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宅女2009-07-25 09:22:06
第一部分



我是佛前一只鱼(1)
  我是佛前一只鱼。
  沾染佛经,享尽人间香火。安静地游弋。
  佛从来没有低头看过我。我只知道佛一直高高在上。他要普度众生。他要倾听凡间种种。
  我几次用敬仰的目光,抬头看着他。祈盼他为凡间忙碌的目光,可以在某个瞬间从我身边轻轻掠过。只要轻轻掠过,哪怕会生长出寂寞且纠缠的青藤。
  来烧香拜佛的人许多。
  信男善女。求风调雨顺。求五谷丰收。求榜上有名。更多的求姻缘。有时候听佛念叨:“千年姻缘一线牵。”似乎,这事应该月老去做。佛不过只是偶尔帮帮小忙。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  
  我不敢再以灼热的目光去敬仰我佛。也不再欢快游弋。我学会了庸人自扰,整日叹气。
  修行未满,我逃出了佛地,转身化作了一个凡间女子。藕色心字罗衣两重,我决定去凡间走一遭。
  鱼尾化作双腿,学人走路。我的脚疼痛无比。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姑娘,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还没看见他的模样,我已经为他的声音怦然一动。似佛诵读佛经。我抬头,差点惊叫。难道是佛也化作了凡人?我的眼眶里堆满了一种叫眼泪的东西。
  见我楚楚可怜,孤身一人。他收留了我。
  他说,凡事皆有余。于是,给我取名:小余。
  我欣然答应。现在,他是我的主人。
  主人家中就他一人。主人喜好不多。最爱的是诵读佛经。无意恍惚之间,我常会把他当做佛。但我知道他不是。
  我在主人的眼里读懂了怜惜。若是今生托付于他,应该也是一件美事吧。
  主人终是牵了我的手。说要前往感谢老天,感谢佛赐予良缘。
  我犹豫了许久。害怕在佛前,前尘往事一并回来。
  主人却以为,小余害羞了,如娇弱小女子。
  烟花三月,正值春季。
  前往寺庙的人许多。我竟觉是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等了千年,忘了喝孟婆汤。
  我的手在主人的手里热汗一阵。
  主人与我齐向佛叩首。我不敢抬头。
  心底一声轻叹。主人,能与你共结百年,是小余千年修来的福气。
  “大胆妖孽,竟敢私自下凡迷惑众生!”一声怒喝,主人居然化作了佛。
  原来如此。
  原来只是月老可怜我对佛的一片痴情。
  原来主人即是佛,佛即是主人。
  原来主人或是佛,早已知道我即是妖。
  原来如此。
  两行泪下。
  我跪拜在佛前,低头不语。
  我不祈求佛会大发慈悲。此时,我终参透了主人说的,“凡事皆有余。”一切只怪我太过贪恋。
  我仰头倔强地看着佛。
  藕色两重心字罗衣,湿了整个烟花三月。江南的柳絮。
  我问,佛,若不是你也有意,月老会错成这段缘?
  佛闭眼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妖终究是妖。”
  佛说:“我佛慈悲,妖孽还有话要说?”
  我冷笑。佛,你是我主人的时候,怜惜小余,体贴有加,也贪恋温柔缠绵。殊不知若不是月老牵线,我自是无从得知,我佛也有凡间男子一般的情愫……
  佛一声怒喝:“大胆妖孽,迷惑众生还敢强词夺理?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我笑。
  佛,是我错了吗?
  喃喃自语。
  佛,可否念在旧日情分上,让小余自寻一良好归宿?
  佛惊愕。
  佛可忘记一切,小余不可以。佛可罚我永世不得超生,我只想求佛一次,让我做一只木鱼,可否?  
  我终还是说了。我依然想陪在佛身边。即使做一只木鱼。即使终日遭受他人敲打的疼痛。
  可知,疼痛即是记得。
  我不过,不想忘记。
  佛转身,应允,不再看我。   我成了一只木鱼,日日夜夜,疼痛。日日夜夜,记得。
  不知何时,佛闭了眼睛,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
  也许佛记得,也许佛忘记。
  反正,佛不再睁眼看我。   那只死猴子又来了。我正对镜贴花,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铜镜里,把一枝开得娇艳欲滴的桃花插在我的发间。随即拍手叫好:“小娘子,真好看!”
  我偷偷瞟了一眼铜镜中戴了桃花的人儿,眼前一亮,飞了半边红霞。佯怒:“死猴子,别整天在我耳边儿唧唧歪歪的。”死猴子臭着脸,一副恶相:“小娘子要是嫌我唧唧歪歪的,那我可到外边儿风流快活去了!”说罢立即转身。我一恼,揪住他的耳朵:“死猴子敢往哪里去?”
  霓裳一脚把门踹开,收回金莲,倚在门边,不整的衣衫露出半点春色。“姐姐,您这可是一夜春宵万金难买呀!”一扭腰肢,拈起搁在铜镜旁的桃花。擅自戴在发间,一人在镜前左右顾盼。“姐姐,您看这镜中人儿可是霓裳?”好一个美人胚子。自我第一次见到楚楚可怜的霓裳时,我就深知这一点。桃花映照下的她更是摇曳生姿。
  第一次看到霓裳。她还是一只未成人形的九尾狐狸。在雪地的灌木丛林里刮伤了腿。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却不让它掉下来。我上前去抚摩它的毛发,它戒备地朝我低吠,“小狐狸啊小狐狸,我们同是异类,我不会伤害你的,让姐姐看看你伤得重不重?”我轻轻地摸着它的毛发,试图让它觉得舒服一些。它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我的掌心,我笑了,这个精明的小家伙认同我了。
  我把霓裳带回了家,屋里的一炉火照亮了它的眼睛。我小心翼翼地给它包扎了伤口,抱着它柔软的身体,枕在它的九尾上睡着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屋里居然没有了它的身影。我想也许这样一个精明的动物不适合跟我这样孤居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吧。“姐姐……”转身,我看见一个乖巧模样的小姑娘。“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于是,之后,霓裳跟我相依为命。这个小东西睡觉的时候,喜欢枕在我怀里。嘴角还扬着幸福的笑。记得第一夜临睡的时候,她凑在我耳边说了句:“姐姐,你不能丢下霓裳不管!霓裳也要陪着姐姐。”我搭下眼皮,含糊着答应:“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霓裳已经长大了。学会了作为人尤其是作为一个人间女子的风情种种。有时候我真怀疑她还是不是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霓裳,那个从前乖巧的女孩现在是一个骚味十足的狐狸精。
  我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刹那如落在地上的残桃花瓣。“放肆!”霓裳的眼里开始雾气涟涟。她看了我一眼,“姐姐,你以为那只猴子会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吗?”我没有说话。“姐姐,别忘了你我都是妖精,你的生存不是为了和那只猴子的一时贪欢,我们要的是将来的长生不老。到时候,姐姐想跟谁一夜春宵就跟谁一夜春宵。”霓裳的一个媚眼打在了我的眉头上,我皱眉。
  我是知道将来的。将来,死猴子会遇上一个叫唐玄奘的和尚。将来,死猴子要跟这个唐僧去西天取经。将来,他们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然后换得大唐盛世。我遇到死猴子的初衷不过是想借他之身更快接近唐僧。我是妖精,我要的是长生不老,我要吃的是唐僧的肉。可是,现在,我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只死猴子。
  “死猴子,你会不会一直爱我?”
