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16 13:20:53
虽然不是最新完结(完结2个月而已)的文, 因为居然被一篇神话故事感动了, 特地前来推荐, 寻求同好(尤其续篇同蹲坑者 hehe)。 赞作者行文优美大气, 背景知识丰富, 叙述有强烈的画面感, 在读者面前展开了一个奇异高远的世界。这里面有愚蠢害人的单纯善良, 有执着沉静的爱恋下面的痛楚和狂喜,有历经艰辛的成长, 林林总总, 都在优美的叙述中呈现。 顺便说一句, 据说是博士学历的作者还有极好的美术功底, 原创的插图超美, 推荐大家一览。还有文下的讨论也值得看一看。。。



[天竺奇谭简介]:

“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任何事物只要经由我的口中说出,就会变成真实,无一例外。如果我给了你名字,那名字就会成为真实,你也会变成真实的。”

你像蛮荒般自由,也像蛮荒般让人恐惧,你没有拘束,不为任何东西停留,而所有无拘无束的东西,通通让人心爱,也让人心碎。
你不是我的光亮,不是我的生命,
我爱你入骨,那是我们分享的幻觉。
可为什么我心里的火不曾把我烧成灰烬,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间。
是我说出的真实还不够,
是我的痛苦还不够。
心不真实,情感虚幻。
这世界里、这宇宙里,
唯有你触手可及,活色生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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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歌献与鲁奈罗,自生的神啊,他的弓坚硬强大,箭如飞燕。

无人可以战胜的智者,装备着锋锐兵器的征服者啊,愿他听到我们的呼唤。

他高高在上,统御一切,聆听着地上、天上的一切存在。

鲁奈罗啊,请欣然到来我们的门前吧,这里愉悦地欢迎你,在我们的家中治疗一切疾病吧。

愿你辉煌的弓箭从天而降,飞掠过大地,不要伤害我们。

你,慷慨的神祗啊,制造百药,不要让邪恶沾染我们的孩子和后裔。

不要屠戮我们,不要放弃我们,啊,鲁奈罗,别让满怀你愤怒的套索捕捉我们。

在生灵之中,请赋予我们粮草和声名。大神啊!请满怀慈悲,一直庇佑我们!

————梨俱吠陀卷七诗四十六



在意识到他自己的存在之前,他首先意识到的是包裹着自己的那团混沌。

他没有形体。不知道何谓看,何谓知觉,但是他明白,那团混沌无始无终,没有方向,没有光明或黑暗,也无所谓时间或空间。

就和他自己一样。

他就是诞生在这团混沌中的。

他非常古老。在他意识到自己存在之前,他就已经存在很多很多年了。经过漫长的思考,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那么,是什么唤醒了他呢?是什么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呢?

是祈祷。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听到的那些延续不断的祈祷。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过去和未来,无数细小声音,说出来的、没有说出来的祈祷。

——请不要伤害我们。

——请保护我们。

——请不要发怒。

——请带给我们力量和幸福。

那些祈祷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延续着。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猛然意识到这些祈祷的对象是自己。由于这个发现,他才开始思索“自己”是什么。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思考着。在漫长的思考中,他的岁月开始流动了。他开始成长。成百上千的时光流逝,他依旧在聆听着,思考着。祈祷携带着人们的愿望和情感,慢慢地,一开始令他迷惑不解的词语和思绪具有了意义。他开始明白那些针对他的祈祷中具有的强烈意愿。从那些交织的祈祷中,他开始明白自己具有很大的力量,他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令生物和非生物感到恐惧。

可是他没有找到答案。给予他的祈祷中从没有提及他自己。他依旧没有名字,没有形体。他虽然是自我存在的,但却不能赋予自己名字和形体。

他学会了说,也学会了看,他尝试着用不同的方法,伸出思维的触手和世界万物交流。当他用遍及一切的神思注视大地时,他理解了很多事情,可是也有更多的事情让他迷惑不解,不得不用更长的时间去思考其中的奥秘。

因为他没有形体。不具有形体,也就无法理解被束缚在形体之内的事物。

这让他感到很悲伤。

(尽管没有发觉,可是人们的祈祷和他自己的观察逐渐令他具有了情感。)

