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8-24 11:18:04
  昨是今非 作者:果贝

文案
跌宕的戏剧人生,因着一个骗局而开始,坠入悲愁中笑抹开艳若锦丽的刀锋生活。

君虽无情,奈何柔肠牵挂,

妾本佳人,难敌仇怨盖天。

到头来,无情仍被佳人误,丝萝乔木两重天。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凤(苏雨晴),凌森,付青云 ┃ 配角: ┃ 其它:

  01

  苏雨晴赶到车站的时候,吴晓还没到。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她紧张而又不安的四下张望,既要躲避家人,又要找寻吴晓,十九岁的生命里,第一次明白了惶恐的滋味。
  这一天是很普通的一天,可即便是很多年过去了,旧时伤痛已随着岁月平复在流逝中,她却仍旧强迫自己记住这一天。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这是个初夏的午后,阳光懒懒散散的投下来,别有种傭倦的滋味。虽然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但对于苏雨晴来说,却瑟索得尤如置身寒冬。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好怕、好担心的。吴晓会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他会给她一个普通小女子最平凡的愿望——幸福,一定会幸福的,因为她有吴晓!
  至于父母那边,吴晓说了,过一阵子,等他们气平了,再回来斟茶认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一样的,也无不是之子女。爸妈会原谅她的,而她,也会得到爱情的。
  爱情!多美好的两个字,特别是,和吴晓联系在一起。世袭书香门弟的苏雨晴自适龄以来,身边从不乏追求者,可见多公子哥儿后,似乎并无视觉的麻木,否则,也不会在看到吴晓的刹那,心花徐徐绽放:就是他!
  就是他。
  很高大很帅气,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喜欢酷酷地斜着眼瞅她。每次他的眼光这样飞过来时,苏雨晴便象那次开灯时不小心让带电的灯绳弱弱地击了一下般,酥酥麻麻的感觉流遍全身。他不象一般男孩子那样老围着她献殷勤、送花送果蓝,他只是会在一块外出游玩时,不声不响地将西装上的帕结取下让她垫着坐;还会买荷兰水她喝,那是种市井小摊上不知用什么兑就的薄荷水,爹娘若是见着,别说喝,自街上遇见都要绕远点走,唯恐沾惹上蓬荜人家的俗气。可是,经他手端过来,别说还是杯清凉饮料,就算是杯毒酒,苏雨晴也愿喝。
  色不迷人人自迷,所以,她听不进父母的反对。
  “阿晴,那姓吴的说他家也是教书的,可你看他虎口上的老茧,使过枪还是锄,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现在兵荒马乱的,帮派、堂口又多,我们规矩人家,不准去招惹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况且,你爹在教育局也算是有头有脸,苏家的女婿,家世、学历、人品,一件都不能少。吴先生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爹娘是绝不会同意。”连平时宠她宠上了天的母亲也这样坚定地说,那一刻,苏雨晴知道,家里,不可能成全他俩的。
  “那就分手呗!你回去做你的孝顺女得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苏雨晴舍不得。
  “再不就私奔!”他同样轻淡得就象是去城郊逛庙会,“去香港,我的事业在那边,还有个姑妈在那做药材生意,也算是富裕人家,她没有子嗣,从小就把我当亲生儿子来疼,我们去请她主婚,到时,等生米煮成熟饭,再托人向你爹娘告罪,隔个一阵子,两老气消了,咱们回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私奔?
  多刺激的一个词。十九个年头,苏雨晴在父母的羽翼下循规蹈矩,乍听这两字,“嘭”然一声心跳,有些害怕,又有些退缩。
  “所以,还是分吧。这个年代,虽然到处都鼓吹自由、爱情,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他嗤笑一声,一张俊脸显得格外冷峻。
  苏雨晴就是瞧不惯他那副轻蔑的模样。想她苏家本就是新派家庭,父母甚至开明到让她念书,还有什么是寻常旧式门户能做到的呢?他却偏要将她扫入另类。
  “私奔就私奔!”她赌气地说。
  他的手瞬时就握住了她。苏雨晴又是一下剧烈的心跳。那双手,那双又大又有力的手,暖暖地将自己的一双手包裹在掌心,那有些糙又有点硬的手茧无声地向她传递着男性的刚强与力量。刹那间,新潮得敢于去尝试那种苦苦的、涩涩的、名叫“咖啡”的苏雨晴,蓦然就想起了那句古词:妾本丝萝,愿托乔木!
  即便是受再多新意识形态的影响,苏雨晴的骨子里,仍是个地地道道的传统女子,渴望一生一世依赖着一个被称之为“夫君”的人,被他呵护,被他宠溺。
  就这样,真站在了车站。
  ……
  “雨晴!”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循声望去,吴晓正从一辆出租车里探出头来向她招手:“上车!”
  苏雨晴抱着小皮箱,有些发愣。
  见状,吴晓疾步下车,拉上她往出租车走去。
  “我们去哪里?”不是说搭车去广州,再转到香港吗?
  “广州呀,说好的。”
  苏雨晴惊呼起来:“你包车去?从宁城包车去广州?那得多少钱呵!”
  吴晓边拉开车门将她往里塞,边回答说:“傻妞,公车好晚点不说,一路慢慢摇,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呀?你老爹那有辆jeep车,一旦他发现不对追出来,说不定比警察还先追上我们。”
  他喜欢叫她傻妞。每听他这样唤,仿似是配合般,苏雨晴就傻笑开。可今天听着,她不安起来:他考虑得可真是周全、缜密!包车走,即便家里发现她私奔,也不可能追得上了。看吴晓平时大咧咧,却是连她家里有辆jeep车也是记在心里了的。
  “想什么想?”吴晓吩咐司机开车,见她在座位上频频扭动,伸手揽住她,“到现在了你又后悔吗?为着你大小姐,我可是连报馆的工作都扔了,这样回去,指不定还会被炒鱿鱼。你要说不去了吗?”
  他的脸色因她的犹豫而变黑,略带些凄苦的表情惹得苏雨晴难受得忘了其他。
  “哪有哪有,”她一迭声地说,“我只是有些担心爸妈早早地就看到了我留的纸条追上来。”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那就好。你睡会吧,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广州了。”
  一觉醒来,苏雨晴十九年的家、亲人,就统统不见了,生活了十九的宁城也作别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认识了不足十九个月的男子。
  苏雨晴不敢再多想,她侧过头望向车窗外,熟悉的街景一一自眼前滑过,车驶出市区,驶过郊区,陌生的景色越来越多,阳光倒射在地上,回刺入她的眼,生生发疼。
  “吴晓!”她背着他低唤。
  男子正不停地回望着车后,心不在焉地自鼻腔里应了一声。
  “我肯和你走,自然就是铁了心跟你,答应我,不能欺负我、不许骗我!”
