妹妹并不是谁都能当,谁都想当的。
  “姑娘?雯夏姑娘?”雯夏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站了起来:“我在这里。”
  山涛不见雯夏身影,又见天色已晚,便出来找寻。他听到雯夏回应,顺着声音寻去,便见潺潺溪水边上侧立着一个身影,暮色依稀中那身影看起来是那么飘忽,好似在世界的另一端一样,看得到,却摸不着。“雯夏姑娘,时间到了,该吃药了。”
  雯夏又开始犯愁,只要听到山涛叫她,十有八九是要吃药。懒懒的应了一声:“是。”缓缓从溪边走回。她的身体状态还不允许她快步走,只能这样一步一步缓缓的走。
  这么走,雯夏是有些心烦的,可是在山涛眼中看来却别有一番风味了。遥遥从溪边走来的雯夏,便好似从云端走下一般。摇摇晃晃走着,许是方才在溪边沾上了水气,她的发梢有些湿漉漉的,清风吹拂,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滴落下来,折射出天边晚霞的色彩,光影闪烁。
  “这药就不能稍微不苦些么?”雯夏走到山涛身旁,皱着眉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从口中流入腹中,让雯夏觉得整个身体都变苦了。
  “药哪里有不苦的呢?”山涛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黄昏暧昧不清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我的病能治好么?”雯夏关切的问道:“不会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吧?”
  “自然不会。”山涛掐指算了算,道:“再调理的七八日,姑娘的气力便能恢复个七八成,只是药还须一直吃下去。”
  雯夏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就算这具身体的病根治不彻底,让她能走能跑也成,这么连走路都要扶着东西慢慢来可真让她受不了。
  “晚了,山间风大,小心着凉,姑娘还是回去歇息吧。”山涛将外套披在雯夏肩头,雯夏点点头,缓缓向小屋走去。
  “哈哈,巨源,我还以为你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原来也会怜香惜玉的嘛!”
  雯夏皱皱眉,向旁边退开一步,与山涛拉开些距离。只听这放声大笑不管不顾的声音,也知道是阮籍。雯夏回头去看,果然又是那个醉鬼,歪歪斜斜的走了过来,人还未到,便先闻到他一身的酒气。
  “巨源,什么时候能回去?你再不回去,美酒可就要被喝完了!”阮籍一步三摇走了过来,居然还能准确的扶住山涛的肩膀,他笑的坦荡,当真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就算有美人在此,也不能忘了好友吧?”
  不等山涛回话,雯夏便抢着道:“雯夏的身体已无大碍了,山涛兄便回去吧。”
  “哈哈哈。”阮籍又笑了起来,道:“雯夏姑娘,若是你不同去,恐怕巨源也放心不下,不如明日大家一起走,我的车就在林外,就算姑娘不能多行也无妨。”说着又晃了晃山涛,道:“巨源兄,这下可放心了么?”
  山涛带着几许无奈应道:“好吧,不过我还要将草药收拾一下,就后日动身吧。”
  “好,好,反正时间多的很,不在乎这几日耽搁。”阮籍前一句话说的还是有条有理,接下来便歪倒在地上睡得天塌不醒。





第七章 亭亭云间松
  清晨,林中晨露还未散去,水雾弥漫间一切都好似罩在朦胧的轻纱里。雯夏扶着门缓缓走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清冷馨香的气息便充溢着五脏六腑。
  “雯夏姑娘起的好早,怎么不再多休息一会儿?”不知何时山涛已经站在雯夏身后,手指间捻着一根草叶,细心摘掉上面枯黄的部分,仅留下翠绿的叶片。
  “我喜欢早晨的景色,便早起了些。”雯夏淡淡一笑,和山涛在一起时间久了,雯夏似乎也被他的淡定感染,不由自主便学起他那种柔和的笑容,却感觉差的多了,是自己层次不够的关系?“雯夏与山涛公子萍水相逢,为何公子会如此照顾雯夏?”
  “姑娘既然出现在山中,巨源便救了姑娘。”山涛温文的笑着,采下一片带着晨露的草叶,道:“相逢便是缘分,又何必去深究缘由?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是没有缘由的。”
  只有缘分而不问缘由,好潇洒的生活态度。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弄不清缘由的,如果非要去找寻,反倒是给自己寻烦恼了。
  “悠哉,悠哉。”一个声音传入雯夏耳朵。
  雯夏寻声望去,仰头看到的便是如画一般的景像,那人一身黄色的布衣,衣袍宽大,却未束腰,被风扬起,像要展翅的飞去的蝴蝶。云雾缭绕在他的身旁,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是只看那衣衫的式样颜色和那狂放的笑声,雯夏也猜得出那是阮籍。“他可真像个仙人。”雯夏由衷赞叹。
  “仙人?”山涛笑了:“阮籍顶多也就算个酒仙罢了,那个真正算是神仙的人物的你还没见过呢!”
