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izhou1132009-05-25 03:02:05

这是一部讲述尘世修真的故事,但也有纯真的友谊和爱情。你可以在这里看到修仙者的神通,看到奇门遁甲、炼器、炼丹,但也有现代科技与仙术的结合,显现出一副恢宏的画面。乱世风云,人生如蚁,诸侯争霸,以万物为刍狗!但苍天不负有心人,有情人终成正果。世事沧桑:平五界,震九天,清寰宇,六灵携手,谁人能敌?


第一部 落尘寰


1. 出尘
天云山山高千丈,苍松翠竹万年青,山中流水永不断。天云山最深处有一处深幽的峡谷,一年四季云封雾障,无论谁到了峡谷都分不清方向。古旧传闻,峡谷中有神仙隐居,到了现代,这种传说自然没有人再信了,可不管谁进了峡谷还是分不清方向,走来走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以后大家也就不再进谷了,只是有些年轻人不信邪,说是要向上反映,让科考队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说来也怪,无论是谁反映了什么,上面都没有回音,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没有人再提了。

天云山,月波峡,银光府,天云宗的根本重地。建筑里看上去并不见得如何豪华,只有些寻常桌椅和摆设,但只要是修真人士到来,谁都能感觉到里面灵气扑面而来,让人觉得自身修为的增长;哪怕是普通人来了,也会感到说不出的舒坦。当然了,这里还从来没有非修真人士来过。

天云宗是海内外修真的著名大派,曾经出过云飞真人、天心居士等一类名震遐迩的修真领袖人物。但在百多年前的那场正邪大战中,天云宗的掌门人海天真人和麾下四大长老尽皆阵亡,以致近年来颇有式微之意。所幸海天真人的爱徒轩辕子继任掌门,励精图治,又开始有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今天,银光府里气氛与平常大不相同,议事堂里几代修仙弟子谁也不敢高声,只因师祖轩辕子心情不佳。二代弟子中的老三出险子平时最得师父欢心,这时见另外几个二代弟子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只得走上前向师父行礼。

“师父,雪月小筑里的七瑞芳华这几天就要成熟了,香气逼人,瑞彩缤纷。我们几个二代弟子不敢擅自做主,还望师父示下。”

轩辕子默不作声,只抬起头来看了出险子一眼。出险子只觉师父的一双眼睛如同电光一闪,心中不觉一震,低头叉手不敢再说什么了。

“你们的大师兄天纵奇才,苦修百余年,几乎可以算是海内外修真界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可惜他看不透情关,功亏一篑,渡劫不成,神形俱灭。我知道,外面的形势变了,你们也蠢蠢欲动。许多人,心思全没花在修炼上。古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出刚,你如何解释?”

“师父在上。弟子以为,这里说的是修行的凶险。一有修为,心魔顿生。修为愈高,抵御心魔愈为不易。”二代弟子中的老四战战兢兢地回答。

“心魔啊,心魔。”轩辕子一脸不豫。“既知如此,你们为何还心有旁骛?难道你们都想走出尘的老路?什么七瑞芳华,再休提起。自今日起,有再动七瑞芳华心思者,一律革出本门!你们可曾听明白了?”轩辕子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就连那株邪草,”轩辕子脸上黑气纵横:“我也要……我也要……”这时他好像心中一震,顿时心血上涌,好像晴天里传来了一声霹雳,下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谨遵师命!”议事堂中众位弟子噤若寒蝉,齐声答道。虽然有人注意到轩辕子神色有异,但惊慌间哪里有人敢多问什么。

突然有一三代弟子从外面进来。“禀师祖,法海大师来访。”

轩辕子目光连闪,神色稍霁。

“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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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轩内,两位得道高人正在品茗。

“轩辕道友,还在为出尘的事情烦恼?”

“我也算修行有成,但又哪能轻易看破生死。像那出尘,本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奇才。但渡劫碰上的却是只在传说中才有的七色仙劫。本来照他的根底气质、还有阵法布置和法宝,闯过七色仙劫也非难事,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却堪不过情关,弄了个神形俱灭!天云一宗,本还想靠他发扬光大,真是让我愁白了头啊……”

法海眼睛望轩辕子的秃脑门上瞥了一眼,暗道,不知你的白发从何而来?但嘴上还是赶忙说道:“轩辕道友,我正是为出尘而来。昨夜我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原来是我佛界的师门长辈神识传讯。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轩辕子知道法海在佛界靠山极大,所以不等法海说完,他早已长身而起。

“你有出尘的消息?”轩辕子目光炯炯,直视法海。

“道友休慌,听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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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传雄和赵怡娜是留学海外归来的学者,都在海滨市医科大学工作。他们的二儿子1951年2月1日出生,属虎,出生前夜赵怡娜梦见桃花化为白虎入室,吃惊之余感到阵痛入院。孩子出生时异香满屋,接生的医护人员都很吃惊,议论纷纷,有的说是栀子花香,有的说是杏花香;但赵怡娜心底却知道有七道花香。第七道花香一过,便听到婴儿啼哭。

李传雄见新生儿鼻大口方,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本希望有个女儿的他也不禁心中大喜。这时忽听得一声“无量寿佛!”便见一个老道不知怎的飘然而至。老道仙风道骨,银须童颜,自称轩辕子,说这孩子命犯白虎,一生凶险。但他与孩子有前缘,要收孩子为徒,带上天云山,以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夫妻二人都是自然科学家,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当然不信。老道也不争辩,只是一笑道:“出尘,出尘,诚不欺我!”

没想到原来一直闭目沉睡的初生婴儿忽然睁开眼睛,先在襁褓中对老道灿然一笑,然后竟又轻轻地晃了晃脑袋。这一下可真让李传雄和赵怡娜大吃一惊。

道士笑道:“此子天生与贫道有缘。如若不信,但请看他腋下,右边有一‘出’字,左边有一‘尘’,是也不是?”

赵怡娜急忙轻轻抬起婴儿的胳膊。果不其然,腋下淡淡的血管模糊显示字迹,右边是个出字,左边是个尘字,一时间夫妻俩不觉呆了。

“如何?”道人问道。“此子一生灾祸不断,苦难重重,所幸仙根犹在;入我门来,保他一世平安,早证金丹。”

李传雄与赵怡娜对望一眼,二人夫妻多年,早已心意相通。李传雄说:“多谢道长高义,我夫妇感恩戴德。但我一家四口,同生共死,决不会抛弃亲生儿子。”

“施主,”轩辕子又问:“看你夫妻二人也不是无知无识的等闲人等,你们可知天道?”

“天道?”李传雄答道:“我们都是自然科学家,我们一生致力领悟的就是天道。天道即为自然之道,也就是自然科学。”

“你认为你的自然科学能够解释一切,能够明了一切,能够改变一切?”

