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喝酒2009-09-23 19:51:30

作者:步非烟


前言: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卿云

步非烟一个人总得有点喜欢的东西,才可叫做风雅。支遁喜欢马,赵佶喜欢鹰,我喜欢猫。叶公好龙,所用之物无不依龙形;支遁赵佶喜欢马鹰,于笔下显略其意神,大抵千万变化,已蕴涵毫端。我爱猫,却没有这么麻烦,我爱猫,就养一只。多了也不养,因为我怕麻烦。

我养的是只狸花猫,难得的是长毛的狸花,更难得的是四只脚爪的末端通是雪白的,仿佛戴了四只白手套。猫咪到我家的时候很小,连叫声都是奶声奶气的。睡觉的时候总喜欢钻到人的怀里,“咕噜咕噜”满足地叫着。本着《山海经》中诸怪物自呼其名的原则,我们叫它咕噜。

咕噜逐渐长大了,蹒跚的学步也变得灵活而敏捷。我打字的时候,它喜欢盘踞在电脑显示器的上边,不时伸出爪子来掏摸显示器的画面。在它那不可解的小脑袋来,也许觉得这画面一动一动的,是主人在斗它玩吧?若是我打开张图片,它就更加高兴了,歪着头仔细地看着,然后伸出毛乎乎的爪子去抓。当然它只能抓到冷冰冰的屏幕,于是它便大惑不解,“咪呜”叫着,发出很严峻的抗议。我就笑着将它抱下来,斥责它猫咪的愚笨,然后赏它半盒极品猫罐头。生活磕磕绊绊,咕噜长大了,我也渐渐从文字中走出。

有时回头想想,人并没有活着,活着的是单独的灵魂或者肉体。灵魂很寂寞,很痛苦,也很欢乐;肉体只管拿勺子舀了一勺勺的酒肉,喂进空虚的口里。猫咪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灵魂,所以它可以单纯地活着,或者为了午后的蜷睡,或者为了我偶尔奖赏于它的猫罐头,它单纯地活着,美丽而幸福。我呢?我也活在午后的蜷睡和猫罐头中,但我没有猫咪那样的幸福。只因为我没有猫咪那样的单纯。我的灵魂只是慵懒而孤独的,徘徊在落满灰尘的图书馆中。

但我不想这样。或者人需要一点伟大的东西来麻醉自己,让自己能确定出理想,或者只有我不需要。

于是我拿起这支笔,让它再度在砚台中吸啜。我所来的城市有一条江,江上盛开的,是世上最灿烂的云霞,我也想让我的笔下盛开同样的绚烂。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构造一个神奇瑰丽、恢宏恣肆的水晶宫殿,让我的朋友,我的猫猫都快乐徜徉于这非非妙境,而我独自蜗居在殿顶的阁楼上,享受造物主的快乐。

这就是我要的快乐。我的肉体早就习惯于晨昏省视,居止行落。它在循规蹈矩中做得万分聪明而灵活,但我的灵魂不同,它桀骜而狂放,尚需要醉醒后最惨烈的放纵,要在云霞中游移,飞扬出层峦般的鳞角,一奋而裂六龙之高标,再奋而催藐故射之山。

于是我选择了武侠。这是暮阳还是朝日我分辨不清,我只需要这一束光,照亮最深邃处尚蜷缩的灵魂之躯。我要的是最极限的想象,以及最狂野的情绪。大河奔流,我持剑而舞,剑锋染满层层飘起的雾渫。

所以我写《紫昭天音》,写《蜀道闻铃》,写《海之妖》,写《曼荼罗》。我要的不是规矩方圆的文字,我要的是拈花微笑之后的解脱。咕噜每在餍足了饮食之后,就会得意洋洋地梳洗着自己的毛发,直至身上每一处都完美无暇,然后它就会抖动着爪子,很自然、但很优雅地仿佛帝王一般在房间中巡视一周,再缓缓踱到我的腿上或者显示器上,开始懒洋洋的睡眠。这时它极为满足而悠闲,仿佛世界为水晶打造,而它就是水晶最深处闪耀的光。我常常就不禁想它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幸福?而我为什么就不能?我写这些文字,无非是想找到我的猫罐头,饕餮之后,便获得这种懒洋洋的幸福。

夜深了,我安眠之后,咕噜却正醒来,它一般会追着自己的乒乓球玩一阵子,然后就爬到窗台上,向着外面望。猫咪实在是很精灵的动物,当它四个月大小的时候,就已可很轻松地跳上一米半高的窗台上了。我也常常奇怪它在望些什么?窗外无非是些来来去去的人,以及被熏染得面目全非的树木,这又有何可看的?但咕噜却看得津津有味兼且万分投入。外面一有些微的风吹草动,它便精神振奋,双目圆睁,似乎出征的将军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将要鸣鼓而击之。有时我暂未入睡,躺在床上,看它如许动作,倒也颇有些趣味。或者我的文字们也曾经如咕噜这般,跳在我肉体的窗台上,对着外面的世界张望着。世界对于它们是如此的美丽,它们完全可以忽略掉上面落满的灰尘,看得津津有味兼且万分投入。是该给它们自由了。

我于是意识到我的文字也是群猫咪,一向在膝盖和猫罐头中喂养着。它们单纯地幸福着,但却渴望着外面。或者我不应该敝帚自珍,只束帛自赏,于残灯前得些自我的闲适就够了。公诸于世或者公诸于好才是它们欣然所乐见的。因此我最终也加入了鬻文的行列。这或者也是种解脱,使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猫罐头。

但我始终疑惑咕噜看的并不是世界,而是星光。它时常昂着头,一动不动地呆坐着,我便疑心它在寻找北京上空仅有的依稀星光。这星光或者能引动它恒而久远的血脉中的记忆,那就更像极了我的文字,不管它是诗也好,文也好,学院也好,江湖也好,我总要尽力使它熠熠闪耀着,就如这千年不变的星火一般,垂照我固执着不肯醒来的灵魂。

---前言完--以下是正文---

青鸾衔花上春山

一春桃花已残。

漫天嫣红随了晨露,飘坠到岸边的几艘画船上。万支睡莲似乎怨恨自己被人力强行催开,索性含了春露,慵倦的倚在水面上。莲花上面的云霞七彩斑斓,一道道横卧着,看上去仿佛湖上叠了数重青山。朝阳的影子零零落落的从这些云彩中透出来,把莫支湖照得美丽而萧索。

莲花深处,渐渐有水声响起,一叶青舟无声无息的向湖心小岛荡去。

那舟并不是很大,通体隐罩在微青的光泽下,似乎是由一整块云英雕成,与水光交相荡漾,看去就如由湖水聚成一般。那船来势轻巧无比,才一晃眼,已从湖的那头来到了小岛上,直似云中羽舟一般轻捷。

如果在别处,有人大清早的看见这样一艘船,一定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然而这里却没有人敢这样想。

因为这里是华音阁。而那宛如青云英雕成的船,正是华音阁主的坐船。

这座小岛坐落在华音阁第二大湖的莫支湖中心。其得名似是取《长恨歌》里青鸟自海上仙山传信的典故,然已遥不可考。华音阁地广千里,又以水域为主,这样的小岛如繁星夜璨,遍布其中,看去如蓬莱仙境一般。青鸟岛位于湖水中央,群岛环拱,真如北天上的极星。岛虽然小,然钟灵毓秀,莫支湖仿佛一只千里阔的老蚌,将它轻轻含在嘴中。

神岛敛雾,却如深闺美人,隔帘照影。

八十年来,造访者不过十一人,风物清峻如彼,又怎么会不含怨带嗔?但名列华音阁十八禁地之最,江湖上最神秘的十六洞天之一的青鸟岛,又有谁敢莽撞闯来?

