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2010-03-06 14:43:17


  第一章 血疑

  1

  当叶萧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在二楼的房间里。

  旅行团的人们围绕在身边,房间里多所有灯都亮了,各种电器运行了起来。是谁突然施了魔术?插座和电线里注满了电流,光明重新降临世界,拯救这些不幸的流浪者。

  当他要冲出房间,查看外面的动静时,厉书突然拉住了他,惊慌地说:“亨利不见了!”

  “什么?”

  叶萧回头看着屋里的人们,除了书房里神秘女孩以外,还有黄宛然母女、唐小甜、林君如、伊莲娜、钱莫争、童建国和孙子楚。

  就是没有了法国人亨利。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房间里的灯已全部打开,包括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甚至是床下和衣橱,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唯一的解释是,刚才蜡烛被风吹灭时,亨利趁乱逃了出去!

  没错,当时屋子里一团漆黑,大家都乱作了一团,完全顾不到角落里的亨利。

  来不及去想原因了,叶萧飞快地冲出房间,钱莫争和厉书紧跟在后面。走廊的过道灯也亮了,他们端着手电回到小巷,对面的街道隐隐有些灯光。

  “亨利!亨利!”

  他们大声叫喊着,希望能够让他听到。刚刚过去两三分钟,这家伙肯定不会跑远。

  三人跑到后面的街上,沉睡已久的路灯大多亮了,有些店铺也放出灯光,看来全城都已恢复了供电。

  但夜色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就连亨利身上浓重的体味,也一下子消失在风中了。

  “妈的,他去哪儿了?”

  厉书用英语大喊着亨利,浓浓的夜色将他的声音吞没,法国人像幽灵一般溶化于空气中。

  钱莫争喘了几口粗气:“他干嘛要出去呢?”

  “显然亨利要逃跑,他还有一些秘密没告诉我们。”叶萧继续往前走去,检查对面黑暗中的商铺,轻而易举地打开电灯,“还是没人!他一定躲在附近某个地方。”

  其他两人跟在他身后,厉书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咳嗽几下说:“下午他的表现就非常奇怪,是不是这两天受刺激太重,突然精神崩溃了呢?”

  “我们中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叶萧固执地回到街道上,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对面楼上亮起一些灯光,大概主人在出门前忘了关灯。或者根本就是突发事件,来不及关灯就离开了房间?

  但是,究竟从哪里来的电?

  2

  夜晚,七点半。

  数公里外的东山之上,月亮正穿破云雾忽隐忽现。水面倒映着一排灯光,宛如无数坠落的星星,湖边房子里的灯全都亮了。

  “瀑布”依然从大坝里倾泻而出,夜晚的湖面上薄雾笼罩。三个疲倦的人影钻出地面,累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天哪,总算大功告成了!”

  杨谋兴奋地挥舞拳头,转头看着微笑的玉灵。他们脸上都沾了许多油污,是修理那些机器留下的。辛苦了几个小时终有回报,整个南明城都恢复供电了吧?

  成立走到湖边洗了把脸,有浑身虚脱的感觉,脚底一软几乎滑进水里。疲倦让他暂时忘却烦恼,取而代之的是创造光明的成就感。

  下午他进入大坝内部,才发现居然是个水力发电站,里面的机组都完好无损,只因无人维护而停止了运转。成立在大学读的是水电专业,曾经是电力局的工程师,现在也经常参与水电项目,他对这些都太熟悉不过了。

  他迅速研究着线路图,检查着控制室里的东西。虽然没有启动电源,但水流仍然可以提供能量。成立忙碌地维护起来,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在葛洲坝电站实习的日子。后来,杨谋和玉灵也来到大坝内,他们虽然对水电一窍不通,但也帮成立干了不少活。

  城里彻底投入了进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机组上,妻子的脸庞也不再浮现于脑海了。终于,发电机组被他起死回生,控制室里瞬间灯火通明,一切都正常运转起来。三个人击掌相庆,他们为旅行团立下了大功一件!

  此刻,他们已回到水库边上,杨谋才感到胃里一阵叫喊:“好饿啊!”

  “快点下山吧!小时候村里人总是告诫我,夜里千万不能上山,森林里藏着邪恶的妖魔,会把人的灵魂勾走。”

  玉灵端起手电跑向山间公路,她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让另外两个男人自惭形秽。

  三人离开深山中的水库,沿着公路往山下走去。灯光迅速被树木岩石遮掩,草丛中不时响起昆虫的鸣叫。

  每人手里都打着手电,还是玉灵在最前面。在山路里转了十几分钟后,杨谋跳上一块岩石,正好俯瞰下面的城市。

  每人手里都打着手电,下面绝大多数建筑仍然沉睡着,南明城却隐隐露出几片灯光,终于不再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了。每一点灯光都像一枚星星,与上海的夜灯火相比,眼前的景致反而更加温柔。

  玉灵也爬到岩石上,靠在杨谋身边说:“从这里看下去真美!”

  微凉的山风吹来,她不自觉地靠在杨谋肩头,这时候,任何男子都不免要心猿意马。

  “快点下山吧!”

  成立打断了这温柔的片刻。杨谋皱起眉头有些不快,突然感到天上有什么一闪。

  三个人立即仰起头,只见浩瀚的夜空上,一颗流星飞速地滑过。

  仅仅不到两秒钟,流星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成立感到眼睛被刺了一下,那闪耀夺目的白色星尾,似乎仍在黑暗的视野里,宛如烙印的错觉。

  玉灵恐惧地深呼吸了一下,在星空下与杨谋面面相觑。

  因为她知道——看见流星预兆着什么。

  3

  叶萧并没有看到流星。

  他正带着满腹的疑惑,与厉书、钱莫争回到了二楼。

  虽然法国人亨利突然失踪,但灯火通明的大本营里,还像开派对一样热闹非凡。电来了让大家都很兴奋,就像原始人发明了火一样。黑夜里对光明的追求,既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特性。

  屋里所有电器都被打开了,空调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吹出阵阵冷风。女生们清理了电冰箱,把里面擦干净以后,将所有食品都放了进去,这样便可以长久保存了。

  这里的电压与中国的相同,大家赶紧拿出各自的手机、数码相机、DV,甚至剃须刀,争夺所有的电源插座。伊莲娜、林君如和厉书没抢到插座,只能跑到三楼和四楼的房间。整栋大楼都通电了,人们打开所有的电灯,就连楼梯走到也不放过。

  但所有的电视都没有信号,电话拿起来也听不到声音。林君如打开三楼房间的电脑,顺利进入WINDOWSXP界面,但始终连接不上宽带。

  当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顶顶倒一直看着小枝,以免她成为第二个亨利。小枝也视像地躲在书房里,外面的灯光狂欢与她无关。她关掉书房里的灯,继续把脸埋在阴影中。还有唐小甜也依然愁眉苦脸,不知她的新郎此刻在做什么?