“当然不能。但我们要努力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认识自然,了解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为人类造福。”

“那你能解释你儿子腋下出现的字迹吗?你能解释我为什么知道那里有字吗?你能解释为什么你儿子降生之时有花香袭人吗?”

李传雄一下子被问倒了,但还坚持道:“我确实无法解释这些,但自然科学还没有发展到能够解释一切的程度,也永远无法达到那种程度。但儿子是我们的骨肉,我们是不可能把他交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的。”

轩辕子见李传雄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了:“既然如此,贫道告退,后会有期。”

老道临走时留下半边玉佩,是一个貔貅的一半,上面打了一个小孔,拴着银链子。玉佩雕刻精细,但玉质陈旧,正面多有划痕,背面更有许多伤处。玉佩触手微寒,似为多年古物,但看上去并非如何珍贵。

老道对李传雄和赵怡娜说:“此子一生劫难,但灵根未失。既然施主不愿让贫道带去,这自是机缘未到。贫道有四句偈语,让他紧记:莽莽神州,乱象已萌。遇剑勿喜,逢辰宜朋。此玉乃贫道多年旧物,紧急关头对此子必有帮助。”

然后老道打了个稽首便扬长而去。李传雄若有所思,赶出门去,只见远处一个老和尚对老道说:“肉眼凡胎,岂识天机?”老道答道:“宿缘未尽,尽人事耳。有缘后日,自入我门。”两人转瞬间不见。李传雄大惊,追上前去,却早已不见二人踪影。但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冷冷地说道:“狂妄!你又识得什么天机?”可这句话除了李传雄谁也没有听见。他四下一看,医院长廊里空无一人。

李传雄回来与妻子细说此事,夫妻二人暗自称奇,商量后将儿子取名李出尘。

产假后赵怡娜要去上班,便托同事介绍了一个保姆照顾出尘。保姆四十上下,自称库大娘,市郊水师营人,丈夫死去不久,独生子库德生还在上初中,家中生活无着,只得出来找活干。两人正说话间小宝贝突然哭了起来,赵怡娜怎么哄也止不住,库大娘赶忙伸手接了过去。谁承想孩子一到库大娘怀中就不哭了,圆睁着小黑宝石似的一双眼睛盯着库大娘,像在偷偷地乐。

赵怡娜见库大娘整齐利落,鬓发收拾得一丝不乱,先已有了几分喜欢。又听说库大娘上过扫盲班,试了试,连报纸也勉强读得下来,一般的加减乘除算术题居然也对多错少,赵怡娜就觉得更合适了。现在看孩子跟她这么投缘,自然留下了库大娘。库大娘十分能干,对小出尘异常疼爱,有如己出。除了照顾小出尘,她还洗衣做饭、收拾卫生,把个李家抄持得井井有条,李传雄、赵怡娜非常满意,于是跟库大娘说好,让她长住李家。库大娘一闲下来就跟小出尘说话,哼歌谣给他听,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儿”。

小儿十个月开始学说话,库大娘就给他讲些故事,里边有些神仙鬼怪的东西。小儿的哥哥再东也跟着听。他的记性很好,有一天晚上就照着讲给父母听了。开始李魏两人还听得津津有味,但后来讲到了“天云山”什么的,不觉让他们两人心中一惊。第二天赵怡娜让库大娘别再讲这些“迷信”故事,库大娘自然应了下来。但小儿一岁半时听哥哥说,库大娘会讲好多好多特别好听的故事,就缠着父母一定要让库大娘讲给他听,父母也只得由他,让库大娘每日跟他唠叨这些修仙降魔故事。不过那半块玉佩可让夫妻俩放到了箱子最底下的一层,还用一个数码锁锁得严严实实的。


2.困惑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1963年秋天。小出尘十二岁上了初中,哥哥再东十八岁考上华国医科大学去了燕京,李传雄和赵怡娜照常在海滨医科大学教书,库大娘还留在李家料理家务——日子看上去很正常,很平静,可这一家五口人,人人都有困惑。

十二年了,出尘是在库大娘的儿歌声中长大的。

库大娘的嗓子不怎么好,但她的儿歌一唱起来出尘就很高兴,常常自己不自觉地摇头晃脑,还觉得周围有些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朝他涌来,好像是空气,但却不像空气一样只有嘴巴鼻子才能呼吸。那是一种热乎乎暖洋洋的东西,好像可以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快感,接着就有一股热流流过,先是四肢,然后全身都流到了,最后好像到了小肚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过后他就觉得精神特别饱满,干什么都有劲。小时候他一点也不知道歌里说的是什么东西——别说是他了,就连李传雄和赵怡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当然也问过库大娘,但库大娘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她妈妈从小就唱给她听的,说是有安神的作用。这话倒没错,出尘爱听,该睡觉的时候听听歌就睡着了,一点也不哭闹。时间长了他父母也就不管了:孩子爱听就让她唱去呗,反正也对谁也没有坏处。

这是出尘三岁的时候的一次对话:

库大娘:“小儿,来,把我教过的那个追云诀念给我听听。”

出尘:“嗯,不吗,我要学写字。”

“念完了再学字吧。”

“不吗,学字有意思,那个诀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不爱念。”

……

出尘五岁的时候:

库:“你试着把追云诀第三层再背一遍吧,小儿。”

出:“不吗,我正在读《水孩子》呢。”

“小儿乖,听大娘话,再背一遍吧。”

“我昨天都背了好几遍了,早就记住了,还背啊?”

……

出尘八岁了:

库:“小儿,静心咒你记住了吗?”

出:“我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那你按里面说的试一试呗。”

“不吗,那是迷信。”

……

说实在的,小出尘太聪明了,差不多读什么都是过目不忘,而且学什么会什么。但库大娘想让他好好学习天云秘法的企图真是没有多大进展,这实在让库大娘担心不已。她很困惑:像天云宗这样的修真大派,别人想进来还找不到门呢,居然还有铁了心,请他进门都不干的。想到自己当年修真的苦楚,她觉得小儿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她和轩辕子说过几次,轩辕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都知道,出尘这小子倔着呢,而且现在出尘也不是天云宗的人,他们真还管不着他。

“只好慢慢找机会了。但不久神州必乱,那时定有机会,你现在静观其变就是了。”轩辕子如是说。

再东的困惑也很多,很深。

“哥,电阻并联和串联之后总电阻怎么变的?”再东读初中时,有一天出尘问他。

再东很得意,他在省重点中学,成绩很好。于是他便仔细地解释给出尘听。

“哦,是这样,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这,老师还没讲呢。”

“哦,那把你的书让我看看,行吗?”

