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sh2010-05-22 20:00:16
第55章回首高城似天杳

如今她有三件神器在身,虽然并未吸收其中的五行之力,但功力与平日截然不同。金庭祖师为着逍遥草的事情,与青灵真君斗了一场,元气亦是大伤,自知追不上去,只得回头吩咐:“芳凝,你跟着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芳凝红着眼眶答应一声,回头见凤狄还跪在芳准床头一动不动,他心中恨极,真想将他一掌劈死,然而自己是个长辈,岂可对小辈出手?当下将袖袍一甩,狠狠把他甩倒在地,这才转身走了。

凤狄双目已盲,这一摔猝不及防,嘴角撞在床头,登时裂了个口子。他艰难地扶着床头起身,擦了擦血,倒让旁边的芳凌有些不忍,抬手扶了他一把,叹道:“唉,你这孩子……”

他朝芳凌一揖,转身摸索着,跪倒在金庭祖师面前,低声道:“师祖,弟子犯下大错,万死不能辞其咎。恳求师祖将弟子放逐断牙台,万刀剐死以谢罪。”

金庭祖师神情漠然,过了半晌,淡道:“你便是死了,你师父也活不过来,何苦再白白赔上一条命,还嫌最近清远死的人不够多么?”

凤狄嘴唇翕动,还要再说,金庭祖师摇了摇头,又道:“你不必再说。今日起,去灵岩洞闭关一百年,若踏出洞门一步,就自行了断吧!”

凤狄浑身发抖,到底压不住哽咽,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

金庭祖师将芳准的尸身抱起,飘然出屋,芳字辈的弟子们纷纷跟在他身后。这位清远的开山祖师爷,素日最疼自己的关门小弟子,又怜他病弱,无论他做什么都要让上三分,真真是把他当作亲生孩子一般。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白发送黑发,他素来稳健的脚步竟有些发虚,肩膀也隐约在发抖。

芳凌走过去低声道:“师父,还是让我来抱师弟吧。”

金庭祖师默然摇头,过了良久,又道:“凤狄,你须得知道,世上人总是会做错事。可不是所有的错事,你用死赔罪就能解决的。活着去赎罪,才是更为艰难。你的性命,应当拿来做点有用的事,眼睛盲了,心难道也要继续盲下去?”

凤狄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站了起来,跟着众人一起,腾云飞回清远山。

****

玄洲逍遥山逍遥殿——这几个字在胡砂心头舌底,被反复咀嚼,嚼烂了,冒出一股血腥气来。

脑门子里似乎都充斥了那种血腥的味道,将嗡嗡乱响的杂音全部压了下去。

她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感受不到痛苦,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块顽石,不听,不看,不想。

逍遥山下遍地香火,是当地的住户崇敬仙人,自愿建的祠堂。

胡砂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水琉琴似是明白了主人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在体内嗡鸣着,不一会天色便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飞舞,地面上有厚厚的冰飞速冻结,几个来进贡的人狂呼变天了,飞快跑走。

没一会,那座祠堂就给冻成了一坨,一万年只怕也化不开。

她哼了一声,调头朝山上飞去。

逍遥殿的大门紧紧闭着,两块巨石横亘在那里,纵然来了千军万马一时也难以撞开。

地面开始轰隆震动,胡砂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通体漆黑,上面有纹路繁复。

是凤仪留下的短刀。他整个人都化作青灰散开,什么都没留下,这把刀是神荼在废墟中挖出来的,芳准一直带在身边,如今他也死了,刀便被她取走,放在怀里妥善保存。

胡砂紧紧捏住短刀,铿地一声,拔出鞘。

砸碎这扇门——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呼。若是凤仪在这里,必然也这样想。不要让他的灰飞烟灭变得虚幻,也不要让他的含笑临终变得轻浮。没有人应该去死,他们的死亡,不要像薄弱的蜉蝣那样,无声无息。

地面似乎凹进去一个漆黑的大洞,旋转着,等待着。

胡砂手一松,那把出鞘短刀便钻了进去。地面像是一瞬间被割裂一样,无数柄巨大的武器破土而出,顺着漫长的台阶,一直蔓延,一直蔓延,最后狠狠扎入山顶那座逍遥殿里。

天顶落下无数柄同样巨大的武器,密密麻麻,像下雨一样,将早已狼藉不堪的地面又砸了个粉碎。这一条通往山顶的路,被分割得犹如数不清的獠牙,狰狞无比。

逍遥殿,逍遥殿,今日便要破逍遥。

黑洞瞬间消失,那柄短刀重新回到胡砂手上,被她狠狠掷出,化作一道寒光,呼啸着砸向逍遥殿。

她整个人也跟着腾身而起,穿过密密麻麻的钢铁武器森林,飞入被扎成刺猬一样的逍遥殿中。

出乎意料,青灵真君并没有事先躲起来,或者玩什么诡计。

他站在疮痍的殿中,缁衣纤尘不染,雪白的拂尘搭在一边胳膊上,目光灼灼地望着闯进来的胡砂。

“神器似是都带来了。”他说。

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对满目疮痍的逍遥殿完全不在意,像是认定了她做不出什么大事一样。