就这样,又过去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有些微不同的声音闯入了他的思维。



女孩发现自己还是迷路了。

回头望去,森林在夜色中凝成模糊昏暗的一片,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来时做的标记。如果抬头,只能从藤蔓和树枝的间隙看到一点点星空。今晚没有月亮。

夜枭在远处啼鸣。那声音让她背后的汗毛都根根直立了起来。

她靠在一棵罗望子树上,有点气急败坏地思考着自己的现状。

她已经在这片森林里打了好几个圈,说不定已经走进了森林更深处的地方。最聪明的办法当然就是在原地等待,等到天亮,大人一定会来寻找自己。但是那样的话她父亲会大发雷霆,姐姐也会无情地嘲笑她,而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

但她并不在知道自己正面对着远比父亲的震怒和姐姐的嘲弄更可怕的事情。这片森林里看起来很平静,但那是因为食尸鬼和罗刹会出没在这里。她衣服和头发挂在了树枝上,她的脚铃拍打在草叶上时会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森林里到处都留下了她的气味和声音。年幼的生物独有的那种幼嫩、新鲜的味道。

她还太小,不足以让森林的居民饱餐,但作为一顿甜点足够了。

而她之所以到了现在都没有受到伤害,是因为她姐姐画在她手背上的吉祥纹一直在保护她,这是她家族里的人独有的神秘技艺。敏感的人能看到这吉祥纹在她身周散发出的淡金色气场,野兽和恶鬼不敢接近它。

但它们并没有放弃,只是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耐心地等待着。

因为那片吉祥纹正由于不经意的摩擦和汗水渐渐变得模糊,魔力也随着消褪。包裹着她的金色光芒,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渐渐变暗、消失了。

在她靠着罗望子树思考的时候,周围树叶的间隙中,从她走进这座森林开始就窥测着她的野兽眼睛的绿色光芒正在慢慢增加。

符咒消失的时刻近在眼前。

她马上就要死了。

“你迷路了吗?”

女孩猛地跳了起来,然后又“啊哟”地大叫了一声,因为她动作太猛,把衣服扯坏了。

她瞪着眼睛,惊惶不安地看着周围。

“谁在那里?”她说,“出来!”

没有任何人出来。混沌似的黑暗依旧包围着她。森林的阴影一动不动。女孩打了一个寒颤。

“你是不是迷路了?”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女孩猛地抱紧了手臂。她听不出来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出现的。

如果她更敏锐一点,本可察觉那个声音出现的同时森林里突然变得无比寂静。一直在树叶和藤蔓后窥视她的绿色眼睛突然消失无踪。再没有夜枭啼鸣,没有食肉兽柔软的脚掌踩在地面的声音,没有食尸鬼粗重的呼吸。就连风似乎也静止了,就像被什么庞大无边的东西惊吓到一样。

“你是谁?”她战战兢兢地问。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

“你迷路了,”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且你很害怕。”

“我不害怕。”女孩顶了一句。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坦白了。“嗯,我是有点怕。”

“你应该害怕。”那个声音说,“因为你差点就被吃掉了。”

女孩睁大了眼睛。“什么?”

“被这座森林。”

她呆了一会。“你是罗刹吗?”

“不是。”

“那么是夜叉?”

“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

那个声音又停顿了一会。再开口的时候,它似乎有些微地尴尬。“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女孩说,她渐渐不再那么害怕了。“快出来,我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又是一阵停顿。“不行。”

“为什么?”女孩开始朝包围着她的树木和灌木丛后张望,“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

“那你为什么不走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我没样子。”

“没有样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没有形体。”

女孩又愣了一会。

“你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你是善还是恶?正法还是非正法?”

“我不明白这些词语的意思。”那个声音老实地说。

女孩叹了口气。“好吧。刚刚你说我要被这森林吃掉了?”

“是的。它太老了,想要新鲜的血食。”

“那么,我没被吃掉,是因为你在帮我吗?”

声音踌躇了一下。“我不知道。不过它很害怕我。”

“为什么?”

“如果它让我生气,我就会降下暴雨,冲垮它下面的泥土,让它无法立足,或者我可以降下雷电,干脆一把火烧掉它。”

女孩笑了。“听起来,你好像很厉害。”

“也许吧。”

“可是,如果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你没有名字呢?万物都有其名,因而有其形。你的父母为什么不给你取一个?”