“行啊。”再东就不信了,才七岁的弟弟,再怎么聪明,会有那么厉害?可没想到,十分钟后,出尘居然点着小脑袋,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你明白了?说给我听听。”

“是这样的……”小出尘一番解释,再东茅塞顿开。

人比人,气死人啊。

……

出尘十一岁了,一天再东在家复习三角,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怎么了,哥?”

“这道课外书里的题,全班都没做出来,连老师都被难倒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让我看看行不?”

“你?三角公式多着呢,你又没学过。”

“嗯,给我看看公式。”

“那,书在这里。”你还神了?你再怎么天才,老师一下子都想不出来的题,你初中都没上就能做出来?

二十分钟后。

“嗯,这道题是多拐了几个弯,不过,你只要看看这三个角之间的关系,再用这几个公式就行了……就这样……。”

这……这还叫人吗?

……

李传雄的困惑是另外一种。

1937年倭国入侵,多路进犯,一时间神州大地硝烟四起。年轻的李传雄热血沸腾,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第二年他二十一岁,听同学说到肤施的九路军抗倭,便毅然投笔从戎,奔赴西北,决心与倭鬼决一死战。但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做出了另外一种安排。

李传雄出身书香门第,本人是湘亚医大三年级的高材生,能讲一口流畅的英语。正好减拿大社会党派著名外科医生黑求恩来神州,帮助打倭寇。神州社会党在肤施的总部正愁该派谁给他当翻译呢,于是李传雄当然中选了。

李传雄到了五行山,黑求恩一听他的英语便喜出望外。而且李传雄已经在医科大学读满三年,以后几年的课程也都自学过,帮黑求恩工作自然是如鱼得水。没过多久,黑求恩就认识到了李传雄的能力,指导他动手术。不到一年,他便成了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1944年,抗倭战争胜利结束,黑求恩受邀担任米国通林斯顿大学医学院院长,他邀请李传雄到米国当他的研究生。

“李,你是个外科天才。来做我的研究生,同时做助研,资金完全没有问题。很快你就可以拿博士,以后当我的助手。仗打完了,是你献身科学的时候了。”(Li, you’re a natural surgeon. Come along with me, first be my graduate student and research assistant. No worries about funds. You’ll get your PhD before long, then you can be my second. It’s the end of the war, and time for you to devote to science.)

李传雄当然愿意,但神州社会党可不愿意。倭国强盗赶走了,自家兄弟也该干仗了,像李传雄这样的手术一把刀,打起内战来用处可是大大的有啊。但他们又拿黑求恩没有办法,只能向李传雄施加压力。可李传雄当年来九路军就是打倭寇的,打内战他还没那个觉悟。于是他心一铁,年轻知识分子的倔劲上来了——你不是拿党纪压老子吗?老子不干了,退党。于是他退出了社会党,跟着黑求恩到了米国。1949年神州共和国成立,李传雄归国报效。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逃兵”,这就是他的“历史问题”。差不多每次运动来了都得把他拎出来揉搓几下。不过揉搓归揉搓,当年他在九路军当医生,治好的官兵不计其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当大官的过去就是他的病人。这事党委也知道,所以哪次也没往死里整。

李传雄很困惑——我对国家对人民是一片忠心,只是不愿意打内战,想投身科学,这也是罪过?

赵怡娜也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赵礼民是汉中大学校长,李传雄来米国时她也在通林斯顿游学,是著名生化学家达尔武教授的研究生。她和李传雄一见钟情,不久便结婚,1945年生了老大再东,1949年她和李传雄一起回国报效。她知道李传雄对社会党有感情——他投身抗战没多久就入了党,好歹也有六年党龄——可他也犯不着那么忠心耿耿吧。每次运动整他一番倒不必说了:运动来了总得有靶子,这靶子你一逃兵不当还能换得了谁?可你老李也用不着一来运动就认真表现啊。这不前几年,皮主席号召“千家齐放,千家争鸣”,“给党提意见”,你老李以为你是谁?意见提了一箩筐,到时候,老人家一篇社论:“这是为什么?”那顶右派帽子眼瞅着就上头顶了。还幸亏你当年在九路军当医生,很是治好了几个人,里面硬是有几个头头脑脑的,这才给弄了个“光头右派,帽子拿在党委手上”。你也该接受点教训吧,可你不。一到有事,党一号召,你的积极劲就又上来了。唉,老李哟,真不知你这个聪明脑袋,怎么那么浆糊嘛!

我们的小王子出尘的困惑跟大家都不一样。

耳濡目染,出尘从小就想当科学家。从孙冲之到黎时珍,从简利略到马顿,从痕因斯坦到居外夫人,这些中外著名科学家的事迹小出尘都口熟能详。他一心等待他自己的机会到来。不过,库大娘的“表演”很让他困惑——当然,这是库大娘有意为之,好让他移心向道。

“小儿,你看,我能用手指煮开水。”

果然,说话间,水壶里的水就开了。

这人的体温不就37摄氏度吗,库大娘怎么手指头碰碰水壶,水就冒汽了?就算是热交换,不也需要时间吗?出尘拿温度计一量,100度的开水真没错呀?再量量库大娘的体温,不才36.6度吗!

“小儿,你看,我还能让水结冰。”

果然,水壶里的水冻上了。这一次,小出尘的温度计都懒得出手了。

家里只有库大娘和出尘的时候她有时就练功。所谓“练功”的时候她也神得很,全身霞光闪闪,身体周围还有云雾缭绕,好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但小出尘仔细检查了,她身上没有电源没有电路没有灯泡,又没夹带什么酒精啊,燃料什么的。为这事,出尘查了许多书,但没哪本书能解释这些现象。怎么这些都是科学解释不了的?

问爸妈吗?不行,库大娘说了不让跟别人讲。小出尘跟库大娘感情深着那,这种不讲义气的事可不能干。

所以,就只能自己困惑了。不过,出尘觉得,就算告诉父母,也不过就是再多上几个困惑的人罢了。

现在再东去燕京了,他倒是暂时放下了他的困惑。但命里注定,这一家人的困惑还要持续下去。


3.邂逅
1966年五月底,海滨市市郊星海公园。

出尘从小就喜爱大海。他家出门不远就是星海公园正门,只要天气不太坏,他差不多天天都要到公园里转转,看看大海。那时候星海公园还不用门票,随得他进进出出。海边,眼望着大海,波光粼粼的海面让他充满了遐想。他喜欢在这里静悄悄地想着自己的困惑。

出尘十五岁了。小伙子身子板棒着呢,一使劲,身上的肌肉疙瘩就跳起来,一块块的,里面好像蕴藏了无穷无尽的能量。出尘可不是那种只知道读书的呆子。他喜欢体育,足球、田径、游泳、体操他都喜欢,学校里几个代表队都抢着要他,后来只好达成协议:他平时愿意跟哪个代表队训练都行,但哪个队比赛他都得来。

