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11-19 19:17:08
【内容简介】

宫商角徵羽,
人生如曲。

缘起幻灭,
生不知死,
不过是贪恋无限。

爱与救赎,
用一生来解答。

慕家的女儿曾经有着莫大的荣幸。
她还记得乘凤舆从朝圣门进来,凤袍长摆拖过锦毯的簌簌声;她还记得嘉正殿上,同光皇帝用金箸挑开覆在上面的黄绫,取出十六页金册,太监颂读“今有豫国公之女慕氏,端方识礼,贞静柔和,性情贤淑,品貌无双,著册为皇后!”而转眼间同光西去,皇兄继位,昨日的笑语晏晏刹那成烟,连尘土都厚得不可触摸。
如今慕家的女儿仍有着莫大的荣幸,一个三千宠爱集一身的贵人,未进宫时新帝便为她重修先帝宠妃的沐华宫做成椒房,连新皇后都未出现的狩猎场,她扬着精致的小弓出尽了风头。
嘉正殿上她起身抬头,容光潋滟,灼灼生辉。狩猎场上她转眸一笑,眼里顿时繁星盈光。
两朝天子,仅一家宠幸,世人慨叹:“生男无喜,生女无怨,慕家泽恩独霸天下”
其实,他们不知道,慕家的女儿一直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慕毓宓。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主角:慕毓芫(yán) ┃ 配角:明帝,光帝,谢宜华,云琅,乐楹公主,凤翼,迦罗,傅素心,朱佩缜,朱佩柔,叶蔷薇,杜玫若

【正文】

  元徵宫词 作者:薄•慕颜

  第一章 轮回

  新朝伊始,万象更新。
  此时正值晌午,骄阳犹如龙宫耀阳火珠一般赤明透亮。一群群驯鸽不知疲惫,在湛蓝的天空中肆意飞翔着,自万丈高空传来阵阵鸣声。有温热的风吹来,熏得空气又干又燥,四周愈显安静,整个元徵城都在炎热下昏然入睡。
  启元殿内极为肃静,蟠龙金鼎内焚着龙涎香,一缕一缕白烟袅绕逸出,弥漫着柔软舒缓的淡幽香气。内殿愈深,光线愈加幽暗不明,明帝正坐在御案前批复奏章,御案右侧一摞黄皮折子,堆放很是随意,显然已被朱笔御批过。听得有脚步声也不抬头,手上的玉狼毫朱笔亦未停顿,直到撂下最后一本奏折,方才问道:“王伏顺,去慕府打探消息的人呢?是不是回来了?”
  王伏顺侍奉御驾二十余年,忠心有嘉、功劳良多,如今已升至宫内大总管,私下最会体察圣意,闻言忙道:“皇上莫急,慕侍郎刚赶到殿外,老奴去叫他进来。”
  “嗯,快宣进来!”
  “微臣慕毓藻,叩见皇上!”慕毓藻着正二品文雉官袍,身量合宜、气度大方,一派门阀世家子弟遗风,上前躬身行礼。
  “她怎么样了?”明帝身子往前倾斜,声音略急。
  “皇上放心,已经醒过来了。”慕毓藻先回禀了一句,又道:“太医说,舍妹只是一时气血不畅,眼下脉象渐平,只需再静养一段日子。”
  ----那个悬梁自尽的女子,醒来会是何等心情?明帝揉着胀痛的眉头,心中千头万绪交织,喃喃自语道:“唔,醒来就好……”
  “皇上?皇上……”
  “没事,你接着说。”明帝缓缓坐正身子,摆了摆手。
  慕毓藻欠了欠身,往下说道:“太医俞幼安为人妥当、擅长调养,又跟微臣家是友之故交,若由他来照料舍妹汤药,岂不两全其美?只是每天一来二去,甚是麻烦,所以微臣想……”
  “好了,好了。”明帝心思不在这上头,不待听完便打断他,“太医院人多的是,既然你觉得妥当,就把人留在慕府好了。”
  慕毓藻忙道:“是,微臣谢恩。”
  明帝沉吟片刻,又问:“她醒来后,可说了什么?”
  慕毓藻微微一怔,忙摇了摇头,“舍妹醒来后,只喝了小半碗米汤,想来是精神还不大好,没有力气说话。”
  “若是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只管让人来宫里头取就是,别的也是一样。总之,一切以她的身子为重,万万不可耽误了。”明帝细细嘱咐了一番,又指着王伏顺道:“你跟着慕侍郎道太医院,要了人一起去慕府,好回来禀告详情。”
  二人领旨退出大殿,门口小太监得了消息,赶紧进去传人。不多时,只见一名年轻太医走出来,约莫二十出头,不像是什么名医之流。慕毓藻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拉住那青年,笑道:“幼安,今儿可要麻烦你了。”
  王伏顺面色疑惑,却只笑道:“这位就是俞太医?真是年轻有为啊!”
  俞幼安心知他是怀疑自己,却也不去说破,回礼道:“有劳王大总管和慕侍郎亲自前来,晚辈不甚惶恐,二位请先上车罢。”
  慕毓藻笑道:“来来,王总管先请。”
  “诸位大人,坐稳当了!”小太监嘴里轻轻吆喝一声,扬起细鞭抽下去,两匹乌黑马儿便“得得”的撒蹄跑开。
  慕府乃是太祖武帝特旨筑造,地势风水都极佳,距皇宫只两里余路程,马车大约只需两柱香功夫。王、俞二人跟着慕毓藻往里进,先是穿过数挂水晶珠帘,接着便是层层绡纱悬垂的侧厅,最后进到一间女子寝阁,内中布置恍若蓬莱仙宫一般。鎏金古兽双耳熏炉内,透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味道,侍女们皆淡纱彩衣,一屋子的人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俞幼安心中甚是疑惑,却见慕毓藻朝自己递了眼色,微微笑道:“等会俞太医只管请脉,不要多问多说。”又走上去前说了两句,床边的杏衣侍女点点头,贴着帷帐低声回禀着,等待她家小姐指示。
  “太医?”绡纱帐内传出年轻女子疑惑的声音,那声音沥沥如水,说不出的软绵轻柔、悦耳动听,令人情愿一直沉溺其中。
  俞幼安恍似被一道焦雷劈下,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简直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那声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伏顺陪笑道:“皇上听说小姐偶感不适,特意让太医过来瞧瞧,若是没事也就放心了。或者小姐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老奴也好派人下去预备。”
  那女子似乎悄声低语了几句,杏衣侍女转脸传话道:“我们小姐说,有劳皇上亲自挂念,请王总管到外间先歇息着,让太医过来瞧瞧罢。”王伏顺脸上是少有的恭谨,点头答应着,跟着旁边的侍女去侧厅喝茶。