  “会!”
  “真的?”
  “真的!”
  死猴子住在水帘洞里,自封为王。我喜欢他那逍遥自在快活的日子,尤其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逗我开心。难道真的是书上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个死猴子从来没有什么忧虑的事情,整日和他在一起,我贪恋他的好。尤其是左一句,右一句地叫我:“小娘子!”把我最开始的羞涩和最开始的矜持全部融化掉。这些都是霓裳告诉我的。
  月圆的晚上,霓裳突然来找我。“姐姐,你变了……”我在霓裳的眼睛里看不出她任何的心思。她到底想说什么,这个与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我居然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姐姐贪恋猴子给的一时欢愉……”她又旧话重提。“霓裳,我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我很不高兴。霓裳一直没有男人。或是霓裳不懂得爱或是不爱。她依然强硬:“姐姐,我只知道要长生不老,霓裳要陪着姐姐一辈子!”我问她:“霓裳,你不找个心爱的人陪着,一辈子会很苍凉,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长生不老了,我也不想让死猴子遇上唐僧,我要带着死猴子离开这里。霓裳媚眼一飞:“姐姐,你不后悔吗?”我肯定地点头。“姐姐,你肯定那只猴子也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吗?”我肯定地点头。霓裳拂袖而去,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姐姐,您可别后悔!”
  死猴子要我陪他去晒太阳。“小娘子,帮我挠挠,这儿痒。”我的手爬上他的腰间,他惬意地微闭了双眼:“小娘子的手真暖和!”“死猴子,你跟我发誓!”他发现了我的异常:“怎么了?小娘子。”我故意咬牙切齿:“我要你给我说,爱我一辈子!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他轻轻用右手一勾我的小巴,“小娘子要杀我,何必着急现在?”我恨这不解风情的死猴子,掐在他腰间的手移至他的颈项,“快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笑了,我懂这两句话的意思。我想起了霓裳,霓裳自然不会懂。她只懂长生不老。
  我回到屋里,发现霓裳也在我屋里。霓裳一解腰际的衣带,衣衫“哗”的一下,美丽的裸体在我面前一览无余。我第一次发现霓裳的背影居然和我的背影如此相像,这么多年来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难免会一样吧。她直径拿了昨夜我扔在床头的衣物,慢慢穿上。转身看着我笑,“姐姐,你看霓裳穿上你的衣服像不像你?”我和她一起站在铜镜里,居然自己也恍惚了,到底霓裳是我还是我是霓裳。“死猴子,别整天在我耳边儿唧唧歪歪的。”霓裳学着我的腔调,完毕掩嘴就笑。“姐姐,我学得像不像?”我抚着她的长发,有点黯然失色的失落。“霓裳真好看!”
  霓裳让我看见了生命的流逝。这么多年,就这样不经意地走了。我的红颜又还有几分?我一定要和死猴子离开这里,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幸福地生活。我简单地收拾了些细软,去找死猴子和我一起离开。我留给霓裳一张纸条:“霓裳,姐姐不要长生不老了。姐姐要那只死猴子。保重!”
  水帘洞外的小猴子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挡住了我的去路,“大王不在!”我淡然一笑,这死猴子除了这水帘洞还能躲到哪里去?洞外的那些小猴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还想拦我。
  “大王,来,我敬你一杯……”一个女子的放荡。
  “小娘子,不要跑!”还有死猴子的调情。
  我的剑在鞘里铮铮作响,“死猴子!”我的剑抵在了他的喉结。对面那个放荡的女人,长发掩面,衣衫不整,半露的春色中残有吮吸的唇印。我忍住了眼眶中的流水。酒醉如泥的死猴子还不知死活地喊着:“小娘子,不要跑……不要跑……”我定睛一看,放荡女子身上的衣物居然是我的。“妖女,你怎会有我的衣物?”女子凄笑,“姐姐,你现在知道了,你对这只猴子来说,就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居然是霓裳。
  原来如此。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还是“弱水一瓢,也取三千”?
  我收回了剑,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离开了死猴子,也离开了霓裳。
  我在水帘洞的正南方的路口,搭了一个小客栈。习惯每天给路过的客官泡一壶好茶,然后把剩下的茶渣倒在路边,等着过往的人、妖怪或是神仙把晦气都带走。许多客官喝了我泡的茶,心旷神怡,都说明白了些什么。他们是明白了,我还是不明白。
  第一年,在我倒过茶渣的路边,长出了第一棵菩提树。
  死猴子来找过我,讨了一杯茶喝,拦住了我要给我解释。他依然飞扬跋扈,眉毛一挑在我耳边儿唧唧歪歪。我看着他着急的神情,一直在动的嘴唇,耳朵一片空白,轻掩他的嘴:“客官,别费神了,我什么也听不见!”然后,笑靥如花。
  第二年,在我倒过茶渣的路边,长出了第二棵菩提树。
  霓裳也来了。“姐姐,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让你明白某些东西!”我的耳朵继续空白,“霓裳,姐姐还是不明白。”“姐姐,跟我回去等唐僧吧,你说过要和我长生不老的!”我笑了,“霓裳,死猴子也给姐姐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第三年,在我倒过茶渣的路边,长出了第三棵菩提树。
  最后来找我的是如来佛主。佛主双手合十:“听许多老友说你泡的茶极有禅意,悟性极高。看来,你我有缘。不知你愿否让我渡你为一根灯芯,以便在世长明?”原来我是有慧根的,我欣然应允。
  如来佛主问我:“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结?”
  我望着水帘洞的方向,喃喃自语:“佛主,可不可以罚他压在山下五百年……日后不近女色?”
  姑苏僧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寒山问拾得》
  1.我惹一身尘埃,入你的佛门。
  我又来看你了。
  朱红的大门,模样居然改了,说是有你的禅说,我竟然是那么害怕跟你如此亲近的接触,你的眉目,你的模样,你的声音,都将离我那么近。
  依然是群树荫荫,依然是信男善女,唯独我,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男人一样来仰慕。甚至,我恨自己不能跟你生在同时,处在同地,不能像跟你同时同地的那些僧人一样,哪怕只是远远看你一眼,也足够。
  我是那么的嫉妒。
  我惹一身尘埃,入你的佛门。
  你也不弃我,不嫌我。我点烛,上香,跪拜,无比的虔诚。我对你的至高无上的致敬,我是那么的谦卑与低姿态,转完一个佛堂又是一个佛堂,最后才去看你。
  见你的模样,见你的容颜,见你千百年来,不改的慈悲。那么,你对我的这点小女子私心之爱也是满怀慈悲的吧。我又如何能不知你对我的慈悲,我痴情为你,癫狂为你,甚至闭上眼,就记起你闭目的神情,你什么也不看,心眼却开了,你看到了一身尘埃的我,你看到了自怨自艾的我,你看到了自卑自大的我,你看到了一个最俗气的我。然而,你依然气定神闲,唯独我,败下阵来,败了给你。
  我常在想,西行的路,一个人漫漫,有无其他艳丽女子,接过你的行囊,唤你的俗名,给你做饭洗衣,企图留下你,不让你一个人独行?