北方的五月底,天气刚开始暖和,海水还凉凉的,但星海公园海边已经有了不少急着下水的人。

出尘换上了游泳裤,他能发现周围一些女孩的目光。这他早就习惯了。虽说他不是那种典型的“奶油小生”,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再加上只穿着游泳裤显出的匀称的身材和一米七五的个子,这一切很讨女孩子喜欢。而且他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脸上虽说还有些稚嫩,但神色中看上去很有些深沉,在学校里就不时让一些女同学眼中放电。但他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活动了一下就下水了。

他一下水就是一通蝶泳,转眼就出去了二三百米。蝶泳不是他的强项,但他觉得蝶泳最能锻炼身体,所以很愿意游蝶泳。他感到胳膊有些酸了,但还是坚持一个姿势。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跟大海连在了一起,游着游着,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又好像感到有库大娘说的什么“天地灵气”往他身子里钻。他有次偷着喝了杯爸爸的茅台,当时好像就这滋味,有点晕乎乎的。突然,他觉得心里好像一阵悸动:好像有人在他心里告诉他,要有重要的事发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次爸爸差点当了右派,妈妈不慎流产,他的心里都有感应。他抬起头看看,周围浪花飞溅。他再低下头看看,他能看到身下的水流向后退。他能看到前面不远处漂浮的小红旗,那是给游泳的人设立的警戒线,告诉人们,离岸边不近了,可以考虑回去了。再看看周围,似乎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都没有。但是他总有预感:今天一定有事。

这附近游泳的人已经没几个了。毕竟还没到夏天,游泳季节还没开始呢。怕冷的人游不了多久就打哆嗦了。

出尘当然不在乎。他知道小红旗再往前面一些是水产养殖场的海带筏子,他通常游进去再转身——他很喜欢在海里看一看除了海水之外的景色。

过了小红旗,出尘换了蛙泳。再往前游一会儿再回去,他现在不想游得太累了,况且还有刚才莫名其妙的悸动。

到了海带筏子了。出尘头抬出水面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玻璃球。前几年用的还是整根的竹子呢,现在用玻璃了。玻璃球用塑料绳子连着,一长条一长条的,向远远的海面纵深延伸。出尘低下头看到玻璃球上生长着的海带,张牙舞爪的,让他小小地吓了一跳。他不禁回想起库大娘的那些表演,他也常常被那些神奇不可思议的现象吓住。

嗯,是回去的时候了,出尘想。

他转过了身子,但就在这时候……

眼角一扫,他看到在隔了几条海带筏长绳子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游泳。

“哦,你也游了这么远了。”出尘不禁在心里说。这个季节,游这么远的人很少见,常来游泳的人也时常相互打招呼。出尘十岁就开始一个人游泳,也认识了几个人。他在想,是不是那几个熟人中的一个呢?

可他马上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大对。那个游泳的人并没有往前游或者往岸边游,而是就在原处时沉时浮。显然他并没有失去知觉,因为那人的胳膊还时时浮出水面,但他也没有呼救。

该怎么办呢?出尘惊而不乱。他向周围看了几眼,附近没有别人。再向远处看看,好远的地方有一条水产养殖场的舢板,但没法通知他们。他们是养殖海带的工人,正忙着干活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有人遇险,喊他们吧,隔着几百米,根本听不见。

一般到了六月中,海滨游泳场就有救生员了,但现在显然太早了。

“那就是我自己了。”出尘想。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游泳二级运动员、学校三项少年游泳纪录保持者,学过怎么在水里救人——不就是还没真的救过人吗?

两人之间大概有七八条海带筏子挡着——这当然拦不住出尘。他身子先一蜷,然后舒展开来,向下面潜了两三米,再朝侧面游去。水下光线比较弱,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要是戴着潜水镜就好了。”出尘想。他有一只潜水镜和一对鸭脚蹼,是今年过生日时爸爸给买的,还没用过呢。现在只能凭感觉了。

但好在今天天气晴朗,阳光照射下他感觉得出来自己穿过了几条拴海带筏的绳子。穿过五条绳子后他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看到那人还在三条绳子的另一面,还在一动一动的挣扎——“嗯,挺好,你还没事,我来了。”出尘心想,深吸一口气,看准方向,就又潜到海带筏子下面。

他一条一条绳子数过去。该到地方了。没等出水,他先看到了红色的游泳衣。他从水里冒出头来,看到那个正在挣扎的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挣扎:那人一双手正扳着左脚,正一挣一挣使劲地拽呢。

“喂!你怎么样啊?”这时出尘突然愣住了,好像心口窝流过一股热流。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一身红色的游泳衣。她脸上红红的,有些紧张,但绝对谈不上慌乱。

“我脚抽筋了,”那女孩回答。“怎么扳也扳不好。”

“别慌,我带你游回去好了。”

“你?你行吗?”女孩显然有点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又或许有点不相信他这个人。“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能行。”

“你能行?你抽筋有多长时间了?”

“也就五六分钟吧。”

“时间越长越不好弄。你别逞强,天冷水凉,不是好玩的。”

女孩又看了他一眼,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脱口问道:“你是八中的?叫楚臣?”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没见过你啊。”

“上岸再告诉你,你先帮我游回去吧。”

出尘游到女孩跟前,两个人都面向大海深处、背对海岸,出尘一手搂在女孩胸前,一手划水,两腿蹬水,带着女孩用仰泳往岸边游,那女孩还在用两手使劲扳脚,嘴里不时发出小声的嘶嘶声。这种情况出尘知道,因为他在足球比赛里也抽过筋。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游着游着出尘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那女孩也有些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好像并不是抽筋引起的。下一秒钟出尘突然反应过来了:他的手压在女孩胸前,很柔软很有弹性的地方。

照说那个年代十五岁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就知道这些事,但出尘是个科学迷,读的书又多,父亲是外科医生,家里讲到人体解剖的书自然不少,当然也就知道那里是什么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了,心怦怦跳,全身都发热,放在女孩胸前的胳膊和手都像被火烧了一样。他像触了电似的把手放开了。他的动作那么突然,毫无准备的女孩一下子往下沉,咕嘟一声喝了口水。

“对不起,对不起!”出尘慌乱地喊道,又赶紧伸手把女孩从水里往上拉,结果这次两只手都按在别人胸脯上,又是那种触了电的滋味,又是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这时出尘的手真是不动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就连出尘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他没有故意去摸别人的胸脯呢,还是没有故意松手害得人家喝水。

那女孩这时却笑了起来,银铃似的笑声清脆悦耳。“好了,楚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现在重要的是帮我,对不对?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知道你是乖孩子。”

