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蛋圆子2010-05-15 16:59:06
一部关于连体双生姐妹的小说,被迫分开身体的她们,灵魂却连在了一起,姐妹情深是重点,男女之情是辅料……
“自始至终,姐姐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人,谁又能料到,偏偏就是这个她视如生命的人,光明正大地操刀捅进她的心窝。”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大约那时候,她就已经不想再做人了。”
你们唐国人认为曼珠沙华一生花叶永不相见,寓意是死亡和别离,故此花很少送人。若送也只送仇人,寓永世不再相见之意,你不知道?
开始的时候有多爱,结束的时候便有多恨吧。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会在毁灭之后让一个人放弃珍贵的生命,甘愿做一只石鹿?
那晚有个紫衫女郎执管笛在此吹奏,有白鹿相随,可谁也没见那女郎最后去了哪儿。


丫鬟白鹿
六月的天目山,香风拂树,山翠怡人,好一派天然景致。此时,蜿蜒的山道上走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着蓝衫,形容俊秀,一看就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乃是京城长安有名的贵公子谈慕;另一个身着银灰色长袍,气韵洒脱,像是个修行的隐士,乃是谈慕的表弟崔逐月。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留!前人的话在你哥这儿就不管用了。你看他多会享福,觅得这一处好风光。我若成日住在这里,约莫也能成个半仙啦!”谈慕对着满山的翠色感叹。
  
  逐月笑得有些狡黠:“他哪里是来享福!只是被逼得无处可去,才逃来这早年废弃的旧宅罢了。”
  
  谈慕哈哈大笑:“我就不明白了,倪家大小姐长安多少人想娶却不得,怎许给他倒反推托?”
  
  逐月淡淡笑道:“倪叶薇那个泼辣丫头也就你这种人喜欢,我哥哪里受得了?”
  
  谈慕笑道:“她性子虽烈,可人长得一等一漂亮,算是朵儿带刺的玫瑰。两相弥补,也对得起你哥了。世上哪儿还有十全十美的女人啊,便是有,也不易遇到;便是遇到了,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哥呢!”
  
  逐月昂然道:“若连我哥都看不上,那她肯定得守寡。”
  
  谈慕大笑着,正欲再逗他几句,山中忽飘来一阵极是悠扬的笛声,和着风声鸟声流水之声时抑时扬,透出静谧又安然的气息,似将一切烦躁轻浮都荡涤开去。二人怔怔听着,一时竟忘了前行。
  
  许久,那笛声才渐消渐止,倒是逐月先回过神来,赞道:“一年未见,大哥的乐技竟如此突飞猛进,可喜可贺!”
  
  谈慕怔怔道:“真是天籁之音,帝寻好才华!好才华!”
  
  逐月笑说:“服了么!呵,快走吧。”
  
  谈慕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二人走出没多远,前面翠色中奔来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边跑边喊:“二少爷,表少爷,冰和来接你们了!”
  
  逐月笑道:“慌什么!都跟了我哥这么久了,还是半点没改脾气。”
  
  冰和气喘吁吁站住,喜道:“我还怕赶不及,怕你们从这条道走。前面的路上个月下雨冲毁了,塌了好大一片山,咱们得从这儿拐到岔道上才行。”说着便领二人拐上岔路。
  
  逐月问:“你可知道他为何会传讯与我?”
  
  冰和挠挠头,道:“不晓得,许是想问问老爷夫人他们的情形?”
  
  逐月看看谈慕,笑道:“定不会是因为此事,他巴不得与世隔绝呢!”
  
  谈慕道:“许是有别的急事,何必费心猜测,到了便知。”
  
  逐月笑笑,轻声说:“冰和,我记得大哥只带了你一个僮儿在身边吧。”

冰和道:“是啊。”逐月忽一把抓住他肩头:“那因何你身上有一丝女孩儿常用的桂花油香气?”
  
  冰和冷不防被他抓住,差点跌倒,听此一问,不由嬉笑道:“二少爷鼻子比表少爷灵了!”
  
  谈慕笑道:“真是山外有山,还没看出来你对此颇有造诣呢!”
  
  逐月松开手笑道:“哪里,我只是猜,莫非那个倪小姐追寻到这里,大哥没奈何请咱们当救兵来了?”
  
  冰和叫到:“万不是倪小姐,是白鹿,白鹿!”
  
  逐月与谈慕同声反问:“白鹿?”
  
  冰和嘿嘿笑道:“是大少爷新买的一个丫鬟姐姐,叫白鹿,白雪的白,梅花鹿的鹿,偏偏她眉心还戴着朵梅花,呵呵。”
  
  二人见他连声傻笑,不由一奇。
  
  逐月心道:奇了,大哥向来不用丫鬟伺候的啊。
  
  谈慕却道:“八成是个美人了。只怕不是什么丫鬟,是表哥添置的妾侍吧。也太不像话了,正妻放着不娶,跑到深山和丫鬟厮混——”
  
  冰和叫道:“不是不是!万万不是!真只是个丫鬟。大少爷的行事作风二位少爷还不清楚?他哪里是那种人?”
  
  逐月与谈慕对视一眼,大笑开来。冰和在前面领路,心中寻思着:照这情形,白鹿姐姐必会狠狠整治他们一番,唉,何苦来!
  
  曲曲折折到了夕照谷,崖壁下那一座绿瓦青石的院落便在红红的无穷花影中显出来。竹篱笆外爬满了或紫或蓝的牵牛,菜圃中有瓜有豆。一条石子铺的小径延伸过来,道边长满了一种开得火红的花,只有细细的一枝绿茎擎着一朵碗口大的丝状红花,没有一片叶子,美丽得有些寂寞。
  
  谈慕奇道:“这花儿叫什么名字,生得如此奇怪?”
  
  逐月摇摇头:“这院子附近以前可无此花,许是我哥新种的。”
  
  冰和道:“这是白鹿姐姐去年来的时候带的花种,叫做彼岸花。”
  
  逐月也是一奇:“彼岸花?”
  
  谈慕笑道:“哟,可不是,你看咱们在这里看着那头的院子,可不是如观彼岸嘛!”
  
  冰和道:“不是这意思。是说这花的叶子和花朵不同时生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如隔两岸,所以还有个名字,叫恶魔之花。”
  
  逐月一惊:“恶魔之花?那还种来做甚?”
  
  谈慕笑道:“你也太拘泥了,哪个花没有个典故?漂亮养眼就行了,理他作甚!”
  
  逐月略一点头,慢慢走在后面,心道:白鹿,这女孩倒有些意思……
  
  顺着小路走进院子,只见帝寻一身葛衣,赤着双脚站在竹丛旁边雕一块汉白玉石。
  
  逐月叫道:“大哥,你好情怀啊!”
  
  帝寻头也不抬,道:“你们且去廊下歇息。”

谈慕笑
  帝寻将刀下的石屑吹去,依旧低着头刻画,道:“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刁滑。”
  
  谈慕笑道:“这活儿很关紧么?我们大老远跑来,你这么爱理不理的模样实在叫人扫兴。”
  
  帝寻道:“这也同吟诗作赋一样,兴致念头起了便收不住。”
  
  他又吹了两下,直起腰看一看,把刀子往旁边箩筐一扔,拍拍手道:“今天便到这里吧。”
  
  逐月与谈慕探头一瞧,只见两尺见方的石头约略是一个走兽的外观,尚辨不分明是什么。逐月正想问这雕的是何物,冰和在檐下叫道:“几位少爷,茶沏好了。”
  
  三人走至廊下坐着,正对着几杆芭蕉和一片荷塘。
  
  谈慕赞道:“此处真是极好的田园景致,此番要多扰你几日,好享享清福。”
  
  帝寻喝口茶,道:“只怕你待不了两天就喊清苦。”
  
  谈慕笑了几声,道:“表哥,你飞鸽传书是为了什么?”
  