也不是没有人闯,只不过莫支湖中红了又清,青鸟岛上却从没有不速之客的脚印。

所以,直到如今,就是华音阁中的弟子也很少知道岛上究竟有什么。

然而,这岛上的秘密似乎一眼就可以看透——奇花异卉虽多,但岛上却无可碍目者,放眼望去,几无余物。更显得岛心那间藏青石垒成得凉亭醒目之极。

凉亭无顶,只有四根极粗极高的石柱,柱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一种古怪的文字,里边还不时夹杂着各种野兽图腾,爪鬣飞扬,看去十分狰狞。

石柱中央拱卫着一尊两丈余高的西王母石像。

神像表面遍布着一种奇异的纹理,宛如层层绽开了的漩涡,万点幽光就在这些漩涡的中心闪耀,女神仿佛披了一件繁星织成的战衣。

女神宝相庄严,一手持剑,一手合指眉心。虽然女神双目微合,神情安详,然而无论是谁,一旦仰视法相都会不寒而栗,因为一种难以言传的杀意正从女神眉心间迫人而来。

神像前两道青黑的石阶如同一双巨大的手臂,直插入湖波。奇怪的是,水中并没有石像或石阶的一点倒影,只有一圈比别处深了许多的湖水,在阳光下静得发黑。

那艘船就停靠在两道石阶、一圈黑水的中间。

雾气蒸腾而来,小舟与整个青鸟岛都显得有些缥缈。船上缓缓走下了一行人。他们下船的时候,船底的水波纹丝不动,连石阶上厚厚的尘埃也一片不起。江湖上的高手虽然众多,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却实在不多。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一身青衣完全笼罩在朝阳的光芒之下。他只是随意走在最前面,看不出有多高的武功。然而其他的人却对他极为恭敬,仿佛他走在他们前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此他们的神情不仅丝毫没有不自然,反而很甘心,很得意,仿佛他们所追随的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神。

这个人在江湖里的传说中的就算不是神,也已相去不远。虽然江湖上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那是因为很少有人有这个福气。

但也许只有白痴,才会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也很平凡,卓王孙。但倘若加上华音阁主人这个名衔,那就一点都不平凡了。不但不平凡,而且让人肃然起敬,闻而生畏。

现在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已经走到了凉亭上,用一种极为闲淡的声音对身后的人道:“可以开始了。”

众人躬身答了声是,两个灰衣人迅速跪行上前,将凉亭的门栏打开,叩头祷祝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神像两旁,双脚交叉而立,双手在眉心处作了个奇怪的合十动作,嘴唇不断颤动,似在低声祷告着什么。另外两个人也赶紧上前,四人围绕西王母石像,排成一个菱形,用同样的姿势,不住的祷告。

又过了片刻,其中一个突然仰天大喝了一声。“摩诃捺那!”一句古怪的咒语雷鸣般爆出,四人八臂同时伸出,竟然将西王母像紧紧抱住。

西王母像微微震动了一下,又稳稳站住。四人合力上抬,却再难撼动分毫。

四人的脸色逐渐变红,额头上青筋暴出,汗粒从眉际直滚到胸前,似乎十分吃力,足下巨石砌成的地面缓缓下沉,竟被踩出寸许深的足印来。

卓王孙叹了口气,似乎很不屑看手下人的吃力相,抬头望向远处淡淡的白云。他身后的一位红衣女子却显得很有些兴奋,似乎这西王母石像下边,有着她期待已久的秘密。

突然,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起,四人足下的巨石地板同时爆裂。西王母像缓缓向左边挪动开去,四人一喜,加紧用力,将石像整个搬开。

这时,一道七彩的光晕从西王母足下升腾而出。

王母像下边居然是一条通道,水光滟滟,直通湖底。

那四人跪伏在地上,似乎疲惫不堪,嘴唇旁都有鲜血的痕迹。

要托起两丈高的石像,对于四个武林高手也许并不是很难,但如果那个石像是东海底玄英谷的石头制成,就完全不同了。

卓王孙向四人微一挥手,四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行礼。红衣女子向四人轻声说了句:“四位辛苦了,请回吧。”几人叩头告辞后,齐齐往后一跳,上了来船后边拖着的一叶小艇。

小艇很小,这四人上船后,每个人都几乎只有一只脚的立足之地。然而,四人却站得比方才西王母的石像还要稳。一人挥掌拍出,凌空击在水面上,小艇箭般标出。那人掌影飘飘,片刻已不见了踪迹。

红衣女子微笑着目送四人离去,只听卓王孙道:“进去罢。”

湖面下到湖底的通道曲曲折折,让人觉察不出陡峭来。通道的四壁俱由透明的水晶石砌成,妙就妙在石与石之间毫无拼合的痕迹——因为那些接缝处全被镶嵌在壁内的无数夜明珠掩盖了。水底虽无阳光,长廊却仍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彩光里。透过这些光晕,抬眼可见这条走廊外各种五色水族正悠闲游戏。

红衣女子正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突然一群碧蓝色的金鱼,飞快的从两人的足底、头顶游过。

那些金鱼头上顶着一张淡蓝的翼,宛如张开一蓬巨莲,花瓣上点缀着几弯金色的牙状亮点,在水晶光影的映衬下妖艳非常。

红衣女子脸上流露出几许惊讶。这种金鱼名叫龙牙花,是吠陀圣典中孔雀明王爱妃的眼泪所化,一直住在天界那伽池中,千万年来从不曾降世。然而刚才,至少上百头的龙牙花就这样从她眼前游过去,在透明水晶的幻影下,还有一只似乎就要扎进她的怀中。正在惊讶之时,几只号称南海圣王的凤鸳鱼拽着修长的尾翼,优雅的从她手边滑过。

她缓缓前行,不住将自己记忆中的水下奇珍与眼前的对比,无数传说中的生灵就缓缓的张开自己美丽的鳍翼,从眼前飘然而过,如可触摸,让这位久谙传说典籍的女子也不禁叹为观止。

而卓王孙好似根本没有看这些水底奇景。因为他来这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加快了步子,一个转弯之后,眼前柔和的光华突然变得耀眼起来,两人已到了一个水晶石垒成的小型宫殿中。殿里四处呈列着六尺多高的珊瑚,枝条扶疏,华光耀眼。半球型的穹顶外,更多五彩斑斓的鱼如散落花,向两人纷纷扬扬的洒来。

然而红衣女子的眼睛再也没有瞥那些游鱼一眼,只是怔怔的瞪着前方,过了好久才费力的眨了一下——她见到了一生中永远难忘的一幕。

穹顶的正下方,是一方用整块玄英石雕成的莲池,足有半人多高,池中浸着一种淡蓝色的液体——也许是一种极细的颗粒——正在像流沙一般缓缓流动,不时闪出一点点幽艳的光泽。而蓝色流沙中,沉睡着一只人鱼。

美人鱼。

她足有一丈长的黑发水藻般漂浮在她身旁,碧绿色的睫毛轻轻覆盖上她嫣红的双颊,脸上却笼着一层蓝色的幽光。

她修长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有意无意的半掩着赤裸的胸脯,如同所有沉睡的美少女一样,恬静的姿态中藏着诱人的妩媚。然而那纤细的腰肢之下,却少一双修长美丽的腿——只有一条蓝色的尾鳍,一直伸展到池底。

她半个身子沉入那些淡蓝的液体中,脸上带着静默的微笑,似乎亘古以来就已沉睡在那里,而且还要如此沉睡下去。就算星河变异,岁月流转,她梦中恬美的笑容都将永存于兹。

卓王孙轻唤道:

“星涟。”

声音不高,他身后的红衣女子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再看时,那条人鱼似乎也听到了卓王孙的召唤,环在池底的尾鳍微微动了动。只听水波温柔的一响,伴着那条人鱼轻轻的一声叹息,蓝光微闪,她竟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微微偏着头,有些惊惧又有些娇嗔的望着唤醒她的人。

她投来的眼波是如此的蓝,只要化开一滴,就是整个大海。

她突然开口道:“主人,你终于来了。”

声音有些生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红衣女子禁不住讶然失声,似乎没想到人鱼竟能说话,她伸手握住卓王孙的衣袖:“先生!”