  没有应声。苏雨晴转回头。吴晓望过来,脸上的表情原来似笑非笑,却见已不知自什么时候始,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出来。他有些愣住了。
  原来,她哭泣时,没有一点声响。
  吴晓见过很多女子流泪,有的真真哭得是如梨花带雨,悲艳绝伦。但从来没有哪个女孩,会哭得如此伤心却又没有丝毫声音和语言。瞬间,车内一片寂然,静得令他仿佛听见了泪水汩汩涌出、轻坠入地的声音。
  他扭头望向窗外,沉着脸:“你放心,打现在起,我不欺负你,不骗你。”
  汽车在蜿蜒崎岖的道路上颠簸,折腾得从不晕车的苏雨晴就差没把胆汁吐完了。
  天色渐渐入暗,夜色越浓,苏雨晴的一颗心,就如这辆车般,摇摇晃晃地坠入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深幽之地。为什么放着大道不走专挑羊肠小道走?看这光景,到广州定然已是子夜,加上人生地不熟,两人又该怎么办?吴晓……?她惶恐而又不安地望向他,沉沉暮雾中,只见他抿着嘴,一副冷漠轮廓。
  不知为什么,苏雨晴竟有些怕起他来。她扭扭身子,心道,等下到了广州,先找个地落脚,天一亮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许……私奔这事,还是,冲动了一些。她有些刻意地叹口气,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吴晓却是没有反应,于是,苏雨晴幽幽地再次长叹口气,暗自下了决心。
  凌晨两点,苏雨晴正歪着身子晕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吴晓推醒。
  “到了?”她勉强睁开困乏的眼睛,打个呵欠,还没自恍惚中清醒过来,吴晓推开了车门,一股冰凉的夜晚风袭入,苏雨晴重重地打个冷颤。
  “下车,动作快点。”不知为何,吴晓显得很是着急,声音也再不复平时的温柔。他取下行李,付了车钱。苏雨晴听他在向司机打听去香港的车次,心里忍不住泛起怪异:他不是香港新时报的驻外记者吗,怎么会连往来香港的车次都不知道?
  思考是可怕的,苏雨晴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她环顾四周,陌生的地方,头顶上有“广州车站”四个大字,然而,白日里熙来攘往、热闹非凡的车站,此刻却显得如此诡异而又狰狞,站门口孤伶伶地亮着盏灯,一排黄包车停在那,车夫们本都各自偎在自己车上打着盹,听见人声,纷纷抖擞起精神,将一双双贪婪、争斗的眼神投过来,指望着能听到要车的声音,有两人甚至还拖着车跑上前,围着他俩不停打转。好吓人!
  “师傅先别走,载我们去旅馆过一夜再说吧。”苏雨晴鼓起勇气,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司机。她想起车是宁城的牌号,也就是说司机是家乡人,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相比较边上这些个虎视眈眈的黄包车夫,他应该是可以信赖的吧。
  吴晓貌似亲昵地将她揽入怀里,他的臂膀是如此有力,苏雨晴使尽了全身力气都挣脱不出来。只听他对司机笑着说:“天一亮我们就可以转车去香港了,没必要浪费钱住店。你走吧,女人嘛,就爱瞎捣鼓。”
  他不能走!苏雨晴想喊,嘴却被吴晓捂在胸口处发不出一句声。耳听着汽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她颓然放弃了挣扎。一泄劲,吴晓也松了膀。
  “你……”苏雨晴涨红着脸,惊恐地望向吴晓。
  吴晓没有理睬她,一到广州,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手指打个响哨,颇有气势地招来辆黄包车,将行李丢给车夫,自己径直拉上苏雨晴便上了车。
  “码头。”
  苏雨晴大骇:“我们不是等车去香港吗?到码头做什么?”她被颠簸得昏昏沉沉的大脑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吴晓没有答话。
  苏雨晴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不敢看他,只怕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会令得自己崩溃所有的理智,宁愿失去思考也不愿失去对他的信赖。
  “吴晓,你不要这样子,我……我很害怕,求求你……”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求他什么?她甚至连他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吴晓仍旧一句话也没说。黄包车夫见惯不怪,拉着车呼呼往前跑着,车铃声在寂静的深夜响得格外碜人。
  没隔多久,苏雨晴听见了珠江水拍岸的声音,她又累又怕,却是除了流泪也不知能再做些什么。这趟路,似已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得精光,还是换不来吴晓半句言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象不到这一天将给自己的一生带来何种变故,但仍是本能地挣扎着想跳下黄包车。见状,吴晓索性揽她入怀,外表状似亲密,实际上,无论苏雨晴怎么拉、怎么推,那只手臂却尤如铁腕般紧紧地制住了她。抓着他那一大块一大块冷硬的肌肉,苏雨晴顿悟:这根本不是文人书生的力量!
  吴晓指挥着黄包车夫在码头一处平房门口停下,半搂半拽地将苏雨晴拖下车,扬声高喊:“小四!阿威!”
  屋里闻声亮起灯,有人影闪出:“二爷,回了?”
  “哟,真带个了妞?我就说这么晚了二爷怎么会来这。”
  “不用说,又是让我们二爷那张冷脸迷住,自己贴上来的。唉,你说现在的女人,怎么就那么贱?赶明把二爷拐回来的妞编排去侍侯廖大胡子,反正她们喜欢被人糟痞。”
  两个男子说笑着替吴晓付了车钱,自他手中尤如捉小鸡般抓过苏雨晴,推搡进里面一间黑屋子,反手上了锁。
  昏噩中,听得这番话,苏雨晴死的心都有了。那个她一直拒绝承认的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面前:她被骗卖了,被她自己执意一生相托的男子骗卖到此!
  刹那间,泪水复如雨奔,她近似发疯般拍打着房门,用凄厉的声音一遍遍地喊着:“吴晓,放我出去!吴晓,你不能这样对我……”
  “没用的,他不会理你,不如省点精力想想怎样活下去吧。”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苏雨晴惊恐地转过头,就着一格小铁栏窗外透进的月光,这才发现这间徒有四壁的房里,稀稀疏疏地坐躺着几名女子。
  苏雨晴颓然依着墙瘫坐下来,极力撑起已快涣散的精神:“你们……他是……”
  “都是被骗或掳来的,”说话那女子看上去略比她年长,虽说头发有些凌乱,但容貌端庄,“等够了人数,就装船卖去南洋做妓女。”
  南洋是哪里?做妓女?不要!苏雨晴双手抱肩,颤栗着软入冰凉的地板,她无法相信,早晨还温文尔雅的情郎,一天不到,就变成了推她入地狱的恶魔。天啊!她紧闭上眼,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了,她依然在自己家,倚着院子里那株香樟树,在含笑花香中,朗朗读书。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02

  天刚发白,昏睡中的苏雨晴便明白,不是梦,她真真实实地是被骗卖了。
  门锁扭开,一名男子用脚将她踢醒,嘴里嚷嚷着:“都起来,都起来,船到了,都给我上船去。”
  苏雨晴头疼欲裂,却还是一把抓住那男子的衣角:“吴晓,我要见吴晓。”
  男子甩开她的手,叱道:“什么吴晓,那是我们付二当家,吴晓,哼哼,笨婆娘,这样的假名都想不通,难怪被哄到这儿来。”
  是呵,吴晓吴晓,无人知晓。苏雨晴如醍醐灌顶,一时间,面容惨白,心上似被刀剜了般痛得连个“痛”字都呼不出来。却没等她有所反应,有人上前将她架出房间,拖曳着穿过码头,扔进一条破船的底舱。跟着,另几名女子也被如法炮制转到船舱里。一声脆响,他们锁了舱门板。
  苏雨晴听得头顶上传来皮鞋踢踢橐橐的声音,接着,马达启动,她强撑着又饿又倦的身子,攀着船壁凑到一个狭小的风口往外望。码头在江水的翻滚中渐行渐远,她已快看不见广州城了,更别提老家宁城。
  一场从未有过的真情挚爱,将她这个小家碧玉骗至南洋做妓,悔也罢,惧也罢,事实是这一切都发生了,她回不去了!