  “真正算是神仙的人物?”雯夏疑惑着问道,在山涛口中说来一个真正算是神仙的人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山涛看到雯夏疑惑,淡淡了笑了笑,“若是有缘,雯夏姑娘今日便可见到那人。”
  雯夏抬头,看到阮籍已经发现了自己和山涛,从那山崖上走了下来,便对山涛道:“山涛兄已经让朋友空等了这么许多日子,现在还是马上动身的好,莫要再让朋友空等了。”
  阮籍,这家伙的日子过的果然是不错。这是雯夏坐上阮籍带来的马车后第一个感觉,虽然里面空间不大,但是帷帐卧榻一应俱全,更重要的是,这马车上随时都带着几罐美酒,让阮籍无论何事酒瘾发作都能取来畅饮。
  既然能有这么好的车,阮籍这个家伙怎么还穿着一身都有些显得破旧的布衣便到处跑呢?雯夏实在有些不理解,就算他不喜欢张扬吧,总也没必要让自己穿的那么糟糕。阮籍身上那件淡黄色的布衣不仅旧了,而且到处都是酒渍,让阮籍就算是没有喝醉的时候也是一身酒气,三十步之外就能闻到。
  山涛倒是习惯了一般,自顾自便上了车,又将雯夏扶了上去。两人共坐,车中便再没了位置给第三人。雯夏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把阮籍的地方挤没了,想要起身给他让出个位置来。却见阮籍甩甩衣袖,自顾自便坐在车夫身旁,从车夫手中抓过缰绳,用力一拉,居然是亲自驾车而行。
  山涛看出雯夏的局促,开解道:“雯夏姑娘不必在意,阮籍便是喜欢自己驾车,就算无人的时候他也很少会坐到这车里来。”
  “当然,自己掌控方向的感觉才好,由着旁人来掌控我的方向,岂不气闷?”阮籍笑着,一手拽着缰绳,仰头喝酒,并没有十分注意车前路况。
  雯夏有些担心,这个家伙可是酒醉驾车啊!还一边驾车一边喝酒,若是放在现代,不知要被警察罚多少款。阮籍不会一会儿就把车开到沟里去吧?提心吊胆注意着阮籍手下的动作,生怕这个醉鬼一个马虎眼,选错了道路。
  “雯夏姑娘不须惊慌,阮籍就算是喝的烂醉,这车马也不会走错了方向,姑娘只须放心养神便是,再过一会儿便到了。”山涛伸袖掩住自己半边脸孔,将笑意隐藏在袖后。
  “哦。”雯夏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收回了注视着阮籍的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注意着马车每一次的颠簸。
  山涛伸手过来,指间夹着一片翠绿的叶子,“雯夏姑娘不妨试着闻闻这片叶子,也许能稍微放松一点。姑娘身子虚弱,实在不宜如此紧张。”
  雯夏接过那片叶子细看,厚厚圆圆的叶片,胖嘟嘟的倒有几分可爱,却并非自己平时喝药后含着祛除苦味的那种,凑近鼻孔一嗅,淡雅的香气几乎闻不到,却让她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只要闻到香喷喷感觉很好吃的东西,雯夏就习惯性往嘴里塞,这个毛病从小就有,为此她尝过香水,香皂,甚至去啃过路边的野花,此刻雯夏闻到那叶片清香,老毛病又犯了,试着放在唇边舔了舔,那叶子不甜也不苦,只有一股淡雅清醒的感觉。
  “姑娘,这叶子可吃不得。”山涛见雯夏有将叶片放入口中的举动,急忙阻止,道:“此物唤作曼陀罗,若是少量可以宁神,但是量多了会使人沉睡不醒的。昔日华佗以之为麻沸散,与人喝下之后便会沉沉入睡,此刻便是给者人开膛割去腐肉,他也不会有一丝感觉。”
  雯夏急忙将叶片从唇边拿开,好险!看着手中叶子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想要扔开,又觉拂了山涛一片好意不妥,用手拿着离开自己远远的。
  “这只是一片新鲜叶子,便是巨源今日清晨采集来的那颗。”山涛看出雯夏惧怕,解释道:“如若是麻沸散,曼陀罗必然是需要炼制的,而且需要君臣之药相佐,可惜这配方早已失传,无人得知了。”
  雯夏舒了一口气,记得早晨见到山涛采了一株很普通很不起眼的植物,原来曼陀罗是这个样子的,从前看《天龙八部》,里面的王夫人便有一座曼陀山庄,电视剧上也是以繁花似锦来描述曼陀山庄的景象,雯夏本以为曼陀罗是一种很美丽的花朵,却没想到是如此其貌不扬。





第八章 客从何处来