胡砂怒到了极致,反而想笑。

她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御火笛与金琵琶,捧在掌心,并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还不拿过来?”青灵真君双眼发亮,“快!交给老夫,之前你所做一切,老夫再不计较。这便送你回家与家人团聚。”

胡砂还是没说话。

有火焰从她脚底呼啸而出,间中还夹杂着锐利的武器破土而出,青灵真君猝不及防,险些被火烧破衣裳,鞋子更是被武器划了个大口子,露出光溜溜的脚尖来。

他露出一丝怒色,厉声道:“反了!老夫一再相让,你却好大的胆子!”

胡砂不等他说完,袖中十八莺呼哨着齐齐飞出,闪电一般绕在他身周,刷刷几下,将他那件缁衣撕得粉碎,头顶铜冠也断开,花白的头发像下雪一样飘落在地。

他当即念动真言,要招天雷来劈她,奈何十八莺纠缠不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青灵真君被迫得倒退数步,扶向腰间似是想找什么,忽而脸色又是一变,索性放下双手,大声道:“等等!停下!且让老夫说几句!”

十八莺赫然停在他身前两三寸的地方,不再动弹。

他喘了一口气,淡道:“我知你心中不平,以为是老夫利用你们为自身谋利。死了那么多人,老夫心中亦是沉痛不已,但这是上天的旨意,纵然老夫贵为真君,也不得不服从,何况尔等凡人?老夫得道五百余年,莫非还不知成天神需要经历九十九道天雷之劫?窃取五行之力成神,本就是歪道,老夫从未有此打算。”

他顿了一下,见胡砂没有动,便又道:“百余年前,天神帝女曾临老夫梦中,言道天庭有瑶嘉天女为天帝奏乐,说起遗失的五件成套神器,甚是遗憾。故而天帝命她三月之内从凡间寻来,又因帝女杂务繁忙,不好亲临凡间搜寻,见老夫修行勤勉,便有意扶持,将此搜寻神器的任务交给老夫来办,并特意嘱咐,不得大张旗鼓,以免惊动世人。”

“然而老夫身为真君,享受一方香火,一举一动都为他人瞩目,又如何能私底下搜寻神器不叫旁人发觉呢?此事要妥善办成,凭老夫一己之力自然不够,又不能惊动海内十洲的人……”

话未说完,便被胡砂冷冰冰地打断了:“所以你从海外拉来凡人,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罪人,为了恕罪,便帮你找寻神器?凭什么我们要帮你找神器?你又凭什么将我们呼来唤去?为了封口,不惜用下地狱来威胁。为了把功劳占为己有,不惜下离魂咒。你明明知道水琉琴性质特殊,会攻击一切靠近的人,却毫不在意,要旁人来送死。这种功绩,你要了来,不怕以后遭报应么?!”

青灵真君正色道:“仙凡本就有区别,何况你如今将神器送到,老夫答应也许你一个功绩,不算亏待尔等。那些死去的,他日待老夫成神,自有福泽赏赐。你与天叫板,把自己凌驾其上,岂不是大逆不道?再退一万步来说,老夫此举当真有错,那也不过是小错,是尔等眼中的错,在苍天眼中,未必是错。否则老夫顷刻间便要受罚,为何天罚不来?土堰鼓与木昊铃老夫早已交予天神帝女,她只有嘉赏,没有丝毫责怪,如你口中将老夫说得**不如,她又怎会一字不提?”

胡砂上前一步,定定看着他:“福泽就能换回人命?是了,在你眼里,在你所谓的苍天眼里,我们根本就是蚂蚁,要死就必须得去死,不然就必须苟延残喘的活着!你心中觉得我也应当像你一样,诚惶诚恐地跪下,向苍天认罪,接受所谓的福泽与神威。你错了,那是你的神,不是我的。”

青灵真君见她神色有异,自己如今神器交给了天神帝女,没有旁物可以抵挡三件神器的威力,再来一下只怕自己当真老命不保,只得放缓了声音,道:“你心中愤懑,出言不逊,老夫也不来怪你。但神器本是上天之物,物归原主四个字你总应当听说过。你且先将神器交出,谁是谁非,恩怨过错,日后一起去天神处理论便是。”

胡砂慢慢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今天来,就是要还神器的。你接好了!”