  只见绡纱帐下伸出一只皓白的柔荑来,虽然掩盖着明紫绡纱方绢,亦可看清那柔软无骨,宛若石莲花瓣般的纤细手指。俞幼安还怕自己看错,待看到小指内侧那点不容错认的黑痣时,几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床前小杌子上哆嗦坐下,搭脉诊得片刻更是惊骇,那脉象浮躁盈动、生机勃然,分明就是女子妊娠害喜的脉象!可是,帷帐内的女子若真是猜测之人,那她腹中胎儿岂不就是----,俞幼安不敢再想下去。
  “俞太医。”那女子又开了口,柔声问道:“我的身子可有何不妥?”
  “没…… ……没什么不妥。”俞幼安惊得坐直身子,颤声道:“小姐身子大好,微臣这就回去禀告皇上…… ……”
  “胡说!”那女子在帐内轻斥,淡声问道:“俞太医乃宫中名医,更是妇科千金上的高手,难道连女子身孕都会误诊么?”
  “娘娘,万万不可!”俞幼安浑身上下颤抖着,急急跪下道:“娘娘的身孕的若是给外人知道,那可就……那可就保不住了。微臣就算送掉自己性命,也不能让先帝骨血葬送,娘娘你没有……没有身孕的……”
  “俞太医糊涂了么?眼前的人是慕家养女,哪里来的什么娘娘?”那女子轻声打断他,叹道:“你是宫中御医,皇上钦赐驻在慕府为我诊脉,若知情不报,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俞幼安不断摇头,哽咽诉道:“若论私情,慕俞两家是多年故交,娘娘先前更对俞家有莫大恩情,微臣一条性命有何可惜?若是为公,娘娘怀的是先帝骨血,若能换得小皇子平安,微臣粉身碎骨也决不后悔!”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帐内稍微沉默了片刻,那女子幽幽叹道:“只是此事,并非你一味隐瞒就可以周全。”
  俞幼安不敢在言语上驳她,仍旧辩道:“万一,娘娘因此而出事,微臣就算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便是死后,也难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那女子声调依旧平静如水,淡淡说道:“你若真为胎儿着想,回去后就一定要如实禀告。只有如此,你才能继续在慕府诊治,不然换做别人岂不更糟?你若一味鲁莽,稍有不慎,就会把数百人牵连进去,岂不是白白浪费性命?”
  俞幼安踌躇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那女子似乎极累极乏,轻轻叹了口气,“今后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只管照吩咐去做,去罢。”
  俞幼安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含泪应道:“是,微臣明白了。”
  那女子便不再说话,杏衣侍女领着俞幼安到偏厅,先打了一盆清水上来,奉道:“如今天气炎热多汗,俞太医还是洗把脸再出去罢。”俞幼安忙将眼角泪痕清洗净,又写下几个安胎补气的方子,方才整理衣襟出去。
  回到宫中俞幼安先回禀平安,明帝点头道:“没事就好,退下罢。”见他迟疑着不肯退出去,抬头朝王伏顺道:“这是怎么了?王伏顺,你带他下去,领五十两银子。”
  王伏顺走下台阶,作势请道:“俞太医,还不快走?”
  “皇上----”俞幼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了看王伏顺,“微臣还有要事单独禀告,请皇上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明帝挥手让宫人们退下,见俞幼安仍咬紧嘴唇不言语,似乎仍有什么担忧。王伏顺倒是反应的快,见状忙道:“皇上渴了吧,老奴去沏盏茶。”
  “现在没有旁人,说罢。”
  俞幼安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皇上,不知那慕小姐可否成亲?”
  “放肆,这是你该问的么?!”明帝将奏折甩在案头上,冷声喝道:“做太医的只管好生请脉,不要多管闲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隐约猜到某种不希望出现的状况,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慕小姐她有身孕了?”
  俞幼安一副惶恐之态,垂首回道:“慕小姐已有身孕三月余,若她还是没成亲的姑娘,传出去岂不是损坏她的名节?微臣不敢声张,特奏请皇上明示。”
  “什么?”明帝豁然握紧拳头,几乎要将龙椅上的锦缎手枕捏碎,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微笑道:“好,此事你做的很好。从今天起,你专门负责慕小姐身孕一事,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
  “是,微臣遵旨。”俞幼安面带喜色,一迭声答应下。
  “此事办好了,朕自然不会亏待你。”明帝不疾不徐说完,话锋一转,“可若是出了差错,你就先掂量一下自己脑袋!好了,你先跪安罢。”
  王伏顺有些尴尬走进来,平时皇帝让他回避只是幌子,故而方才并没有走远,俞幼安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上前陪笑道:“想不到俞幼安如此嘴严,方才的事,连老奴也一并瞒过去了。”
  “他嘴严才好,回头你好好的赏他。”明帝抿着嘴静默半晌,冷笑道:“想不到,先帝还有遗脉在人间,真是可喜可贺啊。”
  王伏顺一脸吃惊,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慕小姐她----”
  明帝情知此时没空上火,冷笑道:“这件事牵涉太大,若是给朝中元老知道,指不定生出什么乱子来。别的人都不妥当,朕也不放心,往后还得你亲自去跑腿,务必要将事情封锁住!”
  “是。”王伏顺正色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慕小姐的身孕终究不妥,是不是去安排人弄干净?毕竟这孩子----”
  “不,不可!”明帝连连摇头,想到那剔透聪慧的女子,心中又痛又恨,“她是极聪明的,若是因为朕的缘故流产,今后还能两相见面么?再说,她身子原本就虚弱,万一因此而丧命,朕又该拿谁是问?”
  王伏顺也不免踌躇起来,叹道:“如此说来,眼下也只有好生养胎,等到将来再从长计议了。”
  “不错,此事急不得。”明帝微一沉吟,起身道:“先起驾到凤鸾宫去看看皇后,让奶娘把抱寅柃出来瞧瞧,这孩子生来体质就不好,不知道还吐不吐奶?哎,真是没有一件事让朕顺心的。”