那条人鱼似乎也没想到还有第二个人在此,猛地受惊,整个身子往池底一沉,那片蓝色的尾鳍在水面拍开一朵浪花,就沉入了水底。

卓王孙道:“你不用害怕。她名相思,司职本阁上弦月主。”

那叫星涟的人鱼在水下笑了一声,一仰头破水而出,一头长发散开如花。她笑道:“是,主人,星涟刚才失礼了……我自己长成这个丑怪的样子,也难怪别人害怕。”她凝视着相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深蓝的眼睛中突然暴出一股的凶光,又立消失了。

相思惊得退了一步,轻声道:“不,不是,你……很好看,是我一时……”

卓王孙打断她,对星涟道:“你叫我主人,但是你应该没有见过我。”

星涟已经恢复了微笑,回头道:“是的,上次我被人唤醒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了,那时您还不在这里,不过如今您能进这里来,就意味着已经是我的新主人了。”

卓王孙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星涟向前游了一点,双手轻轻趴在池壁上,对卓王孙点头道:“我知道。主人,可以开始了么?”

卓王孙轻一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

只见星涟嫣然一笑,猛地往后一仰,已将一头长发拢在脑后。然后借助划水之力,渐渐在水中立直了身体。水光澹荡摇曳,她猝然阖眼,双手往身前一拨,倏的在胸前合拢,竟然作了一个和刚才那四个人同样的合十的姿势。一刹那间,她指尖数划出的道蓝光顿时在水中绕着她的十指旋转起来。

相思猛地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终于想起,这条人鱼原来就是传说中青鸟族仅存的三位传人之一,星涟。

春在昆仑第几泉

青鸟族的传说流传甚广,却又莫衷一是。无数的记载浩如烟海却又最终都语焉不详。号称华音阁博学第一的月写意当年为了取得侍书仙子的职位,还曾经花了三个月作了一篇《隋末青鸟族传说源流考》的论文交给上师,结果最终因为材料太简略而惨遭重修。比较一致的说法是青鸟族是昆仑山下一个部族,信奉女神西王母,自称始祖为西王母的使者青鸟。其族中并无男丁,只有女子。每到一定时候,她们就会发动战争,在昆仑山中掠夺各部族最优秀的男子,强行交合繁殖。青鸟族长一生足不出户,藏身在血池中,向族人预言天下大事。传说其预言有洞悉天地变化,山河改易的威力。

千万年来,青鸟族长的预言从未失准过,几次天灾地劫后附近的部族都荡然无存,唯有青鸟族势力越来越大,附近的不少部族都信奉其为神,最后居然发展成昆仑神山第一大邪族。其极盛之时,族人称霸西域,声势波及中原。

虽然青鸟族与中原武林河水不犯井水,但华夏各路英雄都视其为邪魔外道。原因除了她们凶残好战之外,更在于其族长怪异的继承方式。这种方式在历史上只留下了零星记载,但已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传说,那是一种古怪的血祭。

青鸟族的力量就来自于他们的血液。因为他们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独自在昆仑之颠修炼时,用月光割开手腕——三滴血,化作三只青鸟,到人世间传播西王母的恩泽。

因此青鸟族的力量来自于神。

然而,传说由于太久没有找到西王母踪迹,青鸟族人无法回归天界,其血液中的力量正在缓缓消失。为了保存力量,每任族长死前都会进行一项神秘的仪式。仪式在一个巨大的血池中进行,结束时将选出新的族长,而上一任族长将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事实上,每一任族长都死得心甘情愿,甚至可以说充满幸福。她们不认为自己受尽折磨而死,相反,她们坚信自己将在血池中浴血重生,之后的灵魂将注入继承者的血脉之内,而达于不朽。

于是各种传说甚嚣尘上,甚至谣传青鸟一族人都是噬血妖魔。她们要召唤的西王母其实正是万魔之主。

而青鸟族最终也没有能保存力量,召回西王母,她们全教覆灭在大隋国师宇文恕三十万大军之下。一场神人大战之后,昆仑之山,半壁染血。不过,宇文恕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他自己连同这三十万大军也丧身荒野,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传说青鸟族长在与大隋国师一战中,自知必死,于是将全身的血液迸散,逼入池底藏着的三个女婴体内。青鸟族血脉因此保存一线,但那些血池女婴远未发育完全,力量大大减弱,宛如凡人,却变得更加暴戾噬血。她们的皮肤在空气中会如遭火燎,必须将全身浸入血中才能暂时缓和。然而,浴血又会让她们丧心疯狂,作出吃人或者自残的疯狂举动。因此,代代青鸟族人或不堪痛苦自杀身亡,或者被他人杀死,都没有活过二十岁。

而且更诡异的是,青鸟族人有美如天仙的面孔,身体上却都是可怕的畸形。有人甚至说那位族长死前和魔鬼达成了一笔交易,为了保存预言的能力,她们把身体卖给了魔鬼,而她们身上那些可怕的畸形正是诅咒的印记。

星涟那宛如人鱼的身体,无疑正是这种诅咒的结果。

后来她们就如同从人世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了踪迹。

再后来的事情只有华音阁内的人知道了。青鸟族三脉继承人中的一支,几百年以来就一直生活在华音阁中。已经没有人能确知道当时的华音阁主为什么要收留这些不祥的畸形女子,或许是为了利用她的力量,也许仅仅是同情她的处境,又或许二者兼有。

华音阁在水下制造了一个无比美丽的地狱,让她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里面,不许任何人打扰。

而那一个水晶宫殿,却也是魔女沉睡的血池。

对华音阁而言,为了要她们活下去,就算真的每天用人血充满血池也是轻而易举,然而鲜血却能让她们丧失最后一点理智,完全变成嗜血妖魔。因此,华音阁的医师们绞尽脑汁,找出了一种珍贵的替代品,让她们能没有痛苦的沉睡其中。那就是参血。

人参的血。

每只参都是老参客从深山老林中采摘下来的,重量至少在二两以上,参脖上系着红线,因为据说它们已经修炼成精,一落地就能化成人形钻地逃走,才不得不用红线系住。这些老参被压榨成汁,再经过医师们苦心炼制,最终成为一滴滴淡蓝的汁液。

因此,这一池幽波中的每一滴,实在都比黄金还要贵重,而每七天必须全部更换一次。

如果说,华音阁收留青鸟族人,是为了利用她们的预言而,那无疑也是代价不匪。天下希望得到青鸟族预言的人当然不少,但除了华音阁主,再无人能数百年如一日的为她们付出这样的代价。所以青鸟族人虽然喜怒无常,孤僻怪异,但对华音阁主却是有求必应。

不过她们也并不经常帮助华音阁主预言天下大事。因为远离了西王母居处,她们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弱,每次预言都会消耗掉她们近十年的力量。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的大事,华音阁主决不会来唤醒她们。每任阁主到此处问卜也不会超过三次。