  叶萧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看着眼前一切。头顶亮着黄色吊灯,自上而下的光影里,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脑子仍然在飞速旋转,仿佛电流通过灯光,直接传递到他体内。他指尖微微颤抖,刹那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一等!你们听我说!”

  他连叫了好几下,才让客厅里的人们安静下来,大家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平息,听他高声说道:“请不要忘记,这栋楼里还有两个死人!”

  屋里鸦雀无声,两个死人就躺在隔壁,变成了木乃伊;还有一个躺在楼顶天台上,不知已变成了什么惨样?

  “你的意思是——冰?”

  孙子楚皱着眉头问道。

  “对,既然已经有电了,我们就可以找到冰柜或冷库,把屠男和小方暂时放在那里,保护好他们的遗体,也能让我们安心一些。”

  “冷库?”孙子楚接着说出这两个字的谐音,“你还真是‘冷酷’啊!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吧,谁跟我去搬尸体?”

  说话的是童建国,当年他在东南亚的战场上,搬运过不少战友的尸体,对此可是十分在行。

  不过,搬尸体可不是搬家具,几个男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沉默了下来。

  叶萧第一个站出来说:“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孙子楚犹豫半天还是说话了,“下午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鲜肉加工仓库,但愿那里面的冷库还能使用。”

  童建国扫了一眼说:“三个男人,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剩下的人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叶萧回头看了钱莫争一眼,“你照顾好这里的人吧。”

  说罢,叶萧、童建国、孙子楚走出了房间。

  三人先来到隔壁房间,打开卧室里的电灯,便看到一具白布包裹的木乃伊,异常骇人地躺在床铺上,好像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伤,只能浑身上下打着石膏。

  可怜的屠男。

  已经隔了一个昼夜,幸好童建国处理得当,尸体并没有发出异味。他们来到木乃伊身边,孙子楚不禁捂起了嘴巴。

  “年轻人,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男人,一定要勇敢些。”

  这句话反倒刺激了孙子楚,他率先抬起屠男的头部,叶萧抬起了死者的腰部,双腿则有童建国捧起了。

  木乃伊就这样被抬离床铺,被三人抬着向门外移动。死人的身体异常沉重,正应了“死沉死沉”的俗语。叶萧抓着屠男的腰部——最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不能让童建国窥见他心底的恐惧——当警察的怎能害怕尸体?

  叶萧想起几年前,他处理过楼兰女尸的《诅咒》案件,同样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只不过那个有上千年的历史,这回却是最新鲜的死人。

  想到这里反而不再害怕了,三人将屠男抬进走廊,又小心翼翼地送下楼梯。孙子楚在最下面,手上的吃力也最重,很快就气喘了。还好只要搬一层楼,他们艰难地来到楼下,走到外面的小巷中。

  月亮出来了。

  如水的白光洒在木乃伊上,令周围三个男人更像幽灵,他们穿行于寂静的街道中,四周点缀着零星的微光。

  “你说,屠男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呢?”

  孙子楚问了个愚蠢而可怖的问题,叶萧厌恶地回答:“你若是在多说几句,他就真的要被你吵醒了!”

  三人抬着尸体走过街角,转入一条狭窄的马路,叶萧仰头看着月光,竟如此清晰明媚,是否专门为了带走死者灵魂?

  走了足足十分钟,他们都已浑身冒汗了,总算来到冷冻肉库。童建国撬开大门,打开所有的电路开关,白色的灯光照亮冷库,冰冷的寒气如烟雾弥漫。

  刚放下屠男的尸体,他们赶紧捂起了鼻子,原来这里有许多腐烂的猪肉,布满各种昆虫和霉菌,简直臭气熏天。

  倒是童建国面不改色,逐一寻找那些冷藏柜,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空着的,里面还算是干净,气温已迅速降到零度以下。三个男人合力动手,将屠男的木乃伊塞进去,在紧紧关上柜门,变成一个简易太平间。

  他们迅速跑出冷库,回到月光下大口喘气,孙子楚脸色都变了:“差点……差点把我给熏死了!”

  “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呢。”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说的自然就是导游小方。

  于是,三人原路返回,小跑着回到大本营。他们没在二楼停留,而是直接跑上五楼,通过小楼梯爬到天台上。

  楼顶上的夜风逼人,送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童建国循着腐烂的尸臭,很快找到了小方。

  月光照射着死者的脸——已完全看不清了,他在这儿躺了四十个钟头,还经历过大雨的洗礼,已成为各种微生物和蝇蛆的乐园。

  站在这具可怕的尸体旁边,孙子楚胃里一阵难过,几乎要把晚饭吐出来了。

  “对不起!”

  叶萧紧紧捏起拳头,作为一个警官,看着有人死在身边,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是莫大的耻辱。

  “快点搬吧。”

  童建国说着抓起尸体的脚,手上立时沾了一堆黏液般的物质。叶萧也感到强烈的恶心,但毕竟见过不少死人,特别在公安大学读书时,还亲手解剖过尸体标本,心一横便抬起小方的头。剩下孙子楚早就晕了,叶萧只能安慰他说:“你不用抬了,跟着我们就行。”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抬起,扑鼻而来的都是腐臭。孙子楚还算聪明,掏出兜里的纸巾,帮忙蒙在叶萧和童建国脸上。

  抬下楼梯更加困难,何况五层楼乎?孙子楚总算也加了把力,托起到处流脓的尸体。三人手上都已沾满了脏东西,一些蛆还爬到了他们身上,经过皮肤的感觉又湿又痒,一般人早吓晕过去了。