话音一落,无数柄巨大的武器再次破土而出,青灵真君避无可避,脚背被硬生生穿透,血流了满地,痛得惨声大呼。

忽听她阴森森地又道:“两条胳膊!”

十八莺欢快地呼哨着,骤然收紧,青灵真君只觉肩上一凉,咚地一声,两条膀子硬生生被卸了下来,血淋淋地落在地上。他又叫了一声,掉头就要跑,她在后面森然道:“两条腿!”

他膝下又是一凉,整个人站立不稳,狠狠摔倒在地上,膝盖以下齐齐断开,血流如注。还没来得及呼号,只觉地底钻出数根利刃,从肋下穿透,自背部突出,顶端倒勾,硬生生将他钉在地上。

曾经风光无限的青灵真君,如今四肢被斩,被钉在地上,成了一个血人,情状甚残。

他痛得脸色煞白,若不是有仙力所护,早已横尸当场,眼见胡砂又要唤来业火焚烧,他只得颤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些要死的人,是老天早已定好的命数,枉死成魔之人亦有其自身原因,你何苦迁怒在老夫身上?何况生生死死,不过是过眼云烟,凡人一世不过百年,转世之后谁也不认得谁,你如此执着又是何必!”

胡砂摇了摇头,只觉心中酸楚异常。

师父以前说过,人这一生总要遇到一些不可抵抗的压力,必须学会把脑袋低下去,顺从地做人。

她的人可以顶住压力,学习青灵真君,把头缩在沙子里,随便将旁人玩弄在掌心,就为了点化与功绩,忘记以前的一切。

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他们不懂,其实都不懂。世上没有过眼云烟,那是无关之人的潇洒之词。她那样深切的笑过,幸福过,落泪过,痛苦过。眼见了一个又一个人的逝去,默然送他们离开。

这些,不会是过眼云烟。

她的心顶不住,忘不了。

凤仪说她活得像个耻辱,可她不能死得更加耻辱。

莫名死了,凤仪死了,芳准也死了。

这条路走下去,她或许也会死。

可就算是死路,也必须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看到终点。

水琉琴落在她掌心,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胡砂轻轻拂过琴面,手指蜷缩,五弦上迸发出简单哀伤的曲子来。

天旋地转,逍遥殿被包围在厚厚的冰层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冰层一点一点吞噬着青灵真君的身体,他骇然惨呼起来,厉声道:“撤走!快撤走……好!老夫答应你!把死去的人都复活过来!成魔的小子?芳准?你要谁活过来?没有问题!快撤走这些冰!”

胡砂手腕一颤,水琉琴险些落在地上。她眼怔怔看着他,低声道:“你怎样复活?”

彼时冰层已经包裹住他的下半身,正朝胸口蔓延,青灵真君凄声道:“老夫马上去求天神帝女!只要将神器归还,她必然会答应!”

胡砂淡道:“好,你现在就去求她,求你的天神,让她先来救你!也让我看看,你的神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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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编要求,贴出不一样的后半部分。

不用担心,修改过的VIP章节只能比原来的字数要多,大家也不用觉得把作者的话放在这里会浪费钱,因为价钱是不变的……

这是经过修改的,打算放在实体书上的后半部分,改动不算很大,不过到底也还是改了……

吸取了亲们的一些建议,改的很吐血很累很惆怅……

到底还是改好了……嗯,就酱~

何人伴我白螺杯&番外一章

刺骨的寒意已经侵蚀到胸口,他的下半身早已没有了感觉,此时却也顾不得其他,尖声大吼起来。

空荡荡的逍遥殿,只有他凄然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废墟中回荡,反复叫着天神的名字,求他们眷顾。

在他身后,数根石柱承受不住断裂之力,轰然倒塌,砸入殿中的莲花池内。池里的水早已变成了冰块,碎裂开来,又被御火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熊熊火光中,隐约可见池底绘着神像,一个华服盛装的女子端坐莲花台,垂睫入定,神态安详,容貌美艳。

她在清远山沉星楼见过这位天神的画像。

天神帝女,象征慈悲与怜悯。

胡砂笑了一声,回头问他:“这就是你的神?她似乎没有搭理你的打算。”