  第二章 红颜

  皇后朱氏乃是肃毅公之女,十四岁被册为英亲王妃,帝后少年结缡恩爱非常,更因她端庄淑惠而深得皇帝看重,朱氏一门风光无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膝下无子,嫁与明帝整整八载,只诞育四公主寅雯一人,前不久生产五公主也不顺利,人们背地里都说这是天妒红颜。
  近些时日,因皇后身体不适,遂从中仪殿搬到东面偏殿映绿堂。院子里的古树郁郁葱葱、十分茂盛,树下花圃五彩缤纷,有微风拂过,散发出一股子清香之气。明帝心中诸事烦扰,因怕皇后见到自己担心,尽量平复心头烦乱,微笑着走进大殿。
  “皇上……”皇后一袭淡青色刺金绡纱宫装,云髻上缀着几点零星珠花,脸上妆容素净,更衬得她肤色略显苍白,“太医说,柃儿是先天带着胎热,喝奶不易消化,说什么只能慢慢调养。”
  明帝替她掖了掖丝绢薄被,微笑宽慰道:“佩缜,小孩子体质弱,有些费神也是难免的,等长大些就好了。柃儿有太医、奶娘照顾着,你只管养好自己身子,若是落下什么病根来,朕岂不是更担心?”
  皇后眸中仍是担忧,轻声应道:“嗯,臣妾明白。”
  奶娘抱着五公主上来,大约是哭得太久,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角还残着零星的奶水沫子。“不哭,不哭……”明帝亲自抱过五公主,左右摇了摇,想来是用力不当,反让她哭得更加厉害,无奈只好将襁褓递给皇后。
  “皇上,这可怎么办?”皇后几乎要落下泪来,轻柔拍了拍,五公主稍微安静了一些,“柃儿一口奶都没喝上,再喂又怕她吐,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这会……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帝也是无法,不由怒道:“太医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皇上息怒……”有娇俏的女声传来,一名桃红色宫装丽人走进,眉眼小巧、身姿娇柔,行动之间颇为婀娜。
  明帝看了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那女子巧笑倩兮,粉唇间始终带着一抹浅淡甜笑,“臣妾听说五公主不适,怕皇后娘娘太过劳累,所以特意赶过来,若能帮衬一些也好。”
  皇后轻轻拍着襁褓,微笑道:“有劳徐婕妤费心。”
  “你有这份心意,就很好。”明帝抬眼看向徐婕妤,却是摇头,“只是你年纪轻、有没有生育过,小孩子的事也不懂得,坐会便回去罢。”
  徐婕妤有些尴尬,妙目一转,“臣妾虽然年轻,可是先前没入宫的时候,也见过家中嫂嫂带孩子,想来道理是差不多的。臣妾的侄儿,先头也是不肯喝奶----”
  皇后豁然直了直身子,急问:“后来呢?有什么好办法?”
  “娘娘莫急,嫔妾慢慢说详细了。”徐婕妤起身走近了几步,又道:“当时家里人也是着急,闹得家中人仰马翻。后来有人说,吐奶的孩子喝米汤能开胃,只因米汤是素净的东西,不比奶水有荤腥。嫂嫂无法只得一试,谁知道侄儿喝了,竟然一点都没吐,再后来喝奶也使得了。”
  明帝很是高兴,朝下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熬米汤?快些去!”
  “等等!”徐婕妤抬手止住宫人,补道:“记得准备两碗,一碗稠些,一碗稀些,听明白了吗?”又含笑转回身来,“皇上、皇后娘娘,如今五公主饿得急,先得喝些稀稀的,把胃温养好才能喝稠的。”
  皇后的目光颇为感激,朝明帝微笑道:“徐婕妤年纪轻轻,就懂得这么多,今后要是自己有孩子,倒比别人省心了。”
  徐婕妤飞红了脸,“皇后娘娘,拿嫔妾取笑呢。”
  明帝笑道:“难为你如此细心。”
  不多时,宫人呈上米汤来。徐婕妤走过去端了碗盏,仔细将米汤吹温,又亲自尝了勺,方才小心喂给五公主。奶娘在旁边小心擦拭着,欢喜道:“喝了,喝了。瞧瞧,喝得多香甜,小嘴儿直动呢。”
  徐婕妤喂了小半盏,又唤了另一碗喂了两口,起身回道:“头次不能太多,虽然五公主没有吃饱,但也比吐出来强,等到天黑再补一些。”
  皇后喜极而泣,哽咽道:“柃儿这孩子……”
  明帝拍了拍她的背,起身瞧了瞧,“没事了,不吐就好了。”
  窗外彩霞满天、夕阳西坠,最后一抹灿色正在逐渐淡去。皇后遂吩咐预备晚膳,又对徐婕妤道:“辛苦你大半日,没什么答谢的,就留下一块儿用膳罢。”
  徐婕妤面色甚是自谦,盈盈行礼,“皇后娘娘言重,嫔妾看着五公主安然无事,皇上和娘娘少些烦恼,心里就已很高兴,岂敢要什么答谢。皇后娘娘赐膳原不该辞,只是来时匆忙没和姐姐说,只怕她还在等着呢。”
  明帝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和惠嫔一块用膳也好。”
  皇后见他开了口,也不再多言。待那一袭袅娜的桃红色出去,方才微笑道:“徐婕妤倒是生得伶俐,不似她姐姐惠嫔,人老实本分,平时连话也少有几句。”
  明帝笑道:“既然龙生九子,那么亲姐妹自然也有不同的。”
  稍时晚膳预备好,宫人们拣些精致小菜送进来,并不让皇后下榻,只在床上放上小巧方几,帝后二人榻上对座。明帝亲自夹了几样菜,放到皇后小银碟里,“佩缜,朕给你说个笑话罢。”
  皇后抬眸望着他,微笑道:“什么笑话?臣妾好生听着。”
  “前天在启元殿议事,不妨瞅见杜守谦下巴上有破痕,随口问了一句,倒让他闹了个大红脸。朕后来才知道,那抓痕----”明帝说着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往常听说杜夫人厉害,如今朕亲自见识过,才知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皇后莞尔一笑,盛了碗乌鸡老参汤与他,“皇上若看不过去,不如另赏他几房娇妻美眷,何必取笑做臣子的?”
  明帝轻轻吹了吹汤,饮了两口,“朕哪有空管这些,不过在朝上到底不雅,等到节日把外眷都请进宫,由你教训两句罢。”
  “皇上不肯得罪人,倒把事情推给臣妾。”皇后佯作不乐意,含笑说道:“皇上可别笑话臣妾,往常跟夫人们闲谈,听人说起过,还有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呢。”
  明帝饶有兴趣抬头,笑问:“什么故事?你说来听听。”
  “听说,杜守谦原属意一位书香小姐,可惜杜家人嫌那小姐出身寒素,便给他娶了一位公侯闺秀。谁知道那女子不死心,反倒寻上杜府,说自己愿意为奴为婢。杜家人见她执著,有怕太拂杜守谦的意,也就默认了。那女子进府做了侍妾,杜守谦自然待她非同寻常,后来还生下一个女儿。”
  明帝笑道:“如此,倒也是一段佳话。”
  “唉,可惜好景不长。”皇后似乎大为惋惜,摇头叹道:“那女子想来受了气,进府不到两年就患上重病,没多久就亡故了。如今杜家丫头已经六岁,杜守谦因她娘亲去的早,未免多疼一些。杜夫人时常为此争执,夫妻二人颇有不合,皇上看到的抓痕,多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明帝慢慢收敛了笑意,冷哼了一声,“做女子的自当相夫教子,朕的臣工自由朝廷政事要处理,家中岂能如此不得安宁?”
  “皇上若能着人照顾好杜家丫头,岂不是让杜守谦省下心事?他感念着皇上的恩典,今后必定更加勤谨,那可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杜守谦是景帝爷亲点的探花,年纪比朕还要小一岁。”明帝脚上的宫锦金线宝靴不断点地,金光中透出帝王的威仪,漫不经心笑道:“不过那时候,探花郎可要比朕风光多了。”
  “有如此人物为朝廷效力,此乃社稷之福,皇上应该高兴才是。”皇后神色温柔的微笑着,自有一种恬静气息,“臣妾倒是有个法子,那杜家丫头跟寅雯年纪差不多,不如接进宫做公主伴读,由宫人们照拂着长大。杜守谦也可放下心事,如此岂不两全?”
  “不错,此事甚好。”为人臣子因此感激那是自然,不过明帝却想到另一层,掌上明珠都已在宫中,他还能不用心办事么?如此果然省心不少,心情大畅,“还是佩缜能替朕分忧,得空把那些酒囊饭袋羞一羞,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再领俸禄?此事你安排好就是,左右宫里房子多,不拘安置在哪一处,寅雯也多个人陪伴。”
  “是。”皇后仍是微笑,眸中盈着习以为常的体贴,“皇上为朝廷的事烦劳,后宫的琐碎小事不劳操心,臣妾自会安排妥当。”
  明帝握了她的手,认真道:“朕知道,只是怕累坏了你。”
  “皇上喝汤罢。”皇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抽出了手,“等会都变凉不好喝,臣妾已经吃饱了。”
  明帝笑了笑,略吃了些便吩咐撤桌。王伏顺笑眯眯走进来,凑趣讨好道:“既然晚膳已经用过,皇上今晚是不是宿在凤鸾宫?老奴好下去通知掖庭令,让其他宫的娘娘们早些安寝。”
  “嗯。”明帝饮了一口清茶,点头道:“朕也懒得动弹,去罢。”
  “慢着----”皇后坐直身子揉了揉腰,对明帝笑道:“皇上不如先去瞧下寅瑞,听说早起磕着腿,方才忙着柃儿的事,倒是忘记了。”
  “那么多人照顾着,怎么又磕着了?寅瑞这孩子生来就淘气的很,熹妃也不知道照顾好他,总不让人清静。”明帝有些不悦,不过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吩咐王伏顺道:“朕现在没精神动弹,你派个妥当的人过去,仔细瞧一瞧。”
  “是,让多禄就去罢。”王伏顺转回头交待了几句,多禄伶伶俐俐答应下,一溜烟碎步退了出去。