  2.寒山子,不知何许人。
  我听寺里的小和尚说,那大片大片的桂花是寒山师父一个人种下的。
  寒山何许人也?《全唐诗?八○六卷》用了78个字来介绍:“寒山子,不知何许人。居天台唐兴县寒岩,时往还国清寺。以桦皮为冠,布裘弊履。或长廊唱咏,或林墅歌啸,人莫识之……尝于竹木石壁上书诗,并林墅屋壁所写文句三百余首。”我掩卷笑出泪来,活生生的一个人,长长的一生就这样简单地被78个字概括了全部。
  《全唐诗》里的寒山竟然是个如此粗朴的一个人,和我的认识是那么的不同。
  我不是妖,不是仙,也不是魔,更不是障,我是孽。我是寒山深深种下的孽,不能弃,不能忘,不能没,消失不掉。
  还没认识寒山之前,我的世界是一片混沌,那时,我的嗅觉、味觉、听觉都还未成熟。我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头顶微弱的光,连同自己微弱的呼吸。直到有一天,那微弱的光直接穿透我的头顶,我看见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男人,他提着灯笼,踩在青翠的草上,那些草上还带着暮珠,我突然说了一句话:“那些星星点点是什么?”他回过头来,对着我一笑,就是那一笑,就是在那一笑里,寒山种下了孽。
  他荡漾着笑意说:“那些星星点点,是神仙打着灯笼从天上走过……”
  “神仙?神仙又是什么?”
  “神仙?神仙就是普贤菩萨。”
  “那我是什么?”
  “你的问题真多。你,你是灵,你是天地灵气。”
  他大笑着依然大步朝前走,颂起几句诗来:“惯居幽隐处,乍向国清中。时访丰干道,仍来看拾公。独回上寒岩,无人话合同。寻究无源水,源穷水不穷……”   “那你是什么?”我赶紧叫住了他。
  “哈哈哈,我是路过,我是灵的路过……”
  3.傻瓜,我是拾得。
  寒山说我是灵,我是万万不懂的。但是,他既然说我是,那就是。谁都不会料到,到最后,我居然成了孽,还不仅仅是寒山一个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叫拾得。
  寒山的颂诗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作为一个灵应该干些什么?寒山知道的那么多,我要再去找他问问。然而,他走得太快了,我根本没办法跟上,我迷路了。我突然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不是寒山,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内心有些什么东西在涌动,这个男人也对着我笑,他背后的阳光直接笼上来,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佛光。原来我是有颗朝圣的心的,佛光下来的时候,内心震撼。
  我一溜地伏倒在地,他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家伙,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神仙……”
  他伏下身来,轻轻地把我拎起来,放在他的肩上:“小傻瓜,我是拾得。”
  之后,他不再跟我说任何一句话。我就坐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披星戴月地走完了整条山路。到了一座寺门前,他把我放下来,把我放在一棵桃花上:“我要去干活了,你在这等着我,别乱跑。”
  我小心地趴在一朵桃花里,桃花的香味太浓烈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对拾得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4.我要去云游四方了。
  拾得是个很勤快的人,我总是看见他抢着干寺里最脏最累的活。拾得也是个很善良的人,我总是看见他带着些流浪的猫猫狗狗回来。就好像我,我也是他捡回来的。我像是他的女儿,但是我觉得他缺少一个女人。我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我只是看见经常来烧香的男女,有携子带女的,也有年轻男女来求姻缘的。我想,一个男人需要的都应该是一个女人吧。
  拾得会有女人吗?他那么喜欢捡东西回来,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收破烂的?我整天没事就胡思乱想这些,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很好笑,我就叮叮叮地笑起来,笑的时候因为身体的颤动,我把自己从桃树上颠了一下来。
  我决定要去旅行,不对,用拾得的师父的话就是,我要去云游四方了。
  我开始发现自己身体的奇怪,就在我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里不停地咯吱咯吱响,然后地面离我越来越远,我好像是在生长。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要长大了。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一个池塘,掀开池塘的那些枯叶,我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我原来是这样的,我原来和世间的普通女子是毫无区别的。
  5.再见寒山。
  我的模样是和普通女子毫无区别,但是又有着很大的区别,我是灵,我不食人间烟火,我食日月天地精华,饮雾露,宿花草丛中。我在云游四方的日子里,懂得了人世间的情感,懂得了人世间的纠葛,懂得了人间间的痴与缠。
  等我再见到寒山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我内心的那些涌动是什么。
  寒山道,无人到。若能行,称十号,有蝉鸣。
  无鸦噪。黄叶落,白云扫,石磊磊,山奥奥。
  我独居,名善导。子细看,何相好。
  寒山寒,冰锁石。藏山青,现雪白。
  日出照,一时释。从兹暖,养老客。
  我居山,勿人识。白云中,常寂寂。
  寒山深,称我心。纯白石,勿黄金。
  泉声响,抚伯琴。有子期,辨此音。
  重岩中,足清风。扇不摇,凉冷通。
  明月照,白云笼。独自坐,一老翁。
  寒山子,长如是。独自居,不生死。
  深深空山中,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寒山依然在颂他的诗。夜幕里,他依然打着他的灯笼,踩在青翠的草上,那些草上依然挂着暮珠。我依然问他:“那些星星点点是什么?”他还是回过头来对我一笑,然而竟没答出那句话,我望了他一眼,一直望到他的心里。他的凡心动了,我走过去,裙脚搭过暮珠,竟然发出叮叮叮的声音。我走近他,接过他手里的灯笼,一口气吹灭了,“那些星星点点,是神仙打着灯笼从天上走过……”   他没有再说话,他走在前边,我提着灯笼走在后边。我们一前一后,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6.我是灵,我也是孽,我是你种下的孽。
  我们像是很有很默契,也像是在赌气,谁也不理对方。这种矜持,就像是太极,我们谁也不愿意行差踏错。然而,我却是心花怒放的,要不然那些湿了眼的草叮叮叮地站了起来,那些闭上了眼的花儿都叮叮叮地张开了小巧的嘴。我那身云游四方的素衣竟然也在幕黑里闪耀着点点的光,就像是星星。而我和寒山就像是打着灯笼的神仙,我们在山上走,我们在路上走,我们在云上走,我们在梦里走,舍不得睁开眼,生怕这条路太短,一下子就走没了。
  他突然停下来,我差点撞上去。原来,我和他挨得那么近。
  他叹了一口气,接过我手里的灯笼:“你是灵,不是妖,不是仙,也不是魔,更不是障。”
  我懂他的意思:“我是灵,我也是孽,我是你种下的孽。”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诱惑,原来自己不是妖,不是仙。不是魔,不是障,却是诱,是惑。我靠近他,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稍乱的发,拭掉他那些微弱的汗。
  “寒山,你在怕什么呢?”他的呼吸微弱却紧促。
  “寒山,你为什么要怕?”他仍然不说话,我的手抚在他微闭的眼上。
  “寒山,这世间只有你我……”
  “不,不,这世间还有千千万……”
  “可是,寒山,我只有你。”
  “……”
  7.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
  我那身云游四方的素衣粘染了世间的苦难,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那些苦难深深植入我的皮肤,我的身体,连同我的心。直到再次见到寒山,我才明白为什么人会有那么多的苦难。