青灵真君喊哑了喉咙,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胡砂再次捧起水琉琴,手指轻轻一拨,低声道:“如今,是该为死去的人做点事了。”

厚厚的冰层瞬间就将他冻住,他断臂与断腿处的鲜血染红了里面一层,稍稍抽搐两下,跟着便再也不能动了。

他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恶事,把他们的命恣意玩弄。

可就是因为打着天神的招牌,是为天神收集神器,所以苍天不会收拾他,只会给他功绩,让他平步青云。

如今他被冻在千年寒冰里,死不掉,也出不来,永远这么被冻着。

苍天依旧不问,不管,不理,不知。

苍天不公。

胡砂猛然起身,将三件神器用力砸在地上,狠狠的砸,像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样。

不知砸了多少下,最后将它们砸的粉碎。

水琉琴碎裂的那一瞬间,似乎悲鸣了一声,顷刻就裂成了两三截。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用血肉去养它了,也再不会有人会被它的寒光杀死。

就让这些神器静悄悄地变成碎片,埋在这里吧。

胡砂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天顶似有雷云团聚,一瞬间暗了下来,像是要压在她头顶一样。

是了,她这次真正胆大包天,毁了三件神器,天罚来的真快。

她腾云飞出逍遥殿,落在阶前一块平台上,裣衣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天雷来劈,天火来烧。

头顶轰鸣声愈加响,“刺啦”一声,数道天雷劈在她身周,像是在警告她。

胡砂定定望着清远的方向,隔了茫茫大海,千万里之遥,又怎能见到清远山头的绿意?可她分明望见了芷烟斋前烟霞明媚的杏花。

花都开好了,芳准何日能醒来?

花会谢,可还会再开。

但人一去,再也不会回。

有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

一道巨大的天雷正劈中她头顶,她浑身一震,只觉眼前光亮大盛,像是有无数虹彩流窜而过,绚丽多姿,莫可名状。

慢慢地,七彩虹光开始褪去,耳边听得一声久违的敲击铜缸的声音,“当”一声脆响。

胡砂猛然回神,茫然四顾,但见一间雪白香堂,架着神龛,上面供着三清,香炉里青烟袅袅,无声无息地往上飘。

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房间。

她只觉浑身无法抑制的发抖,慢慢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雕花木窗。“吱呀”一声,院中一群人都惊愕地望过来。

然后,五年不见的爹和娘惊呼着狂奔而来,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抱住她。

她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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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如今已是九十月的光景,庭中红叶翩翩,飘落如雨。胡砂常常倚在自家栏杆上,静静看着那些火红的叶片,眼前却总现出芷烟斋前明媚的杏花。

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

熟悉又亲切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紧跟着,一件暖和的小披风披在了她肩头,娘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天凉了,怎还穿这么少。生病了怎么办?”

胡砂笑着点了点头,她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饭,不惧寒暑,更能够换来云雾,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曾经天天念叨着,想让父母看一看的绝技,到如今她却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拨开腮上的碎发,心疼地打量着她,目光里到底还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会儿,问道:“胡砂,这几个月你去什么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门跑,就差把整个嘉兴翻过来了。你怎么又突然出现在香堂里?那身衣服……你这容貌……”

她在海内十洲过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与十五岁离家的时候大异。

只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海内十洲的五年,只是她原来世界的四五个月。她长大成人,经历了无数辛酸,只是一个春天到秋天的时间。

可她不想说,只低声道:“娘,以后我一定告诉你们。现在别问我,好吗?”

娘点了点头,欣喜地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等你想说再说,爹娘都不逼你。什么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来就好啦!”

起风了,有点凉,胡砂自己虽然不惧寒暑,爹娘可不行。

她扶着母亲进屋,母女俩说了好一会久别重逢的贴心话,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对了,你那门亲事……”

胡砂心头本能地一凛,张口就想拒绝,却听她又道:“爹娘到前几日才晓得,为啥那元家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家世又好,却愿意和咱们这种小户人家结亲。原来他家公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子,二十多年啦,连床都不能下,完全是个废人。知道他家情况的人家,都不愿与他家结亲,就你爹傻,被人家给套住了。要不是前几天隔壁张大婶告诉我这事儿,咱们岂不是做了冤大头?把个好好的女儿推火坑里去。你爹这两天忙着和他家商量退亲的事,回头咱们再给你安排个好相公,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胡砂难免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个纸上的绝色相公,多少次让她念念不忘,喝醉酒了拿出来在芳准面前卖弄,还经常被她拿来提醒自己要注意妇德妇德,谁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世事变幻无常,真令人无语。