  这个结论令得苏雨晴的泪闸差点又要打开,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以至鲜血都涌了出来。不要哭,哭也没有用,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要活下去,活着逃出这里,活着将那个“吴晓”绳之以法。她想多一点爸爸妈妈,想多一点同学、蜜友,想多一点校园和阳光,生活,是应该那样过的。
  所以,一定要逃出去。不能让生命中的一个错误,毁了全部。
  再次深呼吸,感觉胸口涌上了些勇气,她开始回忆给爸爸妈妈留下的那封信,里面的内容能牵引着他们拯救自己吗?信上她说是要跟吴晓去香港,他们也一定能找到那个出租车司机,会顺藤跟到广州,可是……苏雨晴的心口骤然揪紧,吴晓!狡诈的吴晓也知道他们会跟来广州,所以,他故意问司机去香港的车次,故意一再强调去香港,那样,父母肯定会追错方向。
  香港,等父母在香港扑空时,她说不准已在南洋的妓竂出卖肉体了!
  苏雨晴的血渐渐变冷,绝望尤如根长在春天里的爬藤,快速地漫延过全身。难道,人生真的就这样了?一辈子,只为一个错误作代价?
  不允许!宁死不从!
  “宁城人?”这群似乎都已知结局、恹恹无语的女子中,传来一个声音,苏雨晴听出了是昨晚那名说话的女子,循声望去,果然是她,坐在不远处,带着关切的表情问。
  苏雨晴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听你口音象,我父亲也是宁城的。你叫什么名字?”
  “苏……”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吐出,“雨晴。”
  “被他们二当家骗来的?”女子脸上有些嘲讽。
  苏雨晴脸色赫然,想起昨晚那两个男子的奚落,心里一阵绞痛,错付情爱,也怨不得人羞辱、讥讽。
  “付青云是飞龙帮的拆白魁首,多年来栽在他手上的女子,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事已至此,没必要为难自己。”
  女子淡淡两句话,几乎又要惹出苏雨晴眼泪两汪,这一天一夜,对她来说,无疑是天堂到地狱的转折,本是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迷恋,让她这一说,轻而易举地幻化成了委屈。
  她哽咽起来。
  女子挪身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哭,哭也没有用。”
  “你呢?你又是怎么到这里的?”苏雨晴抽泣着问。隔得近些,她这才看清女子容颜,倒也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最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自有股子从容淡定,令得苏雨晴的情绪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家本来一直在广州做玉石生意,飞龙帮引诱我爹爹染赌,赔了家产不说,还卖了我抵债。”
  “警局就不管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吗?”
  女子嗤笑一声:“如今军阀割据,局势混乱,警察?警察还不是谁给他们钱就帮谁,哪管你是白是黑。”
  苏雨晴气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倒是那女子似乎颇为豁达,她拢了拢头发,起身用力拍打着船板大声地喊:“给不给人吃饭呀?饿死我们好拿尸体去卖吗?”
  不一会,甲板打开,自上扔下了十来个馒头,却没人答话。
  女子捡起馒头,挨个分发给舱里的人,一边发一边说:“不管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们,不管还会不会有良人出现,各个儿呀,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爱惜各个,是啵?”
  她这话又引来舱里一片啜泣声,想象到来日如期的苦难,无人不泪垂。
  “你真的愿意去做……?”苏雨晴还是吐不出那个字。
  女子笑笑:“不愿又如何?落在这帮人手里,只怕没人敢说个不字。”
  “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苏雨晴急切之中,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
  女子顿了顿:“逃出去,怎么逃?”
  “我一直在听顶上的脚步声,算来他们也就四个人,我们这里有九人,等船一靠岸,大家分头跳水或逃跑,九个对四个,总可以跑五个,被逮着的,”苏雨晴黯了神情,那当中,也可能也包括自己,可总比束手待命的好哇!她咬咬牙,“那就自求多福吧!”
  苏雨晴这话引起了其他女子的注意,个个都重新睁大了希翼的眼睛望过来。
  女子认真地看着她:“你真想逃?飞龙帮在南洋这一带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逃得掉也就罢了,逃不掉的话,他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况,这是飞龙帮的地盘,逃得了今天,指不定明天就被逮回来。”
  “可总得一试呵!或许,你们可以认命,我不行!如果逼我进青楼,我宁愿死。”苏雨晴坚定地说。
  其他女子本来恹恹然似已真认命的,听了这话,相互间窍语开来,有两人甚至还站起来打量环境,寻找突破口。
  女子拿起个馒头,剥去沾了土的皮,递给苏雨晴:“傻女,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苏雨晴接过馒头,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还是没有吃的心境。她凄楚地摇摇头:“我爹爹在公门做事,讲究的是脸面名节,如果我真进了青楼,传回老家,只怕流言立马便会逼得他老人家吞枪自杀的。我笨、我蠢,那是我的错,大不了以死谢罪,我不能因此害了我爹娘啊。”
  女子不再说话,静静倚着船壁而坐。苏雨晴发了会呆,又流了会泪,想着终还是未到最后关头,看看那个馒头,慢慢地,张嘴咬了下去,合着泪水,艰难咽下。
  不久,有浓重的海腥味飘进,苏雨晴的心也跟着飘入苍茫的大海,她看不见彼岸,只知道,一定要倾力一搏,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弥补。
  也许是中午时分了,甲板上的人开锁又扔进来一些干粮和淡水。那女子嚷嚷说底舱里空气不好,胸闷难受,要求给大家上甲板去放放风。于是,舱门又打开。
  女子带头钻出去,苏雨晴紧跟其后。这厢才想起一直忘问她的名字:“你怎么称呼?”
  女子转头,半个身子探在舱外,阳光在她脸上镀上了层金黄,晃得苏雨晴看不清楚她的笑容。
  “燕子!”
  燕子。
  苏雨晴一上甲板,便看见吴晓,噢,不,应该叫付青云,他正站在不远处与一名男子说话。满腹羞怒伤疼瞬时翻乱了强抑的镇定,苏雨晴直直走过去,充耳不闻边上的喝叱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的声音发着颤。
  付青云有些愕然她的执着,却仍是副懒于与她说话的神情,他扬扬手,边上的男子立马拖了苏雨晴欲下船舱。
  苏雨晴拼命挣脱开,扑将过来,双手抓住付青云的胳膊,凄声问:“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待我?这就是为你放弃父母亲人的下场吗?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象我这样真心实意地爱过?”
  海风吹得她的长发散落飘零,丝丝缕缕拂过付青云的脸颊,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他淡了表情,双手用劲掰开苏雨晴的手,递给边上的男子,转身欲走。
  “吴晓!”苏雨晴大声叫唤他曾给她的这个名字,使出了全身气力再次挣脱出来.她迈步扑到他身边,哭着自背后环抱住他:“不要这样残忍,我爱你,你答应过要好好待我的!”
  怀里的这个身体僵直而冷硬,他终于转过了身,附在苏雨晴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下贱的女人我见多了,没见过你这么贱的。让人卖了还说爱,你说你哪点象千金大小姐,分明就是个离不开男人的贱货!”
  这番话凝成一把犀利的匕首,直刺入苏雨晴心口,她的脸色刹时变得尤如死人般惨白。她怔怔地望着吴晓,看着他俊朗而又冷傲的面孔上写满了不屑、轻视。
  苏雨晴终于是完全地绝了望。
  一天一夜的惊恐,汇着这刻的哀绝,令得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软软地倒了下去。
  醒来时,依旧躺在昏昏暗暗的船舱底。她大大的眼睛望向头顶上的甲板,不再哭,也不再闹,就这样静静看着。良久,弱弱地问了声:“燕子,你知道什么时候到南洋吗?”
  “应该是明天早上。”
  苏雨晴摸索着坐起:“有没有吃的?”