  小方的尸体被抬到楼下时,他们都已满头大汗了,暂时也忘却了恐惧。在月光的指引下,“搬尸三人组”来到了冷冻肉库。

  无数腐烂的肉中,又运进来一堆腐烂的尸体,孙子楚几乎把胃液吐出来了。他们找到一个空着的冰柜,将可怜的小方塞了进去。

  将冰柜门关紧后,他们飞速冲了出来。叶萧和孙子楚都趴在地上,宛如刚从地狱旅行归来。

  叶萧抬起自己的右手,月光照着几只蛆虫,围绕他的大拇指爬行。

  4

  晚上,八点三十分。

  大本营的二楼。

  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悄悄闯入黑暗的书房,零星地洒在小枝额头。

  她斜倚在窗台边,书房的门半开着,只看到客厅里灯光通明。唐小甜在暗暗掉眼泪,钱莫争在玄关徘徊半天,不断放下长发又重新扎起。

  忽然,顶顶的脸闪到书房门口,对着月光下的小枝说:“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我不需要灯光。”

  小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骨子里的倔强。她的视线越过顶顶肩头,看到客厅里的钱莫争,他正回头凝视另一边。

  他在看黄宛然。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躲避他的目光,拖着女儿到卧室休息。屋里气氛越来越尴尬,似乎这些人都彼此互不相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人的存在。而厉书、伊莲娜、林君如三个人,一直在楼上没下来。

  还是钱莫争打破了沉默,他高声说:“我去外面吸根烟。”

  顶顶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因为叶萧叮嘱过不能私自出去的,何况他是房间里唯一的男人。

  但钱莫争仍低头走出了房门,留下这里的五个女人。

  下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点上烟,缓缓踱下了楼梯。

  来到住宅楼外的树荫下,他抬头望着这五层楼,约有一半的窗户都亮着灯,竟有万家灯火的感觉(或许错觉)。

  烟头闪烁了几分钟,某个脚步声终于从楼道里响起,钱莫争立即掐灭烟头,但愿这不再是错觉。

  果然,月光透过婆娑树影,洒在她的脸容上。

  那是一双等待了十七年的眼睛。

  在踏遍千山万水之后,在这遥远南国的神秘空城中,两双眼睛再度相遇。

  “宛然!”

  他强行压抑自己,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随后那个火热的身体,便冲入他的怀抱。她的皮肤依旧那么柔软,仿佛多年前的香格里拉草原,木天王城堡里的迷人女子,勾去了天涯游子的魂魄。

  刚才钱莫争说出去吸烟,其实是给她的暗示。随后她对女儿说,她要去找楼上的三个人,其实她是悄悄下了楼——他们仍然心有灵犀。

  黄宛然的嘴唇颤抖着,古老的液体无法抑制,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悄然坠落下来,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溶化了最坚硬的冰。

  “终于……你终于……”钱莫争大口喘息,嘴里已词不达意了,“自从……在浦东机场重新……重新见到你……我就努力地憋着……憋到现在……现在……”

  突然,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居然是黄宛然咬了他一口!

  洁白的牙齿穿破皮肤,嘴唇上沾着一丝男人的血,她就像吸血鬼女王,在阴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娆——

  “我恨你!”

  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满怀十七年的委屈与怨恨,这也是无数次在梦中排练过的话,只为这重逢的夜晚。

  “对不起!”

  男人的眼泪也掉落下来,钱莫争十多年都没哭过,却突然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忍者肩头的伤痛,恨不得嚎啕大哭一番。

  他将黄宛然拉到小巷侧边,在住宅楼边绕了半圈,来到后面的小花园里。在茂盛的花丛下,钱莫争轻抚着她的腰说:“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这全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擦去眼泪。她已不再脆弱,眼神异常坚强,并决心从此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黄宛然苦笑着摸了摸他齐秦式的长发,用气声耳语说:“我想,我们还没有老吧。”

  “不,至少你没有,你还和当年一样迷人。”

  “是吗?”她闭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今天,我已经跟他说了。”

  “说什么?”

  钱莫争的心里有些紧张。

  “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她已打定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决定。

  “啊?”钱莫争却犹豫了,他盯着月光下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说,“那么你的女儿呢?她怎么办?”

  “家庭早已破碎了,何必再披着一张遮羞布,让孩子继续痛苦?”

  面对黄宛然的勇气,他却胆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容不得钱莫争忧郁,她便贴在了他颤抖的唇上,火热的吻让他无法抗拒,所有理由都已吞入腹中。

  月色温柔。

  就在他将黄宛然全部拥入怀中时,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重重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天旋地转之间,他与黄宛然都倒在地上。脑后还火辣辣地疼着,一阵雨点般的拳脚,便落到了他身上。

  钱莫争完全被打懵了,本能地展开身体,保护下面的女人。还是黄宛然先爬起来,看到月光下一张疯狂的面孔。

  “成立!”

  她大声喊出来,喝止住丈夫的举动。成立的身体僵硬了,狠狠地盯着妻子。

  是的,成立回来了。

  他和杨谋、玉灵,艰难地从山上走下来。城里有的街道还亮着路灯,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大本营。

  杨谋和玉灵先跑上楼了,成立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着,突然看见楼道边闪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酷似他的妻子。

  于是,成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随两人来到后面的花园。他隐藏在树丛后,看到黄宛然与钱莫争拥在一起,煞时心底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直到妻子吻了别的男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打到了钱莫争。

  面对自己的丈夫,黄宛然先是万分惊讶,但又马上镇定下来,她已做好了决定,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蹲下来把钱莫争扶起,他的头发都散乱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嘴角流着血。

  成立狂叫起来“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你和你的二奶、三奶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我杀了你?”黄宛然丝毫都不惧怕他的威胁,与过去那个温柔忍让的妻子完全不同,“哼!算了,你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淫妇!”

  成立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刚想冲上去打她时,钱莫争已拦到了他身前。

  这时,黄宛然抓紧了钱莫争的手,抬头看看树叶间的月光,一个在心头埋藏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

  “你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跟他走吗?”

  “对。”

  成立感觉被打了个耳光,耻辱地问:“我们十六年的夫妻感情,就不及这么一星期吗?”

  “不,不是一星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胸口某个东西慢慢往上涌起,突然喷出——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沉默三十秒。

  成立与钱莫争,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身边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这句话如两枚子弹,分别洞穿了两个男人的心。

  第一个倒下的是成立。

  他真的倒下了,坐倒在花丛中,呆滞的目光看着妻子。

  忽然,他又傻笑起来:“不,你在骗我,只是为了让我出丑,让我生气,让我发疯。”

  “是的,我是在骗你,我已经骗了你十五年,我不想再骗下去了。”黄宛然的回答异常冷静,还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成立,我郑重地告诉你,秋秋不是你的女儿,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不——”

  成立捂起耳朵,不敢再看这可怕的女人,但她的声音如噩梦般,不停缠绕在耳边。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检验DNA,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父女关系。

  她咄咄逼人的语态,终于让成立爆发了。他从地上高高跃起,钱莫争还来不及阻拦,一个耳光已扇到了她脸上。

  黄宛然无声地摔倒在地,随后成立撒腿跑开,消失在迷离的月色中。

  5

  二楼。

  杨谋和玉灵回到大本营,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是唐小甜,她立即扑进新郎的怀抱,顺便把玉灵轻轻推开。杨谋尴尬地安慰着新娘,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接着猴急地说:“哎呀,我都饿坏了,有什么吃的?”