隔了几日,爹娘再也没提与元家订亲的事,估计是办妥了。

胡砂的一颗心稍稍落下,每日只是躲在房里看书抚琴,偶尔午夜梦回,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屋内,还觉得自己是躺在芷烟斋的瓦屋里,窗外杏花纷然如雪。

她想念那个笑若春风的男子,每夜每夜,想得刻骨铭心,心口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怎么也无法痊愈。

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摸不到他的脸颊,手指。没有她在身边,他一个人躺在芷烟斋,会不会孤零零的?希望小乖会好好陪着他,别让他孤单寂寞。

好在,她荷包里还留着他的一卷长发,时常拿出来摩挲,贴着心口,像是他还在身边。

他不是假的,不是一个幻影,他真的存在过。

平静无波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嘉兴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天早上,胡砂正和以往一样,在屋子里看书,火盆子把屋里烧得暖洋洋的,她有点昏昏欲睡。

窗外忽然传来爹娘的争执声,胡砂如今耳力与以往大有不同,虽然他们极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娘在怪爹:“都是你!年纪都大把了,还会被人下套!怎么订亲之前不把人家家里的情况问个清楚?惹了一**麻烦!上回不是说亲事已经退了吗?真要退了,怎么人家又找上门来?这事儿闹大了,你让咱家闺女的脸往哪里搁?她以后一辈子就伺候那个废人去?”

她爹很委屈:“好好,都是我错!行了吧?你念叨了这几个月,也该够了。如今倒是想个法子推脱了才是,总怪我有什么用?”

“你去推脱!那元家来的都是大帮男人,我们女人家怎好出面!”

他俩正吵个没完,忽听窗户被人推开,胡砂笑吟吟的脸露了出来。

“让我去吧,我和他们说。”

她娘吓了一跳,急道:“胡闹!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

话还没说完,胡砂已经飘然飞出窗户,脚不沾地,在雪地上滑了老远,雪地上连半个脚印也没留下。

爹娘看得眼睛有点发直。

胡砂回头笑道:“就是这样了,等我回来,好好说给你们听是怎么回事。”

她如今也算是个半仙大人,要对付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还不是轻轻松松。

昂首挺胸地飘过院子,果然在大门处见到一群家丁,中间围着一个穿白衣的男子,看着身量**,一把乌黑的青丝垂在肩上。

看门的吴伯冲她直摇手,叫她赶紧回去,胡砂摇了摇头,轻轻走过去,正要开口说话,忽见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宝石般的眼睛,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

胡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胸口,浑身的血都在瞬间冻结,动也不能动。

彼时雪下得大了,撕棉扯絮一般,他秀美的轮廓隐隐约约,不知是被雪遮住,还是被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遮住。

那人看了她很久,最后微微一笑,像春风拂过脸庞似的,他柔声道:“胡砂,找到你了。”

她吸了一口气,只觉双手被他握住,他的手温暖而且有力,像捧着两朵兰花一样,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捧着她的手。

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他将她两只手掌摊开,看了一阵,才笑道:“我看你是长寿相,能嫁得一个好夫婿,一生平安喜乐,不知流年。”

胡砂的睫毛猛然一颤,两颗泪水滚了下来。

爹娘在后面急急说着什么,他带来的家丁们也吵吵嚷嚷的,一刻不得安静。

她却张开双手,扑进了他怀里。

(完)


第1章从前……
那日芳准偷偷下山喝酒,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十几个酒坛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死人。

看门弟子见到便忍不住惊讶:“师叔!怎么带个死人回来?”

他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脸一亮,道:“哪里像死人?分明还有气。”

这动作大了,那人发出一个哼声,稍稍一动——果然不是死人。

凤狄那孩子正在芷烟斋里练入定,听到师父回来的声响,便没精打采地出去迎接。

“师父,您回来了……”话没说完,一个臭烘烘的东西就朝他丢来。凤狄急忙用手接住——沉甸甸的,是个人,比叫花子还脏还臭的人。

他吓得急忙要丢出去,却听芳准吩咐道:“把他洗洗干净,找件衣服换上,醒了就带他来见为师。”

凤狄为难又嫌弃地看着手上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隔了半天,只能说个是。

好容易打来热水,把那人一身脏衣服脱了,狠狠擦洗个干净,连洗了三遍,这时再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似是病得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也裂得不成样子。

他取了点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轻点,见他眼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便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

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双目漆黑,竟犹如寒冰幽谷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话。

凤狄被他看得一愣,这个人,有着与狼狈模样绝不相同的眼神。

“这里是仙山清远,我师父是仙人,是他将你带回来的,你不用怕。”

他轻声安抚,一面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换上,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肩膀,那少年反应奇大,剧烈地一缩,露出警戒并着痛恨的神情。

凤狄又被他吓一跳,到底忍不住脾气,急道:“你干嘛!我又不是要吃人!”