  第三章 宫闱

  华丽奢靡的大殿内,角落放着一尊三重镀金博山炉,内中弥漫着兰麝片香味,小宫女正用金香箸拨弄着炉灰。只因熏香遇微火便要燃烧,因此要在炉灰中戳几个小孔,以保持炉灰能够通气。熹妃懒洋洋倚在贵妃长榻上,华锦绣衣、珠玉堆垒,手腕上三连金镯更是耀眼,慵懒神态下,颇具深宫贵妇的华美风韵。只听“啪”的一声,熹妃吐出一小截茶梗,厉声斥道:“该死的奴才,连个茶都沏不好!”
  小宫女浑身哆嗦,“扑嗵”跪下去,“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
  熹妃不依不饶,冷哼道:“你们见皇上不常来,做事也不用心,整天唉声叹气的惹人嫌,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小宫女吓得哭起来,不住的磕头,正在不可开交,只听殿外有人进来,“奴才多禄,给熹妃娘娘请安。”
  熹妃心下大喜,迎出去却不见皇帝,不由大失所望,忍不住抱怨道:“寅瑞磕破了腿,皇上也不过来瞧瞧,不闻不问的算什么事?”
  “哎唷,娘娘你太多心了。”多禄一脸惊讶,笑嘻嘻回道:“皇上每日忙着政务上的事,整日整夜不能安寝,不知道多辛苦。方才听说二皇子摔伤,立马派奴才过来仔细探望,怎么会不闻不问呢?”
  熹妃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去年寅祺生病,皇上三天三夜的守着。如今轮到寅瑞摔成那样却没空,同样是皇上的儿子,难道敬嫔养的就要尊贵些?皇上这般厚此薄彼的做法,分明就是偏心!”
  多禄也不着急,慢悠悠回道:“三皇子那次是出天花,性命攸关的大病,皇上如何能不着急呢?娘娘若想问,也得等皇上过来再说,奴才只是奉命看望二皇子,可不敢有半句多嘴。”
  “呸!!”熹妃朝地上啐了一口,怒道:“寅瑞他福大命大,皇上不惦记也照样好得很,谁稀罕派个奴才过来看?给本宫滚出去!”
  多禄依旧是温吞水的神色,眯着眼笑回道:“既然二皇子身体无恙,皇上也就该放下心来,奴才这就回去禀告。”他也不管气得发怔的熹妃,躬身行了个礼,步出咸熙宫大殿。
  熹妃这一气得非同小可,后面连着半月,心内都好似一团火在烧,热烘烘的烤得人心烦意乱。多禄不过是皇帝跟前的奴才,就敢如此无礼,还不是因为咸熙宫不得势?可又拿不住错处,一时没法惩治,因此整日看谁都是不顺眼。
  大宫女珍珠隔着水晶珠帘,小声道:“娘娘,惠嫔娘娘和徐婕妤过来请安。”
  熹妃正没好气,气哼哼道:“她们姐妹俩又来做什么?那小徐氏,平日里专会魅惑皇上,整日缠着在她身边,难道还不知足?叫她们都回去,说本宫还没起来呢。”
  珍珠踌躇着,陪笑道:“徐婕妤说,有要紧事回禀娘娘。”
  熹妃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去罢,去罢。”
  逆光之中,走进一对薄纱宫装丽人。徐婕妤手握烟霞色丝绢,跟着惠嫔走进来,二人一母同胞,面貌相似。只是惠嫔年纪大些,眉眼不如妹妹生得精致,气质也偏于温和本分。
  熹妃给二人赐了座,懒洋洋道:“有什么事,说罢。”
  “娘娘,你还不知道?”徐婕妤握着纱绢掩面轻咳,手上寸长的指甲葱管似的,水红色的蔻丹亮得夺目,“这宫里啊,可要出大事了。”
  熹妃有些吃惊,直起身子问道:“什么大事?”
  “前几日,皇上无端端的赞起老三,说什么‘寅祺聪慧好学,敏捷多思,多亏敬嫔平日悉心教导!’,说这话的时候娘娘也在场,可还记得?”
  熹妃面带薄怒,撇嘴道:“记得,哪有如何?”
  徐婕妤摇了摇头,慢悠悠叹道:“哎,若只是随口说说,倒也罢了。”
  熹妃被她拖长的声调撩得心慌,急道:“不是随口说说,还能是什么?寅祺他才多大岁数,今后还有皇后娘娘诞育皇子,难道还能立他做太子不成?”
  徐婕妤起身贴近些,压低声音道:“容嫔妾问句不敬的话,眼下两个皇子之中,皇上是更喜欢哪一位?”
  熹妃冷着脸道:“皇上偏心,你们高兴什么?”
  “娘娘多心了,嫔妾岂会那样想?”徐婕妤解释了一句,又道:“只是娘娘再想一下,皇后娘娘没有皇子,皇上又更喜欢寅祺,若是将来敬嫔升为妃位,那还不成了她的天下?如今寅祺不过是普通皇子,若等他立为太子----”
  惠嫔素来人前少言,再者也插不上嘴,此时顺着话头附和道:“唉,若是皇上真的立寅祺为太子,咱们可该怎么办?”
  此话正好说中熹妃的心事,当初进英亲王府一年多,便生下长女寅歆,后来又生下次子寅瑞。皇后一直都没有诞育皇子,侧妃郑氏虽有三皇子,也不过封为嫔位,可谓一时风光无限。难道,这一人之下的局面,也将保不住了么?想到此处,熹妃不禁心乱如麻,急忙问道:“那依两位妹妹之见,本宫该当如何做呢?”
  徐婕妤柳眉微蹙,轻声叹道:“哎,嫔妾早已就慌乱,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如今单等着娘娘给个示下,也不至于乱了分寸。”
  熹妃横竖也想不出主意,有些焦急,“皇上常夸婕妤聪明,如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本宫为难,好歹出个主意罢。妹妹你只管放心,若是保齐我们母子的将来,本宫必定不会亏待你们。”
  “唉,嫔妾能有什么好法子。”徐婕手中的瓷盖不停拨弄茶水,想了想道:“不过敬嫔算不上顶尖的美人,不过是仰仗寅祺,若是寅祺不好的话----”
  “寅祺?”熹妃沉默半晌,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恨恨咬牙道:“总不能被别人逼死,便是法子刻薄些,也顾不得了。”
  徐婕妤又劝了几句,便拉惠嫔起身,口中只道:“出来时辰不短,怕是叨扰的娘娘劳乏,嫔妾等先行告退。”
  熹妃正在心思恍惚,随口应了句,“嗯,去罢。”
  徐氏姐妹走出咸熙宫,惠嫔看了看周围,小声问道:“妹妹,这法子能行么?会不会惹出什么大事……”
  徐婕妤睨了她一眼,打断道:“姐姐,先回去再说。”
  当夜皇帝宿在凤鸾宫,姐妹二人因嫌独自睡觉无趣,便在一处安歇。惠嫔睡在床榻外边,顺手放下绡纱帷帐,翻身问道:“方才慌慌张张的,就被你拉去咸熙宫,到现在,我还是云里雾里的。你也没说清楚,到底你昨夜听到了什么?”
  徐婕妤把玩着纱帐上的雪珠,珠子质地精密,硌的手心一阵生疼,“昨天夜里心烦的很,就多喝了几盅。一时不想睡,便领着巧莲出去透透风,谁知道,竟听到一个天大的故事。”
  惠嫔插嘴问道:“是什么?皇上真的要升敬嫔?”
  “你且听着罢。”徐婕妤转脸望向幽深夜空,回忆起当时情景,“当时我们只坐了一会,就听见花架子后头来了人。听声音是几个小太监,也不知哪灌了黄汤,趁着天黑就乱方便起来。”
  惠嫔笑道:“你怎知别人在方便?倒好意思说出来。”
  “难道非要亲眼去看,滴滴答答的还能是什么?”徐婕妤瞪了她一眼,接着往下说道:“当时我想,若给他们撞见倒没意思,心里骂了几句,便想悄悄离开。正要走,那几个小太监却嚼说……”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几个小太监在花架子后头闲话,内中一个先道:“宫里最近怕是要大忙,咱们可赶上讨赏发钱的机会了。皇上昨日命人收拾泛秀宫,如今统共没几个位娘娘,难道不是要升那位娘娘的位分么?”
  旁边有人问道:“你平日里最是伶俐,猜猜皇上会抬举哪位娘娘?咱们也好提前去巴结着,若有好处,总不会少你的那份。”
  “还能有谁?必定是沐华宫的敬嫔娘娘。”底下有人不解,那小太监接着说道:“你们想啊,熹妃娘娘那边是没指望的,她原本不讨皇上喜欢。徐婕妤又太年轻,侍奉圣驾时间不长,况且也没有生下皇子,多半也是轮不到的。”
  那小太监分析的头头是道,内中有反应快的插嘴笑道:“明白了。皇上素来喜欢三皇子,敬嫔娘娘也是恭谨贤良的,难怪你说一定是她。”周围的人也都明白过来,估摸着方便的差不多,便嘻嘻哈哈的散了。
  惠嫔听到这里,诧异道:“别是他们乱嚼舌头罢?”
  “本来我也不大信,可前几日,收拾泛秀宫的事却是不假。”徐婕妤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缓缓说道:“眼下离三年大选还早,宫内并没有什么新人,若说是抬举沐华宫的那位,倒也合情合理。”
  “罢了。”惠嫔叹了口气,蹙眉道:“咱们琢磨也没用,该来的自然还是要来的,到时候再说罢。”
  “姐姐你这样,皇上哪有功夫惦记咱们?”徐婕妤知她自由有些懦弱,心中怒气不争,出口语气重了些,又柔声哄道:“姐姐你别生气,我说这些也是为了咱们好。姐姐别忘记了,咱们别说皇子,就连个公主都还没有,岂不是比别人更悬一份心?”
  惠嫔有些抬不起头,小声道:“都怨我肚子不争气,从前就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如今只怕是更难了。”顿了顿,又贴过去悄声道:“如今皇上待你不错,平多开几个补气方子吃着,没准就怀上了。”
  “如今整日不照面,我到哪儿去怀他的龙种?”徐婕妤心中闪过一丝哀怨,继而冷笑道:“先不要管孩子的事,眼看就要出乱子,咱们只消安静看戏就好,千万别惹上是非。”
  “妹妹你看,熹妃会不会真把寅祺弄死?”惠嫔有些怯怯,小声道:“敬嫔历来都是个安静的人,平时也很和气,倒是让人有些不忍心。”
  “你还替敬嫔担心?”徐婕妤冷笑一声,反问道:“她那人看着安静,可何曾真的吃过亏?先时皇上常来沅莹阁,她看得眼红,三言两语就挑拨的皇上多心,背地里还不知使过多少绊子呢。”
  “你跟表弟原有些瓜葛,也不能完全怪她----”
  “姐姐!”徐婕妤忙尖声将其打断,怒道:“你既然这么善心,怎么不去庵里守着菩萨?先不说此事到底该怨谁,你怎么还敢拿出来说?若是皇上知道,焉能有我的命在么?你心中不忍,明日就去告诉敬嫔,让她治死我算了!”
  “好妹妹,我……我再不说了。”惠嫔原本不是伶俐之人,此刻更是结结巴巴说不清,到最后反而哽咽起来,“都是我的错,家里人若不是知我无用,又怎么会把你也送进来,你也是被我耽误……”
  徐婕妤听她说的伤感,也不禁有些酸楚,“姐姐,为人若是知道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比方说现在,就算你我哭到天明,皇上他难道就会来么?既然已是后宫女子,注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就由不得我们心慈手软,快别哭了。”
  “嗯。”惠嫔哽咽着点头,再说不出话来。
  窗外月光皎洁如水,浅淡的树枝影子投射在纱帐上,蜿蜒曲折犹如帐内女子无限心事,隐约的更鼓声,更是一阵阵敲打着人心。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到底有多少独守清宫的女子彻夜不眠?