  三月时节,雯夏站在竹林外,向里眺望。一片烟柳靡霏,衬得那竹林分外雅致清静,但若细心倾听,便会有隐约的琴声从叶间传来。雯夏自问耳力不差,却也仅仅听到寥寥几句,然而对那曲中清雅绝俗之意已然明了。那曲子实在太过清雅,便宛如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深潭中万年不化的玄冰,没有一丝一毫的凡尘之气在其中,让人恍惚觉得这曲子并非出自凡人之手,而是从仙界传来的声音。
  雯夏有些犹豫了,她不敢走进去,生怕打扰了里面的人。可是阮籍可不管这些,哈哈大笑着,摇摇晃晃跨步便走,“嵇康,吕安,向秀,我把巨源兄拉回来了。”
  嵇康?竹林七贤里面的另一位又出现了!史书果然没有骗人,嵇康善于鼓琴,现下在竹林中弹琴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嵇康。
  “雯夏姑娘,我们进去吧。”山涛对雯夏道。
  雯夏点点头,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听到那曲子,她更想要见一见这位山涛口中如同仙人一般的人物究竟是何模样。
  竹林疏落有致,林间一条小道曲曲折折,雯夏跟着山涛,顺着这林中小道走了进去。林间还有一条小溪,汇集在一处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溪水又从池子的另一边流走,池子里的水便终年都是活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里面有几尾红色鲤鱼嬉戏其中,偶有竹叶飘落到池中,荡起几许涟漪。
  池边静坐着抚琴人,那人背对着雯夏,手指放在身前琴上弹奏着。他身侧半躺着一名蓝衫的男子,剑眉星目,俊朗中透着沉稳,英气里带点沧桑,那蓝衫男子微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沉醉在乐曲中。
  阮籍走到他们身侧,也随随便便坐下,伸手将那蓝衫男子手中的酒瓶抓过来喝了一口,身子向后一仰,便躺倒在地上。山涛也不说话,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静静听着琴声。
  雯夏也想学着山涛的样子,在池塘边上找了一处凸起的石头,正准备坐上去,便听得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人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林中有生人?”
  雯夏心知这生人指的便是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嘿嘿,这次巨源兄过时不至,便是因为这位姑娘。”阮籍不待山涛答话,便大笑道:“嵇康,怎么忽然停了?我还没听够呢!”
  “我从来不为不解风韵的俗人奏曲。”嵇康抱琴站起,他身上一袭淡青色的衣衫,上面星星点点都是墨迹,却让人不觉得凌乱,就好像那竹林的魂魄落在他的身上,化作了墨迹。嵇康缓缓转身,青袍博带广袖蹁跹,他的眸光平静似水,淡漠的仿佛天边的云,一支竹枝簪子松松挽住他的长发,几许发丝盘桓在眉间,落在肩头。雯夏觉得此刻立在她面前的人如虚如幻,仿佛不是尘世间人物。
  嵇康的看了看山涛,目光又落在雯夏身上。雯夏觉得注视自己的那道目光透出一股厌恶蔑视,不再像先前那样淡漠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雯夏有些生气了,虽然她不是什么惊世才女,但是眼前这个家伙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啊?就好像她是什么惹人讨厌的东西一样。
  “郡主怎么有空来我这个破竹林里?”嵇康又开口了,这一句倒是让雯夏半响没回过神来,“郡主”?嵇康叫她做郡主?难道这具身体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名郡主么?“郡主大驾光临,在下诚惶诚恐。”嵇康虽然这样说,但是眼神中都是轻蔑。
  雯夏虽然心中疑惑无以复加,但是此刻被人这般冷嘲热讽也动起气来,气鼓鼓的抬头瞪着嵇康。近距离的观察,雯夏才发现眼前这个惊世的才子才不过十六七岁模样,比山涛阮籍小着好多,只是他的仪容太过清雅高绝,让初见到他的人便倾倒于他的风姿,而注意不到他的年龄。
