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9-16 07:56:24
<还魂>
内容简介:
  可能错,在破戒之后,
  你你我我,都在寻找一个解脱。
  不能躲,在心动之后,
  你你我我,都似黑夜飞蛾扑火。
  夜夜抚弦,万念翻腾交错,她是他命中注定闯入的魔,
  次次轮回,总是脱身而走,他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寂寞。
  前因后果都已遗忘在她身后,她尝尽苦果,
  前世今生逐渐浮上他的心头,他一语不说。
  是人是佛,恩怨功过,将消失在历劫七七四十九,
  是情是疚,无关对错,是那朵掌心中的浮屠之火。
  究竟是该自私拥有,还是该无私无我?
  因为一颗佛心,幸福,不再擦身而过。


第一章

当神之器毁灭,佛将以人身降临人间。

一个身怀七情六欲,懂得心痛为何物的佛。

这回,就在七灯尽灭之后,神之器的传说,即将成真。



夜色静谧似水。

禅堂里,端坐在蒲团上的晴空双目紧闭,夜风自敞开的禅堂大门与两旁的窗扇徐徐而入,在这早春的夜里,寒意直上心头,但在他的额际,却布满了汗珠。

当外头的虫鸣声顿止之时,晴空结印的手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气息顺畅绵绵的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颗汗珠顺著他的脸庞滑下,滴落在衣衫上迅速渗透,形成了一颗暗色的渍迹。

紧闭著眼,原本晴空在他的冥想之间,所见的也是暗色一片,唯有在远处有著斑斓七彩的佛光,一如往常地引领著他在黑暗中前进,只是在虫声停止的刹那间,他眼前一切熟悉的景物皆尽散去,晕眩感直冲脑际,当他想再定下心时,眼前如有个湍急的漩涡横卷而过,佛光迅遭漩涡吞噬,西天的仙山与祥云遭滔滔血海漫过,放眼看去,尽是腥红。

晴空赶在心神被拉走前回神,奋力睁开双眼,一手撑按在地,不由自主地微喘,胸膛里的那颗心也是剧烈地跳动著。抬首一看,四下什么都没有,方才所见,和以往一样仅是他脑中的幻象,可他却觉得不安,也悟不出此象何来。

以袖拭去额际的汗水之后,他仰首看向座上的佛,但双眼却遭一旁燃烧得格外灿亮的莲灯吸引,远远看去,他仿佛看见了盛开的花丛,在朵朵妖艳的群花里,他见著了一张陌生的面容。

才在想他的心是否遭魔乘隙而入之时,眼前的女子偏过脸庞背对著他,登时花朵四散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落力挥下的棍棒,一下又一下地,齐打在那名跪地的女子身上,他看得有些不忍,方伸出手,女子随即消失无踪,在莲灯熄灭之前,他看见一袭在风中翻飞的金黄袈裟。

来得快去得快的影像,像不经意滴落在纸上的浓墨,忽地晕化开来,四周的景物迅速在他的两旁倒退,他眨眨眼,赫见他仍在原位,四下并无他所幻见的种种,而座上的莲灯,灯焰也依然安妥地燃烧著。

寂静中的喘息声听来格外清晰,他试著想镇定下心神,但耳边却传来一阵微弱的拍打声。

一旁的灯座上,灯纸内有只奋不顾身扑向火源的灯蛾遭困在纸罩之中,他立即站起身走向灯座,小心地拿起纸罩,获救的灯蛾在他的护送下,振翅飞向门外。

送至门边的晴空,在灯蛾遁向黑暗前,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所蔓延的不对劲之处,他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看著那只自他手中挽回一命的灯蛾,在星光下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娇娆的美女,嘴边噙著笑,袅娜朝他走来。

晴空直视著来者一会后,在她走至近处之时,面色冷淡地扬起一掌,自掌心中唤出浮屠之火。

红艳似莲的佛火,在下一刻袭向女子,将她立地烧成灰烬。

「真无情。」坐在墙上旁观的无酒,嘲讽地撇撇嘴,「这就是神佛的本性?」

晴空看了站在庭中搞鬼的不速之客一眼,转身就想走进禅堂不想理会他。

跃下墙头的无酒慢条斯理地启口,「听说,你为神之器所做之事让佛界十分震怒,鬼界和神界也差不多让你得罪光了。」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停下脚步的晴空,没有回首地问。

「不。」

「若你想找藏冬,他在灵山。」只想打发他的晴空,索性为他点明老对手所栖之处,省得他一直留在这烦人。

无酒咧笑著嘴,「我不是来找他的。」

「别告诉我,你大费周章的自须弥山来到人间,却一点也不想见见藏冬?」晴空不以为然地盯著过了千年,仍是难掩斗争之心的他,「这一点也不像你。」

「我与他之间本就无怨无仇。」完全不承认的无酒,大剌剌地将头一甩,将过往撇得一乾二净。

晴空淡淡轻应,「只不过有些不甘罢了。」

「我没有。」如挨了一记闷棍的无酒,忿忿地瞪著这个嘴利的男人。

「何苦呢?谎言听来会比较安慰吗?」晴空绕眉笑问,「总想站在至高之处睥睨众生的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能够忍受手下败将这词的人,好胜的你,最渴望的是有天能将众界对手全都踩在脚底下,伏身对你仰首翘望,可偏偏,却总是不从你愿。」

霎时冷了一张脸的无酒,努力捺下满腹怒火,百思不解地看著这个跟他一样也可以换两张脸的男人,实是不明白,明明平时就是个温吞吞的性子,可每回若是正经起来就嘴上不饶人。

老早就想找个机会解开他的心结,在既已开了口后,晴空乾脆不理会是否会削他颜面又再开讲。

「众生各有众生的领域,也有其一定的界限,这是天意亦是定数,在我看来,以你之能,已达巅顶极限,再如何努力也只是惘然,何必总要强求不可能属于你的那些?」

「罗哩又吧唆……」每次见他一回就得听他念经,无酒极力地克制著自己不要抡起拳头朝他打过去。

「你打道回府吧。」晴空将冷目朝他一瞥,「斗神已封,你永远也无法求得一战,而神界的两位战神,一神沦为山神、一神已逐出神界,两者不再有战神之名,无论是在神界抑或是在这人间,皆没有你要找的对手,更没有你想得到的冠冕。」

无酒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提醒他似漏了一位。

「你太低估你自己了。」神界他看上的是那三位神仙,至于佛界嘛,他认为最值得挑战的对象就是这位晴空。

晴空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无酒愈看那笑容愈觉得刺眼。

他相当老实,「抱歉,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就连藏冬和郁垒都拚不过了,还想找高出那两神一截的他?

真想……宰了他。

遭人看得相当扁的无酒,涨红了一张脸,硬是强迫自己再次忍下口头上的闷亏。

「这回我来不是来找你一战的。」杀人的方式千百种,谁说一定要以武力见真章来著?