  “寒山,以后你都不再是一个人了,你将永远都有人记得。”
  寒山独自坐在山洞口,像是在想什么。半月照进来,白云簇拥着他,我惊奇地看着他,他没有睁开眼睛,依然在想着什么。我走进过去,伸手摸那些云,是那么软,那月光照在身上,是那么温暖。我突然觉得,爱上一个人,是那么好。
  我虔诚地爱他,爱他的虔诚。我坐在他的对面,月光照下来,白云也簇拥着我,我内心里的东西又开始涌动了。安静的天地间,只听见我和他明晰的呼吸和心跳。
  我开始做他的厨娘,操持他的家务。我酿米酒,煮桂花米酒,和他读经文、颂诗。
  我煮开酿好的米酒,放下干枣、桂花和糖,想要浓稠一点再放些藕粉,亮晶晶地做成一碗桂花米酒。我沉浸在桂花的迷香里,他说,姑苏城的十月正是桂花开得最艳的时候,什么时候下山去看看吧。
  8.我是拾得的孽,他却是我的劫和难。
  若不是下山,我想我都已经忘记了还有拾得这样一个人。
  我站在桂花下,琐碎的金黄色扬起晶莹的风。拾得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小傻瓜,我叫你在桃树上等我,你怎么跑了?”我竟然也没放开拾得的手,不是因为他抓得牢,而是他的佛光,我再次被他身上的佛光震撼。
  “小傻瓜,你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
  拾得拽着我的手,问长问短,仿佛我是被他遗失了许多年的一颗珍宝。他眼睛里的热情是寒山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我居然被他感动了,任由着他拽着我的手。
  如果说我是寒山的孽,寒山的诱惑,那么拾得对我来说,又是什么呢?是孽吗?是诱惑吗?不,拾得绝不是我的孽,我的诱惑。我是拾得的孽,他却是我的劫和难。
  拾得拖着我的手,奔到寺里,大声嚷着:“师父,师父,我要还俗,我六根未净!”他拉着我冲进师父的禅房,一束阳光照进禅房,我看见了师父,还有寒山……师父看见了我,寒山看见了我,师父看见了拾得紧握着我的手,寒山看见了拾得紧握着我的手,我百口莫辩。师父没有说话,寒山双手合十:“恭喜拾得师弟。”然后,轻轻地走过我的身旁,看也没看我,就踏出了禅房。   我看着寒山越走越远,他身上的阳光越走越少,我突然挣脱拾得的手,追着寒山跑了出去。
  9.寒山子,长如是。独自居,不生死。
  我明明只看见他远我一步,但是无论我怎么跑,都追不上他快我的那一步。
  “寒山,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寒山道,无人到。若能行,称十号,有蝉鸣。
  无鸦噪。黄叶落,白云扫,石磊磊,山奥奥。
  我独居,名善导。子细看,何相好。
  寒山寒,冰锁石。藏山青,现雪白。
  日出照,一时释。从兹暖,养老客。
  我居山,勿人识。白云中,常寂寂。
  寒山深,称我心。纯白石,勿黄金。
  泉声响,抚伯琴。有子期,辨此音。
  重岩中,足清风。扇不摇,凉冷通。
  明月照,白云笼。独自坐,一老翁。
  寒山子,长如是。独自居,不生死。
  寒山颂着他的诗,长长地重复着最后一句:“寒山子,长如是。独自居,不生死……”
  我回到山洞,洞里什么都没有了。我蜷在洞口,眼泪掉下来。半夜的月光照在洞口,隐隐约约有些水样的东西在荡漾,我仔细辨认着,胸口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10.生死不相见
  我以为我什么都忘了,我站在姑苏城外,就听着那晃荡的钟声。那寺里的小和尚死活不让我进去,反复说着:“施主,放下吧,放下吧……”我怎么放得下,我怎么舍得放得下。我揪着自己的心,滴滴出血:“寒山——寒山——你出来啊……”直到我的喉咙吼破都无人来应。
  断断想不到,寒山入了这佛门竟成了这般绝情之人。
  可是,可是,我又怎能怪寒山的绝情呢?
  十月桂花香的时候,悠长的桂花巷就像是一个金黄的梦,整个十月,那些矜贵的朦胧与暧昧如同沉浸在岁月里的故事一样,一时半会儿化不开。天空美得像有人用刷子刷洗了一遍一样,那些曾经忧郁的云,那些曾经胆怯的云,那些曾经张扬的云,那些曾经撒泼的云,没有了,消失隐匿。如碧一般的天空,阳光明媚,暖和地趴在人们的发上、眉上、眼上、鼻上、唇上。此刻的姑苏城,满眼都是青翠欲滴的绿和灿烂童话般的金黄,野花正在向阳生长,树叶也还没有开始变黄,万物都还来不及存在衰败的景象。
  我夜宿在一艘船上,夜夜吹着爱别离,夜夜吹着怨长久,夜夜吹着求不得。
  寺里的钟声敲响了,那个背对着我的影子,始终没有回头看过我。
  寒山在洞口留下五个字,那是寒山说的,生死不相见。
  寒山,再也没有出来过。
  《全唐诗?八○六卷》中还有这样一段:“闾丘胤宦丹丘,临行,遇丰干师,言从天台来。闾丘问彼地有何贤堪师,师曰:‘寒山文殊,拾得普贤。在国清寺库院厨中著火。’闾丘到官三日,亲往寺中。见二人,便礼拜。二人大笑曰:‘丰干饶舌,饶舌。阿弥不识,礼我何为?’即走出寺,归寒岩。寒山子入穴而去,其穴自合。”   我叫花妖。
  原本我是一枝快乐的百合,千年的修行,我化作了一个女人。我的身上经常发出花的清香。高兴的时候会有一点香水百合的乖巧,郁闷的时候,浅浅的香味若有若无,有气无力一般。
  还有,传说百合是眼泪做成的,情人的眼泪。藏着深深的眷念,疼痛,遗憾。所以,我不高兴的时候,也很少哭,那会使我元气大伤。
  我在Waiting Bar等一个人,等一个男人。我想也许某一天,他会悄悄出现在我的面前。或是某一天,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吧台擦着杯子的时候,他会突然推门进来,然后对我笑。
  Waiting Bar是我开的一间酒吧。来这里的大多是孤男寡女,也多是冲着“等吧”这个意思来的。他们叫我妖妖,有时候也会叫我花花。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精英,有着很好的工作,不菲的薪水,却空虚的情感。戴着面具生活是痛苦的。笑也是笑,哭也是笑。始终用一种虚伪的笑来面对生活,有点不可思议。
  相比之下,我有点与世无争。我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倾听者。很多时候,我只在Waiting Bar做自己的事。我的笑很真诚,我一笑,我的周围就会有百合的迷香。我的客人们喜欢这种味道。他们觉得我是个来历不简单的女人,一个人打理着Waiting Bar,整天都是灿烂的,他们觉得奇怪。
  其实,我只要吸足了雨露的养分,滋润了我的身体。我的状态就会非常好。这是个秘密。对了,我要等的男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模样,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雨后,他一身书生打扮,为了救病中的母亲,他不远千里,来到了我居住的地方采药。郎中告诉他,他母亲的病要用野百合引药入味。当他欣喜地发现了我的时候,他一把把我从湿润的泥土里生硬地拽出来。我被他握在手里,他的手掌白皙。我柔弱的身体在悄悄发抖,我害怕。他凑拢我,往我身上使劲一嗅。吸尽天地精华,我独有的幽香还是吸引了他。我看见他笑了,他轻轻地用手抚摸着我娇嫩的花瓣,雪白的颜色被他爱抚得微微发烫,暗暗泛红。我简直忘了,他是来要我命的。我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颤抖,沉醉在他的爱慕中。
  突然,他叹了一口气,又把我重新埋在了泥土里,白皙的手上留下了我的百合香。我好感激他,再次还我生命。我的花瓣上有了晶莹的露珠,悄然落进泥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情人的眼泪。
  后来,我听说,他的母亲不幸病逝。我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放弃带我引药,这让我内疚。我发誓在他轮回之后,我一定要找到他,还他这个人情。
  我的日子不紧不慢,我也不用着急,因为我永远也不会消失。除非我失去,支持我人肉身体的元气。我有足够的时间在Waiting Bar等他出现。我相信,若是我们相遇,第一眼我便能认出他来。他在我的记忆里生存了一个千年。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漫长的等待,没有结果不知道时候的等待,会甘心吗?我相信上人的话,我曾到仙地问过上人。上人说,千年的情劫必有还时。于是,我知道,我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做,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这是唯一的。