乖孩子?你算老几?出尘一楞神,反倒镇定下来了。他想起了爸爸的话:“医者父母心。”医生的职责是救人,救人的时候分不得男女。“我现在也是救人。”出尘告诉自己。“事情并不简单,离岸边还远着呢,你还为这种事分心,真没出息。”于是他把手往下放了放,搂着女孩的腰,带着她继续向岸边游去。

半小时后他们上了岸。有了依托的女孩在离岸边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把抽筋的腿掰好了,两个人慢慢游了上来。

太阳有点偏西了。两个孩子都没有手表,现在大约是下午五点吧,和两个人同来的同学都等急了,看见他们上来,都拥上去问长问短。

“楚臣,我去换衣服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可不准你溜走啊。”

“我不溜。我还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女孩走了,她那些嘁嘁喳喳的女同学一个个笑着对她说:“剑春,没事,你就放心地去吧,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吧,我们替你看住救命恩人,回来你好跟他拜天……”然后就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哦,这么说,她叫剑春。

矮矮胖胖的孙悦辰,出尘平时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佩服他的人,这时也对着他一阵挤眉弄眼,长长的冬瓜脸上小眼睛都快笑没了。

“出尘,你可真行。好漂亮的小妹妹啊。啥滋味,告诉哥们一声好不好?”

“啥滋味?咸!又苦又涩!”

“傻呀,人家都说,初恋是甜蜜的!”

“你这混蛋,看我不把你……”

就这样,在蔚蓝色大海的温暖怀抱里,一对少男少年相识了。


4. 情怀
出尘换衣服很快,他那伙哥们都走了,让他自己在原地等着“自我反省”,不过明天对他的政策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过了一会儿,剑春也出来了。

“剑春,还不快点给救命恩人磕头?人家都等急了。”

“磕头?要磕你磕,别扯上我。”

“不磕?拜天地的时候看你磕不磕?”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嘴!”

“不敢了,不敢了,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我不敢了!”

夫人?小姑娘怎么成了夫人?出尘不觉一笑,周围几个女孩子都看呆了。

“他好酷啊!”

“好有形啊!”

好不容易,剑春让几个女伴先走了,她还想跟“楚臣”多聊一会儿。

落日的余晖向无边的浩海洒下了灿烂的金波,海风带来了令人欣喜的凉意。现在出尘才有机会好好看了看这个他救助了的女孩。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扎成两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前。弯弯的眉毛细细长长,黑黝黝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又大又有神。她精致的瓜子脸上五官端正,鼻子微微翘起,显得有些倔强;小巧的嘴巴总带着一层笑意,但真的笑起来时脸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出尘不觉心中一颤,暗自问自己怎么了:漂亮的女孩他也没少见,柳剑春也算不得其中最出色的。但为什么一见到她梨窝浅笑的盈盈笑脸,他就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振动,让他感动,让他觉得过去什么时候见过她,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跟她很熟很熟似的呢?他敢肯定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她——出尘对自己的记忆力从来就有信心。但他发现,她的嘴唇有些发紫,显然是在水里泡久了冻的。她身穿一身素色连衣裙,胸前显出波形曲线,这不禁又让出尘想起他在水里搂着她游泳的那一幕,和他手上的感觉,这种想法立刻让他的脸又红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心灵肮脏,赶紧低下头来,却忍不住又偷看了剑春一眼,没想到剑春也在看他,他难免又不好意思了。

似乎剑春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微微一笑,让出尘感到一股春天的气息。

“头我是不磕了,但还真是谢谢你了。让你受累了。我姓柳,柳剑春。宝剑的剑,春天的春。”柳剑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

出尘只敢轻轻地握了她的手一下,但觉得手很凉,就提议:“去我家吧,十分钟就走到了,我让库大娘给你烧点姜汤喝,你已经着凉了,别感冒了。”

柳剑春略一沉吟,说:“也好,我妈现在天天晚上开会,八九点钟才回,咱们又都不用做作业了。”

十五分钟后两人已经坐在出尘家客厅的沙发上了。库大娘送了姜汤进来,很感兴趣地打量了柳剑春一眼,便悄悄地掩上门走了。

打量着宽敞的客厅里的家具,还有沙发旁茶几上的电话机,柳剑春期期艾艾地问:“你爸爸妈妈干什么工作的啊?市委的?要不就是军官?”

在自己家里做了主人,出尘从容多了。他呷了一口姜汤说:“都不是。他们都在医科大学工作。我爸是外科主任,常叫他出急诊,所以家里有电话。我妈搞生化的,原来也是学医出身,现在下乡巡回医疗去了。我爸现在也天天晚上开会,很晚才回来。”

柳剑春也喝了一口姜汤,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出尘的照片,口中读道:“出尘十五岁生日,1966年2月15日。”照片上的小伙子一身蓝色运动服,胸前大大的10号,“海滨八中”,脚下踩了一只足球,球放在绿草地上,背后是球门。他嘴角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照片拍得很传神,看着照片上的出尘,柳剑春轻轻地说:“这么说,你比我大两个月。原来你的名字不是楚国的楚,大臣的臣。可是有姓出的吗?”

“百家姓里肯定没有。但我不姓出姓李,李出尘。”

“哦,原来是这样,你的名字很有点世外高人的味道呢。”

“哈哈,我可不是世外高人,可是听说给我起名字的那个人可是个世外高人。”

“啊,你的名字不是你爸爸起的啊?那个世外高人是谁?”

“起倒是我爸起的,但最先叫出来的不是我爸。”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听我妈说,我刚出生,有个叫轩辕子的老道士来了,要收我为徒,让我‘早证金丹’。我爸当然不干。他就对我说:‘出尘,出尘,诚不欺我!’说是我当时对他一笑,还摇了摇头。老道走了,出门就不见了,我爸就给我起名出尘。”出尘腋下那两个淡淡的字还在,但他可不想现在就让柳剑春知道,当然也不想让她知道玉佩的事——何况那玉佩出尘也没见着,只是听库大娘说有这么回事。

“噢,你莫非以后真的会成仙成神?”

“我要是成神仙了,度你好不好?”

“哈哈,这话你可别忘了!”

两个大孩子一起笑了。另一间屋里的库大娘不禁微微皱眉,觉得他们也太儿戏了。

“对了,柳剑春,在海里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楚臣’呢?”

“你还问?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什么时候欠你账了?”

“我是二十一中的,你们学校足球队今年跟我们学校赛过球。想起来了?”