晴空不解地皱眉,「那你为何而来?」他的最大心愿不是登上斗神之位吗?真难得他会放弃继续挑战武艺。

邪恶的笑意登时飞上无酒的唇角,就在那片刻间,晴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专程来找你麻烦的。」无酒边说边扬起两掌拍了拍,而后示意他看看身后的禅堂。

晴空侧首看向身后,赫然发现禅堂的地上多了七盏灯。

「这些灯,名叫七情灯,它们分别是喜、怒、哀、乐、爱、恶、欲。」无酒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当它们全灭之时,也就是我的法术完成之时。」

他挑高一眉,「那又如何?」

「在神之器毁灭之后,你懂得心痛了是吧?」带著看好戏的心情,无酒笑得坏坏的,「那七情六欲呢?你也明白吗?」

「我没那么无知。」他来人间那么多世,岂有不知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个人。

无酒朝他摇摇食指,「可是你却从不曾深刻体会过。」他的确是有七情六欲,但他的凡心从来不动,简直就跟个和尚没两样。

「你究竟想说什么?」晴空两手环著胸,愈来愈感不耐。

「佛界的传说将不会成真。」无酒甚有自信地向他宣告,「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当你真正明白七情六欲时,佛不会以人身降临人间,因你的生命将会因那七盏灯而走到尽头。」

晴空相当不以为然,「凭你?」

「不只是凭我,还有你前世的债。」若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哪会轻易来找这个佛界的圣徒?

「债?」

「还记得你转世来人间的第一世吗?」他好心地提醒,「没有丝毫记忆是不是?」

晴空不自觉地沉下了脸。

「你会不记得,是因有人将它洗去了。」对他第一世的事知悉甚详的无酒,刻意将部分的秘辛透露给他知道。

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有把柄被人捉在手上,心头感觉不是很舒服的晴空再次瞪向他,「这与你来此何关?」

「当年你选择来人间历劫七七四十九,欲转世四十九回,可你不知,你连第一劫都差点渡不过,若非当年有人帮你,你不是早入了魔道就是神形俱灭……」无酒说著说著,刻意回头睨他一眼,「这一回,我看还有谁帮得了你。」

「你在说什么?」他紧蹙著眉心,这事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难道佛界都没告诉你?」无酒怔愕了一会,接著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真不愧是佛界的作风。」

「他们瞒著我什么?」

「这个嘛……」无酒朝他眨眨眼,转身扬起衣袖,「答案就由你自己慢慢去找出来吧。」

「慢著。」丢了个谜团就想走?

无酒愉快地朝他挥挥手,「看在咱们是旧识的份上,当灯灭了之后,我会来为你收尸的!」


冬日之梅已随雪落尽,园子里恢复一派绿意,那株生长得格外高大的桃树,朵朵花苞正在枝头上期待绽放。

将园子打扫过一回的晴空,站在树下仰看著这株照料得当,正准备迎接春天的桃树,心中漾满了安慰,在他转身准备走向厨房之时,一朵早开的桃花,缓缓飘落在他的面前。

他以手盛住那朵迫不及待的花儿,笑了笑,顺手将它收进袖里,大步走出园子来到厨房,将那些已凉的豆腐装进桶里,只是不过一会儿,他突然满面疑惑地看向一旁,看著那名不声不响溜进他家的客人,正在他家东嗅嗅西找找。

「你在做什么?」这家伙由神变成了狗吗?

摸进晴空的宅里,藏冬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挖豆腐来填填肚子的,可自他两脚踏进屋内,一股令他觉得既熟悉更觉得反感的味道,就一直让他不断起鸡皮疙瘩。

「你家……似乎有怪东西。」在确定了反感来源的方向后,藏冬一手指向禅堂的方向。

「前阵子无酒来过。」晴空笑笑地告诉他正确解答。

「无酒?」老冤家的名字一进耳,藏冬非但笑不出来,还挂了一张比先前更臭的脸。

「他带来了七盏灯。」将袖里的桃花摆在藏冬的头上柔和屋内的画面后,晴空挽起两袖,去一旁取来扁担,将它套入绳里。

他一脸阴沉,「有何用处?」

「杀我之用。」无酒是这么说的。

藏冬当下不客气地自鼻孔里蹭出两口气。

「就凭那小子?」那个几千年来都窝在须弥山苦修的无酒修过头啦?想找晴空单挑,他是修到连脑袋都坏了不成?

「无酒这回可是很有把握的。」这么不给面子?他倒是很期待那七盏灯真能变出个什么花样来呢。

「无酒那家伙若有把握,就不会连输我几千年了。」藏冬不屑地低哼。在心中那份危机感解除后,他一转脚跟,自动自发地在屋里找来木碗和木杓,动作熟稔地自桶里挖来一碗的豆腐。

晴空默然地看著这位不把主人看在眼里的客人,在下一刻又是形象全无地坐在桌边大啖起他今日要卖的豆腐。

「藏冬。」他也在一旁坐下。「你记得我来人间第一世的事吗?」

「干啥问这个?」豆腐塞满口的藏冬,脸上的表情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了一跳。

「自我来到人间后,每一世的种种我都记得很清楚,唯独第一世的事全遭我忘了。」晴空留意他的异样一会,一手指著自己的额际,「我想知道那一世究竟发生过什么,以及我为何会没有那世的记忆。」他不得不承认,那夜无酒的话,他深感介意,也兴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看著晴空认真的模样,藏冬想了想,守口如瓶地丢下一句。

「我不能答。」

晴空微扬起唇角,「你知道。」

「对。」他撇撇嘴,迳自埋首在碗里努力吃豆腐。

在藏冬又想去挖另一碗豆腐时,晴空一手按下他,微侧著脸读起他似藏了什么的双眼,不一会,晴空又将目光落至他的胸坎上。

「少来,你从我这挖不出答案的。」不吃这套的藏冬,以碗护著胸口不让他看地往旁一跳,「真想知道的话,去问佛界。」他该去找佛界那些没胆认帐的家伙才是。

「他们不会告诉我。」晴空无奈地摇首,很清楚在他为神之器得罪了佛界之后,现下的他已成了佛界的大罪人。

「那就别知道。」太好了,这下谁都不用说。

晴空在他又想去挖豆腐再次按住他的肩,藏冬有些不耐地瞪向他,而晴空只是抬起手要他先缓一缓,边瞧著藏冬有点惨烈的脸色边问。

「你今日来这只是又想吃豆腐?」怎么一个冬日没见,他就把自己搞得一脸惨相?

「我是来赏花和借住的。」这才想到自己的问题也烦恼不完,藏冬神色顿时一黯,百般哀怨地垂下颈子。

「借住?」他在灵山上的家不要了?

他可怜兮兮地扁著嘴,「我的窝给人抢了……」

「谁?」

「轩辕岳。」那个野蛮人,既粗鲁又凶暴,脾气更是硬得完全不听别人的解释,燕家小子的眼睛究竟是长哪去了?