  唐小甜立刻跑进厨房,给她的新郎做起了快餐面。玉灵则疑惑地看着屋里说:“就这么点人吗?”

  “放心,都没事。”顶顶给他们倒了热水,“你们去哪儿了?”

  于是,玉灵把他们到了水库,发现大坝里的水电站,成立通过他的专业技术,修复了发电机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除了她游泳时遭食人鱼袭击,又被杨谋冒死救出来的事,她知道这些不能让唐小甜知道。

  顶顶赞叹道:“真厉害!原来电就是你们搞出来的。”

  当他们草草吃完晚餐后,成立失魂落魄地冲进房间,他的头发像乱稻草似的,脸上沾了几片树叶,衣服也划破许多口子。南明城能恢复电力,完全得益于成立的技术,他可说是旅行团最大的功臣,但现在他的这副样子,又让屋里所有人感到害怕。

  杨谋走到他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但成立没有理会他,就当其他人都没存在,径直走进里面的卧室,注视着Щ蟮那锴铩?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才刚刚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目光里喷出的火焰,正灼烧着成立的心。

  “父女”俩冷漠地对视着,相同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心情。

  没错,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却一点都不像他。

  他大步走到秋秋面前,狠狠地举起右手,看来要扇她的耳光。秋秋却全无惧色,昂首挺胸地面对他,还把脸侧过来让他打。

  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秋秋。

  成立的右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忽然感觉身体像被抽干了,手便缓缓放了下来。

  他低头停顿几秒,伸出手抓住秋秋,硬生生将她拽出了卧室。

  “不,我不要离开这里。”

  “我们上四楼去吧,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好吗?”

  成立出人意料地把声音放低,像是在恳求秋秋,随后将她拉到门口。

  但秋秋紧紧抓住门框,执拗地喊道:“妈妈呢?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听到“妈妈”两个字,成立的脸色更加难看,在少女的挣扎声中,粗暴地将她拖上四楼。

  顶顶实在看不过去了,想要冲上去救秋秋,杨谋却阻拦在她身前:“算了,别人的家务事,我们管得了吗?”

  “成立,你真是个没用的混蛋!”

  身为北方人的顶顶说话很直接,她对着楼道高声叫嚷,毫不顾忌被成立听到。

  当她喊完喘气时,唐小甜走到她身边,尴尬地耳语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和杨谋单独在一起?”

  顶顶邹起眉头,心想这姑娘的事情还真多。她只能走入书房,对小枝轻声说:“我们回五楼去吧。”

  “叶萧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枝的脸依然浸在阴影中,声音平静却固执。

  “他搬尸体去了!”顶顶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说,“我们不用等他。”

  “我不想去五楼。”

  她的回答怎么和秋秋一样呢?难道自己也变得像成立那样,面目可憎令人讨厌吗?顶顶沉下心来,走到小枝身边,打开书房的电灯,紧盯着她的脸说:“跟我上去,好吗?”

  终于,小枝屈服了,跟着她走出书房。

  玉灵识相地打开房门,悄悄转过头去看杨谋,不想正好撞到唐小甜的目光,她急忙尴尬地低下头来。

  三个年轻女子走上楼梯,小枝和玉灵年龄相仿,顶顶则比她们大五六岁。

  玉灵在三楼碰到伊莲娜和林君如,便留在了她们的房间里。顶顶继续带着小枝,来到五楼的牢笼。

  此刻,二楼的大本营,只剩下唐小甜和杨谋两个人了。

  她紧紧锁上房门,将她的新郎拖进卧室,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粉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身后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她轻轻地依偎在杨谋身上。

  唐小甜的身体很热。

  但是,杨谋却是冰凉冰凉的。也许因为下午游过水了,湖水的寒冷还留在皮肤上,让他的心也变凉了。

  “你身上那么冷?是不是着凉了?”

  她关切地摸着他额头,赶紧去给杨谋找药,却被他一把拉住:“不,我没生病。”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推开唐小甜,跑到书房打开一个柜子,里面藏着十几盒小录像带——前天从南明电视台拿回来的,既然已恢复了电力,不就可以播放了吗?

  但这房间只有DVD,过去的录像机早成了文物,只有到专业的数码用品店或电视台才有用。

  杨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回到卧室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累了?告诉我,下午还发生了什么事?”

  “玉灵不是都说了吗?”

  杨谋回避着妻子的目光,不敢说出偷拍玉灵游泳,又从湖中救起她的事,虽然那段录像还存在他的DV里。

  “不,她说的应该不是全部,也许你会告诉我更多。”

  其实,在玉灵说下午事情的同时,唐小甜敏锐的第六感已有所察觉了。

  “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回答让唐小甜心里一凉,她抱着杨谋的肩膀,柔声道:“我是在关心你。”

  “要是你关心我的话,就让我快点睡吧,下午我走了很多地方,真的很累了啊。”

  说着杨谋倒头躺下。

  唐小甜呆呆地坐在床沿,如水的月光洒在窗帘外面,泪水不知不觉活络脸颊,手背一片湿热。

  “对不起,我又哭了。”

  每次流泪的时候,她总会对杨谋说对不起。但她这次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鼾声。

  她的肩膀有些发抖了,为什么他丝毫都不顾及她的感受?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她还在S大读书,而杨谋带着一个摄制组,过来拍摄一部关于S大历史的纪录片。唐小甜是学生会干部,便在摄制组里协调关系,几乎整天都跟着杨谋。她还从未谈过恋爱,第一次见到杨谋,心底便微微一抖,没过几天便在梦中见到了他。在形影不离的一个月里,让唐小甜认定这英俊的男子,这个梦想拍艺术电影的男子——正是自己将要跟随一生的人。

  杨谋的身边从不缺乏女人,就在他们相识的那个月里,还有许多S大的女生围绕着他。因为他也是S大毕业的学长,好几届校花的梦中情人。在众多暗恋或明恋他的女生中,唐小甜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她却是最执着的一个,每年的2月14日,还有杨谋的生日,她都会精心策划一番,送出的礼物或祝福,不由得让他深深感动。她的痴情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对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刮目相看。杨谋也追过电视台漂亮的女主持人,但那些在电视上花枝招展的明星们,哪会看得上这个拍穷酸纪录片的小子呢?反复忧郁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向唐小甜敞开了心。

  不久,两个人走上了红地毯。

  他们的蜜月之旅选择了泰国,还未来得及享受新婚缠绵,便到了这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坐在这间颜色暧昧的卧室里。只是一个睡着大觉,另一个却黯然伤心。

  唐小甜轻轻地抹去眼泪,但愿明早醒来能见到杨谋灿烂的笑容。

  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第二章鳄鱼潭

  1

  “这是真的吗?”