  边上有个女子递过来一个馒头,她低声道了个谢,也不管馒头脏不脏,拿起便往嘴里送,干涩的面食堵在喉咙处噎得她几乎喘不出气,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吃。
  燕子拿了小半碗淡水给她,苏雨晴红着眼,感激地冲她点点头,却也没说话。喝完,她靠着飘飘摇摇的船壁,双手抱腿,踡成一团,睡了下去。
  还有一个晚上,她得补充并保持体力、精神,明天……就赌明天了。
  昏沉沉睡到身子随着船舱猛地一震,苏雨晴惊醒,她望望窗外的亮色,知道应该是船到岸了。
  “姐妹们,醒醒。”她扬起头,挨个唤醒舱里的女子,一张小脸在微弱的光亮下显露出满荡荡的坚定,“呆会一上陆地,趁他们不注意,我们两人一组分四个方向跑,跑一截后再分岔跑……”
  她低声而又急迫地讲述着逃跑方案,女子们围拢了过来。
  “燕子?”苏雨晴的目光搜寻着这条船上她唯一的朋友。
  “在这里。”
  “我俩一组好不好?要死一起死,能活下来的话,你若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宁城,从此后姐妹相待……”
  燕子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往舱门口走去,她用力拍打舱门,上面传来暴喝声:“找死啊!”,跟着,门被打开,见是她,外边的男子没了声气。
  燕子慢慢爬上甲板,半个身子探回来。天色尚早,阳光还未出来,所以,苏雨晴看见了她半是怜悯半是嘲讽的笑。当苏雨晴的心正慢慢向谷底沉入时,听见她说:
  “叫阿威去找条长麻绳来,挨个把这几个妞绑成串。这趟还遇着个拎醒的雀儿,我要没来的话,只怕都已经飞光了。”
  四周一片惊呼。苏雨晴手足冰凉:“你……你竟是……”
  “是呵,我在飞龙帮排行十一,玉红楼的燕十一娘正是区区在下。每趟货都有玉红楼的人安插其中开导那些路上想不开的妞,这一趟,哼哼,看来,飞龙帮的运数也就是苏小姐的劫数耶。不好意思啦,苏小姐,不过,你最好放聪明些,乖乖跟我们走,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苏小姐挂牌玉红楼的新闻什么时候上报纸头条哟,到时候,送几张到宁城苏府……”燕十一娘没再往下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上了甲板。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爱情是假的,友情是假的;原来,什么都可以被出卖,爱情可以被出卖,友情可以被出卖。

  03

  这是哪里?
  一辆简陋的三轮卡车,载着苏雨晴在内的八个女子行驶在喧嚣、肮脏的街道上。青天白日下,几乎没有人对紧缚在她们手上的麻绳表示惊诧,偶尔有两个投来怜悯目光的,也在看到边上黑衫花裤、凶神恶煞的几名男子后,赶紧闪躲开了眼神。果然如燕十一娘所说,不管这是哪里,总之是飞龙帮的地盘,无人敢惹。
  天气很热,空气中流淌着潮湿的海水气息,街边的建筑多是欧式风格,行人也是肤色各异,街旁的招牌有中文也有英文,这使得苏雨晴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过,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她的爱情和友情统统葬送在了汪洋大海里,踉踉跄跄步上岸的那一刻开始,她孤独得,只剩下了自己。
  付青云与燕十一娘坐在前排,两人低低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回过头来,目光自这堆女子中扫过,状如无意地看了看苏雨晴,继而转回去笑了起来。苏雨晴明白,他们又在嘲笑她的幼稚和愚蠢!她抿紧了嘴,再也流不出泪的眼睛木然无神。
  颠得七荤八素地,三轮车终于停在了一幢典型的中式楼房前,长木房匾用江南精细的雕工显露出青楼特有的风韵,上有烫金大字:玉红楼。
  男子们吆喝着下车,有丫环和伙计自屋里迎出来:
  “十一娘回来了。”
  “这趟辛苦了,十一娘。”
  “哟,二爷终于回来了!留下来用膳吗?”
  ……
  燕十一娘伸个懒腰,拿出了老鸨的架式,颇有些嗔怪地看着付青云说:“还说这趟没生意,当是去接二哥讨个乖。哪晓得撵回这么多雀儿,可是愁累不死我。算了啦,瞧着大家伙也是为玉红楼好,阿宝,叫人去请森哥晚上过来,今个我派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环应声脆答。
  接着,她指指那堆女子:“安排她们梳洗,吃饱喝足养好精神,等着森哥来发落。我也得赶紧去把这臭哄哄的一身洗了的。”
  说完,她正要抬足进屋,又似想起什么般扬手招来那个叫阿宝的女孩,指着苏雨晴,挑眉道:“这位苏小姐可是个拎醒角儿,你给我睁大眼睛贴身伺侯。”
  苏雨晴一双空洞的眼睛正不知望向何处。她由着那个阿宝自男子手中接过拴着一串女子的麻绳,象牵牲口般牵着她们进屋。
  浓重的胭脂味、香粉味扑面而来,苏雨晴生生打个寒噤。早晨的玉红楼除了几个佣人在打扫外,冷清而寂寞。她上下环顾一圈,低下眼眉,跟着这群人步入后堂。
  绑着的绳子被解开,勒得已现青紫的手腕骤然痛起来,有毛巾扔过来落在肩上,耳边传来阿宝的喝呼声:“进去,进去,给我好好地把皮相搓出来。”
  有女子哭起来,阿宝眼一瞪:“怎么着,怕?叫两个伙计陪着洗好不好?”
  也就是个比自己小不了两、三岁的小女孩,眉角间都尚未褪去稚气,偏就摆出付凶悍无比的模样。想自己似这般大时,还赖在父母膝下撒娇,人家却已谙了男女之事。苏雨晴低叹口气。
  “你,就是你,”阿宝继续瞪着眼,用手指着苏雨晴,“叫什么来着?十一娘交待了的,跟我来。”
  她架式十足地将苏雨晴单独带到隔壁浴房,屋子里只有一个大木浴桶。有人进来倒进开水,将舀瓢和衣物放在一旁,待到弄好,阿宝冲苏雨晴努努嘴:“脱啊!”
  苏雨晴惊愕,当着人面洗澡?自懂事后她就没过这种经历了耶。
  “你是……是不是……”她期期艾艾地说。
  “回避?”阿宝打断她,冷笑起来,撇撇嘴,“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脱!”
  苏雨晴涨红了脸。
  “你想我叫两伙计来帮你脱?”