  帝寻略一沉思,问:“二弟,你的术数修得如何?”
  
  逐月道:“大哥怎么问起这了,叫我来是拷问功课的?”
  
  帝寻道:“我俩术业有专攻,哪里敢拷问?”
  
  逐月道:“你想做什么?”
  
  帝寻道:“可能识妖魅?”
  
  逐月道:“寻常的自不必说,若它道行深,也是可识的。”
  
  帝寻道:“你看这宅子可有异类的气息?”
  
  逐月道:“没有,只是久在深山,有些阴气而已。哥,你碰上什么怪事了?”
  
  帝寻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得从半年前说起了。”
  
  “去年春天,有一日天气晴朗,我到谷外采石。在路上,见到一只雪色小鹿头上受了伤,我便给它包扎伤口。这时一个猎户寻至,我给他些银钱打发他走了,算是救了这小鹿一命。”帝寻说至此,稍一顿,谈慕已插嘴问道:“天啊,莫非后来这小鹿化身成人来报恩?是那个白鹿丫鬟么?”
  
  帝寻笑一笑,道:“这也难说。此事过后不久,我和冰和下山买盐,遇到几个人贩在卖仆婢,中间一个白衣女孩十八九的模样,浑身是伤,一脸看淡生死的表情。我心下不忍,便将她买下带回山中。问及她姓名身世,她说原本是南方一个富商家里的下人,主人家赐名白鹿。后来年长有几分姿色,做了主人的妾侍,不久因得罪太太,被主人赶出家门。不料遇到了人贩要将她卖入青楼,是她以死相胁才脱离虎口。人贩不得已将她做使女卖,这才遇到我。”
  
  逐月道:“她有什么异常?”
帝寻摇摇头:“我倒不是让你来捉什么妖怪。只是这白鹿,生性聪明慧黠,千伶百俐,我心中着实好奇,才请你来一验。她举止倒无异处,只是太聪明而已,所以我才想不通,像她这样的才智,如何会得罪太太;便是为太太不容,主人家又怎么忍心逐她出门。”
  
  谈慕奇道:“以表哥的智慧都如此夸她,难不成她有七窍玲珑心?”
  
  帝寻笑道:“单是聪明倒也罢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却总是说自己略懂。只是这‘略懂’,不知令多少行家汗颜。若真是丫鬟出身,她何处学来这些?起先我也没在意,想来她有什么隐衷不便,我何苦追问。直到前些日子,我发现她竟然懂得周易演推之术。想来想去,才把二弟你叫来。”
  
  逐月含着一只青梅,含糊道:“是么?那便叫她过来,见一见真人面吧。”
  
  帝寻向院子里正给瓜菜浇水的冰和喊了一声,冰和丢下水瓢跑过来,笑道:“大少爷,想到晚上吃什么菜?”
  
  帝寻道:“先不忙这个,白鹿还没回来?”
  
  冰和向外望了望,道:“看看日头该下去了,按说此时应回来的。许是遇上什么事耽住了,要晚会儿。”
  
  帝寻道:“你且去接一接。”冰和应声跑开。
  
  逐月笑道:“这小子窜得比兔子还快,想是就等你这句话。”
  
  帝寻微笑不语。谈慕问:“你让那丫鬟做什么去了?”
  
  帝寻道:“她听说你们要来,便去峰顶取泉水,要做南方的美食冷面来招待远客。”
  
  逐月道:“你方才说她懂周易,怎么看出来的。”
  
  帝寻摇着羽扇道:“上个月初,我欲去前面山坡采石,白鹿说‘先生此番想采什么要尽快,免得日后没机会了’,我问是何故,她笑言‘本月多雨,我算得那片山迟早要塌’。我当时没太在意,只当她是玩笑,谁知道没过几天,雨水果然冲垮了那片山。我这才起了意,细问之下,她便说自幼喜读书,主人家藏经万卷,她也曾略读过一些玄书,学得些皮毛。”
  
  谈慕啧啧称奇:“他老主人不是个商人么,会是个藏书的货色?藏金还说得过去!这丫头真刁钻。”
  
  逐月道:“大哥可有她的生辰八字?”
  
  帝寻道:“有是有,但不知真假。她前些天说下月初七是她十九岁生日,让我雕只走兽送给她。她属兔,生于傍晚。”
  
  逐月闭目深思片刻,喃喃道:“生于七月初七,酉时,兔相……若果真如此,她的命盘可是奇险之至。”
  
  谈慕笑道:“你休在那里装模作样,快白话说来,我可耐不得你抽丝剥茧分析。”
逐月叹气一声,肃容道:“七夕是阴柔之气极重的时候,却又不比七月十四的至阴至柔;酉时左右日月交替,昼夜轮回,阴阳相会,之后便是漫漫长夜;至于卯兔又代表黎明,是另一个阴阳相会的时刻。此命盘这有这两个相会,已是戾气极重,再添上七夕的阴柔,凶险难测呢!”
  
  帝寻缓缓道:“白鹿平常倒是活泼机灵得很,与你所说全然相反。”
  
  谈慕正欲讥讽逐月几句,忽听远山处传来一声极亮的笛声,平平不成曲。
  
  帝寻道:“无妨,想必是冰和接到白鹿,她吹笛向我示意。”
  
  逐月一震,道:“大哥一下午都在雕刻么?”
  
  帝寻点点头,逐月道:“可曾吹弹一曲?”
  
  帝寻似有些惭愧,道:“自从白鹿来后,我已久不抚弄丝竹了。她的乐技,恐怕连长安乐坊的佳音娘子都要自叹不如呢!”
  
  逐月与谈慕相视动容。
  
  不久,远远看见开满彼岸花的小径那头显出两个身影。慢慢走近了,只见冰和跳着两个小小的加盖木桶,正与旁边的紫衫女郎言笑晏晏。那白鹿只梳着两条辫子,衣衫简洁利落,浑身无半分繁复的装饰,透着一种天然韵致。她步履轻盈走来,手里转着一管竹笛,远远便喊道:“可是二少爷和表少爷来了么?”声音清亮跳动,闻之仿佛便看见了她的笑容。
  
  进得院子,白鹿对冰和说:“先送到厨下去,把早上摘的浆果冰一些。”冰和应着去了。白鹿跳至廊下,向着逐月和谈慕行礼道:“白鹿给二少爷和表少爷见礼。”
  
  谈慕生平还不曾见到如此素颜的女子,不由笑问:“你这个丫头可是被帝寻克扣了买胭脂的钱么,怎如此素净?”
  
  白鹿双眼一睁,反问:“想必是表少爷了,今晚可在这山中歇息么?”
  
  谈慕笑道:“那是,莫非你要赶我出去?”
  
  白鹿正色道:“白鹿不敢,只是现在天色尚早,表少爷若改主意下山,还赶得及到镇上去。”
  
  谈慕有些恼,道:“我为何要下山!你这丫头真没规矩!”
  