  钱莫争瞪大了眼睛,刚被成立拳打脚踢了一番,现在却完全忘却了疼痛。

  大本营楼下的花园,不知从哪飘来淡淡花香,黄宛然苦笑着说:“我何必要骗你?”

  “你说秋秋不是成立的女儿?”

  这个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不但彻底击垮了成立,·同样也让钱莫争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着说:“难道是——”

  “你忘了吗?”

  “不,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黄宛然简直是心如刀绞。她艰难地仰起头深呼吸,月光透过树叶洒到脸上,泪水禁不住奔流下来。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成的罪孽,从十六年前的某个夜晚起就注定了——

  那是1990年的夏天,黄宛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医生,在上海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工作。成立是舅舅给她介绍的男朋友,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在电力局当工程师,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他深深迷恋着黄宛然,想法设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希望尽快地与她结婚。虽然她只有二十二岁,但远在昆明的父母生活困难,需要有成立这个金龟婿的接济。至于那个叫钱莫争的摄影师,他带给她太多的眼泪了,就当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放在记忆深处慢慢遗忘吧。

  于是,她答应了成立的求婚。

  在他们结婚前一个星期,成立接到上级的紧急派遣,去四川处理一起水电站事故。就在他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有个男人来到黄宛然工作的医院。他在急诊室门口沾了许久,以至于被其他医生当成精神病人。一直低头开药方的黄宛然,感到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双曾经为之流泪的眼睛。

  他是钱莫争。

  黄宛然手中的钢笔掉到地上,随后又匆匆捡起来开完药方,便请假冲出了医院。钱莫争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眼眶却渐渐湿润了。他抓着她的胳膊说:我回来了。她苦笑着回答:可惜,你回来的太晚了。

  钱莫争没有过多地解释,他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信守对她的誓约。在美国漂泊了两年,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第一时间赶去云南,却被告知黄宛然早已调离。他又一路追踪到上海,通过各种关系总算找到了她。

  然而,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那年街头流行一首歌叫《迟来的爱》,其中便有差不多的旁白词。当黄宛然与钱莫争四目对视时,路边的音像店适时地响起了这首歌,刹那间击碎了她所有防线。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最后全部埋进了钱莫争怀中。

  她有日日千言万语的思念,也有夜夜以泪洗面的怨恨,但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只有颤抖的身体和嘴唇才能表达。

  那一夜,她归属了他。

  当黄宛然醒来的时候,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旁边留下一张纸条——他去机场赶飞机了,这是早已定好了的机票,目的地市埃塞俄比亚,他要去那儿拍摄非洲狮尾狒狒。

  她恨他。

  但大错已然铸成,三天后成立从四川的水电站回来,丝毫都没察觉她的变化。他们如约在国际饭店举行婚礼,成立觉得娶到那么美丽的新娘,是一件及其体面的事情,尽管黄宛然自始自终都没笑过。

  九个月后,秋秋出生了。

  只有黄宛然才知道秋秋的亲生父亲是谁。

  而成立则从来未曾想到过秋秋不是自己女儿的可能性。在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每当黄宛然看到丈夫抱着秋秋,心里便会掠过淡淡的恐惧。而成立越是喜爱秋秋,她的恐惧就越是强烈,却从不敢流露在脸上。

  一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

  当秋秋已少女初长成时,黄宛然却在这遥远的空城,见到了钱莫争这个天杀的冤家,这个给她希望又令她绝望的男人。

  终于,钱莫争抓住她的肩膀,月光下,散乱的长发像自古代穿越而来,他轻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所造成的一切罪孽,我都会承担的。我发誓,绝不再让你们母女受苦了。”

  但黄宛然冷冷地刺了他一句:“你似乎已经发过很多次誓了。”

  “不,这一次请相信我。我已经四十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臭小子了。我现在才明白,对我来说什么是最宝贵的。”

  他的身躯忽然显得高大了些,像山一样遮挡在她面前,黄宛然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糟了!刚才成立是不是去找秋秋了?”

  “哎呀!”钱莫争重重捏了自己一把,“该死的,怎么把这个忘了,绝对不能让秋秋落到他手里!”

  两人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泥土,立即跑出花园,冲回住宅楼里。他们先是猛敲二楼房门,许久才看到唐小甜开门出来,随后是岁眼惺忪的杨谋。

  黄宛然着急地问:“秋秋呢?她在哪里?”

  “秋秋?”唐小甜被他们的样子吓住了,哆嗦着回答:“她已经被成立带上楼去了。”

  “白痴!为什么不阻止他?”

  钱莫争凶狠地大骂了一句,唐小甜几乎被吓哭了,杨谋不禁愤怒地说:“喂,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那么凶呢?有种冲我来!成立是她的爸爸,爸爸带女儿上楼睡觉,天经地义,谁能管得了?”

  没等杨谋的话说完,钱莫争和黄宛然早就跑上楼梯了。

  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四楼,用力敲打房门,并大声叫着秋秋。黄宛然开始后悔了,不该如此着急地把秘密说出来,成立已经失去了理智,万一报复到秋秋身上怎么办?

  “别敲了!”

  门内传来成立的声音,但房门依旧牢牢地锁着。

  黄宛然还故作镇定地说:“请你把秋秋放出来。”

  “孩子已经睡了,就不要再吵醒她了好吗?”