少年没说话,自己飞快把衣服穿好。他身量**,却比凤狄瘦许多,那衣服十分宽大,松垮垮的,越发显得他清癯如削。湿漉漉的长发是散开的,斜斜拢在一边,露出一个雪白的侧面,鼻梁挺秀,睫毛秀长,俊秀得像个女孩子。

凤狄先是翻了个白眼,但见他长得漂亮,心里又忍不住想与他亲近些,正要说话,忽听他低声开口道:“你不是说是你师父带我来的么?你师父在哪里?”

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带了一丝慵懒,撩人的很。

凤狄在肚子里抱怨一声,不太喜欢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嘴里却道:“你……你跟我来。”

芳准正在屋里看书,见凤狄带着那少年来了,放下书便微微一笑。

“醒了?你身上受了许多伤,我替你治了一下,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少年还是不说话,双目亮得惊人,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忽然上前一步,道:“你就是青灵真君?”

芳准一愣:“不,我是……”

“我师父是芳准真人!你乱说什么?”凤狄向来护师,赶紧跳出来澄清。

少年眸光微动,垂下头,又道:“那……请问真人知道青灵真君在何处吗?”

芳准摸着下巴,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阵,道:“青灵真君虽然设殿玄洲逍遥山,不过很少待在那里,他向来是居无定所四处云游的。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得他,找他何事?”

因着彼时海内十洲有邪教盛行,号称屠神杀仙,专门埋伏在散仙聚集处作乱,有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小散仙很容易就丢了命。厉害的散仙虽然不怕这些作乱者,却也嫌麻烦。

这位少年来历不明浑身是伤,那伤像是妖兽撕咬抓挠出来的,也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砍出来的伤势,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到底还是小心为上。

少年垂头不语,开始装哑巴。凤狄急道:“喂,我师父在和你说话呢!”

他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睫毛像浓密的小扇子,微微颤抖。

芳准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没关系。先住下来吧,你受了伤,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对身体仍是个不小的消耗。凤狄,你带他去后面,收拾一间瓦屋给他暂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芳准也不在意:“凤狄,安顿好了之后再去山下买些吃的。你……饿了吧?”

少年依旧沉默。

芳准不再多说,挥手让二人出去了。

凤狄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很不满意,路上一个接一个的白眼丢过去。待帮他收拾好房间,正要推门出去,忽听他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其实他人也不坏吧。

凤狄再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

少年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很虚弱,根本不能出芷烟斋,外面的风雪会把他打折。他也很安静,能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可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就算他不说话,像个影子。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总是沉默而且专注地打量这里的一切,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好奇,还有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与沧桑。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闭口不谈,芳准也不问,倒苦了凤狄,想问不敢问。

少年住了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好像折一下就会断。

他总喜欢倚在窗下,将落在窗台上的杏花拿在手里把玩。

外面的杏花林如火如荼,他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袍子,**晶莹,在阳光下像是一尊玉像。

凤狄原本专心听芳准讲咒语,眼神却始终忍不住要往那里飘。

若不是那天脱了他衣服给他擦洗,他真不敢相信这人是个男的。他们都说芳冶师伯的女儿白如师姐长得好看,是少见的美人,不过凤狄觉得她连这位神秘少年的一半都不如。

正想的出神,忽听芳准说道:“……如何,记住了吗?”

凤狄登时一阵尴尬,张口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在听师父讲咒语!

芳准向来不责备弟子,他不专心听讲,他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神情是很折磨人的,凤狄的脸羞愧的红了。

后面那个少年忽然说道:“好像没什么难的,可以背。”

他叽里咕噜地背了老长一串,都是拗口生硬之极的咒语,居然一个字也没错。凤狄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就连芳准也有些惊讶,奇道:“不简单,你居然听两遍就能背了。那这段呢?”

他又说了更长的一串咒语,第一遍说得比较慢,第二遍快了一些。

那少年立即重复了出来,跟着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怪有意思的,是咒文吗?”

凤狄说不出话,芳准眼睛倒是一亮,走过去笑道:“真是不错。如何,想做我徒弟吗?”

师父!凤狄大吃一惊,他怎么能收一个才见面又来历不明的人做徒弟?