那声音这次沉默了如此之长的时间,以至于女孩以为他不再会开口了。

“我没有父母。”他最后说,“因此也没有人给我起名字。”

在女孩的思想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的形象,就像她见过的那些森林居民一样,孤零零独自一人在林间出没、彷徨的年轻生物。

她叹了口气。“好吧,”她说,“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就当作是你救了我的报答。”

“真的么?”

“真的。”女孩认真地说,“我的名字是萨蒂。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意思就是真实。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任何事物只要经由我的口中说出,就会变成真实,无一例外。如果我给了你名字,那名字就会成为真实,你也会变成真实的。”

“我是真实的。”

“可是你没有形体呀。”

声音沉默了,算是默认了女孩的话。

“是吗?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我是摩诃摩耶,我是宇宙之母。如果没有我,力量就会沉睡,时间也不会运动。”女孩说,“我父亲这么告诉我的。所以他给我起名萨蒂,也让我不要随便滥用我的力量。不过你是例外,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好啦,关于我的事情就说到这里。让我想想。嗯……”

她皱起了眉头。给一个声音起名字并不容易。

“我叫你商卡拉,怎么样?”

声音沉默了一会。“不怎么好听。”他最后说。

女孩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觉得这名字不怎么样。

“大天如何?”

“有点怪怪的。”

“呃……那么,伊沙那?”

“还是……有点不对劲。”

“你真挑剔。”女孩不满地说。她又接着想了好几个名字,但对方似乎都不太喜欢。最后她终于有点发火了。

“鲁奈罗。”她说,“你就叫做鲁奈罗好了。”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声音问。

“咆哮者,吼叫者,因为风暴和闪电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女孩解释说,“还有荒野和可怕的意思。因为你的确有点可怕。”

那声音静默了一段时间。

“我喜欢。”最后他轻声说。

女孩笑了起来。“那么,你就是鲁奈罗啰。鲁奈罗!鲁奈罗!”

随着她的呼叫,整个宇宙都在那个瞬间颤抖了一下。森林的阴影扭曲起来了,混沌的黑暗凝聚在一起,就好像是整个空间在向某一点集中,然后骤然膨胀起来。空气抽紧了一些,风开始从她背后向前吹。她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当她睁开眼睛时,风停了,她看到了他。

真有意思,她想着,他和她想得一模一样。他赤脚站在阴影里,就像一直都站在那里,年纪看上去比她稍微大些,身上裹着野兽的皮毛,背着一把几乎和他本人一样高的黑色大弓,深色的发辫从他肩头垂下来。他的肤色白得几乎有些不正常,就像涂了一层白垩一样。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形体边缘还有些模糊,带着不确定性,像一幅边线轮廓在空间里洇开了的画。

“鲁奈罗,”他慢慢地说,声音从一个有形的喉咙里发出来,让人觉得有点不一样了。似乎更加年轻,也更加富有情感色彩了。他低下头,惊讶地注视着自己的躯体和手脚,然后他抬起手来,缓慢地转动,检视着自己的手掌,看着自己的手指分合,一脸地迷惑不解。

女孩笑了。“挺不错的。”她说。

男孩瞪着她看。这个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睛有点怪怪的,有一刻看上去好像是透明的,再仔细看去,她才发觉那其实是难以形容的景象,他的眼睛里像是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的色彩。这让她有点害怕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头顶露出的夜空,心想他的眼睛要是像那样就好了。于是当她再低头时,他眼睛的异常果然消失了,现在他的眼眸颜色就和黎明前的天空一样,接近黑色的深蓝。

“鲁奈罗。”男孩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这就是你的名字,以后可要记好了。”女孩拿出了一点母亲似的威严说。

男孩点了点头,笑了。他这么一笑,女孩才觉得他的嘴唇长得真是好看。“我也会记得你的名字。萨蒂。”他说。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鸡鸣。

“啊?”女孩竖起了耳朵。“已经要天亮了?”她有点纳闷。时间好像流逝得过于快了一些。她不知道,因为鲁奈罗得到了名字和形体,所以这个世界的时间里已经被抽走了一部分作为补偿。

男孩子歪了歪头。“你是想要回去吧?”他说,“回到那个有马车和帐篷的地方。”

女孩点了点头。

“我让我的伙伴送你吧。”他说。

“你的伙伴?”她朝四周张望,“像你这样的还有其他人吗?”