  隔着一道房门,成立似乎冷静了许多。但越是这样越让黄宛然害怕。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男人,仿佛已变成了冷酷的魔鬼。

  她只能哭喊着说:“成立,我求求你了,把女儿还给我吧。”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秋秋的。毕竟我已经养了她十五年,她和你不一样。”随即成立的话锋一转,“但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做任何事,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成立隔着房门苦笑了一声,“哼,你的女儿。”

  钱莫争虽然同样着急,却不敢发出声音,担心反而会激怒成立。他们在门外等了片刻,成立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而黄宛然也束手无策,只能对着房门掉眼泪。

  这时,钱莫争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叫喊了。

  他将黄宛然拉到五楼,轻声说:“算了吧,我想他不会伤害秋秋的。”

  “但我还是不放心,他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也和你一样担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把秋秋抢出来,告诉她成立不是她的爸爸,她的心里会怎么想?一个叫了十五年爸爸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仇人。她又该怎么面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需要靠智慧来弥补。”

  黄宛然已经无语了,她还是回头看着楼下,忐忑不安地颤抖着。钱莫争推开五楼的空房间,这是昨晚他睡的屋子,随后将黄宛然拉了进来。

  “今晚,你就在这里吧。”

  随后他锁上房门,但黄宛然推开他的手,她对这一切厌恶了,独自走进一间卧室,紧紧关上插销,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钱莫争在外面无奈地叹口气,隔着门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下去找秋秋。”

  更为明亮的月光,洒入五楼卧室的窗户。黄宛然浑身虚脱地躺在床上,犹如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泪水缓缓打湿了床单。

  2

  叶萧回来了。

  刚运完两具尸体,他和孙子楚、童建国都已疲惫不堪,借着月光回到大本营。来到二楼,才发觉大家都已分散了。他们上楼去清点人数,还好成立等三人已回来了,今晚总算人员齐整——除了失踪的法国人亨利。

  他们在三楼撞见厉书,他正在房间里和伊莲娜聊天,而林君如已经困得睡下了。叶萧邹起眉头说:“早点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呢。”

  随即,三人匆匆走上五楼。

  厉书不耐烦地诺了一声,继续对着伊莲娜说:“明天,我不能继续窝在这儿了,我必须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探路。”

  随后他又说了一句英文,以显示自己的水平,伊莲娜却只觉得好笑:“算了,你还是和我说中文吧,我知道你英文很好。我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选修中文了。现在凡是看到中国人,我都不习惯和他们说英文。”

  “哦——”厉书都有些脸红了,他看了看时间尴尬地说,“已经十点多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吧。”

  “好的,晚安。”伊莲娜并不如想像中的美国女孩那样开放,她将厉书送到门口说,“谢谢你陪我聊天。”

  就当厉书要关门离去时,外面突然飞进来一个黑影,要比苍蝇蛾子之类的飞虫大很多,但又不像是长着羽毛的鸟类。

  那个古怪的东西飞进房间,在伊莲娜头顶盘旋了两圈——她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还大胆地伸手去抓,但它灵巧地躲开了,从厉书头顶掠过,又回到楼道里面。

  伊莲娜马上追了出去,和厉书一起抓那东西,但那家伙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紧接着就飞下了楼梯。

  还好这里都亮着走道灯,他们一路追下去,依稀可辨那东西的翅膀,正高速扑闪着,黑色身影如小猫般大小。

  几次都差点抓到它,不甘心的伊莲娜追踪到底楼,和厉书冲到外面的小巷。

  月光照射着那会飞的动物,在地上留下一个暗黑的影子。它的双翅展开有二十多厘米,黑不溜秋实在看不清楚,但隐隐可见一双绿色眼睛,放射出幽灵般的目光。

  那个东西飞到马路对面,钻进一间卖小饰品的店铺,两人也紧跟在后面。厉书第一个闯进去,店铺里一团漆黑,他在墙上摸了半天,都没找到电灯开关,只感到空气中不断有翅膀的扑击声。层层气流涌到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臊味道,让人分外恶心。

  伊莲娜也冲进来了,两人正好撞在一起,额头碰额头火星四溅,那可真是疼得头晕眼花。但那个东西还在他们头顶盘旋,翅膀几次拍到头发上,并闪烁着两道绿色目光。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跳起来想抓住它,却又一次被它轻巧地躲过。显然它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或许它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也可能它有类似雷达超声波的器官?

  那会是什么物种?

  它又向更深处飞去,店铺里开着一道小门。厉书与伊莲娜穿破小门冲出去,闯入一片月光下的花园。这园子看来早已荒废了,到处都是枯萎的花枝和野草,一些墙壁也坍塌了,两人的脚下满是凄凉。

  然而,它在月光下的影子更加骇人,在两片宽大的翅膀当中,竟是个极度丑陋的身体,竖着一对奇幻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尖耳朵。

  “MY GOD!”伊莲娜瞪大了眼睛,迅速切换到中文,“难道是——”

  它飞进了荒园对面的一栋房子。

  两人在房子前停止脚步,那是个朦胧而坚硬的黑影,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光亮,就像块巨大的岩石。

  而那道半开着的房门,就是最秘密的山洞。

  他们小心翼翼地闯入洞中,厉书才想起身上还带着手电,便赶紧打开照向前方。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和蛛网,只是一个破败的大厅,并发出浓郁的腥臭味。伊莲娜疑惑地抬起头,感到头顶传来阵阵风声,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从阴暗处发出一些绿色幽光。

  厉书已毛骨悚然了,他急忙将手电对准天花板,才发觉头顶竟倒吊了许多猴子!

  不,不是猴子,而生长着翅膀的动物——蝙蝠。

  手电筒猛烈颤抖了一下,所有倒吊着的蝙蝠,都睁大绿眼睛看着他们。在天花板上房梁上转角上都布满了蝙蝠,它们仅凭双抓勾着上面,身体垂直吊下来,翅膀收缩在身体两侧,而那恐怖的头颅则不住转动,呼出无数混浊的空气。

  其实,在上海的夏夜也能见到蝙蝠,厉书小时候经常见到这种东西,还给他们以“油老鼠”的别称。但这里的蝙蝠非常独特,个头大得惊人,有的身体居然像小猫,若展开双翼恐怕有鹰隼般大。

  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蝙蝠,它们究竟属于哪一种?