少年低头道:“不,我也该告辞了,我得去找青灵真君。多谢仙人这些天的照顾,我感激不尽。”

芳准目光柔和,轻道:“你这样子离开,还会被人欺负的吧?我在林中见到你的时候,那几个男人是要……”

“别说!”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芳准不再说下去,将声音放柔,道:“学点防身的功夫,日后也好不再被人欺负。似你这般性情的孩子,应当懂这个道理才对。”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激动的神情才渐渐平复,他跨出窗户,对着芳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弟子参见师父。”

他居然真的拜师了。

凤狄忍不住低声道:“师父,他的来历……”

芳准摇手打断他,温言道:“我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与姓名,但你得告诉我找青灵真君做什么?我听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这里的人,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少年低头想了一会,小声道:“好,我说。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过来。”

“师父,小心有诈!”凤狄见芳准毫不怀疑走过去,赶紧提醒他。

不过好像他的提醒没人当回事,他家师父艺高人胆大,因此反而活得分外坦荡诚实,万事只能让他这个苦命的徒弟来扮黑脸,真真郁闷。

两人在杏花树下说了很久,最后那少年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揖,掉头走到了凤狄身边。

芳准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说道:“凤狄,你先教凤仪如何入定,为师有事要出去。回来验收成果。”

凤仪?凤狄又是一愣,紧跟着便反应过来是师父给这位师弟取的道号。他仪容俊秀,果然当得起“仪”这个字,但这可不代表自己得接纳他。此人神神秘秘,又高傲的紧,脾气很不对他胃口。

当然,最关键的理由,是他居然听了两遍就能记得那么拗口的咒文。

凤狄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凤仪面带笑容的走过来,朝他作揖,口中恭恭敬敬地称道:“师兄。”

凤狄心里那丝反感突然又没了,做师兄的感觉并不坏。他咳了一声,摆出正经严肃的脸来,正色道:“师父叫我教你入定,现在就开始吧?”

无论如何,做凤仪的师父一定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不管教他什么,他都学得极快,凤狄一直觉得自家师父是世上第一聪明的仙人,那么凤仪在他心里就是世上第一聪明的凡人了。

那个下午,他教得非常痛快。又痛快,又烦恼。偶尔想起他这么聪明,只怕不出几年所学就要超越自己,他便想当真落到这种地步可不行,自己好歹是师兄,比师弟还差劲岂不成了笑话。

眼见凤仪入定成功,一声不吭,他也索性盘腿同坐,与他一起凝神,陷入大畅快的入定境界。

那天下午师父去做了什么事,他先时不知道,后来还是从别的弟子口中听说的。

为了收凤仪做弟子的事情,师父与师祖大吵一架。据说师祖坚决不同意凤仪入门,师父却坚持,两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师父回来的时候,罕见地带着一丝怒容,整整两天,除了教导他们修行,一句闲话也不说。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多很多年,他才明白师父与师祖当年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明白得却太晚了。

在师父的坚持下,凤仪成为了真正的清远弟子,从此同门两个师兄弟展开了彼此间的良性竞争。

今天你入定了两个时辰,那我就来三个时辰。你背了两种口诀,我就背四种。

芳准显然对这种良性竞争感到满意,又因着他俩进度特别快,他教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清远弟子提到芳准师叔家里两个弟子,都要吐舌头啧啧赞叹,私底下给两人取个绰号,叫修行狂人,一个月学的东西抵得上别人学一年。

十年的时光像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过,原先那个苍白俊秀,像女孩子一样柔弱的少年人也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

凤狄时常迷路,不自觉就跑回芷烟斋,每次都能见到不同的女弟子来找凤仪聊天说笑。他人生得美,又爱笑,说话还特别好听,年轻的女弟子们都喜欢他。

待女弟子们走了之后,凤狄难免要担忧地拉他说话:“凤仪,你我如今修行方是首要根本的,那些儿女私情,最好不要沾染,省得误了修为。”

凤仪于是笑得特别无辜:“哪里,师兄说笑了。都是她们来找我说话,难不成让人家干站着么?”