  苏雨晴定定看着阿宝,终于,她慢慢解开衣衫,褪去已经又脏又臭的长裙,解肚兜时,手略微颤抖了一下,还是咬咬牙,一把拉开系绳,当着阿宝的面,裸身跨进木桶。水汽氲氤,很快在她脸上凝起珠雾。
  身后传来阿宝啧啧声:“果然是付好胚子,一会得告十一娘去,别稀里糊涂给卖糟蹋了。”
  阿宝瞧着这姑娘的自尊已给自己击溃下来,便悠悠闲闲地坐到一旁嗑起了瓜子。苏雨眉见这浴房里桌椅、零食、茶水一应俱全,心里有些明白不单是新人洗沐那么简单,总是会有人坐在这里用刀子般的目光剥去人性中最后的一丝尊严。除非死,否则,躲不开逃不掉避不了。
  她不要死,她要活下去,所以,她不躲不逃不避。
  这是苏雨晴来玉红楼的第一天。
  洗过澡,换了她们准备的一套素裙,阿宝又将她和另几个女子带到后院的一间大通铺里,老练地说:“你们暂且在这休息,等十一娘分派后,再另定房间。我把话说在前头,玉红楼是沙槟的红牌楼,在这里做,保证你们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样样少不了,可谁要是想不开,做些个傻事出来,死了倒是你的幸事,死不了,哼哼,那就等着慢慢领教我们十一娘的刑罚吧。”
  沙槟,南洋沙槟,苏雨晴记住了这个地名。
  又有女子开始啜泣。许是习惯了的缘故,阿宝看都不看一眼地抬脚离去,留下三个伙计监守着她们。
  苏雨晴没有哭,她最后一滴眼泪已经带着永远也忘不掉的咸涩,溶入大海,再也捡不回来了。她选了个最里面、离那三个伙计最远的铺位,一头倒进去,弓着身呼呼大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阿宝进来摇醒她。
  “姑娘真是和别的女子不一样,”阿宝从未见过新姑娘有象苏雨晴这样既无悲伤也不惶恐的,“难得能睡得这么香,快些起来吧,十一娘叫都去偏厅。”
  苏雨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见窗外已入黑,想是这一觉已睡了个通天,倒还是有些佩服自己。她捋了捋头发,见着桌子上有些糕点,也就不客气地拿着吃了起来。
  真是饿了。她狼吞虎咽地咽下几块点心,见其他女子已被推攘到外面,怕着短褂伙计的“熊掌”落在自己身上,赶紧拍拍手,理好衣裙跟上了队伍。
  入夜后的玉红楼灯火辉煌。养足了精神的苏雨晴此时才有了观察的兴趣,她四下张望,瞧出来是很典型的中国天井围院,前楼后屋,两边应该也是姑娘们的房间,中间亭台楼榭、天井假山,此刻,在大小灯笼点缀下,靡靡迷迷地畅流着青楼特有的气息。远远自前楼传来音乐声、嬉戏声,走得近些,听见一个曼妙的女声在翻唱古词《一剪梅》:“……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声音低婉缠绵,倒也将那种相思情难了的词韵绎得是淋漓尽致。想不到,青楼之中也有这般才情女子,苏雨晴暗自有些讶异。
  “算起来,十一娘也有些日子没亲自出来唱曲了。”边上一个伙计说。
  原来,是燕十一娘在唱歌。
  阿宝撇撇嘴应道:“二爷走了多久,十一娘就有多久没唱了。这会儿,肯定是二爷来了。哼,她整天说我们要多学洋文,侍侯洋主子,呆会倒要问问她去,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二爷,付青云?这名字象是把无处不锋利的刀,触一下,便鲜血直流。苏雨晴皱了皱眉,赶紧又掩饰着咳嗽一声,恢复常态。
  一群姑娘进屋时,恰好一曲歌唱完,屋子里响起了喝彩声、鼓掌声。藉着这空当,苏雨晴偷眼打量屋里人,只见七、八个男子包括付青云在内围桌而坐,对门首座上的男子约有三十岁,一张历经沧桑的脸似为刀雕般极富轮廓,他吟吟笑着,面上的表情温温和和,一双眼睛却是锐利无比。
  “……叫人去请森哥晚上过来,今儿个我派了……”苏雨晴想起燕十一娘白天说的那句话,直觉地相信,他就是那个“森哥”。
  “十一妹的小曲是越唱越有味了。”边座上有男子边拍掌边赞叹道。
  酒红色斜边排襟扣小短衫,下罩一件藏青色弋地长裙,此刻的燕十一娘容光焕发,哪还有半分船上的穷泊相。她没有多说客套话,看见阿宝她们,眼神略一示意,阿宝自是心领神会地让姑娘们围着桌子排成弯月状。燕十一娘含笑自边上的丫环手中拿过酒壶,走到森哥身边,一边给他上酒一边说:“刚从广州带回来的新姑娘,全是清倌儿,想听听大哥的意见,看是充实咱们玉红楼,还是调教好了之后送到总督府去。”
  听到燕十一娘最后一句话,苏雨晴打了个寒噤,她看看周围这群依旧茫然无措的女子,明白了没有人知道“总督府”这三个字的意义。南洋群岛很早以来就是英殖民地,所谓的总督府里,几乎全是洋人。难怪飞龙帮可以在当地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他们分明就买通了政府。
  侍侯洋人,让父亲一向深恶痛绝的洋鬼子压在自己身上?苏雨晴只觉耳边嗡嗡作声。她看见那位森哥打量的目光扫射过来,所落之处,无一人不觉凉气飕飕。
  那人略作沉吟,看着坐在身侧的付青云说:“老二为着我和仇敬丹翻了脸,在外吃了大半年的苦;锡矿工人闹事,老五差点被扔进了炉子里。兄弟们都不容易。十一妹,我知道这批雀儿是你亲自解压回来的,你看能不能把这亏吃到底,将她们打赏给自家兄弟?或开苞,或作妾,由着他们高兴就好。当哥哥的在这也搁句话,只要有我们哥几个在、有飞龙帮在,玉红楼在沙槟的地位,永无他人可及。”
  这番话说得一桌人的眼都红了来。燕十一娘咳嗽一声,拿帕点了点颊,柔声道:“大哥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别说是几个笨丫头,就算是玉红楼的红牌姑娘,哥哥们但凡有入了眼的,直接带人走就是。阿宝,给姑娘们挂牌,等几位哥哥挑好了叫丫环引到楼上自行喝酒、快活去。”
  一排女子瑟索着挤成一团。苏雨晴咬咬牙,拇指指甲死死地掐入掌心,她看了看桌上那几个已经色欲迷眼、跃跃欲起的男子,看了看自己恨不能剥皮噬肉的付青云,看了看周围几个孔武有力的伙计。终于,鼓起勇气,僵直着身体走到那个森哥旁边,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字一句、生硬地说:“森爷,小女子今晚,想伺奉森爷!”
  四周抽气声、鄙夷声、惊呼声四起,苏雨晴感觉到汇集在身上的诧异的、轻视的、嘲笑的目光尤如一道道利箭,穿骨破肉,密密麻麻,不留丝毫缝隙地,将原来那个自己刺得个粉碎,了无痕迹地消失在了这个纸醉金迷的青楼淫窟里。
  屋子里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静,接着,那人笑了起来,他一笑,带动着桌上的人也跟着笑起来,燕十一娘笑起来,边上的丫环、伙计笑起来。
  那人大抵觉得此事甚是有趣,越笑越大声,边笑边说:“好好好,你也算是有点眼光,可你知不知道我凌森已经有两个小妾……”
  “我愿意做第三个。”苏雨晴抢话,她想快点结束自己在这里蹩脚的表演。
  耳边的嘲笑声更大。燕十一娘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哎哟,我的天啊!森哥,照这丫头的法子,你的侍妾只怕都可以再开家玉红楼了。”
  苏雨晴紧咬牙关、面容坚定地望着凌森。在这群看多了妆颜与蜜语,也习惯了哄逗与敷衍的恩客眼里,她稚嫩得可以说是亵渎了“表演”二字,偏生她就是敢演。站在那,恐惧得连嘴皮都在发抖,却连每个毛孔也写满了认真。
  不用问谁,凌森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清倌。抿口酒,咂巴咂巴嘴,饶有兴趣地回忆起自己征服的女子,主动的有,被动的有;配合的有,被□的,也有。真还没遇上个明明又怕又恨,却要放手一搏的雏儿。他倒让这女子撩起了些兴趣。
  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凌森又抿口酒,老白干在心胸里燃起了一把火。“叫什么名字?”他问。
  苏雨晴一滞,继而回答道:“金凤,金子的金,凤凰的凤。”
  燕十一娘与付青云对视一眼。
  金凤?好恶俗的化名,不过,蛮有些意思的。凌森笑笑,放下酒杯,冲燕十一娘做个手势。
  “阿宝,”燕十一娘扬声唤道,“带金小姐去森哥的厢房候着。”

  04

  我是坐在这等他好还是上床等好?