  伊莲娜的表情异常紧张,她盯着最近的一只蝙蝠。这家伙居然在灯光下一动不动,配合似的让她仔细查看,直到发觉它嘴上的某种特征。

  突然,她拉着厉书的手,飞快地向外冲去。

  同时他们身后响起蝙蝠的扑扇声,成千上万对翅膀舞动起来,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声音。

  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房子,回到荒凉的花园里。蝙蝠们黑压压地追出来,密集的翅膀互相碰撞,刹那间竟遮住了月光。

  蝙蝠的阴影压到头上,厉书和伊莲娜踏过野草,疯狂地跑进店铺。由于那扇门实在太小,许多蝙蝠撞在门上坠落下来。他们又飞速穿过店铺,还是伊莲娜眼明手快,在回到马路上的同时,反手将店门紧紧关起来,正好把后面的蝙蝠挡住了。

  厉书继续拽着她的手,拼命地穿过马路,逃回大本营的楼上。

  一直跑到三楼的走廊上,他们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几乎浑身瘫软在地上。

  “妈的,又捡回了一条命!”厉书依然心有余悸,他走进房间问,“那是什么蝙蝠啊?”

  伊莲娜停顿了片刻,神情诡异地回答道——

  “吸血蝙蝠。”

  3

  子夜降至。

  五楼。

  顶顶盘腿坐在床上,柔和的灯光打在她侧着的脸上,又如流水般活泼地溅起来,弹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也包括小枝的眼睛。

  她的瞳孔在并不强烈的光线里放大……放大……变成一个深深的洞窟,里面有一尊千年之前雕刻的佛像。

  洞窟中的佛像如此美丽,那眼角那鼻梁那匀称的嘴唇,那脖颈那肩膀那窈窕的身段,无不是青春女性的特征——她来自古印度的蓝毗尼,还是古楼兰的海市蜃楼,抑或吴哥窟里的神秘微笑?

  她是这一切的混合体,她正盯着小枝的眼睛,所有隐藏着的灵魂都将无处遁形。

  小枝缓缓后退,后背再一次靠在墙上。她想要闭上眼睛,眼皮却不听自己使唤,仿佛有两根木棍支在眼皮间,当中便只剩下这尊雕像了。

  突然,雕像开口说话了:“小枝,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个哲学性的命题,谁都可以回答,但谁也无法回答。

  雕像露出奇异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是某种暗示还是期许?

  但小枝要让她失望了:“我不知道。”

  “南明城为何空无一人?”

  “我不知道。”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

  她一连说了三个“我不知道”,似乎来自一个空白的世界。

  随后,雕像的嘴唇开始缓缓嚅动。

  又是那些音节,不知从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音节,含混不清又急促有力,仿佛没有经过耳膜,径直传递入她的大脑。

  咒语在洞窟中反复回荡,似乎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壁画。声音与画面如同潮水,不断折射到小枝脑中,形成坟墓般的共鸣场,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突然,小枝跳起来夺门而出,冲进外面的楼道。

  她大口喘息着向楼下跑去,身后传来顶顶的声音:“别跑!”

  子夜的五楼,响彻着两个女子的脚步声。

  小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那个身影降至,却正好撞在另一个人身上。就在她几乎倒地的刹那,那个人伸出手抓住了她,同时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就是叶萧。

  顶顶也停住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她那双大眼睛,似乎还留在古老的洞窟中。

  小枝将头埋在叶萧怀中,浑身冰凉颤抖,如丛林中受伤的小鹿,顶顶便是追捕的猎手。

  “你要干什么?”

  叶萧横眉冷眼对着顶顶,他刚要在隔壁房间睡下,便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我——”顶顶一时语塞,后退了两步说,“让我带她回去睡觉吧。”

  “不。”

  小枝在他怀里摇摇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目光里写满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声回答:“我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叶萧咬紧了嘴唇,紧盯着顶顶的眼睛,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但顶顶无言以对,固执地扭过头去,她不想在小枝面前为自己解释。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让我感到失望。”

  叶萧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随后带小枝走下楼梯,抛下目瞪口呆的顶顶。

  他们来到三楼的走廊,敲开林君如和伊莲娜的房门。叶萧将神秘女孩交给她们,反复叮咛要看管好她,千万不能有了闪失。

  他又抓着小枝的肩膀,却看不清她的眼神里藏的东西,这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但他还是故作镇定,以绝对控制的语气说:“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尝试逃走!这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

  “我答应你。”

  小枝点了点头,便躲到了林君如的身后,眼里又闪烁着什么。叶萧撇开脸回避她的目光,随即退到走廊外锁紧了房门。

  他迅速跑回五楼,昏黄的楼道灯仍照射着顶顶的脸。

  “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对叶萧咄咄逼人的眼神,顶顶紧蹙眉头退入房间,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萧随她走进卧室,“我知道你也想早点知道真相,但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我相信她也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走进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没有谁比谁更可怜的问题,只有谁比谁更可怕。”

  他立时沉下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那么聪明,当然会明白的。”

  “总之,请你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她向你告状了?”顶顶感到满腹的委屈,摇了摇头,“我在拯救她。”

  “拯救?你认为她很危险?”

  她退到阴影里,眼睛又成为雕像般的样子,“不但她自己很危险,也会让她身边的人危险。”

  叶萧又打开一盏灯,照亮顶顶隐藏的目光,“告诉我,你还对我隐瞒着什么?”

  “我对你隐藏了许多。”

  沉默片刻,叶萧不知该如何作答。

  顶顶继续说下去:“我有权利向任何人隐瞒,在这里你并不是警察,只是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的普通游客,你没有权利审问我。”

  “不,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你没有权利隐瞒,我也没有权利。”

  她又关了那盏灯,藏在黑暗中说:“好吧,我告诉你——从今天中午起,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什么?”

  叶萧声音有些发颤,他担心听到某个会让他崩溃的消息。

  “那个神秘的女子,她的名字叫——”

  顶顶停顿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致命的两个字——

  “小枝。”

  瞬间,这两个细腻的汉字,如洞窟中的回音,反复穿刺着叶萧的耳膜,直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巨大而持久的共鸣。

  果然是她——果然是那个奇异的美丽女子——从2000年的冬天到此刻——永远都不停歇的噩梦。

  下午,在南明宫的长廊上,孙子楚便已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仅仅是无端猜测,却仍让他寒入骨髓。

  此刻,叶萧睁大眼睛,第二次打开那盏灯,重新看到顶顶的脸庞,还有那对佛像般的嘴唇。

  灯光在她的唇上轻轻反弹,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双唇,说出了“小枝”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她也叫‘小枝’。”

  顶顶第二次观赏那盏灯,重新将脸沉入阴影中,似乎与他争夺电灯开关——他代表着阳,她代表着阴。

  叶萧已经认输了:“不,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所以,我必须要对你隐瞒,因为我能猜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他第三次打开了那盏灯,手指固执地停在开关上,犀利的目光直插顶顶的双眼。