  第四章 两难

  朝堂政事繁忙,明帝少有召幸后宫嫔妃。眼下将近午膳时辰,正是回禀要事的大好空档,多禄脚底下步子飞快,进殿低声禀道:“皇上,慕府刚传来消息,说是慕小姐昨夜受了凉,今儿早起有些高烧……”
  “高烧?”明帝手上朱笔一顿,刚蘸上的红墨“啪嗒”滴在奏折上,好似一团欲要发作的火气,“好好的,怎么又着凉了?俞幼安呢?特意让他留在慕府,怎么连个人都照顾不好?真是一群蠢材!”
  “皇上,先消消气。”王伏顺上前几步,劝道:“慕小姐身子虚弱,又大病过,体质难免娇贵些,还得慢慢调养。”
  明帝听得不耐,打断道:“好了,不要说这些套话。”
  王伏顺忙陪笑点头,又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
  “不如接她进宫?”明帝豁然站起身,牵扯的九龙云文华袍微起涟漪,“朕何尝不这么想?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且不说她还没调养好,便是后宫里头也是乱糟糟的,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皇上说得是,老奴没想仔细。”
  明帝叹道:“别说你,朕也想得头疼。”
  王伏顺小声道:“那现在----”
  朱墙碧瓦之上,天空湛蓝无云,干净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烈日绽着万丈金光,迫使明帝微微眯起双目,沉吟半日道:“起驾,出宫!”
  慕府乃是太祖武帝特旨筑造,地势风水都极佳,距皇宫只两里余路程,马车大约只需两柱香功夫。进到慕府内院,几棵积年老树十分繁茂,明帝在树下浓荫中静立,轻轻嗅着花圃内的甜香气息。见慕毓藻领着人出来接驾,礼毕禀道:“皇上,舍妹刚刚退烧睡下,要不要……”
  “不用,让她好好睡一会。”明帝摆摆手打断,放眼环顾院子一圈,回头笑道:“朕看这里花草繁茂,风也过得很好,是个清幽安静、素雅别致的好所在。去把府上的好茶拿来,咱们君臣二人饮饮茶、说说话,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皇上好兴致,微臣尽陪。”
  院墙边上的蔷薇花开的正好,花瓣并聚簇在一起,鹅黄色的花蕊娇嫩柔软,上面扑散着黄绒绒的花粉。一丛丛攒成雪堆似的花团,分散在深浅绿叶中,明绿莹白、水珠凝滞,浓浓春色开得煞是喜人。两个小丫头蹲在花架下,小心扇火煮水,雪水“扑吐扑吐”沸腾起来,一团团白色水汽氤氲散开。
  君臣二人说了会闲话,小丫头奉上茶来。明帝细细品了一口,沉吟半日,“朕觉得口中浮嫩香滑,回甜宜很绵长,像是贡州的云溪雪芽,不知猜对否?”
  “正是,皇上一猜就中。”
  “都下去罢。”明帝抬手挥退众人,慢慢放下茶盏,“朕想接她进宫的事,你跟她说过没有?她怎么说?”
  慕毓藻略微停滞,垂首回道:“舍妹听了,没说什么。”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明帝仍有些失望,勉强微笑道:“她现在身子还不大好,在家中静养,倒也不错,等她养好了再说罢。”
  “是,谢皇上恩典。”
  明帝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到朝堂、后宫都还有一堆事情,没有时间多做耽搁,转身笑道:“看起来,朕是等不到她醒来了。也好,让人预备车辇回宫,朕进去瞧一瞧,站一会就出来。”
  “是。”慕毓藻躬身让开路来,出去吩咐宫人。
  寝阁内悬挂数帷玉色绡纱,纱幔后放着一尊金纹双耳梅花鼎,内中的沉香屑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愈发显得宁静似水。床榻上素衫女子昏睡未醒,乌黑如墨的长发一丝丝散开,越发衬得肌肤莹白、眉目姣妍。明帝静静立在床边,目光落在女子脖颈间的勒伤上,心中一阵剧痛,她居然要追随他去死!
  文、慕两家的女子,多为后妃之选,她是豫国公家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若当年自己能称帝,那么以她豫国公女的身份,嫁的人便非己莫属!而不是看着她嫁给弟弟,看着他们举案齐眉!明帝觉得心中怒火灼热,几乎要喷出胸腔,忍了又忍,最后却慢慢松开双手。
  ----是的,这一切与她何干?
  在她出嫁之前,并不认识自己和弟弟,婚姻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谁让自己不受父皇待见,不能顺利登上帝位呢?明帝轻声一叹,俯身给那素衫女子掖好薄被,将其脸上青丝抚开,默然转身而出。
  …… ……是谁,是谁在轻声叹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路的尽头,周围景象更是交迭模糊,到底身在何处?耳畔传来柔温如水的声音,似情郎低声耳语,“芫芫,芫芫…… ……是朕啊…… ……”
  慕毓芫慢慢转回头,一袭熟悉的明黄色龙袍映入眼帘,少年笑吟吟伸过手来,“芫芫,你要去哪儿?快过来,朕找你好半天了。”
  “晔儿?”有晶莹液体盈满眼眶,使得少年面容模糊不定,慕毓芫急急奔过去抱住不放,泣不成声,“晔儿…… ……”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一脸惶急,“怎么哭了?是不是朕做错什么?”
  “没,没有…… ……”慕毓芫不住摇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跌在少年衣襟上浸出小小团点,“晔儿,不要离开我……”
  少年释然一笑,有如初春清风般温暖和煦,“芫芫,朕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我们不是说好的,今世来生,都要永远在一起么?你呀,又说傻话了。”
  恍惚之间,慕毓芫想不起为何而哭,唯觉心头一阵阵绞痛不已,只是茫然点头,“是啊,我们说好的…… ……”
  “娘娘,娘娘。”月子门后传来焦急的声音,一名浅杏色宫装侍女慌慌张张穿过门来,急声道:“娘娘,你快去瞧瞧,皇上有些不好…… ……”
  “胡说,皇上不是好好的在----”慕毓芫轻声斥了一句,回头再看,少年却早已不知所踪,不由赶忙寻找,“晔儿,晔儿你去哪里了?晔儿…… ……”
  “小姐,小姐你醒了?小姐…… ……”
  “四妹,四妹…… ……”
  为什么,喉咙上会隐隐做疼?慕毓芫想要抚摸一下,手上却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只得一点点费力睁开双眼。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雪烟纱,半莹半明,稀稀疏疏抛洒进来,投下几近虚无般的浅淡影子。墙角的攒心梅花高脚木架上,放着一尊海口青瓷大缸,水面湃着新鲜香橼,一丝丝甜润气直欲沁人心脾。
  “二哥?”慕毓芫一瞬间迷惑,自己入宫已经好几年,而眼前景象却非宫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都想不起来?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入头颅,越是去想,越是痛得厉害,脑中完全一片空白。
  “四妹,好些没有?你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慕毓藻走近一些,朝边上杏衣侍女招了招手,递过去一盏碗盏,“双痕,先让小姐喝些东西,长点精神再说话。”
  “小姐,好些没有?”双痕有些面色憔悴,眼睛里却闪着欢喜光芒,“新蒸的桂花酥酪,温热刚好,小姐喝完再歇一会,精神就慢慢好了。”
  “不,不喝。”慕毓芫摇了摇头,只是连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皇上他喝药了吗?你哭什么,快去预备着。”
  双痕掩面啜泣,声音颤抖,“小姐,先帝他已经…… ……”
  “先帝?什么先帝?”慕毓芫更觉混乱,脑海中掠过形形色色的人,在天禧宫来回穿梭着、奔走着,他们是在做什么?头疼得忍不住闭上眼睛,影像渐发清晰,恍若旧日之景重现,一点点拼凑起来。耳畔仿佛还听得见萦萦之音,太监尖锐的嗓子喊道:“皇上驾崩了…… ……”
  不!不会的!慕毓芫惊得睁开双目,原来那不是梦,那些心痛、哭喊、挣扎,竟然全都是真的!那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天子,堕马受伤,转而感染成顽疾,不过延绵半年时间,便驾崩西去。记忆豁然清晰,惶急间牵到喉咙上的勒伤,汗水浸在上面,越发火辣辣疼起来,“嗯,痛…… ……”
  双痕慌忙扑上来,小心拭道:“小姐别动,当心碰着伤口。”
  待收拾妥当,慕毓藻吩咐众人退出去,一并连双痕也留在外头,方才叹道:“方才皇上来看过你,站了会又走了。”
  “是么?”慕毓芫淡淡应道。
  “四妹,咱们该怎么办?”慕毓藻双眉皱在一起,一脸担忧之色,“如今,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二哥也是琢磨不透。只是皇上的脾气,却不是优柔寡断的,纵使挨到你生下孩子,那以后----”
  到那时,皇帝又岂能容忍?慕毓芫明白兄长的意思,双手缓缓移向腹部,在这柔软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生命正在长大。先头琢磨的那个法子,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勉强微笑道:“二哥,没事的……”
  ----幸与不幸,有时只是一线之隔。
  原本该骄婢奢童、养尊处优的皇子,人前人后,亦有数不清的拥护者,何等锦绣人生?而此时来到人间,出生便没有父亲,而母亲又无力保护周全,甚至连能否生下来都是未知数。他或者她,注定将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第五章 波澜