  白鹿眼珠略转,眯眯眼道:“我是为表少爷着想,山下镇上有间春暖阁,想来表少爷住那儿更舒坦些。”
  
  逐月哈哈大笑,帝寻也忍俊不禁。谈慕一时气结,只因那春暖阁乃是小镇上的娼馆,他昨晚在春暖阁行乐,丢逐月一人在客栈住宿。
  
  白鹿向帝寻道:“先生晚饭想吃什么?”
  
  帝寻道:“你看着做吧。二少爷是个修道的,拣清淡的就行。”
  
  白鹿问:“二少爷有没有主意?”
  
  逐月见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而深不见底,心中一动,随口说道:“可会做鱼?”
  
  白鹿向对面荷塘斜了一眼,愁眉道:“我虽能做却不能捉呢!”
  
  帝寻道:“无妨,你去备别的吧,我来钓鱼。”

白鹿笑逐颜开,道:“我去取钓竿。”
  
  她一走开,谈慕便苦着脸道:“真是个刁钻鬼。帝寻你怎么不调教她一番?”
  
  帝寻笑道:“你不逗她,她自不捉弄你。我若教得了她,她也不是白鹿了。”
  
  逐月道:“你口中恼她,心里恐怕不这么想吧。”
  
  谈慕被他说中,一时无语,忽而一拍桌子,道:“以她这性子,恐怕不是得罪了太太,而是得罪了主人才被逐。”
  
  逐月奇道:“何以见得?”
  
  谈慕笑道:“她这等心智,哪个男人驾驭得了,由爱转恼,不逐她逐谁!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帝寻与逐月一阵笑,齐声道:“混扯!”

倪大小姐
备齐晚饭,帝寻命冰和将桌椅等摆至廊下。此时正值日落,近峰远山均镀着一层夕阳的余晖。逐月在晚风中望着天山相接处那一线金色,慢慢有些失神。白鹿悄声向冰和说道:“这二少爷性情一向孤落么?怎老是沉沉不爱说话?”
  
  冰和也小声道:“大少爷不也是这样嘛,在家里两位少爷更静,少爷时常又老爱神游,许是修道的缘故。”
  
  白鹿眼珠一转:“瞧他年华正好,怎会沉迷术数!他可炼丹么?”
  
  冰和摇摇头:“二少爷对金石之术倒不执着,从不炼丹。”
  
  白鹿还待问,只见站在塘边赏鱼的谈慕走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嘀嘀咕咕的,可又是在骂我么?”
  
  白鹿将盛凉面的盖碗打开,冲着谈慕一笑:“表少爷可吃得酸味么,要不要放醋?”
  
  谈慕一时语塞,心道:还真是笑颜如花呢!
  
  帝寻日常也总和这一仆一婢同桌共食,这回也不例外。五人同坐,逐月见那一尾鱼竟是糖醋鲤鱼,不由问道:“哥,你平常也这么吃?”
  
  帝寻笑道:“我最怕这等麻烦,宁可让她弄些糖醋排骨来。”
  
  逐月举箸细品,大为赞赏:“这等做法,倒和长安堂燕楼有些相似。”
  
  白鹿微笑道:“以前在老主人家时跟厨房的师傅学的。他原是战事起时避祸逃到岭南,若说是所谓的堂燕楼一脉倒也有可能。因许久不做,我还怕走了味,不知二少爷可还吃得?”
  
  逐月笑说:“回味无穷呢,很好。那时在堂燕楼,佳音娘子所唱的《□曲》,你们可还记得?”
  
  帝寻只是浅浅一笑,谈慕却感叹道:“曲子倒不清晰了,人的模样却历历在目。美人如花,遥隔云端。哎——”
  
  逐月被他这一扫兴,不由无奈:“你何不把她赎至家中?也省得日日长吁短叹!”
  
  谈慕很是遗憾:“全长安不知道有多少王孙公子带着价值连城的宝物,亲自到天籁之音阁,想抱得美人归,没有一个能如愿,反都被她扫地出门。她心性高傲,万中无一,我还是不要去碰钉子,免得日后连面也见不着。”他顿了顿,瞄着帝寻道:“偏偏有些人,冷面冷心无视佳人垂爱,弄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白鹿不由想笑,但碍着帝寻的面儿不敢造次,便只是低着头喝汤。
  
  帝寻道:“白鹿,你可奏得□遗曲?”
  
  白鹿瞪大眼睛,有些讶然的看看帝寻,捧着汤碗愣了一会儿,低眸道:“亡国之乐,先生也要听么?”
  
  帝寻笑道:“大唐太平盛世,天下晏然,何惧一曲?不妨,若会便吹来听听。自当日长安一别,已许久未听了。”
白鹿应了一声,回房取来笛子,便坐在远处荷塘边上细细吹起来。哀婉的笛声慢慢融入风中,散在山间,伴着鸟鸣松涛席卷而来。
  
  逐月轻声道:“似和佳音所奏大不相同呢!”
  
  帝寻眉头稍皱,道:“果然幽怨些……”
  
  冰和看看三位失神的少爷,有些疑惑,他少年心性,便也不做理会,只瞧着白鹿在山风中翻飞的紫衫,暗想:她怎么什么都会啊。
  
  一曲终了,白鹿也有些伤感,默默走过来,道:“这是据前人所载的谱子吹的,兴许和佳音姑娘雅奏有出入。”
  
  谈慕道:“怎如此凄凉?那日听毕,只觉甚是欢愉,差别也太大啦!”
  
  白鹿淡淡道:“教坊乐曲欢畅喜乐本就多些,其实□原曲早已失传,如今弹唱多为后人托做,自有许多不同。我只会这一曲,再没有了。”
  
  逐月道:“白鹿,你可曾去过长安?”
  
  白鹿摇摇头道:“不曾。”
  
  逐月笑道:“等你跟随大哥回了长安,我给你引见一个人,你们俩必极是相投。”
  
  白鹿细眉一挑:“可是佳音姑娘么?”
  
  逐月道:“你们俩俱在乐器上颇有造诣,当可引为知己。”
  
  白鹿拿笛子拍着掌心,笑道:“听表少爷说她心性高洁,可瞧得上我一个婢女么?”
  
  逐月似欲再说什么,看了帝寻一下,笑了笑没再说。
  
  谈慕呵呵笑着,道:“你只和她说了你家主子的名号,她定喜欢你的!”
  
  帝寻有些无奈,白鹿眼一眯:“原来她仰慕先生的才华,难怪之前表少爷说在她那儿吃了闭门羹!”
  
  谈慕觉得一阵昏,逐月又笑起来。
  
  晚上,帝寻与逐月在书房下棋。谈慕自个儿在房门外对月独酌,他不时呼叫二人出来饮酒,奈何没人理他,冰和服侍了他一会儿,被他打发回去睡了。
  
  过了没一会儿,谈慕便忍不住走进房间,帝寻问:“你替我走一局?”
  
  谈慕道:“我没这兴致。”
  
  逐月笑道:“我记得你的棋艺也是极好的。每次和佳音娘子对弈,总是只输一子半子,既讨了美人欢心,自己也不丢脸。”
  
  谈慕笑道:“那是,跟你们这些爷们儿下有什么意思?”
  
  逐月道:“哥,白鹿棋走得如何?”
  