  Waiting Bar后面有一个荷花池塘。月光轻轻一缕直泻水中,映出一个好看的银环。微风荡起,银环折起小小的皱纹。我慢慢褪掉所有的衣物,慢慢划入池塘。清清的水淹没了我的脚腕,再是膝盖,直到长长的脖颈处。就像一片茶叶被开水激情泡开,饱满地绽开一朵妖艳的野百合。
  我曾经假想过千万次我与他相遇的场景,在梦里我时常会看见一个缥缈的背影,仅仅是背影,一个书生打扮的背影。
  这一天,我正要准备打烊。突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不期而遇。眼前这张脸与我梦了千年的那张脸瞬间重叠。他们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上人没有骗我。我等到了。
  他看了看我,顺便也打量了一下Waiting Bar,朝我点了点头。要了一杯红酒。我走过去,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我叫花妖。Waiting Bar的主人。”他的眼睛很亮,像有水在流动,在灯光迷离下:“你好。我叫天佑。算命先生说今生我必定遇上贵人。”我嘴角一扬,笑了。他闻到一阵百合的清香。   我找到了我的救命恩人。天佑。我们很轻松的就成了朋友。我散发出的百合清香越来越浓。我知道他在一家公司做策划总监,有一个相伴五年的女朋友。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偷偷地掉了一滴眼泪,掉在他的酒杯里,酒的味道就变成了淡淡的百合香味。这一次,我确切地知道,我是为情人掉的眼泪。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天佑过得好就好,其他的并不重要。天佑不知道我对他的追回,不知道我对他已经有了千年的爱慕,更不知道Waiting Bar是为他而存在。不过,真的不重要。
  上人还告诉我,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如果我作法,引天佑回到千年去,他便会记得我,记得轮回千年的情劫。我决定在八月十五这天作法。不过,我只是想他能够记起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
  我把天佑带到了我的私人花茶室:“恍若前世”。墙壁上挂着一行一行的竹篮,每个竹篮里是不同的花。天佑饶有兴趣地看着不同的竹篮,吮吸着百花混合出来的香。他问:“为什么没有百合?”我取出一个杯子,精心泡了一杯茶。然后咬破我的左手中指,鲜红的血滴在杯中神奇地化作了一朵硕大的血百合。我开始作法,先左手中指指肚沿着杯口绕一圈,再右手中指指肚沿着杯口绕一圈,微笑着递给天佑。
  “天佑,我们聊聊天吧。”他浅浅地喝下一口。“妖妖,我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我作的法开始施效。“妖妖,你的身上怎么会有一股百合香味?你是从哪里来呀?”我不答,问天佑,“天佑,你爱你的女朋友吗?”天佑仿佛从梦中醒来一样,“我爱她。”“你喜欢百合吗?”天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点点头。
  “妖妖,我觉得你真的很面熟。”天佑重复道。他喝下的花茶越多,我施法的效果就越明显。我终于顺利地把他带回了千年前。熟悉的村寨,熟悉的青山绿水。天佑迟疑着问我,“妖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好好想想。”我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生怕扰乱了他的思路。我身上的百合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天佑突然恍然大悟,“你是百合花妖?”他终于想起我来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的眼睛又开始有露珠在滚动,一如千年前他用手轻轻抚摸我娇嫩的花瓣。露珠从我的眼眶滚落在他白皙的掌心。我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害怕,或是惊诧,或是激动,或是不可思议。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拥抱在了一起。我屏住呼吸,贪婪地享受着这等了千年的温暖。够了,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一个千年,换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满足。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天佑,当初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去为你母亲治病呢?”他打了一个哆嗦,松开抱我的双手。“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他紧紧抱着头,表情痛苦万分。
  天佑醒来。“妖妖,你的花茶有点邪气。”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过是做了一场很奇怪的梦。现在梦醒了。我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别让你女朋友着急。”临走时,他转过身来说,“有机会让你跟我女朋友认识一下,你是个神秘的女人。”
  我觉得这样很好。在我的“恍若前世”花茶室里,施法让天佑回到千年,弥补了我千年的遗恨。唯一可惜的是,天佑还我性命的原因,成了一个谜。解不开。
  Forgetting Bar 篇
  晚上,天佑把琪琪带来了。一个乖巧却不失一点小调皮的女人。圆圆的大眼睛,透露着月光秋凉如水般。她的眼睛好奇地环顾着Waiting Bar。小巧的鼻子也在微微地动。天佑不时地转过身去,用眼神与她交流。
  我在吧台认真地擦着酒杯。天佑说,“等会儿我叫琪琪过来。”“嗯。”刚刚擦干净的酒杯上,不经意地划过一滴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反射着光泽。我忍住了第二滴在我眼睛里欲夺眶而出的水珠。
  琪琪拉着我的手,“你好香哦。”天佑在旁边偷笑,打趣,“只有男人才这样迷恋妖妖的百合香,怎么你一个女人也这样大大咧咧地表白呀?”琪琪白了他一眼,“哼,那意思就是你也很迷恋妖妖嘛。”我和天佑相视一笑。“琪琪,天佑迷恋的不过是我身上的百合香,改天我教你怎么做百合香。”我看得出来,琪琪是个心无城府的孩子,而且重要的是她与天佑之间的感情,绝非第三个人能介入的。这是天注定的。   我接到琪琪的电话,她突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温柔稳重,疯了一般,哭着大喊大叫。“妖妖,天佑出车祸了,医生说他不行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突然有点窃喜,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是可以把天佑的魂魄带回千年前吗?这样,我就可以和天佑永远在一起了。可是,可是,我不能做。上人说过,我欠他的千年情劫,今生一定会还。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我最后一次在荷花池塘,完整地绽放自己。百合的香味好浓好浓。我的皮肤是这样的娇嫩,我的腿是这样的修长,我的指甲是这样的光洁,还有我的长发是这样的千回百转。整个池塘都盛满了我的眼泪,全是露珠一样晶莹。情人的眼泪。
  我走进天佑的梦里。天佑,前世欠你的,今生我来还你。我释放出千年吸取的天地精华,把元气打散,潜入了天佑的体内。这是我欠天佑的,我终于还清了。我笑了,最后的百合迷香,久久不散。
  我和琪琪守在天佑的身边等着他醒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爬到了天佑俊朗的脸上。他的手微微在动。琪琪惊醒,“天佑、天佑……”天佑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眼看见的是我,只听见他问,“你是谁呀?”琪琪脸上的表情慌张,扑向天佑。“天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天佑点点头,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傻呀,你是我的女朋友琪琪呀。”琪琪哭着又笑了,拉过我。“天佑,她是妖妖呀。Waiting Bar的主人花妖呀。”天佑的表情更是奇怪,“什么Waiting Bar?什么花妖?”