上一任阁主刚好来了三次。

第一次是继任之初,问天下风云所向;第二次是武林大会,问谁能执掌牛耳;第三次则是继承人的选定,问谁堪传其大业。

而卓王孙却还一次都没有来过。

今天他来是因为收到了杨逸之的战帖。虽然武林盟主帖约华音阁主生死一战已成近百年来的定例,但是多数都会安排在两人离任之前,而卓王孙和杨逸之继任都还不到五年。

原因却是一年前青城峰顶一役,卓王孙屠戮太重,被杀的名门子弟的师长不敢正面与华音阁交锋,于是请杨逸之出头。说是避免一场混战,两败俱伤,妄造杀孽,其实不过想只作壁上观,收渔人之利。

虽然杨逸之知道这点,还是传帖华音阁,定下决战之日。因为这是江湖近百年来的规矩,而他是武林盟主。

虽然卓王孙并不相信星涟的预言能对他有什么作用,不过这也是华音阁几百年的规矩,而他却是华音阁的主人。

星涟的手指向掌心分拂如花,指间的蓝光越来越盛,无数晶莹的光点不断从她身下的蓝色液体中跳跃而出,流沙一般向她手上汇集,渐成一个巨大的水晶球。

她口中念念有词,脸色却变得铁青,海藻一般的长发轰然而起,如妖蛇一般盘布满整个莲池,池中的蓝色液体也飞速旋转着,在她身下形成一个漩涡,将她托在半空。

相思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森寒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又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星涟手中的水晶球中渐渐透出一些模糊的影像,星涟凝视着那些影像,神情变得无比敬畏。

空中传来一声脆响,水晶球中心迸出一种猩红的颜色,血晕一般扩散,将渐渐清晰的影像全部淹没,并迅速布满整个莲池。星涟的眼睛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身体剧烈震颤着,那团血红的水晶球也在她指间不住跃动,似乎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刹那之间,小小的莲池竟变成了咆哮的大海,无数浪花愤怒的扑向池壁,将自己撞得粉碎。星涟美丽的面孔已经扭曲,她嘴唇乌黑,脖子努力往后仰,喉咙间偶尔发出一两声诡异的咒语,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穹顶外,各种水族四散奔逃,急切间就撞在水晶壁上,一蓬蓬鲜血立刻染红了宫殿外的整个水域,殿内红影重重,照得殿中之人仿佛置身血海。

几股水流无声无息的向穹顶压来,越来越低,仿佛随时都要坍塌而下——难道真有可怕的恶魔,受了咒语的召唤,正在破水而来?

砰的一声巨响,宫殿内的夜明珠瞬时全部粉碎!相思再也忍不住一声惊呼,她的眼睛突然被扑面而来黑暗掩盖了。

浓黑的,深渊的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光明从对面透来。

卓王孙隔空一指,已点亮了备用的蜡烛。

相思第一眼就看到了满池的血。

一种瑰丽的桃花的颜色。

星涟若沉若浮,仰面躺在血泊中,长发无力的堆在水底。就仿佛一个斜倚桃树酣睡、梦中已落花满身的美人。

只是少了呼吸。

她水中的身体僵硬挺直,双颊的红晕也在渐渐消失。

“先生,怎么会这样?她……”相思的声音都已经变调。

卓王孙微皱起双眉,摇了摇头。

昏暗中,蓝光一闪,星涟的眼睛竟猛然张开!

她脸上腾起一层妖异的嫣红,表情说不出的狰狞,尾鳍猛地一翻,竟然从池底跃出,舞动如勾的十指,飞一般向相思扑来。

相思本来也可以算作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但星涟身上却似乎有种秘魔力量,将她的全身定住。就听她嘴中涌出一串的怪咒,十指尖尖,就要插入相思的咽喉。

卓王孙脸色一沉,袍袖微动,一道柔和的劲力发出,如墙般挡在两人之间,将星涟轻轻震开。

星涟疯狂的双眼中突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她双手猛地折回,噗的一声,竟然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相思一声尖叫,桃红色的鲜血带着刺鼻的腥气,顿时溅满她的双眼。一种刺骨的幽寒从眼底潜入全身!

这种感觉诡异之极,相思完全怔住了,一任温热的血液顺着下颚一点点滴到地上。

卓王孙掌力笼罩而下,如秋潮怒发,瞬时已融入星涟全身血脉,将她胸前伤口处的穴道已完全封死!她僵直的身体也仿佛被一朵无形的云彩托住,缓缓飞回莲池,无声无息的沉入水中。

相思渐渐定下心神,伸出衣袖轻拭着脸上的血迹,犹有余悸的看着卓王孙,道:“先生,星涟这是……”

卓王孙摇头,道:“她已经死了。”

相思惊道:“死了?青鸟一族的人是不会死的!”

卓王孙叹息道:“然而她已把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相思突然一怔,就在她脚下,赫然躺着一枚桃红色的心脏!它比常人的心脏略小,看去却无比精致,上边罗列着九个美丽的孔窍,还在轻微的搏动着。

青鸟族已经在华音阁内生活了六百多年。每一代青鸟族的传人从出生之日起,就知道自己的一生将在黑暗与痛苦中渡过,但是她们还是顽强的代代延续下来。

据说,她们活着,就是为了实现一个使命,一个远古时就在族中流传的神圣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她们已经等候了几千年。只要它一天不完成,她们就不会死。

然而,星涟却自己将自己的心脏生生挖了出来。

相思喃喃道:“不可能的,她难道是疯了?”

青鸟族的传人一闻到血就会发狂,如果是本族人的血那就尤为厉害。这次却正是满池青鸟族传人的鲜血——是星涟自己的血。

卓王孙摇头道:“她见血疯狂并不奇怪,但这满池的血却都是她自己割出来的。”

相思怔怔的望着嫣红的血池,喃喃道:“难道她自己想要疯狂?”

卓王孙道:“她是想死。”

相思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是为了这次占卜?”

卓王孙道:“或许是。”

相思道:“难道,难道是这次占卜的结果太凶险?”

卓王孙淡然一笑,道:“也许。”

相思摇了摇头,道:“然而她还没有告诉我们占卜的结果,如今……”她猝然住口,悲悯的望着血池中仰面浮沉的星涟。

失去了血,她一丈长的头发全变成了灰白色,全身的皮肤迅速布满了皱纹,松弛的堆在尸体上。仿佛刚才那一刹那就已过去了好几百年,她惊人的芳华也随着那枚九窍之心,瞬间零落成泥。

卓王孙叹息了一声,道:“她死之前已经将结果告诉了我们。”

相思讶然道:“结果?”

卓王孙道:“你还记得她撕开胸口时,嘴里说着什么?”

相思一愣,沉吟片刻,突然眼中亮光一闪,道:“她说:”六支天祭‘!但这又是什么意思?“

卓王孙看着她:“这就要问你了。”

相思这才想起她此来的任务是什么,脸上不禁一红。她慢慢定下心神,在脑海中搜索起来。片刻之后,她抬头道:“我不敢肯定,但是一定在某部印度经文中看到过这个词。”

卓王孙道:“那么你去找侍书仙子月写意,叫她查出来再来见我。”

相思答了声是,抬手按住眉心,星涟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一股沉沉的寒意,却仿佛透过了肌肤,直浸入心底,她似乎感到有些晕眩,而卓王孙已经离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虚生白月宫。

月写意跪伏在地,道:“阁主,属下已经查出六支天祭的来历。”

卓王孙并没有抬头,声音隔空传下:“讲。”

“是。”月写意必恭必敬的回答。她丝毫不提起自己如何在两个时辰之内安排翻遍了所有可以找到的印度经卷,甚至包括梵文原典,才找到这寥寥几句。因为她知道,主人并不关心她如何找到这些结果,他只需要结果本身。

月写意深深吸了口气,道:“六支天祭的说法并不见于传世经典,而在前朝一个叫刘俞泰的文人的笔记才提到过。他说自己少年时很爱收集异国传说,曾经在一商人手中重金购得一部印度古卷,非常破旧,而且最后一篇已经残了。这卷经文乏善可呈,倒是残存的注文里记载了一个印度教的传说。

这个传说里讲,在万亿年前,世界充满了贪婪,邪恶,情欲……灭世大神湿婆决定用额上天眼中的烈焰毁灭一切,再让一个洁净的世界重生。“

卓王孙似乎略略感兴趣起来,道:“湿婆?”