  帝寻道:“从不按常理布局,棋路最是偏险,像是在游戏,什么都不挂在心上。”
  
  逐月道:“何不把她叫来,我想观一观她的棋路。”
  
  谈慕喜道:“甚好,我去叫她。”
  
  逐月看着谈慕匆匆而出,不由笑道:“小心别摔着。”
  
  谈慕在外面回了一声什么,道:“咦,白鹿,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房内二人一奇,只听外面白鹿笑道:“听冰和说先生和二少爷在下棋,想来棋逢对手,怕要战到深夜,我便弄了些点心送来做宵夜。”
  
  帝寻与逐月相视而笑,听得谈慕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个人精。怎我就没有这等聪明贴心的使女?”
  
  只听白鹿声音略沉:“我很聪明么?”
  
  谈慕道:“那是自然,我都想过,你不会是个花妖蝶精变的吧。”
  
  白鹿的声音更沉了,房中二人听来竟有些悚然的味道:“哼,既然被你猜到了,怎么能留你性命,索性吃了你吧。”
  
  谈慕声音惊慌道:“你——啊!”
  
  帝寻与逐月急忙冲出去,月光下只见谈慕瘫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白鹿握着一团东西吃得清脆有声。逐月挥手向白鹿抓去,白鹿见他二人出来有些惊讶,不妨被逐月一把扼住咽喉,她又急又气咿咿呀呀想说却说不清楚。逐月这时也觉得不对劲儿,一看白鹿咬的是个鸭梨,连忙松手。
  
  白鹿剧烈的咳了几声,擦着嘴角道:“我不过是吓吓表少爷,二少爷真以为我要吃他啊!”
  
  这时帝寻已扶起谈慕,道:“只是点了穴。”
  
  谈慕摸着胸口道:“哎哟,这哪里是个丫鬟,简直比小姐脾气都大!”
  
  白鹿咯咯笑道:“活该你倒霉,碰上我这个小姐脾气丫鬟命的!”
  
  她摸着脖子向逐月道:“二少爷好快的身手。”
  
  逐月有些尴尬,道:“你不妨事吧。”
  
  白鹿晃晃脑袋,笑道:“脖子还没断,不妨事。”
  
  逐月在月光下看着她的笑颜,还有双眉间那一朵暗红色梅花,心中一乱。
  
  白鹿端起青石上的调盘,笑道:“临时做的,先生、二少爷、表少爷将就一些吧。”
  
  几人到了房里,帝寻道:“白鹿,表少爷闲着无事,你陪他走一局吧。”
  
  白鹿笑道:“老早就听先生说表少爷的棋性最高,得让我几子才行。”
  
  谈慕道:“十子如何?”白鹿点点头。
  
  二人坐在棋桌边,帝寻和逐月站在一边观战。白鹿果然尽使刁钻路数,随意拈丢,简直像三岁小孩丢沙包似的。幸而谈慕是个会家子,不管她如何使坏,自有自己的主意。
  
  白鹿撅着嘴下了半天,很有些索然。逐月一直看着她走棋,越看越心惊,不由抬头看看她,见她满脸惫懒之态,半趴在桌上,吹着额前碎发,那眉心的一朵红花更显得飘逸。逐月蓦然发现,那朵花似乎不是贴上去的,而是一片刺青!
  
  世上竟然会有女子在自己脸上刺青么?
  
  一局终了,白鹿竟然赢得七子,算来是输给谈慕三子。她把局一搅,笑道:“太费神了,我还是拿绣花针趁手些。先生若无事,我就回去啦。”
帝寻点点头,白鹿蹦蹦跳跳回房了。
  
  逐月重重叹息一声,道:“她果然不凡,难怪大哥要把我叫来。”
  
  谈慕看着棋盘有些失神,慢慢道:“以她的本事,根本不用我让她。能在不动声色之间使出一些鬼神难测的招数,或许只有表妹才能和她一比高下。”
  
  逐月拍手道:“早知如此,就该把蓝萝带来。”
  
  谈慕笑道:“表妹身子娇弱,怎经得起舟车劳顿!你这哥哥也太无心了。”
  
  隔了一会儿,逐月对帝寻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会长安?”
  
  帝寻似有些无奈,没有说话。
  
  逐月道:“家里已经在准备婚事了。我想,爹很快就会满天下抓你。一直待在此处也不妥,你还能躲一辈子?”
  
  谈慕笑道:“你就那么不中意倪叶薇?叫我说,娶就娶呗,谁说娶了媳妇儿就不能出门了!好歹成个家,把姑父嘴堵上,自个儿照样逍遥!”
  
  帝寻淡淡笑了笑,叹了一声。
  
  逐月沉默片刻,道:“你可还记挂着欣月师姐?”
  
  帝寻道:“罗敷有夫,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谈慕与逐月相对默然。
  
  次日早晨,逐月因由黎明采气的习惯,天还没亮便起身到山前漫步。远远就见白鹿挑着一担水走来,偶尔停下浇灌那些火红的彼岸花。
  
  逐月上前问:“这么早起来浇花?”
  
  白鹿笑着反问:“二少爷这么早起来散步?”
  
  逐月一时无语。白鹿笑笑,忽叹息说:“二少爷,你可帮我看看命数?”
  
  逐月道:“你似乎是懂命理的吧。”
  
  白鹿神色略显凄凉,洒着水道:“虽是,却唯独看不透自己而已。”
  
  逐月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若看得穿,便不要太好强,女孩儿家乖巧些总是得福。不然,还有许多苦头吃。”
  
  白鹿俯□,摸一摸彼岸花那硕大的花盘,幽幽道:“是么?”
  
  逐月一时也不知该劝解些什么,白鹿却忽然又笑一笑,恢复了先前的神采,道:“先生,他不久便要回长安?”
  
  逐月点点头:“他总是要回去的。”
  
  白鹿道:“我听冰和说,先生有一房未过门的媳妇儿,是长安首富倪通的千金。倪小姐人虽泼辣,却是数得着的美人。”
  
  逐月道:“倪小姐脾气虽烈,却不虐待仆婢的,你且放心。”
  
  白鹿咯咯一笑:“我才不担心这个,我看过她的八字,我俩极是相投的。”她顿了顿,忽有些遗憾似的:“不过,先生倒和她有些相犯呢!他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月亮。”
  
  逐月心中一跳!
  
  白鹿注视着她,笑问:“你为什么心虚?莫非,那个月亮是你?”逐月忍不住笑道:“怎么会!月亮一说你算对了,但我却不是那个月亮。”
  
  白鹿又开始浇花,自言道:“我想也不是,那是谁呢?先生的心事藏得可真深。我若不是一时好奇算了一算,完全没看出来呢!”
  
  逐月笑道:“白鹿,你为何中这么多彼岸花呢?”
  
  白鹿直起身来,对他灿然一笑,竟似比她身畔的红花还要动人心旌。可是逐月却在那含烟的双眸中看到几许湮灭人的哀伤。
  
  一个人的笑容怎会如此悲凉?
  
  逐月听得白鹿轻轻说道:“这是老主人逐我出门时送的。以彼岸花赠人,意味着从此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逐月看着那红艳艳的花朵,忽有一种惊心的味道,遂问:“你以前的主人,真是个商人?”
  