  这就是代价。我救了天佑,还了他千年情劫。可他却不再记得我。这是我预知的结果。可是,我不后悔。天佑的记忆除了把有我的这部分变成了空白,其他的还是和以前一样。
  再后来,琪琪经常带天佑来看我。她给天佑讲许多许多以前我和他之间的事,企图唤起他对我的回忆。可是,无济于事。天佑只是很礼貌地和我打招呼,然后安静地喝自己的酒,耐心地听琪琪和我聊天。
  “妖妖,好怪哦。怎么自从天佑车祸之后,他会不记得你,而你身上的百合香味也没有了?”琪琪握着我的手,关心地问。是的,我的身上再也不会有百合香味了。从我的元气潜入天佑的体内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凡人。一个有生死病老,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花妖不复存在。这也是代价。
  我的眼角开始有了细小的皱纹,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我有了衰老的痕迹。甚至,刚才琪琪还帮我拔掉了一根白发,我居然连白发也开始有了。琪琪担心地说,“妖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最近你的变化好大。”而天佑仍然无动于衷地喝着他的酒,看都不看我一眼。
  妖妖,为什么要把Waiting Bar改名为Forgetting Bar?
  对了,Waiting Bar已经不存在了。记得花妖的天佑也不存在了。百合香味也不存在了。花妖也不存在了。还有我和天佑的千年也不存在了。既然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忘记吧,Forgetting Bar。
  Waiting Bar 篇
  世上就是有那么天作之合的事情。天佑的女友琪琪还来不及见我一面,我就收到了他们的结婚请柬。我所想的其他故事,也再无发展的可能。我只能顺其自然地备了一份厚礼,堂而皇之地送到婚礼现场。我看着那些幸福,别人的幸福,眼睛全落在心里。我伸一只手,暗自抚慰冰凉。之后,天佑甚少来酒吧,似乎也忘了曾经说过要带当初的女友现在的妻琪琪见我的话,我也懒得提起。倒是他依然如同从前,和我说很多的话,说很多烦恼的事情,没把我当做路人。他说,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安宁,不会有闪烁的言语。听了这句,我心里也更是安慰许多,也不再做其他多想。全当自己是来做他的耳朵,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也给他耐心地分析,才得以享受片刻曾经与他如此亲近的亲密感。
  然而,我也一直在默默等着些什么。是命里注定的一些事情。   凌晨,我接到天佑焦急的电话。他说他妻子难产,他很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上人说过,我欠他的千年情劫,今生一定会还。这就是命里注定的事。
  我最后一次在荷花池塘,完整地绽放自己。这是我做人的最后一次笑。百合的香味好浓好浓。我的皮肤是这样的娇嫩,我的腿是这样的修长,我的指甲是这样的光洁,还有我的长发是这样的千回百转。整个池塘都盛满了我的眼泪,全是露珠一样晶莹。情人的眼泪。
  我走进天佑的梦里。天佑,前世欠你的,今生我来还你。我释放出千年吸取的天地精华,把元气打散,潜入了琪琪的体内。这是我欠天佑的两条人命,我终于还清了。我笑了,最后的百合迷香,久久不散。
  后来,天佑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她的身上天生就有百合的香味。天佑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有时候轻轻地唤她:“花花”。
  Waiting Bar不存在了。
  花妖也不存在了。
  ##关于那村的真实事件
  “生长古墙阴,园荒草树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
  1. 我再也找不到那村和重生
  其实,至今,连我都怀疑,那村,是否真实存在过。
  现在的我,租住在成都的一个小院子里。房租不算很贵,恰好是我所能接受。院子里多是些老人,年轻一辈的人都住不惯这样的房子,早早就搬了出去。
  我挺着个肚子,一手撑着自己,走来走去。我的房东是个快六十岁的阿姨。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闲的时候,还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着廉价烟。听到我咳嗽,就赶紧灭了烟。我曾经想过,等孩子出生,就要离开这里。不能让孩子在这里生长,没有年轻生命的地方,看上去总是有些冷清。
  菜市场不远,害喜并不严重。我感谢肚子里这个孩子给我太多的安慰,他安静地在我的肚子里,不哭也不闹,也不会不听话地踢我的肚子。我买瘦肉,买白菜,买大葱,做成大锅的肉汤,然后呼啦着全吃完。
  阿姨从来没问我,为什么是一个人。我也从来不问她,为什么没有人来看望她?也许我们都一样,都是被人遗弃的人,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躲起来,谁也不想见。
  我记得,那村发生的一切。
  应该是夏天,我穿着纯绿棉长裙,那村。重生。葵花地。我看见大片大片的葵花,金黄的在我的眼睛里倒塌下来。我记得他的手,抚在我的后背,说里边全是脆弱,如果没有人撑着就溃不成军。
  然后,后来,那村,我再也找不到这个叫重生的男人。最后,我失望地离开。
  这些过往,就像是一个童话般的梦,直到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才知道这些都不是梦,只是我再也找不到那村和重生。
  2. 丢了一个人,要再找回来,难吗
  我开始写一个叫《陈年》的小说。里边有我的那村,我的重生,还有我的向日葵。我告诉重生:“我要一种爱可以让我穷尽一生。”关于向日葵的介绍,还有这样四句话:生长古墙阴,园荒草树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
  有时候写着写着,就情不自禁摸摸肚子里的孩子。清晨,我在院子里轻声地念,昨天写下的片段,阿姨停下扫落叶,“秋天的时候,孩子就要生了吧。”我点头,这是阿姨第一次跟我说起孩子。我知道她经常会熬些鸡汤放在我的房间里,我心安理得地喝,从来不说谢谢。
  “阿姨,你说,丢了一个人,要再找回来,难吗?”