“哦,知道了,你看球了。你听见我们学校同学给我加油了。”

“没错,当时我们恨死你了,看比赛结束时你们胸脯挺的那个牛气样,我们同学都牙痒痒的。刚刚那些同学还小声说我是叛徒呢。”

想起当时比赛的情景,出尘的嘴角不禁泛出一丝笑意。

“你还笑,气死我了!”但从柳剑春笑盈盈的脸上还真的找不出多少怒火。

出尘当然不会忘记那场比赛,那是全市中学少年甲级联赛的最后一场决战,结果八中以八比零狂胜,而出尘在那场比赛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玩了双帽子戏法,独进六球,结果市少年队的主教练王战英找到他,让他参加赫赫有名的海滨市少年队。

“哦,因为你认出我来了,所以知道我不是坏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万年老二还挺硬气嘛。”

这次柳剑春可真的有点不开心了。“别得意了,你们又不是没输过球。”

出尘立刻察觉了柳剑春的不快,赶快说:“你们校队不少人是初一初二的,原来那批老主力都毕业走了。等这批人经验多些,明年说不定能和我们拼一拼。”

“明年?我们今年不是都初三了吗?明年你还会在八中吗?”

“大概会吧。我们学校教导主任让我们几个初三的主力队员都报考八中。我还能踢两年少年队呢。”

“记住,下次跟我们学校比赛不许进球,不然我不理你了。”

这话很严重,出尘很紧张。

“别,别,柳剑春,你干脆今年秋天上高中也来八中吧,这样我怎么踢二十一中你都不会生气了。”

“上八中?”

“是啊,不都是重点中学吗,哪个不都一样?哎,对了,我们两个学校比赛那天很冷,风又大,我耳朵都冻了,那种天气你也去看足球?”

“我当然去看了。只要能看到的足球赛,我场场不漏。”

“真的?你一个女孩,那么爱看球?”

“女孩怎么了?我还踢足球呢。我妈说了,我以后是要做飞行员的,这些锻炼意志的活动我当然要参加。”

“你要做飞行员?女飞行员?为什么?”

柳剑春低头摆弄着辫角。“这是我爸的遗愿。我还没出世,我爸就死在韩朝战场上了。他是开着飞机在清川江桥上空和米国飞机相撞的。我妈怀我的时候他说,不管男孩女孩,以后都当飞行员。”

……

时间悄悄地滑过去,直到时钟轻敲八响,柳剑春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回家。纯洁无瑕的友情在两个半大孩子的心里悄悄地撒下了种子。

晚上,出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海中的一幕又一幕在他心里像电影一样的回放, 还有在家里和他一起度过的那几个小时。柳剑春的音容笑貌,她的谈吐, 她光滑的肤肌,柔软而又有弹性的乳胸,这一切让他欢喜,让他激动,让他害羞,又让他产生了许多遐想。他不觉恨自己不争气,怎么让一个女孩整得晚上睡不着。但同时又忍不住想到,柳剑春身上真有些很独特的地方,和他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大一样。是什么呢?倔强?坚强?爽朗?他一时也说不清。“明天再想吧,”然后他便进入了梦乡。睡梦里他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哈哈大笑着说"呵呵,越来越有意思了!"当然,他认为他是在做梦。

几公里以外,柳剑春同样也睡得不踏实,老是像在海里游泳。开始是和李出尘一起游,后来又自己游,然后来了大浪,把她打到了荒岛上。偏巧李出尘也到了荒岛,两个人一起并肩划船回家。没承想又遇到风暴,把船打翻了,两个人搂抱着一起沉到海底,这一下把她给吓醒了,心也在咚咚地跳,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李出尘在海里带她游泳的情景,脸上烧得滚烫滚烫的。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胸前,抚着自己少女的乳房,心里却泛出一丝甜蜜。

“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校呢。”她自言自语地说,这才又朦胧睡去。

奇怪的是,两个半大孩子在一起时,连一句都没有提到他们各自学校里正在开展的那场“文化大革命”。当然,他们更没有想到,聚集在他们头上的那场政治风云,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他们整个的人生轨迹,对他们的命运产生了根本的影响。


5.风暴
1966年8月,神州大地,风云动荡。海滨市也和全国一样,卷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

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

市中心万头攒动,无数双手伸向天空中飘飘落下的红红绿绿的传单。

从东方红商店(原来的秋林公司)十六楼的窗台上垂下的几十米长的红幅上写着墨迹未干的大标语:“炮轰市委!打倒胡西!!”

时时驶过街头的宣传车中不时传来阵阵呼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海滨市委是高举皮主席思想伟大红旗的!”“打倒保皇派!”“谁敢反对皮主席,就把他踩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火车站前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醒目的横幅上大字写着:“海滨市皮主席主义红卫兵总指挥部炮轰市委打倒胡西誓师大会”。会场上时不时传来阵阵口号:“坚决揪出……”“”彻底砸烂……”“炮轰……”“”火烧……”“”……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这天上午,柳剑春站在站前广场外围看大字报,突然有人从她眼前走过,但很快就不见了。这人是谁?怎么背影那么熟悉?难道,是他?柳剑春几个箭步跨上前去,穿过人群,但哪里有那个“他”的影子?

柳剑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那天在大海里和李出尘相遇之后,差不多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想起他来。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可期待什么呢?她问自己,但她却真的不知道。

“柳剑春啊柳剑春,你不是从来就不大理睬男孩子的吗?这个李出尘,他好在哪?怎么就往你心里钻?”

可那天过去没几天,整个神州就完全变了样。六月一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燕京大学耳元梓的“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紧接着,全国大中学校的校长书记一夜之间就全都成了大字报炮轰的靶子。学校自然是早就不上课了,大家满大街地 “破四旧”,“造反” 去了。柳剑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党和皮主席自然是不会错的,可能还是自己年纪小,不懂事,需要多学习吧。她想问妈妈,可妈妈还是那么忙,有时候妈妈回家时她都睡着了。有时候她想,去跟李出尘聊聊吧,看他怎么想。可马上又觉得自己很荒唐:他不也是个少年,就比自己大两个月吗,找他有什么用?可她还是去了他家:我是去跟他讨论问题的,柳剑春自己告诉自己。

李出尘不在家。他们家原来那个小院里的墙上贴满了给李传雄和赵怡娜的大字报,罪名好多呢,柳剑春也见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大字报都贴到住宅区来了。原来李出尘一家独住的小楼里搬进了邻居,只给他们留了一个房间。邻居说他们家一家人都不在,库大娘也不知哪去了,柳剑春也只能失望地走了。

现在,两个月没见着的他,突然有了踪影!柳剑春怎么也得好好找找。她在站前广场四下搜寻。到处看不到李出尘的人影。她又进了火车站候车室,也找不到他。怎么,跟我玩捉迷藏?我还就真不信了,会找你不到!柳剑春恨恨地想。但就在这时,柳剑春真的看到李出尘了,但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该沮丧。

一伙人,几十个,全是十几岁的中学生,戴着红卫兵袖章,把李出尘围在中间。李出尘神色憔悴,身上斜背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草绿色书包,身上穿着的蓝色学生装不知多少天没洗过了,但眼睛里闪着的是不屈的光芒:柳剑春记得她曾经见到过一只小狗被三只大狗围着咬,身上净是血,那只小狗眼睛里闪着的就是那种光。很狼狈,很无奈,但却很坚强,很倔强。

“李出尘,学校你不去,家也不回,你这个叛徒、右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狗崽子,文化大革命你都不参加,我看你今天还能躲到哪里去!”人群里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男生大声说。

“叛徒、右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狗崽子”?这意思柳剑春再清楚不过了。她想起了他在出尘家门前看到的大字报。他的父母被打倒了?是牛鬼蛇神?是真的吗?可是,李出尘自己没什么问题吧。

“你还要给你父母翻案,说他们没有问题。你说你爸妈是热爱党热爱皮主席的,我看他们是热爱蒋介久和解美龄的吧?你家藏着的旧报纸上不还有蒋介久的照片吗?这你怎么解释?”