  启元殿高高的房梁上,明黄的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龙金鼎内燃着上等紫檀香,青烟一缕一缕渐渐朝上扩散淡开,整个大殿肃穆而安静。王伏顺立在龙座下侧,高声唱道:“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殿下队列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站出来个鬓须花白的朝廷大员,身上是正二品的锦绣兽袍,上前禀道:“臣董崇德有本要奏!昨日青州传来消息,云大将军出战负伤,拖延缠绵半个月,也未见痊愈。然青州乃我朝边塞重地,身为主将不能亲自督战,长此下去未免动摇军心。特此奏请皇上,望早下圣旨做好安排。”
  底下朝臣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明帝在御座上含笑问道:“董卿家说的不错,青州的确是边塞要地,云将军的职责也很重大,以你之见朝廷该如何裁决?”
  董崇德颇有几分皇帝私密亲信的死忠神气,他能以王府长史身份做到如今的礼部侍郎,自然跟拥立明帝的过往有关,“老臣认为应当立即换下云肃仪,再派朝中妥当的大将接替青州,此事正是两全----”
  “两全其美的大好时机?”明帝并不为其言所动,反倚在瑞兽椅内笑问道:“青州乃我朝和霍连蛮国的边境要塞,眼下有谁能既统领青州十六万精兵,又能担保国中的藩王不因此而生乱?董卿家有什么上好的人选,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董崇德一时语塞,硬着头皮补道:“此次乃掌控青州的大好时机,若是失之交臂,只怕今后就难以再寻。虽然合适人选暂时没想好,不过老臣的忠心还望皇上明鉴…… ……”
  “朕问的是合适的人选,不要说这些官面上的话!”明帝听到后面不耐烦起来,冷笑道:“满朝文武个个都说自己如何忠心,动不动就搬出来做幌子,正经的主意却说不出来。”见底下的臣子们各自观望着不肯多加言语,心头愈加恼怒,更可气的是右侧的高鸿中竟然在发抖,怒道:“你站在这里怎么不说话?朝廷每年发那么多俸禄,就是让你们替朕出谋寻策,难道都是白养活的吗?”
  高鸿中进内阁时间不久,先被皇帝的怒气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回道:“臣,臣求皇上明示…… ……”
  “等朕明示?朕若都知道,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从今往后,没有主意的事不必急着议论,少做这等缩头乌龟的样子给朕看。”明帝气得别过头去,猛然间瞥见御案侧角的镇纸,眉宇间浮起恍惚的回忆神色,朝下冷声道:“朕乏了,退朝。”
  幼年午睡梦魇醒来,忆起狰狞的梦境害怕不已,哭哭啼啼跑去寻找父皇,盼着能够安慰自己一番。进得宣德殿,父皇正搂着弟弟写字,那种慈爱让人又羡又妒,上前缠着不休,啰啰嗦嗦诉说噩梦惊恐。谁知道,父皇却只是不耐烦的敷衍,全无对待弟弟的温柔神色。心中无限委屈,便用力推了弟弟一把。父皇勃然大怒,抓起一样东西就朝自己扔过来,至今额头仍有残痕。
  几年后,父皇因病驾崩西去。朝中为立嫡立长分成两派,最后在太皇太后的强力支持下,拥立年仅十六岁弟弟登基。转眼又过三年,太皇太后和弟弟相继薨逝,弟弟膝下无子,自己终于以长兄身份登上大宝!明帝心里冷笑一声,一切不走到最后,又岂能知道结果?
  云、慕两家手握数十万重兵,如今风传军营兵士只知将而不知今上,眼下若不能趁机替换下来,只怕今后羽翼丰满更难控制。不过眼前形势却不甚好,先不说临战换将带来的军心波动,便是朝堂中也定然会有大片反对之声。明帝只觉无奈比从前更甚,想到董、高等人的愚钝,不由恨声摇头道:“朝中的饭桶们全无半点见识,到要紧关头什么也指望不上。”
  “皇上息怒,董大人也是一片忠心。”王伏顺亲自奉上茶过来,叹道:“不过为人臣子不比我们做奴才的,光有忠心之还远远不够。眼下朝局初定,皇上身边更需要精通策略的人才,可惜科考的事急不得,还是要挨到明年开春才行。”
  明帝被诸多大事纠缠的心烦意躁,千头万绪都等着挨次梳理,只是眼下着急亦也是无用,起身拂袖道:“急不得,一件一件来罢。”
  “皇上,皇上……”远处有小太监慌张跑来,在殿门口叩头道:“启禀皇上,三皇子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已经传过太医,敬嫔娘娘请皇上过去一下。”
  敬嫔性子素来贞静,如此着急,莫非寅祺病得非同小可?明帝很是担心,风风火火赶到泽沁堂的内殿,已经是满满一屋子人。敬嫔端着一盏汤药,正在床边一口口喂着三皇子,身上七成新的秋香色宫装,云鬓上略缀珠花,唯有侧首一支三翅雀羽金钗以示嫔位之尊。回头见明帝等人进来,赶忙上前行礼,歉意道:“皇上不用太担心,太医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喝些疏散汤药就好了。方才臣妾太着急,所以----”
  “嗯,没事就好。”明帝抬手打断她,走近床榻瞧了瞧三皇子,“寅祺,肚子还疼不疼了?来,把汤药喝完。”
  三皇子皱着眉头,一勺一勺喝完汤药,伸着舌头道:“好苦,好苦……”
  宫人们赶紧奉上蜜饯来,明帝拈了几块喂给三皇子,朝下问道:“皇子们的饮食自当放在心上,怎会无故吃坏东西?跟前的奶娘是谁?”
  奶娘慌忙跪出来,回道:“奴婢们半点不敢疏忽的,平日里吃的东西,都是亲自尝试过,才敢给小主子们食用。今日在御花园里玩耍,二皇子当时也在,递给小主子一块枣糕,谁知道……”
  “休得胡说!”不容奶娘说完,敬嫔忙厉声将其喝断,“寅瑞才多大,哪里懂得什么好坏?小孩子们贪嘴,一时吃多了也是有的,不许胡乱生事!”
  “既然如此----”明帝沉默半晌,方道:“等会朕再去瞧瞧寅瑞,没准也吃坏了。”
  如此一来,明帝自然在沐华宫午膳。席上父子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后来又哄着三皇子午睡下,方才往咸熙宫那边去。敬嫔恭送皇帝出去,单独留下奶娘道:“方才你说二皇子,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奴婢一点儿都没撒谎。”奶娘走进几步,压低声音回道:“那枣糕,千真万确是二皇子给的,只怕不大干净。”
  敬嫔手中摇着六菱纱扇,想了想道:“咸熙宫那位自然不喜欢咱们,可是也未免太蠢些,纵使寅祺闹肚子又能如何呢?本宫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奶娘忙道:“近些日子,咸熙宫和昭德宫走的亲近。那徐婕妤又是什么好人,没准是她想出来的好主意,正好一石二鸟呢。”
  “不错,倒也不是没可能。”敬嫔点了点头,抬眸往沅莹阁方向看去,“徐婕妤自来深恨本宫,心计谋略更胜他人,想要谋算寅祺也是有的。只是她行事心狠手辣,断不会费尽周章耍这等小把戏,多半是中间出错了。”
  “出错了?”
  熹妃与敬嫔有着同样的疑惑,不可置信问道:“那药,不是你亲自放进去的么?本宫在花架子后看的清楚,寅瑞把枣糕递过去,寅祺当时就吃了大半块,怎么会没有死呢?”
  珍珠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哆哆嗦嗦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兴许……兴许剂量放得不够,兴许是太医们医术高超,所以……”