  我需不需要先脱衣服?
  他进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装睡要适合一些?
  坐在凌森房里,苏雨晴状似无恙地捧着一杯茶,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出来,扯着手筋控制不住地抖,圈圈点点地荡开杯里的茶水。她无措地搓动着手心里的茶杯,想不出该如何在即将来临的劫数中,将命运的航向尽全力向最好的方向偏靠。
  空寂的房间里不时飘过楼下传来的划拳声、笑闹声,她有些企盼那个什么凌森能就那样玩过、醉过之后,忘记掉她的存在,让她可以清白之躯完完整整地奉献给生命中那个心甘情愿执手百年的少年朗。还可以吗?与一个温儒的良人举案齐眉,花前月下,吟诗作画,一起担负起岁月中的快乐与忧伤,一起变老,生同衾死同穴。可以吗?
  门突然“吱呀”一声,响落在心坎上,一双脚踩着她的希望象个肥皂泡般破灭在眼前沉沉的人影里。
  “你?”男子略有醉意,看见她时一愣,眉头刚皱起,又似回想起来般笑开,边往床上走去边说,“那个……金什么?给我倒杯茶来。”
  “金凤,”她喃喃地又报了遍这个对自己来说也是陌生异常的名字,吸口气,勉力撑着站起。如果,一切都无可避免,那么,就让恶梦快去快来吧。
  凌森喝多了酒,头有些晕,他坐在床边,恍惚中只见那女子娉娉婷婷走过来。她穿着玉红楼清倌儿的素花裙,高高的、瘦瘦的,茶在手中,手在胸前。胸前?他想起她迫切地说“我愿意做第三个……”呵呵!凌森忍俊不禁。
  呷了口茶,将杯子放到一边,他懒懒地问:“多大了?”
  “十九。”
  “哪里人?”
  “……”
  凌森的眼瞪了起来。
  “广州。”她微微一颤。
  “以前做什么的?”
  “念书。”苏雨晴低下头。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爹,娘。”苏雨晴的眼睛泛起了红润。
  “想回去吗?”
  苏雨晴猛地抬起头,见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与燕十一娘如出一辙。于是,心慢慢凉开,淡然说:“想不想都回不去了!家里,容不得……”
  她的话没说完,凌森却是懂的。拿家门颜面威胁新姑娘,这是燕十一娘最阴绝的一招,难得是这女子能通透如斯。他玩味的神情里带上了几丝认真,看她形单颜素,面容虽憔悴,却于结郁中隐含着熠熠的坚强。便是这一点点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令得凌森的兴趣又浓了几分。他仰入床中,翘起脚。
  苏雨晴有些愕然。
  “给我脱鞋。”女孩显然不会侍奉人,他只好自己开口。
  苏雨晴一震,瞬时间心念百转,分不清是羞是惧,下定了千百次的决心在他这个暗示下分崩离析。
  “怎么着,后悔了?也行。你出门,右转,下楼,叫十一娘换个姑娘上来。”凌森调侃道。
  “没有。”苏雨晴深吸一口气。凌森是飞龙帮的龙头老大,唯有依附上他,方能绝境逢生,更何况,就算她拒绝了他,燕十一娘又怎么可能让她拒绝大厅里那群色欲熏心的恩客呢?真应该谢谢老天爷在这种境地之下还给了她选择的权利!想到这,她咬咬牙,双手抱着他的腿慢慢将皮鞋脱下。
  瞧着她那副“壮烈”无比的模样,凌森憋笑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顽皮心,可是,看着这个笨笨的、呆呆的女孩,他忽然觉得,有个人能捉弄,也是件很快乐的事。
  鞋脱了,女孩复望着他,她全身从上到下都写满了“顺从”,可从下到上都不知从何做起。
  凌森笑着噜噜嘴:“脱衣服!我是不喜欢动手的,你自己脱。”
  苏雨晴闭上眼,照他话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襟前的盘丝扣,衣裳、裙子、肚兜……她的身体褪去了最后一丝遮掩,就这样□着站在夏日的子夜,瑟瑟发抖。
  “睁开眼睛。”凌森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扭扭身子,强捺下生理欲望,享受着另一种从未有过的顽愉。
  苏雨晴扑闪着睫毛,异常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小条缝。甫一看见自己的裸体,她大羞,双手自然而然地抱遮在胸前,两腿瑟索着合拢紧闭。
  如此动作令得凌森全身的热度高了几分,他咽下口唾沫,哑声说:“喝口茶。”
  苏雨晴不明就里,却不敢违抗他的吩咐,只得一只手遮也遮不住地挡在胸前,另一只手端过已经变冷的茶水,抿了一小口,“咕嘟”咽下。
  凌森气结,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
  “你……我是要你含一口在嘴里。”
  苏雨晴只好又端起茶抿了一口。
  “喂我!”他亮出一个充满诱惑的笑容。
  闻言,苏雨晴吓得“咕嘟”一声,将那口茶又吞下了肚。
  凌森气恨至牙痒。
  “我再喝。”凌森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苏雨晴很自觉地指指茶杯,再次抿含一口。
  看到女孩鼓着腮邦,胸口一起一伏地匍匐着爬上床,凌森觉得体内的那股灼热已快燃裂成火了,他张开嘴,等待着与她一起含暖那口冰凉的茶水。
  ……
  “你把茶水喂进我鼻子里了。”凌森冷声对贴在面前的那人说道。
  苏雨晴惊骇睁开眼,乍见睫毛前的脸,吓得“扑哧”一声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喷了上去。
  凌森呻吟,唯觉二十九年之最失败便是今日。若是面前有一把枪,他只怕忍不住会杀了她以保全自己的“名誉”。
  女孩蹦跳着扯过枕巾擦拭他脸上的茶水,胡乱擦了两把,一看不对,放下又准备另外去拿手巾。
  “够了!”凌森咬牙切齿说道,一把抓住她。掌中她的手腕冰凉且发着抖,令到他有些怔然。
  “森爷,”苏雨晴静下来,跪在床上,垂着头,“我……终归是第一次,您多包涵,别见气,也别不要我,往后,往后我多跟姐姐们学就是。”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鼻音,低婉哀怜,凌森不说话,她也就跪在那动也不动。寂静中,凌森看见什么都没有动,却很奇怪地听见了水花绽落的轻响。他拿起那条枕巾擦干脸上的茶水,一把拉熄床边的灯绳,环手将她扑倒入床。
  “你总是……得给着我的。”他趴在她身上,附到耳侧,半是解释半是告之般。边说着,边脱下衣服将□贴在她冰冷僵硬的小腹间摩挲,还未等苏雨晴反应过来,他一个挺身,忘乎所有地进入了她的体内。
  苏雨晴之前所有的犹豫、痛苦,包括幻想,就这样猝然地统统埋葬在了那片撕裂中,她一声尖叫,手指用力地抓紧了被子。清冷的白月光自窗外投进来,将凌森的影子层层压入她眼眸。这就是苏雨晴的第一次!刚刚还苦恼要怎样去迎合、怎样令到他满意,这一下,都不需要了。
  这是他的王国,打从苏雨晴站在他面前伊始,便意味着她承认了他的统治,所以,痛不痛,直不直接,都没意义;他喜欢,才最重要。
  ……
  天色亮白,凌森醒来,慵懒地打个呵欠,坐起身,忽见窗边有人影,猛地一惊,再细看,原来是苏雨晴已经洗漱完毕,正定定地倚那。
  “早!”她素面朝天,欠欠腰,斯斯文文地向他致了个礼。
  小酸丁!凌森是江湖人,见她这般周全,反倒浑身都不自在。他暗笑一句,正准备下床,却见零乱的枕被上,星星点点布着些暗红,不多,远远低于他以往带上床的清倌儿的出血量。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挣扎、反抗。
  她自第一次始,就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要吃点什么?”她走过来,脚步还是有些艰涩,一抹勉强的笑容摇摇欲坠地挂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凌森摇摇头,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说:“我得回帮里去了,等十一妹起床你自己去找她用点药……”
  “你……你不带我走吗?”苏雨晴惊惧地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得连指甲掐进了他的肌肉里都不知道。牺牲了那么多,还是逃不掉卖笑的结局吗?