月写意道:“是。当时,六界天主为了平息大神的愤怒,同时献上血祭,愿意用自己肉身的支离破碎和灵魂的永受折磨来抵消六界的罪孽。于是,他们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搭起了六支高耸入云的天祭柱,将自己的灵魂钉在了上边,永远受风浪、闪电、雷鸟、海龙的吞噬撕扯。千万年之后,每当暴风雨来临,生死两界的通道被雷电撕开,海上的船只还会隐约听到海天深处传来的哀嚎……”月写意猝然住口,嘴唇竟微微有点发颤。她顿了顿道:“而且,经阁中占星师推算,现在距传说中天祭柱坍塌,六界天主重现世间寻找替身的日子已经不远,六支天祭就要重现于世。”月写意声音似乎也颤抖起来:“重现于世……”她不知不觉中又重复了一次这四个字,眼中忍不住透露出一丝惶恐。

卓王孙抬起头,淡淡道:“这样的传说古书中有很多。你号称天下博学第一的才女,怎会相信这种东西?”

月写意摇摇头:“可是为了这四个字,星涟这样号称有半神之躯的人居然会自杀。”

卓王孙释然一笑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行驾准备得如何?”

月写意捧出一个纸袋:“韩青主派人回禀,说路上行驿已经安排妥当,这个纸袋里边有先生此去用于改变身份的一切物什。”

“你把它打开,念一遍。”

“是。苏州郁家三公子名青阳,字子曦,庶出,年二十七,嘉靖二十一到二十三年三试不第,弃文从商,与人交往甚少,前日从海外归来。属下已经在郁家作下安排,郁三公子将到华音阁中小住三月,此间,先生可用他的身份任意行动。后边附有郁青阳所有的亲属、资历等等。”

“知道了。”卓王孙道:“你把这个背给相思,让她熟记后烧掉,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叫她带小鸾过来。”

海上仙人遥相语

刘家港位于江苏太仓,是明朝第一大海港。当年郑和七下西洋,俱是从此起航。然而成祖之后,海寇活动日益猖獗,朝廷的海禁也就越来越严。到了嘉靖年间,刘家港已成为南方唯一获官方许可的出海港口,虽然也是随着海防状况开闭不定,但整个南方的商船都不得不集散于此。

昨夜一场风暴,将港口搅得污秽不堪。木材,货物,鱼尸、还有小渔船的残骸都凌乱的散落在周围的海面上,在阳光下渐渐腐败。

整个港口的空气中都弥散着一种说不清的血腥味。

就在那场大风暴之中,刘家港附近又出了一笔劫财抛尸的血案。那是一艘从广州归来的丝绸货船。船上珠宝玉帛全被一扫而空,船主、水手、伙夫连同船主专门从河南霍家拳聘来的武师,一共九十八条人命,都被抛入大海,尸骨无存。

然而刘家港的居民似乎已见惯不惊,对追查凶手也毫无兴趣,因为手段如此凶残、又敢在巨浪中作案的海盗只有那一伙。

居民和商旅们对他们咬牙切齿,呼之为“倭寇”。倭,当然是指日本人。而不可否认,里边的日本人并不多,大多数还是流浪在海上的中国强盗。他们与日本浪人狼狈为奸,纵横海上,势力越来越大,朝廷几次派兵剿灭,戚继光与俞大猷两位将军转战沿海十余年,却始终如刀割韭,去而复生。

刘家港附近的这一支倭寇,无疑又是整个沿海倭寇中势力最大的一支。他们不是一个帮派,但自从他们出没在附近海域后,原来的海上帮派都被他们赶走,不愿意走的下场就是手脚被缚再扔下海。能在几个月内将附近大小七十八个帮派全部扫清,那些倭寇的势力可想而知。

这样的大案反复发生,刘家港地方官早已无力过问,唯一的办法就是禁港。两天来刘家港长长的海岸上连一艘货船也看不到,只有一些焦急的商人在四处打探着天气和朝廷解禁的消息。

港口大多数人都唉声叹气,因为近年海禁令一下就是两个月也是常有的事。耽搁两个月很多商旅休说血本无归,就是连回家的盘缠也不够了,他们又怎能不急?

然而,目前刘家港里最有钱的客人却并不急着出海,他就是江南郁家三公子郁青阳。他正带着相思和步小鸾,在临海的一间酒楼上悠闲的喝茶。

步小鸾是十六年来第一次出门,对一切事物都无比好奇。她将彩袖垫在腮下,倚着栏杆,兴致勃勃的看着楼下来往的小贩,似乎他们手中那些形形色色的零碎货物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东西。

然而她马上看到了一件更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个一手握着短笛,一手提着竹篓的老人。

那人佝偻的身上围着一块的麻布,已经脏得看不出底色,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似乎有一百岁了。他漫不经心的踱上楼来,找些衣冠整齐的客人攀谈两句,还不时举起短笛和竹篓比划比划,似乎想表演什么,碰了几次钉子后就径直向步小鸾走来。

他到步小鸾跟前,一手举起竹篓,一手握住短笛在上面敲了敲,哑着嗓子道:“小姑娘,给你看些好玩的东西,只要一两银子。”

步小鸾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老人有些惊讶:“难道你不想看?”

步小鸾道:“想,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一两银子。”说完话看着老头的表情,又忍不住拉着袖子,笑出声来。

那老头本以为她是在消遣自己,后来看她一直吃吃笑个不停,大概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个白痴。于是道:“你不知道,不过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一定知道。”然后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卓王孙。

步小鸾抬头道:“哥哥,你知道?”

卓王孙道:“你想看就让他给你看好了,至于银子什么的,你本来就不需要知道。”

步小鸾乖乖的点点头:“我哥哥叫你拿给我看。”

老头嘿嘿一笑:“既然令兄发了话,小姑娘,保证让你看得高兴。”

“令兄是谁?”步小鸾怔了怔,又笑起来:“老爷爷,你说话好奇怪,我都听不懂。哥哥说这次出来会遇到很多外国人,难道老爷爷你就是?”

那老头也不答话,一盘腿坐在地上,将竹篓平摆刀双腿间,然后将短笛贴在嘴唇上,一阵古怪低沉的笛声立刻从他唇间盘旋而上。

步小鸾看得屏气凝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见突然间,竹篓动了动,里边缓缓爬出一颗青色的三角脑袋来。

那是一条剧毒的眼镜蛇。它睁开眼睛吐出猩红的信子,全身泛着磷光,一见了太阳,身子便猛烈几下抽搐,徐徐从竹篓里爬了出来。

相思眉头一皱,卓王孙暗中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必举动。倒是步小鸾全然不知害怕,饶有兴趣的更向前挪了挪身子。

那条蛇随着音乐爬到老人身边,用蛇尾将老人双足缠住,蛇身像一根挺直了的绳子,一点点往他胸前攀去。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极为古怪,身子也轻轻摇摆起来。

又过了一会,笛声转为高亢尖利,老人的身体也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他双手捧住短笛,头顶上如同系着一根无形的绳子,缓缓立起又坐下,身体和蛇一起扭曲舞蹈,双足却始终和蛇尾保持在同样的位置上。