  “我不是什么郡主,想必是先生认错人了。”雯夏平静的否定着。虽然她不明白郡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身份,但是猜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八成是什么王公大臣之女,比公主稍微差一个档次。
  雯夏可不想当什么郡主,就算身份再尊贵,但是一定会失去自由,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也许最后还会为了什么家族利益而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样的事情雯夏没少读过。反正现在也只有嵇康说她是郡主,山涛和阮籍并不认识她,只要抵死不认就好,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她坚持不认,嵇康也没证据。
  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郡主,以后再寻找机会慢慢弄清楚,却不急在这一时,太急反而会坏事。“雯夏不过是山野之女,并非嵇康先生口中所言郡主。”
  嵇康冷冷的扫了一眼雯夏,却不再坚持,抱着琴从雯夏身旁走了过去。
  “小康,在你眼中我也成了不解风雅的俗人了?”阮籍喝的半醉半醒,并没有注意到嵇康和雯夏的对话,犹自说道:“怎么不见向秀?吕安兄,向秀在哪里?”阮籍这句话却是对着那蓝衫男子所言。
  那蓝衫男子倚着胳膊撑起半个身子,道:“小康要锻铁,向秀在为他鼓风点火呢!想必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
  锻铁?雯夏看着那个摇摇远去潇洒爽朗的背影,实在没法将这个人与铁匠的形象拉在一起。
  “走吧走吧,一起去看看。”阮籍呵呵的笑着站了起来,那唤作吕安的蓝衫男子也站了起来,跟随着嵇康向竹林深处走去。
  雯夏还呆呆站在池边,心中翻到着“郡主”两个字。虽然她刚才已经决定当郡主还不如当普通人,但若她这具身体原来真的是郡主,恐怕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第九章 云山万里重
  “雯夏姑娘。”山涛起身走至雯夏身旁,似有话说。
  雯夏扭头看着山涛,微微一笑,道:“若是山涛兄心中有什么疑惑,但问无妨。”
  “这——”山涛微叹了一口气,道:“嵇康便是这个性子,并非有意与姑娘为难,姑娘莫要在意。”
  “恐怕山涛兄心中所要说的并不是这句话。”雯夏盯着山涛的眼睛,从里面读出了明显的躲闪。“山涛兄,你救了雯夏的性命,我本不该再有任何事情瞒着你,想必你是想问我,嵇康口中所言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雯夏缓缓说着,看着山涛,道:“其实山涛兄心中存了这疑惑,无论雯夏说是与不是,不都是一样的么?”
  山涛转过头,避开雯夏的眼神。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雯夏转头看着天空中的浮云,无奈道:“不过如果让我选择,我是不会去做什么郡主的。”林中隐隐传来镔铁之声,雯夏转头对山涛笑道:“看来那位嵇康先生并不欢迎我在这里,雯夏这便要走了。”
  “雯夏姑娘要去何处?”山涛急问道,话普一出口,便觉有些不妥。
  “我不知道。”雯夏这句话的的确确是实话,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何处去,但雯夏可不是个甘愿寄人篱下的人,在看到嵇康对她的那种厌恶疏远态度之后,她就算无处可去也不会再留下来受人白眼。
  “那,雯夏姑娘可有亲眷,巨源可帮姑娘寻找。”山涛道。
  “不必。”雯夏摇了摇头,道:“天下之大,自然有雯夏的归处,不劳山涛兄费心,雯夏多谢山涛兄这几日对雯夏的照顾,他日若是有缘,自当报之。”说罢,转身向着竹林外走去。
  山涛看着雯夏孑然一身远去,心中有些无法言语的怅然,忍不住开口道:“雯夏姑娘且留步,若是姑娘一时没有去处,距此地百里之外洛水之上,有两位尊长,他们虽身处世外,但是颇为热心,姑娘身体不佳,不宜长途跋涉,不妨先去哪里,再作打算。”
  雯夏停步回头,对山涛笑着点了点头,道:“多谢山涛兄,雯夏记住了。”
  山涛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道:“姑娘别忘了按时吃药。”