晴空百思不解,「为何他要抢你的窝?」

说到这,被迫搬家避那对师兄弟的藏冬,就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他大剌剌地往桌上一趴,万分后悔地两手抓著发。

「他要炼丹……」燕家小子的事关他什么事啊?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帮凶而已,偏偏姓轩辕的就是两耳听不进,硬是要他连带负责,一脚把他踹出家门不说,还派众多式神在他家后院盖了座丹房。

「噗——」晴空忍不住失笑出声,莞尔地挑高了两眉,「那对师兄弟都在炼?」现下热中炼丹的不只燕吹笛一人了。

藏冬瞪他一眼,「是都『还』在炼。」

晴空愈听愈觉得好笑,「你认为哪个会先炼出来?」

「谁知道?」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都因黄泉躲回妖界避风头去了,轩辕岳目前还在设法找出黄泉究竟是给了什么药引好对症下药,而燕家小子则是还在不可能中求一个可能。」比快的话,被炸惯了的燕家小子肯定比他的师弟快,但比成功的可能性的话,炼丹技术一流的轩辕岳,胜面绝对比他家师兄大。

「你不去劝劝他们?」晴空一手掩著嘴,有些担心这对已翻脸的师兄弟,会不会迟早都一块被炸上天。

藏冬消受不起地指著有一块明显淤青的脸颊,和旧创未愈的胸口。

「你想让我再各挨一回金刚拳和七星大法吗?」一个才开门就又迁怒地赏给他莫名其妙的一拳,另一个,则是看到他的脸后,二话不说的给他来个七星大法,哼,好歹他也是个有神格的山神,往后他再也不去当这对师兄弟的炮灰了!

颇同情他遭遇的晴空,善心大发地伸手朝院后一指。

「这样吧,山后有间我用来待客的小屋,你就暂时待在那养伤好了。」

「感激不尽。」他总算不必在外头流浪了。

「我出门去了。」眼看时候不早,还得挑豆腐下山去卖的晴空,边拿起搁在桌畔的扁担边向他颔首。

藏冬笑意满面地挥挥手,「我会好好帮你看家的。」

弯身挑起沉重扁担,肩担著豆腐出门的晴空,才步出山门,在他身后的藏冬立即转身快跑向禅堂,在见著了里头那七盏由无酒亲手点燃的灯后,双目写满寒意的他,不快地褪去了笑容。



暗香浮动,褪去了冰雪之后,春日的夜晚,有种引人沉沦的诱惑。

街道上挤满了赏灯的红男绿女,熙来攘往的人潮,将春夜织成一片热闹。人群中挑著扁担的晴空,在人挤人的街道上行之相当不易,当他所挑的箱子又再遭行人撞上时,他索性放弃再这般拥挤碰撞下去,当下挑著家当闪身走至街角一隅,打算等夜深点人群散去后再返家。

原本在卖完了今日的豆腐,他就该离开这座人口众多的城镇,只是磨房里的黄豆已用尽,他不得不前来此处采买补料,偏偏买著了黄豆却也耽误了时间,以致被困在这儿动弹不得。

倚著墙站在角落的他,搁下扁担后,一手揉著有点酸疼的肩,两旁住户人家所植的杏花,瓣瓣自他后方的墙头洒落下来,但沸腾的人声掩盖住了落花的声音,放眼看去,远处近处一派红灯融融,在他人眼中,也许此景是个繁华绮丽的人间,可在他眼中却不仅如此,这儿,还是个人鬼妖魔混杂的人间。

穿梭在人群中的游荡孤魂、跟随在男男女女背后的嗜欲之魔、伪身人为与凡人竞艳的各式妖精……

将自己隔离在人群外的他,静静地看著众生界限早就被模糊的人间众景,一如往常的,他只是躲站在人间的一角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加入他们的打算。

重重丝竹乐音与嘈杂人声,在他的耳边进进出出,他没留住任何声音,习惯性地将自己伪装成一种隐藏的姿态,下意识地用心蒙上了双耳不去听见任何声音,只是,当另一头的街角响起了琵琶的弦音之时,他那双每每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就置若罔闻的双耳,听见了声音。

轻揉慢拈的弦音,曲调听来很古老,单调且感伤。

他全神贯注地聆听著,在找著了弦音的方位后立即张眼直视前方,在人群一来一往的间隙里,他看见了个躲在街角巷口里弹琵琶的女人。

感觉有人在注视之后,手抱琵琶的女子按弦不动,缓慢地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与他四目相接。

人群中,她是个很奇怪、也很醒目的存在,只是,她究竟是人是鬼?晴空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出她的身分。

若她是鬼,那她应当死了很久很久。放眼看去,她身上的衣著打扮皆很古老久远,一席白衣红带,在红色的衫领与衣袖间缝绣著精致的花绣,头上梳了既小且松的发髻,簪了朵金色的簪花,其余的长发披泄而下,她那与时下不同的穿著打扮,看上去就像是千百年前、或是更久之前大户人家所养,也有可能是教坊或是宫里所养的乐女或乐妓,但不知为何,在她身上,就是有种岁月飘泊过后的沧桑。

若她是人的话,她身上人的感觉又淡了点……奇怪,他为何觉得自己好像曾在哪见过她?

一迳看著那张似曾相识的容颜,晴空遗忘了现下自己正身处何处,也没理会周围的人声,他只是专心地瞧著那个站在红灯下,抱著琵琶与他相望的女子,看著那双似有话欲对他说的眼,和她身上迎风飘飞的衣带。

蓦然间,他的衣角突遭一阵拉扯,低首一看,是个骨瘦形枯的男孩,如柴的小手紧按著鼓胀的腹部,那几乎已凹陷的双眼,则骨碌碌地看著他。

他一笑,「想不想吃碗豆腐?」

男孩张大了乾裂的唇,小口不断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晴空抬手示意他不必心急,转身弯腰自篓子里的桶中舀出仅剩的一碗豆腐,正想端给他,饥渴难耐的男孩随即慌张抢过。

蹲在他面前看他大快朵颐的晴空,怜悯地瞧著这只流落人间无处可归的孤魂,三两下就将碗中的豆腐吃尽,并意犹未尽地以舌舔著碗缘。

赶在他连碗也啃下腹前,晴空收回了碗,顺手拉过他,以指顺了顺他那一头杂乱如草的发,拿来摆在篓边的汗巾替他把脸上的尘灰都抹去,而后自怀中取出一张纸,用剪刀细心剪出一套衣裳的模样,再将纸衣裳放在掌心中焚灭。

大功告成后,晴空满意地看著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面色红润、穿著簇新衣裳的男孩,在他喜不自胜地抚著衣裳发呆之时,晴空爱怜地伸手轻推著他。

「吃饱了,就快去投胎吧。」

满面笑容的男孩朝他点点头后,边跑边向他挥手道别,目送他离去的晴空,在他消失在人海里时,回过头再次看向对街街角,但在红灯之下,却不见方才那名女子。



他不习惯带不认识的众生回家。

夜阑人静时分,晚归的晴空,肩挑著扁担独自走在漫长的山阶上,在他下面一点的山阶上,则有个手抱著琵琶的女鬼或女人跟在他后头,他每走一步,她便跟一步,他若停顿,她也止步。

其实打从一出城他就发现她的存在了,因她看来并无害人之意,他也懒得管她想做什么,只是没想到,她竟就这么一路随他回家。

身后细碎的步伐声依旧不断,晴空摇了摇头,继续拾级而上,在他抵达山顶一脚跨进山门后,他回首看向下方的山阶,那名女鬼已不再跟上,只是站在门外遥望,并无进门的打算,不想搭理她的晴空兀自将生财工具放进磨房里后,开始为明日的买卖做起准备。

忙至夜半,在他打理完身边所有的琐事后,他离开磨房净身换好衣裳,走在廊上准备到禅堂打坐之时,自山门门前处,却传来悠扬的琵琶声。已经累了一天的晴空,一手掩著脸,有种想叹息的冲动。

有话,就说;没事,那就走,她干嘛三更半夜坐在他家门前弹琵琶?