  “不了。”凌森复摇摇头。这丫头虽有些稚笨,可颜丽质清,有十一妹悉心调教,过些时日,必是玉红楼的头块红牌,偶尔来玩玩便也是了,没必要挖自己帮中姊妹的墙角。话音刚落,只觉手臂吃痛,他颇有些恼怒地盯向她,正待喝骂两句,甩手而去,却在她凄楚的面容前嘎然止住。
  “求求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什么肯做,求你,带我走,我会一辈子都忠诚于你,求求你啦……”
  苏雨晴只觉绝望的浪潮已经快将自己整个人都吞没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用,只好一遍又一遍语无伦次地哀求他。
  这女子可以帮玉红楼赚钱,玉红楼赚钱,就等于飞龙帮赚钱,飞龙帮赚钱,就等于自己赚钱,没理由真带她回去,不仅赚不到钱,还要供她吃穿,怎么算都是笔赔钱买卖。再说了,家里那个阿冉虽是侍妾,仗着是总督府史密斯先生所送,吃起醋来连十一妹都得让她三分,这要连鸟带笼拎回去,只怕玉红楼又有些个日子不得安宁了。左思右想,凌森摇摇头:“不……”
  苏雨晴无声无息地跪了下来,抱住他两条腿,哽了声音,却清清楚楚地说“森爷,您今日带了金凤走,金凤这条命也便就是您的了。打从今儿起,金凤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永不背叛森爷。若违此誓,甘愿受人辱鬼欺,世世为娼,永无超生之日。”
  闷湿的亚热带空气在阳光的烘烤下自窗外流入,凌森原本还觉得热来有些透不过气。听了苏雨晴的誓言,没由来地,他打个寒噤,已滚到舌尖的话似被冻住了般再也说不出来。
  “求你,求求你!”苏雨晴仰起小脸看着他。
  凌森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信念,撑着一个女子可以发下如此毒绝的誓言。单单只是不想呆在青楼吗?
  无论如何,他换了话:“自己把东西收拾好,我去给十一妹吱一声……”
  苏雨晴颓然瘫倒,涔涔汗水大颗大颗地自脸上滴落。谢谢,谢谢!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能出去就好!逃开这个淫窝,才意味着有希望。

  05

  “你要带走金凤?”
  燕十一娘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凌森的来意。别人不了解这个飞龙帮的龙头老大、她的结拜大哥,她还不了解吗?他打小醉心权势霸业,十四岁时就领着街头一帮甚至有比他还大的泼皮四处争抢地盘,多年来与帮中弟兄从帮派势力过渡到产业经营,各种黑白生意同举且越做越大,他最喜欢的就是斗战江湖,斗战难以拉拢的军阀、难以吞并的帮派。至于女人,不过是他解决生理需要的工具罢了,何曾在心中留有半分地位。大侍妾徐阿冉是总督府洋人送的,他不要也得供着;二侍妾玲珑心计是有,偷偷地怀了他的骨肉上位,奈何造化弄人,孩子终归流成了一摊血,自己好算不算地做了侍妾。
  对凌森而言,没一个女人是他放在眼里的,或许可以这样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拥有一个女人。所以,他这次开口,显得格外突兀。
  “大哥喜欢这丫头?”她试探着问。
  的确也还只是个丫头。想到她那傻傻笨笨的样子,凌森笑了起来。对着十一娘,却摇摇头:“谈不上喜欢,她求了我半天,嫌麻烦,只好答应她。”
  你若不愿,哪个女子能求上你半天?你若真觉得麻烦,只怕她此刻已经在柴房里被鞭子抽得死去活来了。金凤,苏雨晴?燕十一娘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在船上抱着付青云哭喊着说爱他的女子,一时之间,说不上为什么,却是有些犹豫。
  “十一妹,我知道随随便便开这个口太亏着你了,这样好不好,我照规矩赎……”
  这话都说了,还能不放吗?燕十一娘叹口气,打断他说:“森哥,我是那号人吗?人,你想带走就带走吧,只不过,”她有些想把苏雨晴的底细告诉凌森。话在唇边打个旋,终还是决定先问过付青云再说,“也罢,先就这么着吧,哪天她若是冲撞了森哥,还请你打发回来我替你教训。”
  言下之意,你要是玩腻了,就让她回玉红楼吧。
  当晚入夜,十一娘打了盆热水,一边给付青云洗脚一边絮絮地将凌森要人之事告诉了他。付青云大半年没在沙槟,一回来凌森就把锡矿厂给他负责,这两天正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闲工夫听十一娘碎牙。他不耐地挥挥手:“苏雨晴,苏雨晴,打从把人交给你,就没让我省过心,昨天是你让她见大哥的,今天也是你把她送给大哥的,还能说什么?一雏儿而已,哪来那么多故事!”
  “那样,需不需要告诉大哥人是你带回来的?”十一娘出了名的泼烈,也只在对着付青云时,才如此柔顺。
  他冷眼睨来:“你还嫌着故事不多咋的?”
  “还有,”付青云又补上一句,“她不喜欢叫金凤吗?再以后,苏雨晴这名,也都别再提了。她现如今是大哥的人,能忘的,都忘了吧。”
  能忘的,都忘了吧!
  只是,不知道以前的苏雨晴,现今的金凤,能不能忘。
  凌森将她带回府邸后,也只是叫来徐阿冉、玲珑,简单地作了个介绍,交待几句。之后,跳上车自忙自事去了。
  面对突然之间多出来的“三妹”,玲珑倒还比较沉得住气,一直好脾气地笑着。徐阿冉却是气结得跳脚:“又是燕十一那娘们做的好事!平时拉着森哥喝喝花酒、遛遛雀儿,我也就算了,这好,连鸟带笼送上门来。瞧着我徐阿冉好欺负是不是?珠儿,走,去找那小娼妇算帐去!”
  边上一个丫环听唤上前两步。
  玲珑一看她要来真的了,赶紧拉扯住:“大姐,别!知道的说你脾气急,不知道的,还说我家大姐姐凶悍成性。再说了,十一娘是谁?自小陪着森哥打刀尖上滚过来的,会由着你们两个妇道人家占便宜?算了算了,这人都来了,还能退回去吗?早些安排了省得森哥回来责怪的。”
  金凤瞧着那两人年龄似差不多,左右都二十来岁,显然性情却是大不同。特别是徐阿冉,气咻咻站那,一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睛似要喷出火般,她的头发如旧式妇人那般梳成髻,留海却跟着潮流裹成卷,整个人给金凤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幸好那位玲珑看上去似乎温厚得多,否则,真不知自己会不会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玲珑这番话提醒了徐阿冉,她横眼扫过金凤,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拎着个小皮箱打进门就不敢多说话、多挪动,心里的恼怒倒让轻视替代了几分。这样的丫头,想来,若不是燕十一娘撺掇,哪有本事让凌森带进家?她轻哼一声,说道:“珠儿,给她腾间房出来,把府里规矩告诉她,别以为森哥没妻室这家里就可以妄为的。”
  说完,她一甩衣袖,进了屋去。
  玲珑笑着走上前拉住了金凤的手:“金凤是吧?今年多大了?”