“对呀,对呀,你怎么不说话?快说话!”

“打倒李传雄!打倒赵怡娜!打倒狗崽子!”人群里响起了口号声。柳剑春又看到了李出尘的眼神,那目光是那样的困惑,那样的无助。她不禁心里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李出尘,你不是牛吗?科学狂人,发明小能手,足球健将,钢琴奇才,全科一百分。什么呀,我说你就是一个走白专道路的典型,走修正主义道路的苗子!”

“对,他不学习皮主席著作,说皮主席的书很简单,学起来没有挑战性。李出尘,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听到这里,柳剑春真的慌了。她知道这种事情的严重性。这要是一上起纲来,李出尘非倒大霉不可。不行,我要帮他一把!

正在这时,人群里挤进了另一个小伙子。他穿着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草绿色军装,左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柳剑春依稀认出是那天海边李出尘同学中的一个。

“不对!你们说的不对!李出尘家的旧报纸上是有蒋介九的照片,但那上面写的是九路军坦型关大破倭寇的新闻!李出尘的爸爸就是看了这条新闻才去肤施参加革命的!”

“嗯?”人群中声音一窒,接着就有人问:“孙悦辰,你什么出身?”

“我家世代贫农!我父母都是工人!纯牌无产阶级!”

“那李出尘轻视皮主席著作,你又怎么说?”

“这事我知道!”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人群纷纷转头,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穿一身旧空军军装的女孩挤了进来。她两条辫子剪得短短的不及肩头,清秀的脸庞上铺着一层细细的汗珠,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别忙,先报出身!”

“我父亲是革命烈士,母亲是革命干部!”柳剑春大声回答。见到没有人再不让她说话,她便接着说了下去:“我亲耳听李出尘说过,他说皮主席的著作学起来不难,皮主席语录他都背下来了。”

“背下来了?”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学生不屑地说:“那我就考考他,要是真的能背下来,那就算他过关。”

“对,考考他!”“看他是不是像过去吹的那么神!”“我还真不信了!”

柳剑春担心地看着李出尘,又瞥了一眼孙悦辰,发现两人脸上都一点担心的意思也没有,心里不觉也定了下来。

尖嘴猴腮打开手上拿着的小红书翻着。“第25页第2条……”他话音刚落,李出尘就说:

“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

“69页第3条……”

“革命的专政和反革命的专政,性质是相反的,而前者是从后者学来的。这个学习很要紧。革命的人民如果不学会这一项对待反革命阶级的统治方法,他们就不能维持政权,他们的政权就会被内外反动派所推翻,内外反动派就会在中国复辟,革命的人民就会遭殃。”

尖嘴猴腮一连点了七八条语录,李出尘都是张口就答,显然毫无错误,围观人群都在发愣,围斗的气势低落了下来。李出尘刚一背完第八条语录,柳剑春就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人群外面扯。尖嘴猴腮还要阻拦,孙悦辰把他挡住了,轻蔑地对他说:“安了吧你,你不是咱班的。咱班同学谁都知道,就这种事还想难倒李出尘,门都没有。”说话间,三个人已经挤出了人群,后面的人好像商量了几句,也没有人跟上来。

三人匆匆走出候车室,从广场侧面穿了出去,走出几百米,拐过一条街,在一个街角停下了脚步。

“柳剑春是吧?”孙悦辰大大咧咧地说,小眼睛眯缝着看着柳剑春。“还行,挺够哥们,我这儿就算通过了。哎,兄弟,”他拍了拍李出尘的肩膀。“咱就不打扰你的幸福生活了,再见!有事上我家找我。”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李出尘连反驳都没来得及。

“这家伙,就我这还幸福生活呢……”李出尘小声嘟囔着。

柳剑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出尘,心里一阵轻松,好像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李出尘,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李出尘苦涩地回答:“这你还想象不出来吗?说我爸是叛徒、右派,说我妈是学术骗子,说他们俩都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说他们是米国特务。嗯,罪名还不是论箩筐装?”

“那你爸妈呢?他们怎么样了?”

“唉,关牛棚了。工资也停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人。”

“工资停发了?那你怎么生活?银行存款?”

“存折都拿走了,可又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那还挺不错嘛。”

“什么呀,存款冻结了,他们拿不出钱来,那压在手上干什么,还不如送回来,省得将来有麻烦。”

“哦,是这样,那你吃饭怎么办?”

“只好靠库大娘了。她是劳动人民,没事。”

柳剑春想起了那个送姜汤进来的阿姨。“多亏有她啊……”

“是啊,多亏有她,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可老靠她又怎么行?她的存款也不多,还有儿子。而且她现在也没工作了。”

柳剑春的心猛地一跳,话也脱口而出。“我还有些钱。”说完她不觉脸上一红,手又向胸前伸去,想摆弄她的辫梢,但却摸到了胸襟的衣服:她的辫子已经剪短了。

“那怎么能行?况且你又有多少钱?”