袅袅弦音在夜色中,听来很像一曲催人入眠的夜歌,他站在廊上听了一阵,觉得听来不生反感,也不是多吵人,于是他耸耸肩,想就这么由著她去算了,只是突然绷裂的琴弦倏地在夜色中高扬拔起,硬是拖住他的脚步。

他认命地抹抹脸,自屋里拿了盏灯,下廊穿好鞋后,大步走出小院直向山门处前行,在来到山门外,掌灯仔细将一手紧握著伤指的她瞧清楚时,他首先确定了一事。

她是人。

不只如此,她还是个死过又再重活一回的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替她还的魂。

晴空再次伸手抚向微疼的两际,看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之余,他频频在心底安慰自己,罢了,至少有血有肉,在某方面来说她也的确是人,而且返回人间的她已经很有诚意的装得像人了,只是……

这种麻烦为什么会跟著他回家?

「进来。」他朝她轻唤。

获邀入内的晚照,在他把话丢下马上转身就走后,有些迟疑地看著他的背影,犹豫了好半晌,她才举足跨进山门。

「坐。」走至廊上的晴空抬手示意她坐下,自顾自地往屋里走,「在这等我一会。」

搬来药箱之后,晴空朝她伸出一掌,示意要替她疗伤,而晚照也配合地将手交至他的掌心中。

在烛火的映照下,被掩盖在黑暗中的伤口暴露了出来,看著她那可能是因长期弹奏琵琶而伤迹斑斑的十指,晴空忍不住要为她皱眉,并在心底猜想著,她究竟用这双伤手弹奏了多少年。但他没问,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皱一下眉头,也没有嚷一声疼,可能是习惯太久的缘故,或者是她早已麻木没有痛感。

处理完一只手后,他拉来她另一只手边上药边问。

「为什么自阴间私逃?」身无流离失所的野鬼气息,也没有冲天不散的怨气,她根本就是只该栖息在阴间的鬼,只是她是怎么从阴间跑出来还有这副人的身躯,就很令人玩味了。

「你知道我先前不是人?」软嫩令人觉得浑身酥软的语调,在夜里听来格外妩媚诱人。

「看得出来。」心定如水,晴空不受影响地朝她点点头。

「你不怕?」搁在他掌上的指尖,开始在他的掌心里有意无意地画起圈圈。

「需要吗?」晴空将她暗示性的举动当作视而不见,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后,继续再替她上药。

发现自己似乎是遇上根热心正直的木头后,晚照颇意外地扬高了柳眉,唇畔噙著笑细看著这个坐怀不乱的男子,不一会,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袭类似袈裟的衣裳上,而后又疑惑地看著他那头未剃的发。

晴空在将她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时,眼尖地在她滑落的衣袖下看见许多新旧淤伤,当他想拉开她的衣袖看得更仔细时,也发觉这一点的她,迅速将袖口拉至腕问。带著点防备的意味,短暂接触过暖意的小手在他的目光下缓缓撤开,晚照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出一段距离后,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他。

「你找我有事?」忙著收拾药瓶的晴空,也不想过问太多她的私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的语气里藏著一丝期待。

「不知。」他答来没有一丝迟疑。

难以言喻的失望,尽写在她没有掩住心事的丽容上,令正打算取来琵琶欲替她修好的晴空,手边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禁放软了音调问:「重回人世,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有一个。」轻轻流转的水眸,看来远比夜色更能轻易将人灌醉。

「能否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忙。」她一举一动似都能勾人,晴空虽是不想靠她太近,但因她压低了音量,深恐没能听清的他只好往前靠近她一点,就在他再次接近时,淡淡的香气再次萦绕在他的鼻尖。

她艳艳一笑,「恐怕你帮不上。」

忍不住皱起眉的晴空,实是百思不解。为的,并不是她的话,而是她脸上的笑。

灯下的她,看来娇艳丰丽得像株牡丹,可如此诱人的笑靥,为何在进了他眼底时,他竟会看著看著就觉得它突然变成一抹乾净恬淡的笑?是他的眼睛出了差错吗?

「眼下有个忙你帮得上。」晚照趁他在发呆时,一手指向她带来的琵琶,「若你真要帮的话,可否帮我修弦?」

套不出话,而从她方才的话意里,她好像是专程因他而来此,满腹疑惑的晴空,不语地替她拉起那条断弦重新接上后,一手按著琵琶,以掌心感受著它冰冷的温度,再将双眼扫向她的胸口,一如往常他用在其他众生身上的办法,想藉此将她的心事给看出来。

可他看到的只是谜团。

他不懂,她分明只是个女人,身无术法,平凡得一如人间之人,但她的过去却像罩上了层浓浓的雾被掩盖了起来,就连她是自何处而来他也无法看出。最诡异的是,往常他只消一眼,即可自众生双眼中看见他们埋藏的心事,但他独独看不清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眸,亏他还自恃能看透人心,能够看透众生过往与预测未来,但他却在今晚发觉,众生之中,仍是有颗心是他看不清的。

「多谢,告辞了。」见琵琶已修好,晚照含笑向他致谢后,取来琵琶就要走。

「慢著,你的背也受伤——」晴空在她起身背对著他时,赫见她背后的衣衫上隐隐透浸著一条条血迹,他忙想拉住她的衣袖。

像是遭人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般,晚照飞快地扯回衣袖,将双手护在胸口,一脸戒慎地看著他。

他抬高两掌,满面无辜,「我只是想替你疗伤。」

「我没事……」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她在察觉失态后很快又重新振作,「抱歉,我真的没事。」

「过子时了,别出去。」在她欲走至廊上时,晴空在她身后出声。

她回首笑问:「为何?」

「外头有许多鬼魅。」若是他没弄错的话,她才还魂为人不久,身上阴气仍重,若她在这种时辰出去,只怕会招来一群自以为是同伴的鬼魅与她作伴。

「我不怕。」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但这与你的安危有关。」晴空索性好人做到底,「若不嫌弃,就留在寒舍待一宿吧,我会为你备好客房。」