  “十九。”金凤低低回答。经过了燕十一娘那场自己自以为是的“友谊”,无论对方有多和蔼,她都油然而生一种警惕。
  “十九?小我两岁,那正该姐妹相称。阿冉的父亲是英国人,她性子里自带几分洋人的直爽,在家里也是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千万别被她外表吓着,我就更是好打发,所以呀,没什么担心的。森哥常年不着家,平时这府里就我和大姐,还有几个佣人,说句真心话,你来了还更热闹些。珠儿,交待下去以后都称金凤妹妹三小姐。把二楼向阳那间客房整理出来给着三小姐用,再找个伶俐点的丫环来伺候。对了,三妹,十一娘向来精打细算,这次肯将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割爱给森哥,对你来说,总是做了桩善事,需要设个家宴请她来表表谢意吗?”
  原来,徐阿冉是混血儿,难怪见着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还打着卷。金凤这才明白过来。玲珑一番话娓娓道来,她本是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却在最后一句上收回了神。
  “等森哥回来听听他的意见吧。”她谨慎地说。自己能进凌府,天知地知是怎么回事,阿冉与玲珑误会是燕十一娘捣的鬼,解不解释,她一时还未有主意。
  “也好。”玲珑依旧盈盈笑着,“那你先跟珠儿去安顿吧,吃饭时我着人叫你。”
  珠儿是阿冉的贴身丫头。许是凌森侍妾少的缘故,佣人们没什么大户人家的势利,她为金凤收拾好房间之后,又交待了些情况。两楼一顶的独幢洋房,带个小花园,常住着的:凌森,贴身保镖阿威、小武;徐阿冉,侍婢珠儿;玲珑,侍婢小娟;管家陈嫂……凌森好在家议事,所以,经常有帮中弟兄或生意伙伴过来小住。金凤边听她说边默记着府里的人头,悠悠的,耳边飘过一句:“这间房是客房中光线最好的,付二爷每次来都喜欢住这儿,森爷一般都不让安排其他人住。”
  付二爷,付青云?金凤愣住,怎么到哪里这人都跟阴魂不散似的?他住过的房?她抬眼望着屋里的檀木家具,想象他在这里穿西服、打领带,对镜演练冷岸的表情、斜飞眼神……瞬间,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吗?”见着她的表情,珠儿有些担心。
  “珠儿,能不能帮我换……”她急切地一把抓住珠儿,刚想问能不能换间住房,蓦然,生生在唇边咬住。初来乍到就如此挑剔,别房没换得了,反惹得大家嫌弃,再说了,他住过又怎么样?这一生,还能抹掉他的烙印吗?不,不逃避,相反,要用这些无处不在的“提醒”,强迫自己永不忘记。
  终有一天,你加诸给我的耻辱,我要你百倍、千倍偿还!
  “三小姐,换什么?”
  听了珠儿的问话,金凤勉强笑笑:“没什么,你帮我把窗帘换了吧。天气太热,换成蓝色的清爽一些。”
  三小姐?珠儿离开房后,想着这个称谓,金凤对着镜子冷笑开来,无名无份,难怪会用“小姐”概称。镜子面前,另一个淡淡倦倦、已经有些陌生的自己悄然出现,这几天几夜的折磨令得她面色灰黯,曾经的青春与明媚也如昨日花黄,悄悄败在了沙槟这个以前连做梦都没梦见过的地方。
  付青云!她再次咬牙切齿地念叨了一遍名字。
  晚膳只有玲珑与她两人吃。两人都是斯文人,边吃边聊,金凤这才知道,凌森是很少很少回府吃饭的。南洋夜生活丰富,习惯晚睡晚起,通常情况下,下夜两、三点钟才回,对他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有时甚至还不回。
  “那他去哪里睡?”话一问出口,金凤就后悔了。
  果然,玲珑捂嘴轻笑:“三妹到底是年轻,远的不说,这玉红楼呀,专门就给森哥设着有正房、厢房,那地与这里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大姐。”
  大姐?提起阿冉,金凤这才想起:“对了,大姐呢,她也不出来吃饭?”
  玲珑摇摇头:“不在家。”
  吃过晚饭,金凤正在房里看一本自家里带出来的书,珠儿敲门进来,她的身后,很怪异地站着玉红楼的阿宝。
  “这往后阿宝姑娘就派给三小姐使唤了。”珠儿礼貌而疏淡地说完,留下阿宝转身而去。
  “看什么看,眼珠瞪那么大小心掉下来的!”阿宝悻悻地睥她一眼,大刺刺地进了屋,自己给自己倒杯茶,没好气地坐了下来。“十一娘可真没错看你,一夜之间你就能央着最是没心没肺的森爷进了凌府,还害得十一娘今儿个给那徐阿冉堵在门口骂了整整一下午,居然还蛮不讲理地要玉红楼出钱给你买丫环。哼!话说回来,这要不是看在森爷的面子上,十一娘怎么会忍得下气?”
  阿宝看看金凤那张还没反应过来的脸,冷哼一声:“所以说,蚌鹤相争,渔翁得利。金小姐,我家十一娘说了,你若是就此认了这阿仨的命,那我立马掉头就回;若还是她船上认识的那个……那个金凤,那我就得留下来,至于有没有机会上位,就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金凤这才明白,敢情是徐阿冉去玉红楼挑衅,燕十一娘明着没有发火,暗地里却是借机派来八面玲珑的阿宝搭伙自己拾掇她。
  这……她略一迟疑,碰着阿宝扔过来的轻视的目光,是呵,在她们眼里,自己一定是有够笨拙、有够青涩的,否则,又怎会连一个小丫环都够资格教训她。话说回来,阿宝是燕十一娘调教出来的丫环,浸淫玉红楼那种上下品人通吃、妙媚色艺之处,别说腹藏识人达意之丘壑,便是普通的举手投足,也自有寻常女子难以齐肩的韵味。确实是目前的她之最需求。
  要不要这样的“帮助”?
  还用想吗?她吸口气,盈盈走到阿宝面前,提起茶壶稳稳往她手中的杯里续上热水,浅了声气说:“阿宝姑娘,还请代金凤谢过十一娘。这往后,人前委屈你做个丫环;背地里,我再补称‘先生’。”
  阿宝就着这只杯子喝了一口茶。眼前的金凤果然是块还未雕琢出来的璞玉,聪慧得一点就通、一通就动,她要是再长进点,恐怕连十一娘都看不出深浅来的。到那时,自己可真就只有给
画眉深浅2009-08-24 11:19:39
这篇文不热,作者也不是很有名,可我觉得还是蛮好看的
也爱潜水2009-08-24 20:32:06
谢谢.确实很好看.
北422009-08-25 03:41:02
情节一般,文笔细腻,好看
blalala2009-08-27 04:24:46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
画眉深浅2009-08-27 13:09:29
这篇我最喜欢的是前面几段,告诉我们生活是现实的,骗子是很多地,后面就是传奇了:)
出喝酒2009-08-27 19:14:18
我看的有点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