  “有些人,找一辈子也找不回来,有些人,就算你停在原地等一辈子也等不到。”
  这是唯一一次我们之间的交谈。我像是害怕阿姨说起过去,于是就没再说下去。我开始给孩子织些小毛衣、小毛裤。没想到,阿姨还是个织毛衣的高手。她教我很多花样织法,细碎的花朵,鲜艳的颜色。我们之间平淡的日子,终于因为孩子将要出生,出现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变化。   “小罗啊,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我啊,想要个儿子。”
  “干吗想要个儿子啊?女儿多会疼人啊,女儿可是妈妈的小棉袄。”
  “要女儿操心,要儿子可以保护我啊。”
  我已经没办法自己弯着腰洗头了,阿姨烧开了水,帮我洗头。我觉得她像我的母亲,寡言,却有着坚强的力量。她轻轻地用指肚按摩着我的头皮,细细的手从我的头发里穿过,我的眼睛里浸了水,以前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给我洗头的。而今,我的母亲在遥远的地方,远得不知道她的女儿未婚先孕,也远得不知道她的女儿有多落魄。
  我的小说《陈年》终于写完了,掩卷,再回想其中的细节,真想醉生梦死一场。我从来没有这样执著过,我买了很多杂志,抄下他们的地址,抄下他们的编辑名字,我认真地给他们写信,我不要一分稿酬,我只希望能在他们的杂志上发表我的小说,然后希望重生能看见,也许这样我真的就能找到他。
  3. 那那领回来一个小男人
  秋天的时候,我的儿子出生了。手术台上,我还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死过去。我庆幸自己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小孩,阿姨来看我的时候,抱着他笑话我:“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你,你都白为他受了这么多苦了。”
  我的儿子穿上了我亲自给他织的毛衣和毛裤,看着这个开始学着走路的小孩,突然的幸福不可自抑。
  “阿姨,我们以后叫他那那吧。”
  “傻小子,有名字咯,高兴吧。罗那。”
  我的那那,裂开嘴笑了,右边脸有个小小的酒窝。我抱着他站起来,“那那,来叫一声‘妈妈’。”我用手去搔他的胳肢窝,“那那,笑一个。”我的那那,傻乎乎地就笑了。
  那那会走路了,端端正正。那那会叫妈妈和外婆了,发音很清晰。那那会帮我去买袋装的酱油了,小店铺的年轻女孩总是逗他,捏着找回的零钱,问他:“小那那,要不要买个糖果吃啊?”他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不要,妈妈会给我买。”然后,转身舔着小嘴唇乖乖地回到家。
  那那已经三岁了。他带回来一个小男人,带着一把吉他。他怯怯地叫我:“妈妈,这个哥哥捡路边的东西吃。”阿姨冲出来,“那那,你怎么随便带人回家来?”那那还牵着那个小男人的手,“哥哥不会说话。”
  “阿姨,算了吧。”
  这个不会说话的小男人留在了我们的小院子里。我们的家由先前的两个人,到三个人,到现在的四个人。他不会说话,只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们就叫他阿布。
  阿姨,我,那那,阿布。我们四个原本毫无牵连的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生活在了一起。
  4. 请救救我的小弟弟
  阿姨种的向日葵,第一次开得这样灿烂。晚上,我们就在向日葵的花朵下吃晚饭。那那撒娇地坐在阿布的怀里,阿布先给阿姨夹了块肉,再给我夹了一块,最后再一口口地喂那那。那那被我们宠坏了,尤其是阿布。他只有20岁,尽管以前没受过别人的疼爱,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疼那那,疼阿姨,疼我。抢着帮我干家里的活,哄那那睡觉,和阿姨一起听收音机里的苏州评弹。
  他也会弹忧伤的吉他,他不会说话,他的吉他会说话。
  简单快乐的日子不长,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那生病了。一种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病。他再也不能蹦蹦跳跳地去帮我买酱油,也不能赖在我的身上撒娇。小小的他躺在病床上,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小脸上,阿姨和我轮流掉眼泪。
  阿布开始经常不在家,回来的时候,手上脸上都很脏。我已经来不及分身去管他。直到一天,我从医院出来,想去给那那买糖果。远远的,我就看见阿布跪在行人很多的街道上,弹着吉他,再走近一些,他的面前用石头压着一张纸,上边有那那的照片,几个赫然大字:“请救救我的小弟弟”。他的破帽子里有行走扔下的零星的钱,他就不停地磕头,也有行人走过的时候,鄙视地吐痰:“这么年轻就出来骗钱!”他假装没听见,依然弹着忧伤的吉他。   呼啦啦一下,一群跪在地上行讨的人全起来,飞快地跑掉。“城管来了,快跑!”阿布还来不及收拾,就被抓了个正着。城管要没收他的吉他与钱,他一把抢回来,用手指着那那的照片,又指指:“弟弟”两个字。一边使劲摇头,又一边作揖。城管根本就不管这些,粗声粗气地吆喝着:“别装可怜,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他两手紧紧抓着破帽子,张着干裂的嘴“哇哇”地乱叫,又赶紧双腿“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求城管不要没收他的东西。城管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一脚踩在那那的照片上。阿布像疯了一样,一把推开城管,把那那的照片拿起来,使劲用衣服擦干净,我的眼泪掉下来了。
  被推开的城管恼羞成怒,拿起阿布的吉他使劲砸在他的背上,他好像忘了疼,把头磕在地上,直到磕出血。阿布的吉他没有了,被砸成了两半。
  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转身泪流满面地离开了。
  夜里,很晚很晚,阿布才回来,他躲着我和阿姨,偷偷去卫生间里洗澡,我听见他在卫生间里哭。
  5. 医生尽力了,是那那命不好
  我不敢问阿布的吉他去哪里了,直到阿布咧着嘴笑着给了我一大把零钱,他在纸上写:“姐,这些钱给那那。”阿姨已经把养老的钱都给那那治病了。我羞愧,我是个无能的母亲,生下这个孩子来让他受罪,还连累两个不相干的人为我们母子承担许多。
  那那的手术明天进行。我给他买了很多的糖果,“那那,你要坚强哦,等你病好了,这些糖果妈妈都给你一个人吃。”他把小脸贴在我的脸上:“我爱妈妈。”“乖儿子,妈妈也爱你。”我抱着他,这个小小的懂事的他,恨自己。阿姨摸着那那的头,“那那,等你好了,外婆给你做好吃的。”阿布在纸上给那那画了个带他去放风筝的图,那那一看就笑了,拉着他的手:“阿布哥哥,我们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从来不迷信的我,第一次杀鸡摆酒,烧香烧纸,求老天保佑我的儿子平安无事。
  医院事先就告诉我们,成功率并不高,是我们坚持要做手术的。我和阿姨手拉着手,等在手术室外面。阿布搓着双手,不停地从走廊那边走到手术室门口。三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灯暗下来了。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扑过去,首先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躲闪着我们的急切的询问,然后摇头叹息:“我们尽力了!”阿姨首先“哇”的一声哭了,阿布一把拽住医生的衣领,拳头握得很紧,然后又赶紧放开,“扑通”一声跪下,作揖,磕头。意思是要医生救救那那。医生不敢看我们,只是摇头。我叫阿布起来,忍着眼泪,“阿布,医生尽力了,是那那命不好。”