她款款摇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打搅你歇息,告辞。」

再次遭拒后,晴空站在廊上纳闷地看著她离去的背影。

这是怎么回事?先前有个两千年没见,跑来他这放了灯、把话说一半就走的无酒,再来一个知道秘密也不告诉他的藏冬,而现在,又来了身上同样也藏个谜团的女人。

他愈想愈怀疑,「不会是凑巧吧?」

夜风轻巧地穿过廊院入室,带来了阵阵桃花香气,满腹疑惑得不到解答的他朝外头瞧了瞧,走至禅堂的小柜前挖出一壶好酒,打算在这可能会一夜无眠的夜晚,携著酒到院里去品酒赏花。

七盏灯焰莹莹明亮的灯,在禅堂里静静地绽放著明亮的光芒。

无酒说,待这七盏灯全灭,法术就将完成。可几日过去,这些灯仍是一个样,还是一灯未灭,就算是刮风也吹不熄这些用法力点燃的灯,也不知无酒这回是说真的还是又在唬他。

有些耳熟的琵琶曲,忽自远方传来,正准备走出禅堂的他竖耳聆听了一会,在听明了曲子时,脸色蓦然一变。

「镇魂曲?」

晚照并没有离开晴空的居处太远,因她在下山的山阶上遇上了大批晴空口中所说的鬼魅,走不开的她,索性在山阶上坐下,熟练地弹起已奏惯的镇魂曲,静看著那些原本充满戾气与苦楚的鬼魅,一个个脸上的表情由痛苦渐渐转为放松,舒适地坐在山阶上听起她的曲子。

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曲子,坐在山阶上的众鬼跟著悠悠转醒,脸上的神情宛如作了一场好梦,在这安静的片刻间,晚照按弦不动,默然回首瞧著那个站在她身后的晴空。

「你方才所弹的是镇魂曲。」晴空的眼中写满怀疑,「是谁教你这曲子的?」

「鬼后。」

「鬼后?」晴空忙不迭地抬首四下探看,「她知你来人间吗?」在阴间代鬼后亲奏镇魂曲之鬼,鬼后会轻易放她离开阴间?怎么想就怎么不可能。

晚照微微摇首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不能留在外头,快跟我回去。」他动作飞快地一手拉起她。

她莞尔笑问:「和尚收留女人,不妥吧?」这男人是怎么了?方才色诱他时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现下却一改前态。

「我不是和尚。」面对这个他对世人解释了多年的老问题,他实在是很懒得再重申。「我叫晴空。」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刻意忽略他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呢?

「我是晚照。」她柔柔一笑,也大方地介绍起自己,并自动自发地将他握住她的手握住。

本想拉她回家的晴空,怔了怔,低首看著她握著不放,且姿势看似熟稔的小手,而后在他将眼对上她的时,一种遥远的熟悉感莫名地自他的心底窜起,渐渐地,在她柔媚似水的目光下,他开始感到不自在。

「为何找我?」她会出现在他身边,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晚照也不介意向他说实话,「我是来看那七盏灯的。」

「灯?」果然。

「我在等它们全灭。」现在来,似乎还太早了点。

晴空微眯著眼,「你是无酒派来的?」

「派?」她一脸茫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无酒只是告诉我,当那七盏灯全灭之时,我会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那……」他乾脆拐个弯再问:「你可知在灯灭之后,我会有何后果?」

她愈听愈不懂,「你会如何?」灯灭……不就只是灭了吗?还会有什么后果?

「无酒没告诉你?」他的表情有点惊讶。

「没有。」她诚实地摇首。

无酒到底在搞什么鬼?

「请问……」在他沉默不语时,晚照怀疑地睨向他,「你同无酒是何关系?我来这看灯,与你又有何关系?」

「我明白了。」晴空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下了个结论,「你来,只是想找个答案是吧?」

「嗯。」她愣愣地点著头,总觉得他们似乎在鸡同鸭讲。

「什么问题的答案?」

她回答得很模糊,「过去,也可说是我的前世。」

在她提及「前世」这两字之时,先前曾在禅堂里看见的那些幻象,突然排山倒海而来,晴空深吸了一口气,在幻象即将褪去之时,紧紧捉住那份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自己好像快想起什么,却又忆不清。

「好。」考虑了一会后,晴空突然对她宣布,「你留下。」

「我留下?」晚照深觉古怪地皱起柳眉,「你不介意?」她又没说要住他家,这男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那个无酒一样,在作决定前都不事先徵询人家的意见一下?

「不介意。」晴空弯下身子一手拎起她的琵琶,一手紧牵住她,「因为,我同样也在找一个答案,而我的答案,可能就在你身上。」

第二章

一觉醒来,晴空从不曾觉得他家如此乾净过。

难得晚起的他,此刻正果然地站在禅堂里,纳看著与家中他处一样洁净的禅堂,仿佛在一夜之间遭到彻底打扫洗刷过一番,他愣愣地走至案前,案上已插妥两束雅净的鲜花,桌案上方遭灯火经年累月熏黑的陈年烟垢已被拭净,他伸出一指滑过案面,然后低首看著不沾半点灰尘的指尖。

他再转身走至刚被擦过、光洁得亮眼的长廊上,仰首眺望眼前的庭院,只见整个庭院都已打扫好,地上无片落叶,就连远处的园子里的花草也都已修剪整齐,扶疏的园木上还沾著水珠子。

他忍不住搔著发,「她生前是个女佣不成?」

但,不像啊,昨夜那个名唤晚照的女人,风情万种、仪态娇媚万千,任他怎么看、怎么想,她都应该是个富贵千金或是大户人家中所养的女子,眼下的这些,一点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满头雾水始终在他的顶上徘徊不去,他习惯性地走到磨房,在两脚一踏进里头时,赫然发现他昨日买来还未处理过的黄豆,都已剥好了壳,并挑捡过杂质,就连那些他在昨夜制好今日出门要卖的豆腐,她也已经替他盛装好并摆在扁担旁。

多年来已过惯了劳碌繁忙的日子,却在一早起来突然变得无事一身轻,不太能适应这等改变的晴空微愕地张著嘴,站在磨房里再次发起呆。

他还记得,昨儿个夜里将她带回来后,她一夜无语,只是坐在廊上弹著琵琶,在他入睡前,他一直聆听著那凄恻哀伤、几欲令人落泪的曲子,只是为何一早醒来,他所熟悉的一切就突然变了样?在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晚照?」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那还是找个人来问问好了。

「来了!」充满活力的轻快女声,迅速由远至近传来。

闻言,晴空猛然挑高一眉,有些怀疑地看向身后那个忙著跑来的女人。

「早!」在他面前站定后,晚照开开心心地漾出甜笑,「有什么事是要我做的吗?」

晴空发誓,这辈子他绝对不曾在一日之内发过这么多次呆,但眼前的情况,实在令他很难克制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他紧紧纠锁著眉心,不解地看著这名与昨夜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女人。此时的她,艳妆不再,蛾眉淡扫;华衣不再,一身简朴如村姑的素裳;瑰艳摄人心魄的媚笑不再,只剩开朗淳仆的模样。

他不禁想确定一下,「你是……晚照?」

「是啊。」晚照理所当然地应著,语气中没有半点迟疑。

她没说谎。

相当擅长拆穿他人底细的晴空,不得不承认,自她的声音、神情听来、看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因此在转瞬间,迷思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个昨夜一身红艳、打扮得宛如花魁的女人哪去了?而这个长了同一张脸,可打扮却活脱脱像个良家妇女的女人又是哪来的?