步小鸾不知不觉中将身子又向前顷了顷。

那条眼镜蛇身体突然往后一缩,蛇尾猛一拍地,箭一般向步小鸾面门标来。

步小鸾惊叫了一声。众人只见白光一闪,她的身形已在三丈开外,洁白的裙裾像一片惊云一般摇摆不定,落地却是出奇的稳。尽管如此,步小鸾还是吓得脸色苍白,胸口不停起伏,似乎随时可能昏倒。

这时,一粒乌黑的弹珠正好追到她眉心处。

她漆黑的双眼死死的瞪着前方,似乎连躲闪都忘了。

右边一抹红光无声无息的滑过步小鸾眼前,那枚弹珠已经被稳稳笼在一段锦袖中。

相思一手将步小鸾拉到身后,一手托着衣袖,让那粒弹珠在上面飞旋,道:“江南铁棘堂的乾天霹雳珠,上边淬炼的却是南海逍遥宫的迷仙引,看来你不是普通人。”

那人目瞪口呆,那柔弱少女在仓猝之间,居然能平空退开三丈开外,这种轻功已经是匪夷所思,而自己打出的乾天霹雳珠竟然也被人随手接下,连引爆的力度也被轻易化解殆尽。

他讶然向卓王孙望去,只见他也不看自己,伸手轻轻摸了摸步小鸾的额头,道:“以后不可以这样大意,如果让那粒珠子在你眉头炸开,不仅你立即双目失明,连整个楼上的人全都要被迷到七个时辰。”

步小鸾睁大了眼睛:“难道那位老爷爷想杀我?”

卓王孙笑道:“只怕天下还没有身手如此敏捷的老爷爷。你想看他真正的样子么?”

步小鸾摇头道:“不……他既然是坏人,一定长得很可怕。”

卓王孙笑道:“那倒不一定。”

步小鸾还是摇摇头,她皱着眉想了一会,突然道,“不如……哥哥,你帮我杀了他吧?”

卓王孙笑道:“这却没什么难的。”

那人一脸惊惧,道:“你,你居然要我死?”

步小鸾偏了偏头,疑惑的道:“为什么你可以想杀我,我却不能要你死呢?”她的神情中一片纯真,仿佛在说着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人被这一问,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努力咽了口唾沫,道:“慢,难道……难道你们都不问是谁派我来的?”

卓王孙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道:“小鸾要你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反正你死后他们自己也会找上门来。”

那人鼻尖已浸满了汗珠,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卓王孙淡然道:“生意人。”

那人死死盯住相思那条笼着霹雳珠的衣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相思道:“原来你是唐门的大小姐唐岫儿……”

卓王孙轻叹一声,道:“原来你只认识唐门的暗器。”

那人垂下头,道:“铁棘堂前任堂主在临终的时候留下了一共六十九颗乾天霹雳珠,掷出之后,锱铢之力俱可引爆,普天之下能躲过去的也不过十数人,而能在这样的距离内伸手接下来的,只怕不超过五个。这些人中,还在行走江湖的少年女子就只有唐门大小姐了。唐大小姐年纪轻轻,在暗器上的手段已经不在唐掌门之下。今天既然有眼不识泰山,犯到大小姐手上,也只好认栽了。”

卓王孙淡然一笑,道:“想不到当年独行九州,号称劫富济贫,越货不害命的大盗裘鲲,如今也成了倭寇的走狗。”

那人愣了愣,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随即冷笑道:“当年,当年那些虚名,就只当被海狗吃掉了!”

卓王孙将茶盏放下,摇头道:“你的记性倒像是被海狗吃了,看来只有等她把这枚霹雳珠还给你,你才能想起她是谁了。”

话音一落,就见相思轻轻答了声“是”,垂下的锦袖也不见丝毫动作,那枚霹雳珠已经当面扫来。

那枚珠子来势也不算特别快,不带半点风声,缓缓旋转。裘鲲只觉得这粒珠子在眼中飞旋不定,渐渐化身千亿,如散满天花雨。裘鲲自知无处可避,索性闭了眼睛,双掌全力挥出,向花雨最盛处击了过去。

突然这满天的花雨都消失了。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闪进来了一位绿衣少女,正挡在两人中间,满脸怒容瞪着相思——手中正握着那粒乾天霹雳珠。

相思脸色微变,刚才这一击她虽然只用出三四层功力,但华音阁上弦月主号称暗器独步,这三四层功力也决不是普通人能接得住的。

那少女睫长眼大,若不是火气太盛,眼角吊起,倒是难得的美人。她冷冷对相思道:“连话也不问就出手,难道是想杀人灭口?”

相思微笑道:“这位姑娘问得好生奇怪,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杀他灭口?”

绿衣少女突然跺了一下脚,高声道:“因为你敢冒充唐门大小姐唐岫儿!”

相思笑道:“我从未讲过自己是唐岫儿。”

绿衣少女狠狠瞪了她一眼,突然转身操起桌上的一只大银盘向裘鲲头顶砸去:“你趁机想跑?!”

裘鲲的武功本来不弱,这一击居然没能避开,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那少女得势不让,拽住裘鲲的衣领又是一盘猛砸下去:“快说,你到这里来是不是为倭狗打探消息?你们下一笔买卖是向谁下手?”

裘鲲捂住脸,似乎鼻梁已经被打断,鲜血流了满脸,整个身体都痛得扭曲起来。

这两下连卓王孙都感到意外,因为那少女年纪虽小,却出身名门世家,在江湖上也是后辈中有名的人物,就算严刑逼供,却哪里有这般野蛮的手段。只是如果再让她敲两下,裘鲲倒真要被灭口了。

这时,旁边有人道:“表妹,住手!”说话间伸出一只手去挡那正往裘鲲面门砸去的银盘。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少年。他一身蓝色长衫,显得非常整洁得体,面貌也称得上清秀儒雅。奇怪的是这位浊世公子居然一手拎着一口巨大的木箱。箱子足有半人高,看去极沉,他虽丝毫不见吃力,但总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那少女没有住手。不仅没有住手,反而顺势一盘砸在他手上,大怒道:“你少管!”

那少年似乎想躲,又似乎不敢躲闪,犹豫之间,被狠狠砸了个正着,手背立刻红肿起来。那少女愣了一下,火气似乎退了些,皱眉道:“表哥,都喊你不要管了。”

裘鲲乘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嘶声道:“我裘鲲当年也是成名的英雄,怎能容你这些乳臭未干的小辈如此折辱!”然后猛地一咬牙。

“坏了!”少女一声惊呼,转身伸手向裘鲲下颚捏去。只听裘鲲惨叫一声,下颚骨已被捏脱,两粒带血的药丸吐到少女的手掌上。那少女俯身查看了片刻,道:“他昏过去了,还不来帮忙?”

那少年皱了下眉头,也只好俯下身,抓住裘鲲的下巴,掏出一粒药丸塞进裘鲲嘴里。

没想到,那药一下嘴,裘鲲立刻醒转,就连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丝毫没有刚才那种重伤不支的样子。

少女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银盘:“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裘鲲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一颗碎牙,咬牙道:“不说!”那少女登时大怒,扬起银盘又是一盘挥下。

卓王孙瞥了他一眼,叹道:“以这位小姐的脾气……她问你什么你还是老实回答的好,否则想死都不太容易。何况就你这种毒药,就算再吃个一斤两斤进去,这位公子也能把你救活。”

少年看了卓王孙一眼,手上却没有丝毫松懈,几下拨弄,已经把裘鲲的颚骨接上了。

裘鲲强忍着痛,打量眼前几人,眼中渐渐透出惊恐来。他哆嗦了良久,终于开口道:“好,我就算讲了,你们也逃不过个死字……我来这,是为了打探海南巡抚方天随的消息。”

少女道:“就是本朝第二大贪官的方天随?”