  雯夏粲然一笑,道:“关乎自己身体性命的事情,雯夏不会忘记的。”
  林间风动,竹枝相撞发出“哗哗”的响声,山涛抬起头,看到雯夏已经走远了,山涛又想起那日看到雯夏站在河边,明明看的那么真切,却又觉得飘渺的碰触不到,仿佛只是一个影子,飘渺而来飘渺而去,明明亲眼看到过,却觉得这个人仿佛只是一场梦,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十章 偏爱凤求凰
  山涛摇了摇头,这女子也不过便是他生命中一逝而过的流星,既然相遇,就注定会离去,自己何时又变得这般犹豫不决了?笑了笑,踏步向着嵇康锻铁之处走去,耳旁“叮叮当当”捶打铁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嵇康就算是在锻铁,也是节奏轻缓的,所以那决不是刺耳的声音,反倒像是击打编钟所发出的清越之声。
  不会有多少人想得到,在这片清雅的竹林间居然还会有锻铁的地方。火星四溅,在翠竹的掩映下却是美丽的动人心魄,站在炉前的人袖子已经卷到了肘腕,手中拿着铁锤,一下一下敲击着镔铁块儿。炉火旁蹲着另外一个人,小心翼翼照看着炉火,鼓风让火焰更加旺些。
  山涛走到阮籍身旁,弯腰拿起一瓶酒,仰头喝了一口,微叹:果然是好酒!香醇浓郁,非陈放十年以上,不会有如此醇厚之味。
  炉火中赤红的火光烧得很烈,火星争先恐口飞溅而出,星星点点洒满了视野,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下,嵇康手中的铁器已经见了雏形。
  阮籍晃了晃脑袋,舔舔嘴唇,向山涛身后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的惊诧道:“咦?巨源兄,那美人呢?”
  山涛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酒瓶,让从竹叶缝隙中落下的阳光照在瓶身上,瓶中美酒那琥珀的色泽便透过那如同白玉一般光洁的瓶身显现出来,“雯夏姑娘已经走了。”山涛说罢,将高举着的酒瓶缓缓倾倒,酒水如丝线一样落下,准确的灌入他的口中。
  “走了?”阮籍不无遗憾道:“哎,有美酒但是没有美人,这酒也会少了三分味道。”说着连连叹气,显得甚是惋惜。
  嵇康手中的铁器已然成型,往水中一浸,随着“咝啦咝啦”冒出的白色蒸汽,一柄长剑已经出现在嵇康手上。剑身流畅,寒气四射,的确是一把不错的剑,比起那些附庸风雅的少年人专门挂在腰间用来显摆的剑好的多了。嵇康用铁钳夹着那剑细细观赏,只要再加以磨砺,便是一把利器。
  一直在为炉火鼓风添火的向秀站了起来,他身上白色的中衣已经汗湿,紧紧贴在身上,散乱的头发也湿漉漉的,汗水还一滴滴从发梢滴落下来。此刻他凑近嵇康,与他一同看着那柄凝结了两人心血的成果。“是把好剑。”
  “的确是把好剑。”嵇康看上去很开心,唇角都向上弯了起来,他将那柄剑放在冶炼的炉边,伸手抓起大铁锤,高高扬起,用力落下。那柄好剑此刻已经断做两截,变成了废铁。嵇康一扬手将两截废铁扔进未熄的炉火之中,看都不再看一眼,转身离开了冶炼的炉子。
  眼前一幕的确有些怪异,但是山涛阮籍还有吕安向秀已经见怪不怪了,嵇康好锻铁,他打造出来的兵器也都不错,但是从没有一件留下的,他每次打造以后便随手毁去。嵇康锻铁不过是兴之所至罢了,而这世间能配得上向秀鼓风,嵇康亲手锻造兵器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所以自然要毁掉,免得落入凡夫俗子之手。
  “小康,美人又被你赶跑了。”阮籍还在为此感叹:“美人啊!”
  “美人?”嵇康斜睨了一眼阮籍,冷笑道:“永嘉郡主,司马雯夏,她连名字都不曾换过,还说我认错了?”
  “永嘉郡主?”阮籍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就是上次非要让你弹奏凤求凰的司马雯夏?”
  嵇康的脸阴了一阴,道:“不过是司马炎的女儿,却敢自封郡主,堪比皇室!”
  “小康,你不是没弹么。哈哈,所以人家郡主才巴巴的赶来,为了听你一曲凤求凰?”阮籍醉眼迷离,抓着酒瓶的手也有些微颤,却依然笑的开怀。“小康,该不会是这位郡主看上了你吧?”
  嵇康却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顺手从地上散乱放置的酒瓶堆里抓出两瓶,递给向秀一瓶,“我怎么会去弹奏那种庸俗的曲调?”