很有耐心站在他面前等他发呆完毕的晚照,在等了许久后,见他始终没有回神,于是她好声好气地问。

「你想用早膳了吗?」他大概是饿昏头了。

他一惊,「你连早饭都替我做好了?」她也未免勤快得太过头了点。

「做好了,就放在厅里,但我想可能已经凉了……」她有些担心地垂下眼睫,不一会又朝他挥挥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把它热一热!」

「等等,你先别忙。」晴空赶紧伸手拉住转身又要跑的她。

「好。」她乖乖站在他面前,一副谨遵圣意的模样。

由于脑中累积的问题实在太多,晴空想了想,只好先捡些简单的来问。

「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些?」他扬手指了指四下她辛勤的战果。

「我想尽点心意。」匀净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腼腆的笑颜。

晴空听得直摇首,「你是我的客人。」

「我只是不想白吃白住……」她愈说愈小声,期期艾艾地仰首看著他严肃的神情,「你……不高兴我这么做?」

看她一脸失望又害怕的模样,不想吓到她的晴空忙想解释。

「不,我并不是——」

「那我以后可以继续做了?」她当下面色一改,期待又兴奋地冲著他问。

马上换他呆住,「那个……」她这么喜欢来他家当女佣?

「不可以吗?」小媳妇戒慎恐惧的表情,再次委委屈屈地重现在她脸上。

瞧她这副模样,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不想让她想太多的晴空,投降地朝她一叹。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真的没有强迫这个客人当佣人。

「谢谢!」转眼间她又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我这就去替你洗衣裳!」

再次见到她的笑,他有些怔然。

他不明白,如此清纯可人的笑靥,为何他竟会看成昨夜那种倾国倾城的媚笑?而昨夜的情形,却与此刻完全颠倒?难不成他的眼睛真有些问题?

慢著,她方才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还揉著眼的晴空,又再次慢她一步地回过神。

「洗衣裳?」她一个年轻姑娘家,要洗他这个陌生男子的衣裳?

快步奔往水井处的双脚,在阵阵捣衣声中戛然而止,看著晚照拿著他的私人衣物辛勤洗衣,晴空满面尴尬,尤其她不只是将他昨日所穿的衣裳拿出来洗,她还将他家所有的陈年旧衣全都来个大清仓,在水井处堆成一座小山,挽高了两袖,一副准备好好整顿他这个单身汉的模样。

穿了多年,稍微泛黄的衣裳,她洗;因为工作的关系,沾了点豆渣旧渍的旧衫,她洗;他参禅时所穿的僧袍,她也洗;她还把他方才睡过的棉被被单、刚换下来的睡衣、抹布、巾帕,只要是布料的东西,统统都搬出来洗……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退回未满十岁,正被自家娘亲用另一种方式教训他生活习惯不洁的小男孩。

乾站在原地,又不好意思出声阻止过于热情的她,晴空备感无奈地在水井旁蹲下身子,安静地看著她以俐落老练的身手洗衣裳,在一下又一下的洗衣声中,他凝望起那张不施脂粉的容颜。

昨夜难道是他的错觉?

不,应当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问题出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遭他注视了好一会,感到不好意思的晚照,微绯著小脸问。

他随口应著,「没,没事。」

当审视般的目光再次流连在她身上时,晚照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你很意外我换了一副德行?」

岂只是德行而已?她简直彻头彻尾的换了一个人。

「昨晚你所见的晚照,与现下的我不同。」她微笑地解释,「不过,我们的确是同一人。」

「嗯。」他也是这么认为。

「你不好奇?」面对他坦然接受的模样,晚照大感意外。「不想问问我为何我会日夜不同?」

晴空缓缓将眼迎上她的眼眸,并从中隐约地看出了一些类似恐惧、害怕遭到排挤等等的心情,虽然她极力想要隐藏,可他还是见著了,为此,他忍不住敛眉沉思,心想著她这日夜不同的性子,恐怕曾让她吃过不少苦头。

「不想说就别勉强自己。」他起身拍拍她的头顶,一副大哥哥关怀的模样。「待会再洗,先进来一块用早饭吧。」

甩去了手上的水珠,晚照在放下衣袖时,不安地问著他的背影。

「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他转过身。

她有自知之明地低下头,「收留我。」

「没那回事。」晴空露出和善的笑意,「在你的心愿已了之前,你只管放心住在这就是。」

「我真的可以住在这?」她随即张大水亮的眼眸,那模样好似他施舍了什么天大的恩惠般。

他耸著肩,「你若想离开我不会留你的。」

「我不想走!」频频摇首的晚照回答得又急快又响亮。

措手不及的晴空又遭她怔住。

「那……」低首看著那双看似恳求的眼眸,晴空讷讷地说了句:「那就住吧。」

「谢谢!」

春花般的笑靥,他有些难以招架,当晚照踩著轻快的步伐快步跑过他身旁时,那股自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清香,再次飘过他的鼻梢,令他的心湖有些荡漾。

单身至今,很少、也不善与女人相处的晴空,一手掩著脸,受不了的低吐。

「真不习惯……」


身为寄住的食客,基本上,在人屋檐下就当看人的脸色,只是在后山小屋的存粮都被吃光了后,藏冬不得不放弃这个人间的旧规。前来觅食的他,头昏眼花地穿过后山一大片竹林,绕过园子里晴空所种的一堆稀奇古怪的花草树木,来到晴空的家门前时,不客气地拉大了嗓门。