是啊,自己兜里也不过五六钱,柳剑春想。但他呢?他怎么办呢?一定要帮他!柳剑春已经忘了,她这才和李出尘见了第二面,但不知怎的,心底里似乎早已经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先到我家去吧。看你这个样子,好几天没好好吃顿饭了吧,我给你做顿午饭吃。”

李出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6.世交
两人乘坐有轨电车到了兴云街(破四旧以后改名红港街了),又走了几分钟到了柳剑春家。那是一个两层小楼,柳剑春和母亲住楼上的二室一厅。柳剑春把出尘让进了自己的房间,让他随便找本书看看,自己就到厨房做饭去了。

出尘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床、衣柜、书桌、一张椅子和一个书架,但收拾得很整洁。出尘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睛扫过书架:有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等一些“孩子书”,有中国的古典名著,有现代的革命小说,有外国名著,还有几本唐诗宋词元曲。

“哈,”出尘轻轻地说出了口:“你还真不简单呢。”说实话,他真没想到,柳剑春会喜爱文学,但这恰恰弹动了他自己心底的一根弦,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架旁,顺手抽出了一本《西厢记》。

书一拿出来他就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头。仔细一看问题出在书架上。原来放书地方的后面隐约露出了一个相框。出尘知道自己在主人房间里不应该乱翻,但那个相框看上去很熟悉,他不觉多看了几眼,发现照片暴露出来的一部分里有一件蓝色运动服,上面有“八中”两个字,照片隐约看上去是绿草地:跟他原来放在客厅里的照片有些相似。他好奇心一起,就先把《西厢记》放了下来,把那层书架上的书往两边归整了一下,照片就全显出来了:正是自己的那张“十五岁生日”照片,这不觉让他小小地吃了一惊:我的照片!这张照片我还以为是医科大学的人抄家的时候弄丢了呢,怎么到了这里?

“哎,你吃辣椒吗?”清脆的声音响起,柳剑春走了进来,看到他正愣愣地在看那张照片,脸腾地一下就全红了。她一步跨上前挡住了书架,看了一眼出尘,他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就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好像是偷东西刚好被人抓住了手。

“柳剑春,这本《西厢记》还是解放前的线装竖排本呢,你是从哪弄来的?”出尘发现了柳剑春的窘态,便说起了别的事情。

“嗯,那、那本书,是我,我,从古旧书店淘来的,去,去年的事。”柳剑春结结巴巴地说,很感激他没有提照片的事。

“哦,这里的结局是哪一种啊?”

“是他们俩后来好了。”

“嗯,这种结局让人舒服些。”

柳剑春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就转身从书架上拿下照片,对出尘说:“前几天我到你家找你,看到院子里全都是大字报。后来搬进来的那家人说你们家人都不在,问我是谁。我只好说是你的同学。那家的女人说他们搬进来的时候墙上有幅照片,问我能不能见到你,要能的话转给你,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接下来了。”不过当时我是很高兴地接下来了,回家怕妈妈看到,就藏到书架后面,没想到被你这个冤家一下子就发现了——当然,这后面的话柳剑春没有说出口。“现在就物归原主吧,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柳剑春把照片递给出尘。

出尘接过照片,感觉镜框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把镜框翻了过来。柳剑春一阵冲动:糟糕,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唉,算了,豁出来了。你要笑就笑吧,管不了这么多了。

出尘翻过镜框,看到后面贴了一张小纸条,上边写了几句诗: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出尘猛抬头,看到柳剑春两只手摆弄着衣角,脸上是一副敢做敢当的样子。他想了想,又把照片还给了柳剑春。

“还是请你先替我保管吧。我家里太乱了,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见出尘没提纸条的事,柳剑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照片都还留下了,这更让她高兴。这几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要悄悄地看一阵照片才能入睡,但又害怕妈妈发现自己的秘密。好在妈妈最近很忙,不然看到自己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早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柳剑春慌忙把照片又塞到书架的书后面,然后说了一句:“你先坐着啊,我去做饭。”就急急忙忙逃出了房间。

就在这时,外面的门响了一声,就听到柳剑春怯生生地说了一声:“妈,你怎么今天回来吃午饭啊?”

接着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刚刚宣布部里的决议,我靠边站了。厂里现在也停产了,我不回来还能干什么?”

“靠边站?”一听这话,柳剑春全身一激灵,本来私邀男孩子回家被妈妈发现的尴尬一下子丢到了九霄云外。

“是啊,说我强调生产是拿生产压革命;说我党委书记不突出政治,还有什么,哦,不说了,跟你没关系的……啊,家里有客人啊?”柳剑春的母亲何文淑看见了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女儿房门口的出尘,便向他微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出尘很有礼貌地回答,同时仔细地看了何文淑一眼,发现她无论身材和容貌都跟柳剑春很相像,年轻时肯定也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何文淑回头看了看柳剑春,发现女儿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子。“是你的同学吗?我从来没见过啊。还不给我介绍一下?”

出尘见柳剑春羞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搭上了腔:“阿姨,我叫李出尘,不是二十一中的。我在八中读初三。五月底我们到星海公园游泳,碰巧认识的。”

“哦,是这样。”何文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出尘一下。这时柳剑春也镇定了一些,就把话接过来了。“妈,当时我腿抽筋了,还是出尘(不知怎的她把李字省略了)帮我游上岸的呢。我那天回家跟你提到过的。”

“嗯,不错,我记得你是跟我说过,有一次你游泳抽筋了。”何文淑微笑着回答,但接着又问道:“但你们今天是怎么碰上的呢?好像没去游泳吧?”

“我们没去游泳。”柳剑春的脸又涨红了。“是出尘,呃,他爸妈都进了牛棚,学校里的同学也欺负他,说他是狗崽子。他没有办法,晚上只好在火车站候车室里过夜……不过我知道出尘是好人,他们这么干是不对的……”柳剑春的话越说越慢,终于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何文淑慢慢地说。“现在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被斗的人有好多都是好人。”她转头问出尘:“你爸妈在哪工作?”

“他们都在医科大学工作。”

“医科大学?我在医科大学认识不少人呢,说不定我还认识你爸妈呢。”

“我爸在附属第一医院外科工作,叫李传雄……”

还没等出尘把话说完,何文淑就打断了他。“什么?李大夫是你父亲?他怎么样?还有你母亲魏教授,她怎么样?”

“阿姨,你认识我爸妈?”

“岂止认识?你爸当年投笔从戎,来肤施打倭寇,九路军上上下下,在他手下治好了多少伤病员!打完了倭寇,他要科学救国,我当时是有不同意见,但现在看来,他也没错。凭他的医术,哪个国家不抢着要他?但新神州一成立,他就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把你妈妈也带回来了。诺贝尼奖金获得者的高足,全神州有几个?”

“他们说我爸妈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

“没错,你爸妈是权威。就拿你爸来说,能切除脑瘤、做心脏手术,还能做肝移植,这样的人,全世界有几个?他当然是权威。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就该什么都不懂吗?懂得多就是资产阶级?”

“阿姨,你跟我爸很熟吗?”出尘觉得何阿姨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还敢这么说话,真是很有胆量的人。

“当然很熟。我和小剑他爸都是你爸的伤员,他救过我们的命。就连小剑他爷爷也找你爸看过病。想当年你爸风度翩翩,本事又大,迷倒了九路军多少年轻姑娘。”

“妈妈,你也被李伯伯迷倒过吗?”柳剑春见气氛活跃了,居然开起妈妈的玩笑了。

“这丫头,别胡说!我当时还小呢。”虽然这么说,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