  白鹿浅浅一笑:“他府上是经商世家,想是钱权交易驱使,儿孙也常读书博个功名。”
  
  逐月料她不欲说下去,便道:“我想去前面走走,可有哪处风景极好?”
  
  此时天已大亮,白鹿指着不远处一个山坳道:“那儿有一大片紫薇花,只是——”她眨眨眼道,“旁边有处深坑,里面住着好多花妖。二少爷若碰上什么漂亮姑娘,可千万别被惑住了。”
  
  逐月大笑道:“若真有,我定捉一两个来和你做伴。”白鹿笑笑,便又开始浇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白鹿正要回去做早饭,却见逐月急匆匆赶过来,神色有些许紧张。
  
  白鹿笑问:“真遇见花妖了?”
  
  逐月道:“花妖倒好说,这回来的是比花妖还厉害的角色。”白鹿有些笑意,便担起担子跟在后面。
  
  到得院中,只见帝寻正对着昨日雕的石头沉思,冰和在檐下烧水沏茶,谈慕则刚从房中踱出来。
  
  逐月道:“哥,有件事要说。”
  
  帝寻头都不抬,逐月道:“我方才登高远望,隐约看见山外一队人马,打着花旗而来。”
  
  谈慕和冰和齐齐失声道:“紫薇花旗?”
  
  帝寻仍是不动声色,拿起刻刀在汉白玉石上滑走如飞。谈慕顿足道:“表哥,倪家的花旗兵来啦!”
  
  帝寻一吹石屑:“他们从大路而来,原来的山道已毁,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到这儿。不必焦急,我们吃了早饭再说吧。”
  
  谈慕只觉两眼发黑,道:“你真行!”
  
  帝寻看了看白鹿,向冰和道:“你去准备早饭。”
  
  冰和一边应下,一边奇怪大少爷怎么不让白鹿做早饭了。白鹿回房中取出笛子,往外面走去。谈慕很是疑惑,逐月则笑道:“哥,你这个丫鬟可真是贴心。”
  
  帝寻拿着刀在石上比划着,道:“她只是太聪明罢了。”
只见白鹿走向西面的山峰,渐渐消失在翠色之中。随即悠扬的笛声缓缓想起,清亮欢快,比之昨日多了几分明丽热忱。
  
  谈慕忽然道:“表哥,要不你把她也一并娶了吧。这样的女人,估计也就你相处得来。”帝寻听到此言停了下手,很快又开始刻。院子里一时无话,只有那欢快的笛声随着晨风散在每个角落。
  
  几人用过早点,才见白鹿蹦蹦跳跳回来,怀里抱着一大束紫薇花,嘴里咬着几枚红红的浆果。
  
  冰和道:“姐姐,给你留了碗蛋羹,还热着呢!”
  
  白鹿把花找了个坛子插起来,摆在院子边上,笑道:“他们恐怕要在山里绕一阵子,可苦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
  
  谈慕与逐月一惊:“倪叶薇也来了?”
  
  白鹿吃着蛋羹,瞟一眼不动声色的帝寻,心底叹息一声,道:“有顶轿子在那里,我想应是倪小姐。”
  
  逐月忽道:“白鹿,你昨日吹的是什么曲子?”
  
  白鹿眼珠一转:“姐妹情深。”
  
  逐月一笑:“今天这首呢?”
  
  白鹿略一思索:“垂髫时光。”
  
  逐月点点头:“你与冰和去收拾些轻便行装来。”白鹿看看那束紫薇,回房去了。
  
  逐月看着那或紫或白的花朵,心底也渐渐浮起一层伤感。帝寻刀下的走兽,已然栩栩如生,赫然是只雪色小鹿,似乎只要一唤,便会撒开蹄子满山跑。

王孙归去
不一会儿,冰和拎着两个包袱出来,白鹿在后面跟着,道:“先生,你们先行,我在这儿留一时片刻,也可挡一挡。毕竟我们没有马匹,快不过他们。你们到镇上买好快马,留些暗号给我,我随后沿途追去。”
  
  逐月与谈慕都有些惊讶,冰和更是着急,道:“姐姐,花旗兵向来凶狠暴戾,你万万不能……”
  
  帝寻道:“这是送给你的石鹿,已经雕好。”
  
  白鹿走过去,拍拍石鹿的脑袋,笑道:“真是灵气逼人!”
  
  帝寻道:“你要多小心,花旗兵首领丰际赫是我的同门师弟。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你心智不输于他,只是切记不能轻敌。”
  
  白鹿笑道:“我记下了。”
  
  逐月与谈慕均有些不放心,白鹿却没事儿人似的将他们送上山中一曲小径。冰和想说什么,被她瞪了回去,帝寻一行四人便从小路离开了天目山。
  
  白鹿回到院子,像往常一样洒扫一遍,然后扛起锄头到菜圃中劳作。眼见得日头上来,她正想回去歇会儿,忽瞥见阳光下有一道瘦长的影子,一动也不动。白鹿心中猛地一跳,暗道:这人气势可真硬,我且耗他一耗。于是,她仍慢慢锄着菜地,还低声哼起岭南民歌来。就这样,竟然过了小半个时辰。白鹿心中不由好笑,却又有些佩服此人,只是她也不愿服输,仍旧耕耘着,山歌也愈发唱得响了。
  
  忽然,一个清脆而略显焦急的声音道:“你怎么站在这儿!丰际赫,你跟个木头似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白鹿这下只得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十六七的红衣女孩儿站在田头,容颜曼妙,媚比鲜花,就是竖着两条眉毛,显得有些凶巴巴的。那个丰际赫,一身玄衣,就如一杆尖枪般瘦削硬挺。
  
  白鹿笑笑,擦了把汗,问:“这位小姐,这位相公,可是到山中狩猎来了?”
  
  红衣女杏眼一睁,道:“你是谁?是崔帝寻相好的那个下贱女人么?”
  
  白鹿一咧嘴,暗道:原来她知道先生另有所爱。但她口中却道:“小姐说什么我全然不懂。不过,你们也是先生的客人么?我是先生的粗使丫头,叫白鹿。”
  
  红衣女神色一松:“你家主人呢?”
  
  白鹿捶捶腰,拿手遮阳看看天色,道:“昨日山中来了两位客人,乃是二少爷和表少爷来此避暑。今日一早,先生便带着他们到山下镇上访朋友,恐怕到晚上才能回来。”她说完走上田头笑道:“两位远道而来,不如先到院子里吃杯茶,我叫冰和去告知先生,请他们快回来。”
  
  “你等等,”红衣女偏头想一想,说:“茶就免了,你让冰和小僮领丰际赫去,嗯,就这么办。”
  
  丰际赫不发一言,站在红衣女旁边,似乎对这事儿全不在意。白鹿也当没这个人,笑说:“既然小姐如此焦急,也罢。冰和——,冰和——”她冲屋里喊了两声,自言道:“莫非送扇子去还没回来?”
  
  红衣女皱眉道:“这如何是好?”
  
  白鹿笑说:“绿伊娘子的酒坊我也去过两次,我来领路也一样。”
  
  红衣女眉毛又竖起来:“这是什么鬼怪名字!哼——,那,丰际赫,你快去快回。”
  
  丰际赫眼眸微动:“大小姐,您不能独留于此。”
  
  白鹿心道:她果然是倪叶薇!
  