「晴空,我肚子饿了!」

一抹身影在他的叫声方落,迅速自窗口边闪开,他眼尖地捕捉到那抹人影,耐心等了一会后,却不见有人来开门,亦没再听见屋里有任何声响。

藏冬抓抓发,「出去卖豆腐了吗?」明明方才就有看见人影啊。

回首看了一会才升上山头的日头,本想进屋等人的藏冬,还未踏上长廊,就发现包括旁边那座种了桃花、梅花的小园子,晴空竟连磨房、主屋、客院、禅堂全都一律关门上锁。

「还不开门?」藏冬说著说著就去推门,却在被门上的结界烫了一下后急忙收回手,「喂,这是什么意思?」

一张美丽的脸蛋出现在微启的窗边,藏冬愣愣地看著那张幽暗中他曾见过的容颜。

没想到……她还真的出现了……

「是你。」他不解地看著她丝毫无改的面容,屈指一算,赫然发现她竟不是转世为人,而是还魂返阳。

「你认得我?」原本只是想看他伤况的晚照,好奇地看著他两眼盯著她直瞧的模样。

「当然认得啦。」不想在这时同她叙旧,他两手直抚著饿得咕噜咕噜叫的肚皮,「快点开门,饿死神你就不道德了。」

她的眼眸闪闪发亮,「你是神?」也不知晴空到底是什么人物,不但认识无酒,还结交了个神类的朋友。

「没见过?」藏冬一脸得意地抬高下巴。

她的眼神已经有点类似崇拜,「没见过,所以觉得新鲜得很。」

「你的性子还是可爱得一点都没变。」看著她的模样,藏冬还满怀念的,但他不能等的肚皮却在这时又饥鸣连天地提醒著他,「好了,没空与你闲聊,我知道你的手艺行得很,快去煮些好料的来填填我的肚子。」

晚照老老实实地向他摇首,「晴空出门前曾交代我,无论叩门者是谁,除了他外谁都不许开门。」

藏冬顿了一下,「他连我都防?」

她有些抱歉地掩著嘴,「可能你与他的交情不够好吧。」

「谁说我——」还想解释的藏冬,在身后出现了那股熟悉的佛界气息之后,马上急急向她吩咐,「把窗关上,快进屋去躲好!」

「为什么?」他怎么说变就变?

「快啦!」不能等的藏冬厉声催促著她。

「好凶的神……」无端端遭吼的晚照,可怜兮兮地关上窗退回屋子里。

确定她已躲好后,稍微放下心的藏冬,在某个合不来的旧识来到他身后时,坏坏地笑著退到一旁。

现形在院中的宿鸟,有些讶异藏冬竟会守在这儿,但令他更讶异的是,大概明白他来这想做什么的藏冬,不但没阻止他前进,反而还摆出一副成全他的模样。

虽觉得这里头有鬼,但宿鸟仍是不能不把握晴空出门这大好时机,当他快步上前正想踏上长廊之时,不经意瞥见藏冬那双充满兴味的眼眸,他还未解开其中意,就不慎碰上晴空所设的结界。

他吃痛地收回如遭火焚的掌心,冷冷往旁一瞪。

「看什么?」

「看戏呀。」藏冬刻意笑得大大咧咧。

不想任神取笑,宿鸟扬高一手亮出手中的佛珠,念念有词地朝眼前的结界一抵,在仍是无法破解晴空的术法之余,他的另一掌即浮出几朵金色的佛火,毫不客气地轰向屋宅。

眼看宿鸟是愈来愈使上了劲,样子像是非破坏晴空所设的结界不可,本来还能乖乖待在一旁的藏冬忍不住站出来阻止。

「光头的,你是想拆屋还是毁屋?」为了晚照,难不成宿鸟想跟晴空翻脸?

继续加重力道的宿鸟,顺道送了他一掌要他滚远点,「这回你别想又护著她!」

「不好意思,我这个神最讨厌头上一草不发的光头威胁我了,今日冲著你,里面那女人的事就是我的事!」闪过一掌后,藏冬火冒三丈地还给他两拳,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正施法欲破结界的手臂。

「多管闲事!」宿鸟衣袖一翻,撇下里头的晚照先对付起他。

「你也同样鸡婆!」甚少出手的藏冬,被他的手下不留情惹出了火气。

「都住手,不然房子会垮的。」在一声又一声的轰隆巨响中,跑回窗边的晚照小声地朝他们喊著,深怕屋子会被他们给拆了。

「出来!」虽是忙得分身无暇,宿鸟仍不忘向她撂话。

藏冬瞪她一眼警告,「你给我躲一边去!」

愈看愈是心急,而他俩也愈打愈上火,晚照忍不住冲出屋子,站在门边拉大了嗓门。

「不要再打了,房子垮了我该怎么向晴空交代!」

「笨女人,都叫你躲著了你还——」藏冬才骂了一半,在宿鸟转移注意力想对她下手时,赶忙回神拦住他,「你别想!」

「闪开!」宿鸟以一掌格开他,可他还是缠人得不肯放。

被他俩晾在一旁,冷眼观战了半晌后,晚照无言地走回屋里,取来随身的琵琶再走回门口。

「我再说一次,住手。」她板著脸下达最后通牒。

他们的回答是直接将远处磨房的房顶打掀一大块。

修长的指尖随即划过琵琶的琴面,四弦骤响,以裂帛高亢之音划破天际,一神一佛不约而同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后,不以为然地想继续交手时,嘈嘈切切的弦声已绵绵奏起,令他俩身躯猛然一僵,错愕地瞪张著眼。

弹完一曲后,晚照气呼呼地鼓著脸颊,「叫你们住手,你们是听不懂吗?」

「这是什么妖法?」还未听完一曲就遭定立在原地的宿鸟,难掩心惊地看著她。

她有些没好气,「我不是妖。」

「你这是哪门子的鬼?你对我做了什么?」藏冬在两脚生根时,也忙不迭地想问个清楚。

「目前我算是人。」眼看藏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自由,晚照索性走至他的面前再为他奏上一曲。

「喂,你上哪去?」听完曲子浑身僵硬又动弹不得,藏冬在她转身就走时忙著留人。「快回来解开你的法术!」

「我没施法。」她朝他眨眨眼,走进屋里搬来一桶已洗净却未晒的衣裳。

眼神充满敌意的宿鸟,在她搬著木桶走至他面前时,脸色很臭、口气更冲地问。

「你想做什么?」

「晒衣。」她浅浅一笑,弯身取来一件衣裳,振了振衣后,抬起他硬直的手臂,熟练地将它披挂在上头。

宿鸟额间青筋直跳,「你把我们当晒衣竿?」

她相当满意,「这姿势刚好。」没办法,晴空家里能用的她全用了,能晒的地方也全都晒满了,可她似乎一次洗得太多,所以还剩下这些没处晒。

半日之后,因出门后心头总有份难以确定的不安感,故而提早收工返家的晴空,一进家门所见的景象,就是这千百年来极度不和的一佛一神,同时也是他的两位老友,正僵站在院中,两手、身上各披了数件衣裳充当晒衣竿的景况。

「两位。」放下扁担后,晴空走至他俩的面前,一脸兴味地问:「我是否错过了什么?」早知道他今儿个就不出门做生意了。

被罚站晒日晒了近半天的一神一佛恨恨地瞪著他。

晴空将两眼一降,各自审视了他们的胸口一会,而后一改先前温和的面色,神情冷冽地问:「你们是专程为晚照而来的?」

他俩登时噤声。

晴空环著胸再问:「是谁有本事把你们定在这?」

经他这么一问,备感可耻的一神一佛,更是紧闭著嘴不答腔。

「咦,你这么早就回来,豆腐都卖完了?」在厨房里刚做完糕点的晚照,才想出来看看是谁在同他们说话,就见原本跟她说可能会很晚回来的晴空提早抵家。

「这是你做的?」虽然这等猜测不太可能,但除了她外,在场他并未见到其他的第三者。

「他们想拆你房子,所以我只好叫他们都安静一点。」晚照走至他的身旁,有些抱歉地向他颔首。

晴空二话不说地转身各瞥瞪旧友们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济。

「她有妖法!」宿鸟涨红了脸。

「那女人邪门得很!」藏冬也忙著证明不是自己本事不够。

听完了他们的说辞,同样也觉得可疑的晴空,再次低首询问晚照。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们说的没错,以她的能耐,是绝不可能同时摆平神与佛。

她脸上写满了无辜,「我只是弹琵琶给他们听而已。」

「你弹什么曲子?」

「就昨晚在外头弹的那一种。」也不过就是镇魂曲而已呀。

晴空不禁皱著眉。怪了,就算真是镇魂曲,怎么昨晚他听过什么反应都没有,偏偏他们的反应却是不同?