裘鲲道:“他本来是当朝大学士严嵩的义子,任八年顺天府承期间,搜刮财宝无数,最近因被杨继盛弹劾,暂时外放为海南巡抚,其实严嵩一党远未倒台,所谓外放,也不过暂时避避风头。更有传言说,严嵩害怕事情败露,也以赠送土产为名,将自己的半数财宝委托方天随带到海南。这些财宝起码也有三十余箱,足足抵得上大明半年的贡赋。”

少女冷笑道:“倒是好肥一条大鱼,难怪你们见财起意。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裘鲲道:“是为了这间酒楼的老板。”

唐岫儿道:“难道你们还想打劫酒楼?或者这家酒店就是你们的秘密哨口?”

裘鲲摇头道:“都不是,这间酒楼老板名叫敖广。敖广这个名字是附近的客商送给他的,也就是海龙王的意思。”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海龙王?难道他武功很高?难道他是附近海上的黑道头子?”

裘鲲摇摇头:“他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大家叫他海龙王,是因为他是个手眼通天的老海客。虽然方圆几百里的人都讨海为生,论到海上经验却没人能赶上他的一半,黑白两道的消息,也属他最为灵通。连他手下的伙计,也个个都是往来海上的好手。这几年光靠雇佣伙计和卖出消息,就已经使他富甲一方。”

然而敖广的财富大半并非来自于此,而是买卖出海用具。他店里卖出的用具,有一些是别处买不到的,更多的是你根本想不到要买的。这东西看上去都很普通,但如果你不准备的话,保证在海上呆不过十天。所以这里的东西虽说比别处贵上十倍,可来往客商出行前都会不惜血本,在这间酒店里一掷千金。

所以如果方天随要出海,也一定会派人到这里来打探消息。裘鲲则好守株待兔。只可惜利令智昏,竟把卓王孙一行看作是方天随的前驱了。

少女却听得不耐烦,手上又加了一把力,喝道:“少废话!快说你们劫船的时间,地点,有多少人马?”

裘鲲痛得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却突然直直的往外一突,张开的嘴再也没能合上去。

诸人均是一惊,裘鲲的脸色瞬间已变成乌黑,那蓝衫少年赶忙低身去试他的脉搏,却摇了摇头。

少女大怒,抓起银盘向裘鲲头上就是一阵猛砸,那尸体却连抽搐都无,只有乌黑的血汩汩流出,却又迅速凝结成块。那少女也知道就算她把手下这具尸体大卸八块,它也不会再吭一声了,但满心怒火却让她收不住手。

酒楼上血肉飞溅,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腥臭,不少客人吓得瘫软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二层楼载古船

这时一个苍老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连谢公子都摇头了,我看唐大小姐你也不必瞎忙活了。”

原来,这对少年男女正是唐门大小姐唐岫儿和他的表兄谢杉。

说起唐大小姐,江湖上可谓人尽皆知,而谢杉这个名字,听过的人就很少。

不过提起云南谢家的医术,却没有人不肃然起敬的。医术一道上,虽不时能出现些名噪一时的名医,然而要做医学世家就不那么容易。因为你能保证家族里某个人的医术一时冠绝天下,却很难保证众多子弟在用药时不出一点小小的事故。而有时一点小小的事故,就足以让一个医学名家声誉扫地。

近两百年来招牌不倒的行医世家只有两家——人称北步南谢的山西步氏和云南谢氏。两家医德医术本是不分伯仲,而山西步氏在武功上更胜一筹。但四十年前,步家人丁渐稀,独子步剑尘少时喜好云游,不问世事,步家医道渐衰。后来,步剑尘更为了救治妻女的性命投诚了华音阁,虽然传说后来其武功医术都已进益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但舍救天下之心而为乎一人,终究为正道中人不齿。

云南谢氏的武功略逊,然而几百年间,谢氏子孙一直于瘴远蛮荒之地玄壶济世,救助贫病。朝廷几次赐宅京城,太医院首席数度虚席以待,谢家都婉言拒绝了。因而谢氏也更加深得民心,仅云贵一代,百姓们为谢氏子弟所立生祠就有上百座。

在江湖中,就算是谢氏旁系远亲,都会被人奉为神医。事实上只要敢报出谢氏招牌的人,也就能配得上这两个字。因为谢氏治家之严也是天下皆知。

谢杉正是谢氏长房嫡传。他只要摇了头的人,神仙也救不活。

唐岫儿虽然刁蛮,却也还明白这个道理。她索性丢开银盘,站起身来,怒视着来人道:“关你什么事?莫非是你搞的鬼?”她猝然住口,眼睛中渐渐透出惊惧来——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人。

那个人有着一张五十岁的脸,和一个五岁的孩子的身子。

只有侏儒才能长成这样。

如果仅仅是侏儒,倒也没什么可怕,然而那身子上居然还少了一只手,一条腿。那身子却已经胖的如同一只冬瓜,完全靠腋下架着的那条闪闪发光的金拐支撑着,似乎无论谁上前轻轻一推,就会整个倒掉。

不过这只冬瓜摇摇晃晃,走得倒是极快,丝毫没有要倒的意思,身上还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那是因为他披着一件极其华贵的衣服,华贵得简直诡异之至:透明的天蚕丝披风里边赫然是一件金缕玉衣。

只有死人才穿的金缕玉衣。

这件金缕玉衣已又脏又旧,还泛着油光,似乎真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

唐岫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既想笑,又想哭,喉咙里却觉得一阵阵恶心。

那侏儒似乎毫不在意唐岫儿的表情,笑道:“老朽怎么敢在大小姐面前搞鬼?但我是这里的老板,这里出了人命,我总要管一管。”

唐岫儿愣了半天,脸上挤出个古怪的表情:“老板?莫非你就是敖广?”

侏儒居然点了点头。

“你,你就是海龙王?”唐岫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敖广那张古怪的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道:“江湖匪号,恐怕污了大小姐的耳朵。”

唐岫儿哼了一声,道:“既然你是老板,人是在这里死的,我就要向你讨个说法。”

敖广道:“不知道大小姐要讨什么样的说法?”

唐岫儿又看了一遍手上的尸体,转了转眼珠,道:“我只问你人是怎么死的。”

敖广笑道:“连唐大小姐都看不出来,这样的说法只怕多少有些贵重。”

唐岫儿怔了一下,突然明白道:“莫非你想要钱?”

敖广叹道:“老朽是个生意人,不免指望它换点柴米油盐,如果有剩余,还能买些肥皂胰子,把大小姐弄脏的地方擦一擦,免得吓跑了客人。”

唐岫儿看了看狼藉的四周,面上也有些愧色,她缓和了语气,问道:“那你要多少?”

敖广的笑意丝毫未减:“一口价,每句一千两。”

唐岫儿怒道:“你讹诈我?”

敖广笑道:“不敢,唐大小姐若觉得这个价格不公道,这笔生意就算吹了。”

唐岫儿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珠不住往敖广头上看,似乎又想操起个银盘把他再砸矮几寸。她突然一咬牙道:“好,我买了。你讲!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命花!”

敖广拱手向四面一揖,笑眯眯的道:“这个倒不劳大小姐挂念。既然这笔生意算是成了,还劳各位作个见证……大小姐手上抱着的这位朋友,只怕是中毒死的。”言罢望着唐岫儿,缓缓竖起一个指头。

唐岫儿撇嘴道:“这连傻瓜也看得出来,你也有脸向我收钱?”