  倪叶薇嘴巴一扁:“难不成还要我巴巴跑过去?才不呢!抓不住他,你也别回来了。”
  
  白鹿以手做扇,道:“这日头真大。两位稍等,我去取把伞来遮阳。”说着走进屋子。
  
  丰际赫低声道:“一路行来多有古怪,这山中更是诡异,大小姐万不可大意。”
  
  不一会儿,白鹿拿着两把油纸伞走出院子,笑道: “二位请随我来。”
  
  倪叶薇“哼”了一声,咄咄走过去躲过一把伞扔给丰际赫,然后冲白鹿道:“快走!”
白鹿笑盈盈走在前面,丰际赫陪着倪叶薇走在后面。
  
  白鹿笑问:“小姐可是姓倪?”
  
  倪叶薇懒懒道:“你一个丫鬟,也敢问我?”
  
  白鹿“咯咯”一笑,道:“我是先生刚买的丫鬟,原虽也在深宅大院伺候过人,只是尚不懂此间的规矩,小姐恕罪。”
  
  倪叶薇轻哼一声,道:“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白鹿笑道:“我们这种草芥一样的人,哪儿有什么正名儿。以前的主人胡乱起了个名字给我,叫白鹿。”
  
  倪叶薇道:“你可真罗嗦!你平时也这么回崔帝寻的话?”
  
  白鹿心下暗笑,道:“先生近身之事都有冰和管着,我只在厨房烧水做饭,先生问不着我。”
  
  倪叶薇“嗯”了一声,隔一会儿又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白鹿道:“半年多。”
  
  倪叶薇道:“都有什么人找过崔帝寻?”
  
  白鹿笑道:“先生很少有访客,算来也只有二少爷和表少爷来的这一回。只是先生常出去会朋友,但我不曾随去,故不清楚。”
  
  倪叶薇又“哼”一声,不言了。
  
  慢慢下了山,到得镇上已是未时过了。白鹿道:“酒坊就在前面拐角处,挂着花花绿绿的绣旗。”她说着,却不往前。
  
  倪叶薇道:“怎么不走?”
  
  白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儿车马喧嚣,小姐也要去么?不如——”
  
  倪叶薇脸一扭,冷哼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说完眼圈竟微微有些红了。
  
  白鹿道:“小姐且在这家茶馆歇歇脚,丰相公或随或留请便。”丰际赫做个请的手势,白鹿一笑,领着他往前走。
  
  大街上倒没什么人,只有一两只猫卧在荫下。白鹿笑说:“一早就听先生夸丰先生精明谨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丰际赫不答,白鹿笑笑,并不在意。
  
  走至小巷尽头,只见一棵大槐树下掩着一座门洞,矮墙上插一面小花旗。白鹿上前扣一扣门环。丰际赫不远不近站住,望着那面小旗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门里走出个青衣,见门外站着个俏生生的女郎,不由惊讶道:“小姐姐走错地方了吧?”
  
  白鹿笑道:“怎么会?我是奉命来唤我家先生。因家中来了客人,请他速回。”
  
  青衣掩口笑道:“在此稍等,我去问问姑娘。”
  
  白鹿暗暗舒口气:幸而有这种宿娼的闲人!先生啊,你莫怪我坏你名声。不过,等会儿若真有人出来,我该再编什么瞎话骗这丰际赫?
  
  等了许久,青衣复又回来,颊上红扑扑的,扭着脸道:“客人午睡未起,姑娘不让打扰,你快走吧。”
  
  白鹿心中一松,脸上却做出惶急的神色:“那怎么成?我回去如何交代?好姑娘快帮帮我,不然回去没法交代。”
  
  青衣跺脚道:“我帮你谁来帮我呢!咱们这些下人,还是各顾各的吧!”说完“咚”的把门关上。
  
  白鹿被震得跳了几跳,向丰际赫道:“这可怎么办?”
  
  丰际赫忽的盯着她,目光如电:“崔大公子不在这里!”
  
  白鹿双眼一睁,回头看看墙上的旗子,道:“先生早上说了要带表少爷和二少爷去会花旗啊。这镇上只这一家插着花旗,我不会记错。”
  
  丰际赫剑眉略斜:“他说要去会花旗?”白鹿重重点头。
  
  丰际赫道:“紫薇花旗?”
  
  白鹿满脸不解:“什么紫薇花?早上二少爷倒是在山坳采了一把紫薇花回来,后来跟先生和表少爷说些话,三位主子就匆匆下山去。我见先生没拿扇子,便让冰和去送,谁知道他那么久都没回来。”
  
  丰际赫双目一闪,急转身往回走。白鹿急道:“唉——,丰先生不找先生了么?”说着追上去。
  
  两人回到茶馆,均是一惊:只见桌翻凳歪,一个年轻后生蜷在地上哼哼。而倪叶薇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的后生骂道:“不要脸的人,还不快滚?”
  
  茶摊老板上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小姐快息息火,饶了他也饶了老汉吧,还要指着这摊子养家呢!”
  
  倪叶薇扔下一锭银子,道:“赔你!”说完便冲出来,看见只有丰际赫与白鹿,更是怒气冲天:“人呢?”
白鹿吓得往丰际赫身后一躲,丰际赫却很是平静,道:“崔二公子精于周易,怕是算到我们要来,他们已经早早离开了。”
  
  倪叶薇又急又气,跺脚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丰际赫道:“大小姐,为今之计,您还是先回长安吧。大婚在即,您实在不宜待在外面。”
  
  倪叶薇眼圈一红,扁嘴欲哭,道:“哼!崔帝寻抓不住,到时候不见人,难道让我和公鸡拜堂?都是爹爹,他们崔家官大了不起么!天下大官多得是,为什么偏偏选这一家?”她又跺跺脚,转身也不知要往哪而走,胡乱闯出去。丰际赫赶紧随上。
  
  白鹿看着二人离去,竟不觉轻松,默默在太阳下站了会儿,然后擎着伞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为什么要找崔家?
  
  是啊,是啊,师傅又是为什么要让我们去投奔云家呢!是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么?枉师傅一世精明,竟连人情淡薄,世态炎凉都参不透。呵——,不过也是咎由自取,活该我们受罪……
  
  白鹿这么边走边想,忽然在一口石井边上看到一弯新刻的月亮指着西北方向的官道。她正考虑着要不要追上去,脑中忽响起帝寻的叮嘱——“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她又调皮的笑了笑,深深吸口气,又向天目山行去。
  
  丰际赫与倪叶薇跟踪白鹿至天目山中,越来越觉得奇怪。倪叶薇道:“你不是说她有古怪么?怪在哪儿了?她这明明是往山里走,哪里是去追崔帝寻!”
  
  丰际赫道:“也许大公子根本就没有离开天目山呢!”
  
  倪叶薇撇撇嘴道:“一个一个比猴子还精。”
  
  只见白鹿蹦蹦跳跳回到院子,已是傍晚。她先从田里摘了个甜瓜自己吃了,然后调些冷面放着,又开始蒸包子,似乎就等主人回来吃饭似的。倪叶薇与丰际赫藏身在远处山坡上,于院子里情景一目了然。
  
  慢慢的天黑了,倪叶薇越来越怒,道:“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把她当诸葛孔明呢!”
  