不知不觉间腹里又累积了一箩筐的疑问,不想再探究下去的晴空,边摇首边往宿鸟的身上一指,「衣裳可乾了?」

「都晒了半天,应当是乾了。」她摸了摸衣裳,笑咪咪地收走他俩身上的衣裳,并向他们宣布,「好啦,辛苦你们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仿佛她的话语有什么魔力似的,当下恢复自由的一佛一神,在晴空眼明手快地将晚照扯开远离火线之后,又再次轰轰烈烈地开打。

在将晚照送回屋子里后,晴空先是瞧了瞧那两位皆没打算收手的老友,再随手取来搁在墙边的一根扁担,侧身用力朝天一掷。飞上天际的扁担,在云间消失踪影许久,突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竖立于交战方酣的两人之间,当扁担立地而碎之际,过猛的冲劲还硬生生地将他俩各逼退一步。

「大门就在那,不送。」晴空一点情面也不留地直接逐客。

「晴空!」宿鸟在他步上长廊时急忙在他身后大叫。

他慢条斯理地回过头,边分析著宿鸟声音里的急切意味,边将能洞悉意图的双眼往宿鸟的身上瞧,不过一会,他甚感意外地看著这个久未与他逢面的宿鸟。

「你对晚照有敌意,也可说是杀意。」晴空的冷眸直望进他的眼底,「在你决定对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前,别再来这。」

遭晴空凌厉的眼神慑住,宿鸟不甘地将嘴一撇,忿忿地转身遁向山门。

「那我呢?」对手就这样不见了,藏冬呆然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你也不收留我了?」他是专程住在这里帮忙的啊,没想到晴空居然连他也给扫地出门。

「你也一样给我卷铺盖。」不胜其扰的晴空,扬手朝身后一指,「外头有只魔找你,去想个法子叫他别哭了。」这阵子他家未免也太过热闹了点。

他一脸纳闷,「魔?」

「告辞。」事不关己的晴空,在踏进屋里后,立即将身后的门一关。

遭人赶出来看个究竟的藏冬,疑惑地来到山门前,错愕地看著站在下方山阶上的申屠令。

「你怎有胆来这?」他不怕晴空这尊天敌了?

四处打探藏冬的消息,冒著生命危险特意前来此地的申屠令,在一见到他之后,脸上随即挂著两行老泪。

藏冬头痛地一手抚著额,实在是很受不了这只在听过燕吹笛的憾事后,就突然间多愁善感得离谱的贪魔。

「喂,年纪都一大把了,哭起来不嫌难看吗?」要哭也去哭给燕家小子看嘛,相信这么浓浓的父爱一定会打动那个铁石心肠的。

「呜呜……」吃了闭门羹的申屠令,心酸酸地以袖拭著泪,「臭小子他……他不肯认我……」

「真难得,你终于愿拉下脸皮去认儿子了?」撑了这么多年,这对父子中总算有人败阵,自动上门去认亲了。

被亲儿子毫不客气揍出家门后,申屠令更是掩不住满脸的伤悲,「我才刚找上门,他就一拳把我打出来……」

「他的打法是不是有点类似这样?」额间青筋直跳的藏冬,一手指向自己余「印」犹存的脸颊问。

他也很好奇,「咦,为什么你脸上也有跟我一样的拳印?」

被揍得很冤枉的藏冬,当下火气旺旺地握拳大吼。

「除了你家那只臭小子外还会是谁干的?」如今他会无家可归、浑身是伤,全都是那对师兄弟害的!

申屠令有些不满燕吹笛的一视同仁,「他干啥见一个揍一个?你又不是他老爹!」

「还不就轩辕小子同他翻脸?」衰到家的藏冬恨恨地挥著手,「每回一提到他那个师弟,他就没理智……」脸皮薄、禁不得人说、又听不进人劝,最重要的是,姓燕的每次都还没听到重点就打神!

「那正好,他能不能乘机换一个来爱?」一听到自家臭小子的对象反应是这般,申屠令两眼焕然一亮,抚著掌兴奋地问。

「不能换。」深知燕吹笛的性子死都不可能改,藏冬语气肯定地向他摇首。

申屠令退而求其次地拉著他的衣袖,「不然他也别挑跟他一样都是公的嘛。」

「你家香火断定啦!」愈来愈觉得他们父子俩都一样烦神,藏冬不耐烦地把自己的衣袖扯回来。

再次满心充满感伤的申屠令,吸了吸鼻子,准备再哭另一回合时,他忽地一顿,眼中进出邪恶的光芒。

藏冬以指戳戳他的脸颊,「你这只坏魔在打什么歪主意?」光看他这表情就可猜到,十之八九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哼哼,就那个皇甫迟的宝贝徒弟是吗?」摩拳冷笑的申屠令,刚好想到了一条可以令燕吹笛彻底死心的好法子。

有先见之明的藏冬淡淡叮咛,「你要是动了轩辕岳,当心燕家小子会恨你一辈子喔。」

「要不然……」被看穿目的后,不气馁的申屠令期待地看著他,「你该不会刚好有那种可以让男人变女人的药吧?」

他挑高一眉,「轩辕小子会宰了你喔。」就算有也千万不能拿出来,想被固执的轩辕岳追杀一辈子吗?

「那……」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不出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垂首丧气的申屠令,马上又换了一张脸,又是泫然欲泣地看著藏冬。

已经被这对父子攻击得有点崩溃,再加上晴空的事更是令他烦心得很,藏冬无可奈何地仰天叹了口气,决定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依我看,你就厚著脸皮再上门去多挨个几拳,乾脆去帮你家儿子炼丹吧。」打不过他,只好加入他了。

「连你也想成全他?」他还真指望他们申屠家绝后?

藏冬横瞥他一眼,「不然还能怎么办?」燕吹笛坚持不换人,轩辕岳坚持男儿本色,眼下除了燕吹笛想炼的那颗移心换志丹外,的确是没别的选择了。

「是……」申屠令听了,顿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是不能怎么办。」

「走吧,算我送魔送上山,我陪你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