  子夜,零点。

  4

  凌晨,三点。

  彻夜难眠。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月亮的光晕落在窗上,带来窗外树枝的影子,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噩梦。

  这里是大本营的四楼,那套最大房子的主卧室,成立独自躺在上面,双眼圆睁对着天花板。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言犹在耳,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着——秘密,十五年来的秘密,今夜终于通过妻子之口说出了,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管是下油锅还是走刀山,都不及此刻的锥心之痛。成立的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滴在了床单上。

  上午,在山间的水库边,他看到钱莫争脱下上衣,跳到湖水里去游泳。钱莫争的后背露出了一块胎记,而在秋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当时成立只感到有些眼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回事,原来秋秋居然是——

  他又一次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力道被绵软的席梦思吸收,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

  是啊,钱莫争那个!就是钱莫争!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枪,一定会打烂钱莫争的脑袋。

  可在当年他完全不知道钱莫争的存在,黄宛然也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迹象,他便从未怀疑过自己和秋秋的血缘关系。

  他们全都在欺骗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的光阴,让他戴了十五年的绿帽子。他就像个愚蠢的乌龟,整日辛勤忙碌地工作,却养大了别人的女儿!

  别人的女儿,秋秋是别人的女儿……

  正当他在失魂落魄之时,卧室门口晃动着一个娇柔的身影,幽灵般飘移到他的床前。

  成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条冰凉的胳膊。

  随即,他听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声音:“别,你抓疼我了。”

  她是别人的女儿。

  手指的力气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在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

  但她越是这样说,成立就抓得越紧。秋秋大声地喊起来:“我要去妈妈那里。”

  “她不配做你妈妈!”

  没想到秋秋立刻还嘴道:“你也不配做我爸爸!”

  是的,他不配做她的爸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一腔血直涌到成立的头顶心,几乎让他的脑壳炸裂了,令他无法自控地挥起大手,愤怒地扇到了秋秋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少女的脸上传来,随后是骇人的沉默。

  黑暗里,似乎有泪水滑落的声音。

  秋秋的身体僵硬在床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她没有想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忘却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比她更疼的是成立的心。

  “对不起,我的宝贝!”

  他紧紧搂住了秋秋,四十五岁男人的眼泪,同时也打湿了少女的肩头。秋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爸爸”抱着她,仿佛忘却了刚才的耳光。

  奇怪,他应该恨这个女孩的,她的血管流淌着别人的血,却让自己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个罪恶的危险孽种,是个早该被消灭掉的胚胎,她根本不应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成立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刚才那个耳光,将自己的心也溶化了。究竟该恨谁好呢?他倒是在恨他自己,恨自己那双用力的手,恨自己愚蠢的心。

  泪水依旧无法停止,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全都化为这咸涩的液体了。

  没错,他曾经如此深爱着秋秋,即便今夜知道了那个可耻的秘密,也未曾改变他的爱。

  从他当年在上海医院里,欣喜若狂地抱起婴儿的她,到陪伴着她学习走路说话。再到每天接送她去幼儿园,每夜教她做数学题。又到她步入青春期后,对她叛逆的眼神忧心忡忡。直到带着她来到这遥远的泰国,最终却将她送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这至少不是她的错。

  “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秋秋在他怀中,又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伤心地对爸爸撒着娇。

  “爸爸”——这两个致命的字,彻底拯救了成立。

  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爸爸了,如果命运允许的话,他还愿意再做十五年的爸爸!

  月光,渐渐隐入了云层。

  5

  凌晨,四点。

  五楼的房间。

  从叶萧带着小枝离开后,顶顶便独自躺在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关掉了所有的灯,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是的,她仿佛看穿了楼顶,看到那空旷的大楼天台,正有一群老鼠迅速蹿过,刚刚扫荡了导游小方躺过的位置。

  毫无疑问,小枝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居然能让叶萧为了她而翻脸——顶顶觉得自己小看她了,除了那条狼狗以外,她还会带来什么?

  但愿不是更大的厄运。

  几个钟头过去了,顶顶的心依旧很乱,耳边总响起叶萧最后那句话——

  “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脸应该很清楚啊,她摸着眼睛、鼻子和嘴唇。虽然屋子里漆黑一团,心底却仿佛回到了摄影师的灯光下。

  常有人说看她的照片,感觉是面对一尊佛像,周身都散发着一圈光环。但有时也会犹如鬼魅,被一层难以解释的雾气笼罩,让摄影师疑惑不解,以为碰到了光学上的灵异事件。

  突然,某道强光自头顶打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笼罩了她全身。顶顶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眼睛都被照得睁不开了。

  “谁?”

  但那异常耀眼的灯光,让她完全无法抬头,只能躲避着逃出卧室。而聚光灯也跟到了客厅里,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蒙着脸庞眯起双眼。这光线竟如此灼热,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视网膜,霎时泪水流出了眼眶。

  她痛苦不堪地打开房门,奔到外面的楼道里,那探照灯般的光线,仍然撵在她的头顶紧追不舍。顶顶大声向楼下呼救,期望叶萧或童建国可以听到,但整个大楼里死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能狂奔着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外面的 黑夜里。

  然而,灯光继续跟随着她。

  双目剧痛难忍,眼泪伴着一路奔跑而飞起,顶顶大口呼吸着月夜的魔力,而那探照灯似的强光,在她的脑后如影随形。她慌不择路地跑向一片漆黑,只要能逃避光线,甚至是地底她都愿意钻进去。

  果然地面裂开了一道门,她飞身冲入那条黑暗的甬道。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地面,此刻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古老的气息向她鼻息间涌来。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聚光灯再度打到她脸上,猛烈的刺痛令她感到仿佛瞎了一般。

  终于,顶顶投降了,跌倒在地上啜泣着,泪水如珍珠般落到地面,又迅速地稀释消失。

  灯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三道大门,左中右并排列在一堵石墙上。

  她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不知该走哪扇门,而身后已没有了道路。

  仔细看着三道大门,似乎每道门上都画着什么——当中的门上画着个衣着摩登的女郎;左面的门上画着一个老人;右面的门上却画着个沉睡的胎儿。

  女郎——老人——胎儿?

玉珠2010-03-06 14:45:47
实在没办法,只能想辙,嘿,发现发到博客后再转发能成功!
玉珠2010-03-06 14:54:01
恩,亲亲班班们,有个建议,不知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