敖广道:“大小姐既然看出来了又为何不早说?唉,不知不觉又说了一句。”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摇了摇。

唐岫儿双拳紧握,似乎随时都要向敖广那张恶心的笑脸上挥去。一旁的谢杉赶忙挡在他们之间,道:“这句话算我买的——他全身没有其他的伤痕,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敖广道:“就在大小姐用来砸人的那枚银盘上。”

众人的目光齐向仍在一旁的银盘看去。银盘倒扣在桌腿旁,盘底已经乌黑发亮。

敖广道:“这种毒药由一种九色海星混合血鳍鲸的尾鳍骨制成。是这帮倭寇最常用的毒药之一,见血后随血攻心,本来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可毙命,不过谢公子却喂给他了一颗谢家独门的续命金丹,让他还多讲了那么多……唉,如果这些话留给老朽来说,多少也能挣出几个月的马料钱来。”而后连续竖起了两根手指。

谢杉道:“这帮倭寇为什么要下毒?”

敖广没有答话,伸出另一只残臂,叹息一声道:“可惜老朽二十岁的时候被一条白鲨咬断了这只手,谢公子如果多问两句,老朽的手指就不够用了。所以谢公子还是赶紧先清帐的好。”

谢杉怔道:“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那么多银子?”

敖广笑道:“谢公子也可以先打个欠条,云南谢家的名声,老朽还是信得过的。”

谢杉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唐岫儿已经怒喝道:“你敢向他要欠条?”

敖广淡然道:“唐大小姐要是愿意打这个欠条,老朽当然也是不敢不信的。”

这时,卓王孙在一旁笑道:“敖老板,五千两银子就算我借给那两位,只是怕你也不知道那些倭寇在怎样银盘底上下毒的吧?”

敖广的脸上立刻又堆起那种谄媚的笑容:“嘿嘿,郁公子果然是明眼人,老朽只知道这帮倭寇最近在海上打探,是为了做方天随这笔大买卖,毒死裘鲲大概不外乎杀人灭口。至于毒为什么偏偏那么巧,下在银盘底上,又恰好被唐大小姐拿出来砸人,就确实不知道了。郁公子的钱是万万不敢收,只是要禀告郁公子,您船上的水手、用具都已备好,马上就可以出海。”

唐岫儿道:“慢,朝廷明明下令海禁,为什么他的船可以出海?”

敖广道:“若是唐大小姐的船上也挂了张大人特许的通行旗,那也一样可以出海。这个可不是老朽能够说了算的。”

众人听敖广这么一说,目光都往窗外投去。

然而窗外不是一艘船,是两艘。

卓王孙的那艘船当然十分的宽敞,结实,船身刚刚油漆过,就像刚准备好要出门的年轻人,干净而坚实。只需看敖广那羡慕之极的眼神,就知道这绝对是一艘花钱也买不来的好船。

然而大家的目光还是都被旁边那艘船给吸引去了。

那实在是一艘古怪的船。大得古怪,旧得也古怪。

船长四十四丈,高十六丈,比一般的海船大了十倍不止。船身和甲板上的木头看上去已饱历沧桑,腐痕斑驳,似乎是不久前才从水底捞上来。只有主桅上扯开的一面十余丈见方的巨帆是崭新的,雪白耀眼。另外一支副桅挺立昂扬,一张略小的白帆前面,居然也挂着一面通行旗。桅杆上几个工匠身吊绳索,正在那面白帆上画着什么,甲板上一个挽着双髻的小姑娘抬头指挥着。

敖广凑到卓王孙身旁,身上金缕玉衣发出一阵脆响,他小心的问:“那些倭寇绝不是易与之辈,还是尽早出海的好,要不然老朽替郁公子安排立刻上船?”

卓王孙颇有兴致的望着那个小姑娘,道:“不必了,叫他们回去。”

敖广脸上的笑容顿时冻住,惊道:“回去?怎么回去?”

卓王孙淡淡道:“怎么来的,就原路开回去。”

敖广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要开回去,难道郁公子有什么不满意的?”

卓王孙笑道:“不是,只是我们现在想上另一艘船罢了。”

卓王孙几人刚一踏上那艘大船的甲板。那小姑娘就跑过来,怒气冲冲的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到人家的船上来?”

卓王孙笑道:“我们是想租船出海的人。”

小姑娘哼了一声,仰头看天,道:“晚了。”

卓王孙道:“怎么晚了?”

“晚了的意思就是已经租出去了。”那小姑娘很有些得意:“半个时辰前,这艘船已经被一位公子包下了。”

一旁唐岫儿抢白道:“他一个人租这么大艘船?”

小姑娘朝她翻了翻眼珠,道:“人家有钱,不可以么?”

唐岫儿哼了一声:“我们也要出海,他给你多少钱,我们加倍给你。”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道:“我怕。”

唐岫儿道:“你怕什么?怕我们没他有钱?”

小姑娘摇头道:“我怕你们打不过他。”

唐岫儿笑了起来,她回头道:“表哥,这个小姑娘倒真是有意思。她居然怕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

小姑娘道:“这有什么好奇怪?只怕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打过他。”

唐岫儿撇了撇嘴:“好大的口气,拦不成你这船还是武林盟主的?”

小姑娘道:“不是。”

唐岫儿又冷笑道:“不是他的难道是卓王孙的?——我是说华音阁主卓王孙?”

小姑娘白了她一眼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这船是杨盟主租的却不是杨盟主的,它是我家主人刚刚买的古董。”

唐岫儿心中早憋着一股火,见那小姑娘俏笑倩兮,满脸顽皮天真,倒也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然追问了句:“什么古董?”

小姑娘道:“这艘船是一百年前三保太监七下西洋时所乘,不是古董是什么?不过瞧你一脸的精明相,只怕也不知道它古董在哪里。这船自最后一次从安息回来就一直由司礼监保管,最近有人提议要把它改为客船,依古航程从刘家港直到安息,重现国威云云。当今万岁爷一时兴起就下旨将此船从司礼监调出来,一路运到江苏。途中却发现这船废弃太久,已经千疮百孔,到达刘家港时已经比一堆朽木好不到哪里去,若要修复,司礼监和刘家港县衙谁也不愿意出这笔钱。正好又有人上折子说此举华而不实,劳民伤财,如果皇上非要坚持的话,十几位文臣就要尸谏,于是这场盛举就不了了之。司礼监和刘家港县衙两边都愁这块烫手山芋没法交卸,我家主人就花重金将这艘船买了下来,又花了十倍的钱,才修复到可以出海的地步。”

这时敖广也撑着拐,从舷梯上踱了上来,道:“这艘船当年叫做‘大威天朝号’,曾经布国威于四海,带回珍宝无数,虽说如今已是无用的东西,但如果有人要买,司礼监和县衙也会狠敲一笔,这位姑娘的主人居然说买就买下了,还出钱修复出海……嘿嘿,看样子最近有钱人是越来越多了。”

那小姑娘道:“知道就好,实话告诉诸位,这艘船我主人爱租谁就是谁,若有乡下人以为拿着几个钱就可以到处穷摆,排出三文钱就说‘俺有钱’,可实在是找错了地方。”

唐岫儿怒道:“我看你是故意找茬,租给谁不是租,难道杨盟主的银子就比咱们的要亮眼些?”

那小姑娘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我家主人偏偏喜欢把船租给武功盖世的高手,却又找谁的茬来着?如果诸位不服,完全可以找杨盟主比划比划,不说能胜个一招半式,就算能与杨盟主见个尹吕,我主人一定也欢迎的很。”

唐岫儿喝道

出喝酒2009-09-23 19:53:09
我没看过她的东西,不晓得好看不好看,不过看到蛮多人追的
大脸猫小丸子2009-09-23 20:06:46
初看觉得挺惊艳的,越看越没意思,风格过于华丽
lisasurf2009-09-23 21:31:11
exact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