第十一章 零落从此始
  雯夏随意的走着,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雯夏看了一眼,选了一条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走哪条道都是一样。雯夏掏出那块贴身的玉环,她想好了,等遇到什么当铺一类地方,先用这块玉换点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就是人的胆儿,雯夏从来不怀疑这句话的合理性,她身上穿的还是那日自草丛中醒来之后的衣服,浑身上下除了这块看似价值不菲的玉也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如果换不来钱,这块玉对雯夏来说和一块石头没什么不同。
  走走停停,雯夏已经走出了竹林,偶尔也会遇到些路人了。她的身体还是虚弱的很,才这么一会儿,已经气喘吁吁迈步维艰。以后要到哪里去,雯夏还没有想好,她只想找个地方能安安稳稳生活便好。
  捏了年手中那块暖玉,雯夏估摸着自己的愿望并不算很过分,有了钱再弄点小小的产业,就够她一个人花销了。生存下来慢慢了解这个世界的法则,然后买上一块地,盖一座屋子,屋后养鱼屋前种花,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才好。
  那些要称王做帝令天下臣服的念头,雯夏从来不曾有过,虽然那样是够风光,但想来背后也有着常人所不能了解的辛酸苦涩,而且那样的生活真的好么?雯夏从来不这么认为。高处不胜寒的道理,雯夏是知道的。
  雯夏走的腰酸腿软,不得不停在路边稍事休息,同时在心中又把药的开销加在了日后生活预算之中。吃饭吃不穷吃药吃穷的可不算少,雯夏叹口气,看来还需要找个赚钱比较多的渠道才行。就算是潇洒自在的隐居生活,也得有钱做后盾,雯夏可不想像那些那些隐士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休息了一会儿,雯夏继续向前走去,方才她向一名过路人打听过,前面会有一座市镇,有市镇自然会有当铺客栈。雯夏觉得自己都快要走不动了,巴不得赶紧找个有床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再走一会儿,便看到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边熙熙攘攘也多了小贩。雯夏向路人打听当铺所在,却看到路人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姑娘,你问什么?”
  雯夏满头黑线,该死的魏晋朝,难道这个时候还没有当铺的存在么?“就是,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抵押自己的东西换银钱的地方?”雯夏换了个思路问道,也许在这个时代当铺还不叫当铺,有着其他什么名字。
  没想到换来的依然是摇头,雯夏彻底抓狂了,刚才计划好的一切都泡汤了!没有当铺,玉环就不能变成钱,没钱还提什么以后,她雯夏现在就要当乞丐了!“怎么办怎么办?”雯夏焦虑地问自己,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肚子也不安分的发出“咕——”一声响,让雯夏更加难堪。
  掂掂手里的玉环,虽然光滑玉润,但此刻在雯夏眼中远不如一个馒头来的亲切。一股香气飘入雯夏鼻孔,雯夏抽动了一下鼻子,顺着香味儿走了过去。看到香喷喷的馒头包子,雯夏再也顾不上其他,伸手将那玉环在老板面前晃了晃,道:“用这个,能换多少包子?”
  那老板本是个小本经营的买卖人,本本分分做了大半辈子买卖了,也算见过些小小的市面。待看清雯夏手中这块玉时,吃了一惊,哪里有人用这种能换来良田百亩的宝贝换包子吃?再仔细一打量雯夏,虽然衣着普通,但是眉清目秀,又哪里是普通乡户人家女子的模样?
  那老板生性胆小,最怕的就是惹事,见雯夏这般模样,陪着小心道:“姑娘,就算把我这铺子上所有的包子都给姑娘,也抵不了万分之一啊!姑娘还是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没那你寻开心。”雯夏道:“如果包子不够,那你就找给我零钱好了,我等着,现在先给我拿两个包子来!”
  那老板更是为难,这位姑娘在说笑不是?就算他倾家荡产了,也抵不上这块玉石。那老板其实本可以用很小的钱买下这块玉璧,可是他哪里敢?生怕招惹上天大的麻烦,自己连这一小块立足之地也没有了。看雯夏正笑吟吟的伸出手向他要包子,那老板急忙拿了几只刚出笼热腾腾的包子递给雯夏,道:“姑娘喜欢小店的包子尽管吃就是,可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小老儿老了,禁不起吓唬。”
画眉深浅2009-05-23 13:04:40
竹林第八闲 作者:子楣
画眉深浅2009-05-23 13:06:58
竹林第八闲 作者:子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