  6. 忘记是一剂良药
  那那安静地走了,走之前,我给他吃了很多很多的糖果。他一笑,右脸的小酒窝就裂开了,“妈妈,好甜。”然后,他安静地睡着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那,突然扑上去,撕心裂肺地叫着那那的名字。我用头去撞病房里的墙,我抱着那那,亲着那那,“那那没有走,那那不会丢下妈妈的。那那,你睁开眼睛再看看妈妈,那那……”阿姨和阿布死命地抱着我,生怕我一个闪失就丢了性命。
  我整夜地梦见,那那帮我去买袋装的酱油,小店铺的年轻女孩总是逗他,捏着找回的零钱,问他:“小那那,要不要买个糖果吃啊?”他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不要,妈妈会给我买。”然后,转身舔着小嘴唇乖乖地回到家。然后,我就哭着从梦里醒过来。
  半年之后,阿姨也在某个夜里安静地离开了。
  然后,阿布也在某个清晨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
  以前的四个人,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锁上了院子的木门,这里曾经有我最快乐的五年,我和阿姨、那那、阿布共同生活的五年。现在,我们都各自远在天涯,再也回不去了。
  尾声:
  我在离开的时候,发现了木门角落里的一封信。邮戳显示的时间正好是那那病重的那段时间。看来是一封早就已经收到而被我们忽略了的信。寄信的人给我说他看见了我写的《陈年》,说他曾经去过一个叫那村的地方,说也许认识我要找的重生,他留了一个地址让我有时间的时候去找他。   他的来信证明了那村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我的重生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一直那么想要得到的答案突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然而,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想打电话,或是去他住的地方看看他,但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我喜欢来日方长的男人和不堪回首的女人,是他们把生活搞得意味深长。
  ——G?丽菲
  1. 伊人的伊,莲花的莲
  伊莲,是我所仇恨的一个名字。
  我一直在猜想这个我一直没有见过的女人会是怎么样的千娇百媚。素未谋面是件好事,只是我见过她的照片。精致的容颜,可以拧出水的肌肤,月光倒映着的眼眸,还有亲自为她设想了千万次的开场白:“我叫伊莲,伊人的伊,莲花的莲。”
  伊莲的声音应该是甜美还有点性感的,束起自然黑的长发,眼睛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有骄傲的下巴,这个下巴可以削出水的柔情,也可以削出男人的心疼,我把那个最性感的地方叫做:“美人尖”。伊莲的美人尖,天下无双的美人尖。
  阿三,排行第三,我的同居男友。按以前大户人家的叫法,我应该叫他“十三少”。他回头笑呵呵地说:“以前,伊莲也是这样叫我的。”我就是这样发现了伊莲的存在。原来,每个女人顺藤摸瓜的本事都是一流的,伊莲的照片,他和伊莲的照片,他和伊莲的朋友圈子,他和伊莲经常去的地方,诸如此类,我具有侦探的天赋。不用半个月,关于伊莲的一切,我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阿三,借你的VIP邮箱给我用嘛,我的邮箱都要爆了。”
  “嗯。”
  2.阿三,你在想什么?想伊莲吗
  我是个有嫉妒心的女人。伊莲这个名字咬得我的心尖上生疼。只是,我有这样好的掩饰,滴水不漏。
  原来,我和阿三的生活里有这么多伊莲的影子。阿三最喜欢的向日葵,是伊莲亲自种的。伊莲说,生活应该是灿烂的,一直向着太阳就会有温暖。他认真地给向日葵浇水,认真地躲在向日葵硕大的花朵和叶子下冥想,我恨不得钻在他的心里去问问他,阿三,你在想什么?想伊莲吗?我多么害怕他回答,是,是的,我在想念伊莲。甚至我们养的这只小猫也是伊莲喜欢的黑色,这只猫也许就遗传了伊莲的性格,十分的骄傲,它只喜欢在阿三的怀里撒娇,眯着眼睛晒太阳,或许它也在想念伊莲。反正,这只小猫很不喜欢我,只要我一走近它,撕心裂肺地叫。
  我常常在梦里会见到伊莲,她总是骄傲地挺着她的小下巴,阿三总会从我不知道的地方钻出来,贪婪迷恋地亲吻伊莲的“美人尖”。那种亲吻的姿势,在我看来,阿三像在亲吻自己敬仰的一尊女神,不可侵犯。我只能在旁边硬生生地嫉妒,嫉妒得心里好像生出了一只爪子。
  3.不许说我是猫,要不就把你“咔嚓”掉
  黑猫叫春的声音常常扰得我从噩梦中醒来,我看见阿三睡得很安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嘟哝着一句话,翻过身去偷偷地笑。他是不是也梦见了伊莲,还肆无忌惮地亲了她的美人尖,甚至肆无忌惮地与她纠缠。我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是一把刀。我握着这把冰凉的刀,安心地睡去。
  阿三喜欢跟黑猫聊天,那个小东西似乎认得出他的性别,使劲用身子蹭他。如果,伊莲在,她也会是这样吗?我想,一定会的,阿三和伊莲一定不会是仅仅如此而已。小黑猫的眼睛里越来越多伊莲的眼神,泛绿的珠子里,全是月光的倒影。阿三不在家的时候,它是绝不会靠近我的,连我想讨好似的喂它吃点东西,它都骄傲地拒绝,直到阿三回来,才一圈圈屁颠屁颠地跟在阿三后面,喵喵喵地叫,咬他的裤腿,蹭他的身体,霸道到晚上要和他一起睡觉。
  我拿着刀“呵呵”地傻笑,“喵——喵——”拧起猫的后颈,像杀鸡一样熟练地割了一刀,血就喷了一地,还有我的脸和衣服也全部染上了血迹。
  阿三吃着我包的饺子,第一次夸奖我做的馅这样好吃。然后,问我,“黑猫去哪了?”“我放它出去找男人去了。”轻佻的一句话,他皱了皱眉头。晚上,他抱着我使劲地闻,“怎么了?”“你身上怎么有猫的味道?”我把手放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可怕的动作,“不许说我是猫,要不就把你‘咔嚓’掉。”   一个星期之后,阿三在垃圾堆里找到了猫头。他提着猫头扔在我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叫春的猫太难听了。”
  “为什么只有猫头?”
  “其他的给你包饺子了。”
  4.阿三,你不会离开我吧
  阿三迅速地转移了向日葵的藏身之处,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的视线。“阿三,你不会离开我吧?”我摸着阿三的脊梁,一下两下三下地用力。“不会。”我伸了一只手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没有说我爱你。阿三的心里,一定在说,我爱伊莲。
  只是,在我看来,阿三对伊莲的爱显得多么的自私,连我爱你三个字都从未说出口过。他们的照片,他们的亲密,还有我探来的消
天涯宅女2009-07-25 09:27:30
回复:我是佛前的一只鱼 作者:萨之鱼
evil2009-07-25 11:11:04
很困惑,现在的课本里鱼到底是用一只还是一条来形容
念亲~2009-07-25 13:26:57
口语:一条鱼;书面语:一尾鱼;中文不好的人:一只鱼
六里台2009-07-25 13:49:55
高兴的话还可以用一筐鱼、一桶鱼、一池鱼、一盘子鱼
天涯宅女2009-07-25 14:33:50
看样子文章的名字太重要了,这不大家都来数鱼来了。呵呵
saturdayfree2009-07-26 02:06:49
一只甲鱼。。。
hopeandwish2009-07-27 10:51:01
标准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