  丰际赫眉头稍皱:她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太过聪明了。若真是后者,恐怕连欣月师妹都比不上她……
  
  倪叶薇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丰际赫不语。
  
  倪叶薇双手蹂躏着山坡上的青草,赌气道:“你不是很有本事么,快想个办法啊!我一定要找到崔帝寻问问,他凭什么躲躲藏藏的!不想娶我就明明白白把话说清楚,我倪叶薇还非他不嫁啦?”
  
  丰际赫神情竟似有些落寞。
  
  倪叶薇闹了一会儿,狠狠道:“传令花旗军,命他们分出几人速回长安,带信给我爹,让他亲自去崔家,请他们全家七夕至倪府做客,明明白白告诉崔老爷,若到时见不到崔帝寻,立刻退婚!爹若是不依,我就死给他看!”
  
  丰际赫素知这位大小姐的刚烈执拗,便从袖中取出一枝短笛,向着远方吹起一首节奏很古怪的调子。
  
  白鹿此时正对着院子里那头白色石鹿沉思,被这调子一绕,不由一笑:果然跟着我啊。这笛声可是含星苑的千里传音术么?她笑一笑,向着笛声传来的山坡走过去,正看见倪叶薇和丰际赫要离开。
  
  白鹿讶然道:“咦,我还以为是先生回来了呢。原来是小姐和丰先生,”她看看天色,又道:“这么晚了,先生他们想必要留宿在镇上。两位若不嫌弃,不如在院中歇息一晚。”
  
  倪叶薇也确实倦了,便没使性子,说:“好吧。”说着走下山坡。
  
  见丰际赫很有深意地盯着自己,白鹿低声笑道:“有你在,还怕护不得她周全?”
  
  丰际赫眼角一挑,随即不急不缓跟着倪叶薇走下去。
白鹿笑盈盈伺候二人吃过晚饭,又服侍倪叶薇睡下。她走出房门,只见丰际赫站在院子里看着竹丛旁的石雕,若有所思的样子竟和帝寻有几分相似。白鹿心下暗笑:倒真不愧是同门啊,想必他也知道先生的曾经了。她微微一转念头,轻声道:“夜深风凉,山中湿气又重,丰先生早些歇下吧。西厢我已收拾妥当,请您不要嫌弃。”
  
  丰际赫却没有动身的意思,看着白鹿道:“我平生见过不少聪明人,你算是其中的一朵奇葩。”他语气淡淡的,目光也很随意,却自有一股压人的气势,看得白鹿微微有些不自在。她于是慢慢一笑,反问:“我这个所谓的聪明人比您如何?”
  
  丰际赫偏过头去,沉默一会儿,沉声道:“大小姐是个局外人,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白鹿“咯咯”笑道:“你们的事,当我愿意搀和么?”她走过去,在石鹿旁边蹲下,看着那活灵活现的雕刻,幽幽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跳出一个圈子,不会再跳进另一个的,对不对?”
  
  丰际赫眉头略皱。白鹿嫣然道:“倪小姐的命盘中,横亘着一个月亮,您想必知道是何缘故。”
  
  丰际赫心头一震。白鹿继续说:“她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辛苦的,原本有一个更轻松的有缘分。可惜——,她自己太后知后觉,这个缘分中的人又把心思藏得太深。”
  
  丰际赫起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白鹿浅浅如游丝般的笑声传过来:“她跟你真的很像啊……真的很像……不过,她会更幸运些……”
  
  小院里只剩白鹿一个人了。她闭上眼睛,轻轻抚着石鹿的额头,笑说:“师傅曾说,没人保护没关系,我们可以保护自己。可之前,你一直都不知道保护自己,才会……唉,莫非我们真应了师傅那句话,一个是情深不寿,一个是慧极必伤?”
  
  凉凉的夜风中,她呢喃的声音似乎温柔得让石鹿眨了眨眼睛。
  
  天亮了,倪叶薇被一阵水流声惊醒,她起身拨开帐子一看,白鹿正在给她准备盥洗的用具。倪叶薇本想呵斥白鹿几句,可不知为什么,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怔怔瞧着白鹿忙碌,感觉好像看着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
  
  白鹿回头看见她醒了,笑问:“山中简陋,小姐可还睡得惯?”
  
  倪叶薇被她那明亮的笑容点醒了,问:“你果然只是崔帝寻的丫鬟么?”
  
  白鹿眨眨眼反问:“小姐觉得呢?”
  
  倪叶薇跳下床,瞪着眼看着她:“我不信,有这么漂亮的丫头在身边他会不动心。”
  
  白鹿问:“小姐见过先生么?”
  
  倪叶薇有些没精神,坐在桌子旁,道:“小时候见过一次。不过,哼!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她撅着嘴,斜了白鹿两眼。
  
  白鹿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不说也不笑。倪叶薇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了,说道:“唉,那一年我才六岁,又乖又听话。”
  
  “上元节时,爹爹带我去崔帝寻他们家做客。他家很热闹,好多权贵家的公子小姐,小孩们就在一块儿耍花灯。我家当时还不曾像今日这般富贵,爹爹只是个没官职的生意人,那些孩子便都笑话我又土又丑,把我的花灯砸烂了。带头的就是崔帝寻,我当时生气极了,其实若是以往我肯定跑开躲起来,可那次没有。我抓起崔帝寻的手就咬下去,死命的咬,任别的孩子怎么推怎么打我都不松口。他那时十四岁,已经是个大男孩儿了,知道有泪不轻弹。我看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觉得特别解恨。最后还是大人们把我们分开了,他一只手血肉模糊,我脸上也全是血,全是他的血。我爹吓坏了,赶紧给崔老爷赔礼道歉。谁知崔老爷反而向我爹要我的生辰八字,我们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佳音娘子
白鹿听到一半时就已笑得花枝乱颤,倪叶薇本来想生气的,可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又道:“崔老爷说他那大儿子性情顽劣,须得找一个镇得住他的人。哼!早知道我就不咬他了,也没有以后这些麻烦。也不晓得为什么,从那以后我的性子就收不住了。谁敢欺负我,我一定还回去,脾气也越来越大,想改也改不掉,转眼就十年了。”
  
  倪叶薇说着,美丽而稚嫩的脸庞上有些许遗憾的神色。
  
  白鹿笑道:“好像是见过先生左手背上好大一个伤疤,原来是小姐咬的。他小时候那么坏啊,还真没看出来。”
  
  倪叶薇道:“崔老爷那年春天就把两个儿子送到蜀地学艺,待在那种鬼地方,猴子也能修成佛。还有——”她看看白鹿,问:“你知道他在那里有个相好的情人么?”
  
  白鹿道:“小姐昨天好像说过,倒不曾听先生提过。”
  
  倪叶薇拉下脸道:“哼!人家把他一脚踢开嫁人了,他自然不好意思说。”白鹿忍着笑点点头。倪叶薇鼓着腮帮子,吐出口气,有些无力:“听说她是蜀中有名的美人儿,含星老怪的养女,叫卢欣月,咦——,你怎么啦?”
  
  白鹿脸色一变,似乎站不稳了。倪叶薇眉毛一竖:“你认得她?”
  
  白鹿已于瞬间恢复常态,笑说:“怎么会,只是腿抽筋儿,想是昨天路走多了。”
  
  倪叶薇扁扁嘴:“怎么比我还娇气!那个卢欣月,据说有蜀中第一美人之称,又尽得含星老怪真传,估计也是个小怪了。老怪很是喜爱崔家老大这个弟子,可竟没把女儿嫁给他,而是许给了云间城主——公子舒意。唉,若是因为和我定亲把崔帝寻的好事搅黄了,他恨我要给我难堪也应该,哼,就算是那样,他该去恨他老爹,谁让那老头当年定这门亲事?要么怪他自己,他那时候不欺负我,我怎么会咬出这个事儿,他是咎由自取!”
  