他说的也对,凤狄只好说:“总之,与女弟子,特别是那些小辈的,最好注意一下言行。”

凤仪淡道:“师兄是说我轻佻了,我明白。以后再不与她们说笑便是。”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十年相处,他对凤仪的性子也算摸得清楚。他平日里看着一团和气,笑**的,实际上心里是极傲气的,不容任何谬误,包括他自己。也不容任何轻视,哪怕只是师父的一句玩笑话。

凤狄叹道:“我是为你好,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凤仪笑了笑,幸好,他还知道谁是真对他好。

“我知道的,多谢师兄。”

凤狄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后来清远的名声越来越大,每天上山拜师的人多得像蚂蚁,可收进门的徒弟却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芳凝师伯领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上门,说自家弟子已经收得太多,这个小丫头就让芳准暂时收下。

芳准在外面与芳凝说话,他俩就躲在门口偷看,见那小姑娘长得明媚秀丽,凤仪不由轻声笑道:“多个这样的小师妹也不错。”

凤狄压不住好奇,探了大半个脑袋去看,刚好那姑娘也转头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凤狄有点尴尬,对她友好一笑,那女孩子的脸却红了,慢慢垂下头去。

凤仪说:“师兄,她好像看上你了。”

凤狄斥责道:“别胡说!”他自己的耳朵也有点发红,自觉这样偷看很不好,索性站直了身体要走。

刚好芳准在里面说话:“我已收了两个弟子,只怕忙不过来。还是等这两个孩子能独挡一面再说吧,辜负了师兄一番好意,过意不去。”

芳凝只得带着那小丫头走了,凤仪见凤狄怅然若失的神色,便笑道:“不如去求师父,把她留下?”

凤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后来那女孩子拜师芳冶师伯的一个弟子,取了个道号叫曼青。又因为当日芷烟斋的惊鸿一瞥,她竟缠上了凤狄,搞得他躲避不及,这就是后话了。

只是经过这事,凤狄偶尔也会想,如果真多个小师妹,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时候他修行时间不长,难免有心浮气躁的时候,曼青那事让他有些想入非非,自己知道不对,偏又排解不了,只好去找凤仪聊天。

走进杏花林,远远地便见凤仪倚在一棵树下打坐入定。只是姿势有点不对,背靠在树上——这家伙居然在入定的时候偷懒睡觉!他发笑一阵,快步走过去要吓他一吓,刚走到面前,凤仪整个身体猛然一颤,像是遇到什么极可怖的事情一般,忽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大口喘气。

凤狄自己反倒被吓了一跳,急道:“怎么了?”

凤仪倏地转过头来,怔怔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过了很久,他的神情才渐渐平静,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低声道:“不……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凤狄笑道:“这晴天大白日的,做什么噩梦。凤仪,你还记得那个曼青吗?”

他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自己出了一会神,听他连声叫自己的名字,才急忙转头说道:“什么……什么曼青?”

说罢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师兄你还念着她,既然对她有意思,索性禀明师父,成全你二人就是了。”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凤狄原本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跟他说,反倒被堵得说不出来,板着脸走了。

自那之后,他不由自省,警觉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从此见到曼青更是要摆出一张冷面,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慢慢的,那烦躁的心事好像也渐渐沉淀下去,恢复到了往日的平和。

凤仪却渐渐有点不对劲,时常精神恍惚,几个月而已,原本丰润的双颊便凹了下去,脸色又变成了初来时的那种苍白。

他常常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凤狄因着上回自己想找他谈心事,反而被一句难听话堵了回去,很是介怀,这次只当他也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于是故意当作不知道,也不问他。

师父芳准更是个马大哈,他能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哪里能体会到徒弟们纤细敏感的心情变化。

某日接了破军部的一个除妖任务,师父带着他二人出门,权当练习降妖除魔之术。

凤仪一路上都神情恍惚,很不在状态,结果在除妖的时候果然出了问题,只顾着面前的妖,却忘了身后的,若不是芳准出手及时,他险些便要被那虎妖一口把身体给咬断。

事后芳准责备了他一顿,凤仪只是低头不语,心不在焉的模样。

芳准于是有些恼,说:“你若不愿在这个修行上花心思,索性早些与为师说。也省得白白出一趟门,真当是游山玩水么?”

说得凤仪猛然抬头,定定看着他。

很多年之后,凤狄回忆起他那时的眼神,心中竟忍不住酸楚。像是有无数话语要说,却被人告知拒绝倾听的眼神。

凤仪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后来……他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依然爱笑,依然会说很多甜言蜜语。

再后来……胡砂来了。

再再后来……他们又都离开了。

最后……凤仪成魔了。

某天,他用那双血色的双眸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时候,凤狄终于醒悟到,曾经那个能与自己分享心事,欢畅说笑的师弟,再也回不来。

“你们什么也不懂。”凤仪是这样说的。

是的,他真的什么也不懂,亲手把一个人推进了火坑。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愿意去听,去问,去关心,一切还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然而,就算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也没有人给他答案。

他的一生,注定活在悔恨中,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