  “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熹妃指上带着嵌珠金甲套,划的桌子一阵阵“喀喀”尖响,恨恨道:“算了,算那小子命大!”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后怕,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免又暗自庆幸起来。
  珍珠小声问道:“主子,沐华宫那边会不会怀疑?”
  原本那药三天后才生效,到时候,三皇子不知道吃过多少东西,再想查清楚自然很是渺茫。谁料想中间竟无故出错,可是眼下也只有强撑着,熹妃低头想了半日,反得意笑起来,“怕什么?寅祺现在只是闹肚子,只当是生病罢。”
  珍珠面色稍安,陪笑道:“主子说的不错,想来----”
  “皇上驾到!”
  “行了,别说了。”熹妃打起十二分精神,摁着“扑嗵”乱跳的胸口,僵硬笑着迎出去道:“皇上今儿这么有空?臣妾去把孩子们叫出来,陪皇上说说话……”
  明帝径直往里走去,打断道:“不用,单独叫寅瑞出来!”
  “是。”熹妃吓得不轻,又不敢辩驳。
  “寅瑞----”明帝笑容可掬,伸手将二皇子拉到怀里,“瞧瞧,又长胖了。跟父皇说说,近些日子都念了什么书?”
  二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回道:“儿臣念了《诗经》和《论语》,夫子让我们每天都要写字,要持之以恒才会有成。”
  明帝笑道:“不错,还会用成语了。”
  二皇子很高兴,冲熹妃嚷嚷道:“母妃,父皇夸奖儿臣了。”
  明帝又问:“寅瑞,最近都跟谁在一块儿玩?”
  “儿臣喜欢跟三弟玩,不像大姐和四妹,整天玩什么斗草、斗花,连个陀螺都不会转,还老是爱哭!”二皇子连珠炮的说开,悄悄看了熹妃一眼,小声嘟哝道:“可是,母妃不喜欢我们在一块儿。”
  “你这孩子,少浑说!”熹妃忙喝了一句,朝明帝讪讪笑道:“皇上,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寅祺聪明伶俐,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怕他们一起贪玩,耽误了学业,所以才……”
  “好了,不必再说了。”明帝抬手止住她,吩咐奶娘带着二皇子下去,摒退众人方道:“寅祺不是你生养的,不心疼也没什么。只是,他好歹也叫你一声母妃,今后也别太为难他。”
  熹妃被说得下不来,气道:“皇上什么意思?谁又为难谁了?前些日子,寅瑞磕破了腿,皇上足足过了一夜才来。若是换作寅祺,只怕早就去了!”
  “够了,都是朕惯的你!”明帝拂然站起来,冷声说道:“你要记清楚了,不论是寅瑞还是寅祺,都是朕的亲生骨肉,容不得别人算计他们。朕也不再多说,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今后再有类似的事,绝不轻饶!”
  熹妃又恨又愧,索性哭道:“皇上厌烦臣妾,就直说……”
  “哐当!”明帝气得将茶盏拂在地上,甩开珠帘出去,一路上怒气冲冲,赶到凤鸾宫倒把皇后吓了一跳。
  皇后甚少见他如此生气,忙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明帝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脸上余怒未平,“寅祺哪儿招惹她了?怎么能把霉坏的东西给孩子吃?还让寅瑞拿给寅祺,这不是拿着孩子使坏么?朕替她保全脸面,她反倒张狂起来了!后宫里的女子,从没有她这般不知事理的!”
  皇后沏了一盏新茶过来,递过去劝道:“熹妃一向脾气燥些,说话也直,皇上素来都宽待于她,今儿又何必如此动气?想来是皇上说了重话,得空让臣妾去劝劝。”
  明帝面色稍平,微笑道:“没事,是朕气糊涂了。你才出月子没几天,哪里经得起劳累?好好歇着吧,原本不该----”
  “皇上。”皇后温柔唤了一句,认真看着他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份内的事,也是臣妾心甘情愿的事。若是皇上不跟臣妾说,反倒是生分了。”
  明帝微笑顿了顿,叹道:“佩缜,朕该怎么谢你。”
  “谢?”皇后在心里重复了一下,不无酸涩。
  早起吩咐人炖了百合莲子汤,想着皇帝快该下朝,便亲自送去醉心斋,等他来时刚好喝上一碗。无意中看到书案上一摞雪浪纸,仿佛又不是很要紧,只是凌乱松散堆放在一起。一时好奇走过去,却惊得几乎失手砸了碗盏,上面密密麻麻、一笔一画,全都是一个“芫”字!
  ----是她,绝不会错!只因他平日掩饰的太好,不仅瞒过外人,瞒过身边的人,竟然连自己也都瞒过。往事再度重现,原本毫无道理的事情,忽然显现出蛛丝马迹,不过是自己后知后觉罢了。
  “佩缜?怎么了?”
  “没什么……”皇后将神思拉回来,微笑道:“皇上忙了一天,累了吧?不如到里间歇息一会,臣妾去看看柃儿,这几天已经能喝一些奶了。”
  明帝笑道:“好,朕先进去等你。”
  侧殿布置的温馨柔和,小小的檀木摇篮内,五公主正睡十分香甜,皇后在小杌子上坐下,思绪一点点飞远。从前大凡有她在的场合,皇帝几乎总不在场,或因为外间大臣相邀饮酒,或因为临时有事,当时从没有并没有留意过。时至今日才明白,并非他不愿见到她,而是不愿看到她与别人恩爱,因而才特意回避开。
  ----可是她已然逝去,又怎能再计较?突然一阵心惊,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跳出来,莫非她还没有死?是了,他怎舍得让她死去?他如今已是皇帝,要玩一点偷梁换柱的小把戏,实在是轻而易举!
  皇后倒抽一口冷气,想要努力遏制住心底的冲动,却不自禁站起来,茫然失措的往寝阁内走去。明帝正躺在床上看书,抬头有些疑惑,“佩缜,怎么眼圈都红了?来,让朕陪陪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皇后摇了摇头,只道:“臣妾忽然想起已故的芫表妹,有些伤感而已。”
  空气里瞬时安静下来,帝后二人都是沉默。过了良久,明帝坐直身子起来,手里漫无目的翻了会书,“佩缜,你前不久刚刚生育柃儿,朕不想你太过劳心,所以有件事一直没说。”略顿了顿,轻声道:“其实,她还没有死……”
  果然,她果然还活着!皇后被身侧的明黄色光芒刺痛双目,觉得身体有些颤抖,尽力让语气自然一些,轻声问道:“皇上说的是真的?芫表妹真的还或者?那她,现在还好么?”
  “嗯,暂时住在慕府上。”
  “那----”皇后心中五味陈杂,好似一筐调料全被打翻,酸、甜、苦、辣、涩,其中滋味早已分不清。然而,自幼培养的理智控制着情感,最后竟然微笑道:“那就好,只要她还活着,臣妾也就放心了。”
  “佩缜----,朕想接她进宫来。”
  “芫表妹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怎能一辈子独自受苦?我们自幼相熟、脾性又和,正好在一起说说话呢。”皇后惊讶于自己的表现,竟能保持着微笑说下去,“想来芫表妹还在伤心,过两天臣妾出宫去看看她,多多劝解着也就好了。”
  是太理智?还是哭不出来?仿佛五脏六腑都已被人掏走,皇后觉得身体内空荡荡的,疼痛也变得迟钝起来。或许,在那一刻说话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六章 遗珠