  白鹿忍住笑,道:“小姐,洗脸水备好了,您先洗一洗吧。”倪叶薇叹着气洗漱完毕,让白鹿把早点端到房里吃过,还不时埋怨帝寻两句。白鹿在一旁笑盈盈听着,眉眼之间却有一丝忧色,心中想着:又是卢欣月么?
  
  倪叶薇最后道:“崔帝寻知道我们要来就匆匆跑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山中,你有什么打算?”
  
  白鹿抿嘴笑道:“我是先生的婢女,自己能有什么主意。先生既然留我在这里,我便待在这儿吧。”
  
  倪叶薇道:“真是糊涂,他哪会在意一个买来的奴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长安吧,这深山野林可怎么活下去?”
  
  白鹿心中一动,道:“多谢小姐关心,白鹿听您的吩咐就是。”
  
  这时,丰际赫在房门外说道:“小姐,花旗兵已在山外候着,您何时起程?”
  
  倪叶薇答道:“急什么,歇息片刻不迟。”丰际赫便无话了。
  
  白鹿道:“小姐,我可以把院中那头石鹿带着么?”
  
  倪叶薇撇撇嘴:“你抱得动便拿。我跟你讲,别指望那个丰际赫会帮你搬。”
  
  白鹿笑笑:“我自幼是干粗重活儿的,不过两桶水罢了,怎么拿不动?”说着便去收拾行李,倪叶薇则在小院里转悠。
  
  将近巳时,倪叶薇带着丰际赫与白鹿前往山外与花旗兵会合,之后便向长安而去。一路上倪叶薇与白鹿相谈甚欢,犹如姐妹
到得长安,已是七月初五。倪叶薇见了父亲,劈头便问:“爹,你可照我说的话做了?”
  
  倪员外笑眯眯道:“当然,宝贝女儿的话我能不听?自不能让你受委屈!我们薇儿还怕没人娶?”倪叶薇笑逐颜开。
  
  白鹿在一旁见了,心道:这倪员外倒真是豁达。
  
  倪员外见女儿身后站着个生面孔,不由问道:“这孩子是谁?眼生得很。”
  
  倪叶薇道:“她是我捡来的,可是个宝贝呢。”
  
  倪员外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白鹿忙道:“老爷容禀,我本名白鹿,原是崔大公子在天目山隐居时的使唤丫头。小姐气势汹汹而去,大公子匆匆脱身将我撇下,故此被小姐捡回长安。”
  
  倪员外一听就乐了:“是个明白孩子,怪不得薇儿喜欢。那就先在我家玩儿两天,等到七夕宴会,你老主人若讨还你,便回崔府;你若喜欢这儿,薇儿也舍得银钱给崔家。”白鹿笑吟吟谢过。
  
  隔了一会儿,倪叶薇问:“爹,崔帝寻可曾回京?”
  
  倪员外叹息道:“倒不曾听说,所以——”他压低声音道:“退婚书我都准备好了。”
  
  倪叶薇脸色变了变,忽然定定说:“好。就该这么办。”
  
  倪员外小心翼翼道:“乖女儿,这一来,于你名声总是有损,你可要想好了。”
  
  倪叶薇道:“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守着爹爹,要那些虚名儿有何用?”
  
  倪员外笑道:“那倒不至于。眼下我就有许多人选,只等你挑。”
  
  倪叶薇瞪眼娇斥:“爹,你真是乱来!”
  
  初六这天清晨,白鹿去喊倪叶薇起床,却见已有丫鬟小裙子在给小姐梳洗。白鹿笑道:“小姐今天起得可真早。”
  
  倪叶薇答道:“今儿个外面有大热闹,我带你去见见京城的繁华。”
  
  白鹿笑问:“凑什么热闹?”
  
  倪叶薇道:“长安教坊盛会,历来美女如云,看客也是挤破头的。”
  
  白鹿眼珠一转,问:“可有那个佳音娘子?”
  
  倪叶薇奇道:“连你也知道他?”
  
  白鹿一时想到帝寻和倪叶薇的关系,便道:“听表少爷赞过她的音律。”倪叶薇一扭身子,因小裙子正给她梳头,不免纠扯了发丝。小姐惊叫一声,吓得丫鬟连声求饶。白鹿上前接过木梳,让小裙子去传早饭。
  
  倪叶薇气呼呼道:“恐怕是崔帝寻赞的吧!”
  
  白鹿给她梳着头,柔声道:“小姐老是动肝火,明日可怎么见崔家的人?虽说准备与他家断了,可若不断,以后如何平心静气与人家住一个屋檐下?要过日子,凡事得学会谦恭忍让。”
  
  倪叶薇在镜中看着她,道:“有时觉着你一点不像个丫头,倒像是个尊贵的公主。”
  
  白鹿笑道:“兴许上辈子是吧,这辈子投了丫鬟胎,还带着些前世的贵气。”

倪叶薇沉默一会儿,笑说:“其实,那个佳音娘子非同一般的乐籍烟花,她身为长安教坊之首,深得太上皇喜爱,多少达官贵人争相宴请而不得。前些年,我因一时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如此颠倒众生,逼着我爹把她请到家宴上来。我在宴席上见到她,是那样的仪态万方,姿容绝世。就连花园里的蝴蝶都围着她飞来飞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因为这事,我难过了好久,才渐渐缓过来。”
  
  白鹿眼睛一睁:“宴席上别人反应如何?”
  
  倪叶薇想了想道:“大都和我一样,呆若木鸡。”
  
  白鹿心下略有些惊异,问:“员外他呢?”
  
  倪叶薇咯咯笑道:“爹爹只说她美则美矣,就是身价太高,请来赴宴就花了足足百两黄金,他绝不请第二次了。他总是爱钱多些。”白鹿若有所思点点头。倪叶薇叹道:“以前听说不论男女,见了这佳音娘子都移不开目光,我哪里相信!不过见过一次,就知道传闻不虚。而这佳音虽甚是高傲,倒常和崔府来往,想是青睐崔帝寻。”
  
  白鹿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忽笑道:“小姐今天还要见她么?”
  
  倪叶薇道:“未必见得着呢!”
  
  白鹿点点头,从首饰匣子里拣出一枝红色珠花,道:“小姐今日穿着白裙,簪朵亮色的花儿吧。”
  
  倪叶薇点点头。白鹿将花往桌角摆着的一盆四季海棠上比一比,笑道:“这珠花堆得真好看,比真的也不差。”
  
  倪叶薇漫不经心一瞥,奇道:“咦?是呀,怎么以前也不觉得,还剪了鲜花来插头,不一会儿就蔫了。”
  
  那红红的珠花与刚刚绽放的海棠这么一比,竟完全变了样,倒把海??
鸽蛋圆子2010-05-15 17:01:09
啊,忘了贴作者了,作者是武陵渔人
核动力2010-05-16 00:19:08
挺优美的文字。赞一个。只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中常居八九
海浪儿轻轻2010-05-16 10:52:00
回复:白鹿传
bluebox2010-05-17 07:09:59
good! 回复:白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