  转眼已是深秋,枯黄残叶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秋高气爽的天气,明帝却感受不到半分畅快,推开奏章问道:“不是说近日会下雨么,怎么连乌云都不见?再旱下去,只怕连新鲜瓜果都吃不上,钦天监的那些饭桶……”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天空,乌云也跟着渐渐密集,喜得王伏顺忙道:“皇上你瞧,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乌云必定是从后面过来的,大殿里头瞧不真切,不如出去瞧瞧?”
  “好!”明帝甚是欣喜,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天空中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明帝站在台阶边,身上龙袍角摆都被溅湿,畅快大笑道:“不错,真是一场及时雨!昨儿皇后还说,最近都在佛堂烧香祈祷,看来果然灵验了。”
  王伏顺笑道:“皇后娘娘为天下百姓操劳,乃是社稷之福。”
  明帝仰望珠帘似的大雨,水流沿着屋檐激流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一阵阵水雾,周遭都被水气笼得朦朦胧胧。正在观赏雨景,只见远处有人顶着大雨冲过来,不由微微蹙眉道:“那人是谁,这般莽撞?”
  “老奴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像是俞幼安。”
  “俞幼安?”明帝定睛看了看,有些不悦,“他不好好在慕府呆着,大雨天的跑进宫做什么?朕白嘱咐他了。”
  “皇上,慕小姐小产----”俞幼安已经跑到跟前,还没说完就被明帝抓起来,急忙补道:“皇上,皇上放心……慕小姐已无大碍。”
  明帝放心下来,又问:“那孩子呢?”
  “胎儿不足月,生下来就断气了。”
  “你是说,那孩子死了?”像是一块压在心头巨石消失,明帝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忧一些,一时有些怔住。
  “皇上,要不要去慕府?”王伏顺小心翼翼问道。
  明帝刚要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自然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沉默半晌才道:“你去凤鸾宫传话给皇后,就说朕忙着政事走不开,让她领着人去慕府,好生照顾着慕小姐。”
画眉深浅2009-11-19 19:21:36
元徵宫词 作者:薄.慕颜(出喝酒提供)
画眉深浅2009-11-19 19:25:27
元徵宫词 作者:薄.慕颜(出喝酒提供)
画眉深浅2009-11-19 19:26:07
元徵宫词 作者:薄.慕颜(出喝酒提供)
出喝酒2009-11-19 19:36:43
我向大家检讨,这篇也不是特好看——个人观点
也爱潜水2009-11-19 21:54:55
我觉得这篇很不错呀.倒是那个尸衣又臭又长..还是感谢你转文
roeetang2009-11-20 05:42:33
这篇文章以前就听说有人推荐了!一直没有看,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