“不是,我就只有自己一个。”鲁奈罗说,“但我有一些伙伴。他们听从我的调遣。”

“是吗?”女孩纳闷地看着他,然后她瞪大了眼睛。鲁奈罗的影子原本和森林混合在了一起。(或者,其实刚刚他根本就没有影子?)但是,现在,无数具有实体的东西开始向他的影子里向外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萨蒂吓得叫了起来。她觉得那些东西像是鸟,野兽,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些影子化成的实体就真的开始变得像鸟,狮子,鹿,狼,野猪和狐狸,但是又和真的动物不太一样,体型更庞大些,有的鸟长着两对翅膀,而有的狮子头上有公牛的角。就和鲁奈罗一样,它们的边缘也是模糊不清的,好像还没有完全定型。

“它们不会伤害你的,”鲁奈罗安慰她说,“它们只听我的。你跟着它们走,它们就会送你出森林。”

“谢谢你。”女孩说。“那你呢?”

鲁奈罗愣住了。他想了想。“是啊,”他说,“我该做什么?”

女孩注视着他,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你看起来像个猎人。”她看着他的弓箭说,“那你就狩猎吧。在森林里,在荒野里。你可以尽情的自由地跑来跑去,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她指了指那些黑影。

“猎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当然啰。”她有点没底气地回答,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真正的猎人会是怎样生活的。

鲁奈罗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做个猎人好了。”他看看了森林边缘。“天开始发白了。你得要回去了。”

影子动物们在萨蒂脚前纠成了一团模糊浓重的黑影,似乎它们也在催促萨蒂赶快上路。

“那好吧。”女孩离开了一直依靠着的罗望子树,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汗浸透了,头发黏在皮肤上,很狼狈。“你会一直在这个森林里吗?”

鲁奈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去其他的森林和荒野狩猎。”

“那么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吧。”女孩有点伤感地说,“再见,鲁奈罗。”

“再见,萨蒂。”男孩说,他又笑了一下,女孩还是觉得他笑起来非常好看。“谢谢你给我名字。”

影子们护送萨蒂在森林中走着。有时候她觉得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们本身甚至也有影子。有时候他们又不那么真实了,就只是投在地面上或是树中间的一道道阴影。

它们带着她走到了森林边缘。河流从这里流过。河滩上有一圈马车和帐篷,中间燃烧着篝火,那明亮温暖的光芒让萨蒂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谢谢你们。”她转头对护送她出来的影子们说。但它们已经不见了。在她身后,百万年的古老森林沉默着,它们消失到了它的阴影之中。

萨蒂眨了眨眼睛,转身朝篝火的方向走去。主宰人间的金星正在远方的天边散放光芒。

三三

萨蒂走了。鲁奈罗还是一个人站在森林里。

他低下头,从脚下的泥土里抓了一把。昆虫急急忙忙地从他手边逃开了。他捻着那些湿润的泥土,然后松开手,又去摸了摸身边的树。

他一摸那树就僵死了,变得和铁石一样坚硬黝黑,就像已经死了成千上万年,在地层下变成了化石。可是他并没有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地感受着树皮带给他的粗糙触感。在他的触摸下,从石头一样的表皮突然裂开,又生出了一株小小的嫩芽。嫩芽很快生长起来,缠住了他的手指。

他吓了一跳,本想收回手,可是这新生的绿色植物让他又想起了萨蒂。他突然有点后悔起来。女孩子穿着好像非常柔软的月白色衣服,和他身上的兽皮截然不同,那料子摸起来大概也很不一般吧。而那个女孩看起来那么幼嫩、新鲜,就像幼芽一样,也许他本该先摸摸她,知道她是什么感觉之后再送她走的。

然后他挪开了手,转身抬起腿,朝前方不怎么确信地迈了一步。

然后又是一步。

又是一步。

他突然撒开步子跑了起来,黑色的发辫在脑后飞扬。他越跑越快,树木、灌木都忙不迭地为他让开了道路,从他刚刚成型的胸膛里爆发出一声欢呼。他的脚离开了地面,泥土从他指缝里落下来。风在他身后呼啸着,把他托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越升越高,掠过藤蔓和树枝。他张开手臂迎接扑面而来的清醒空气。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形体越来越明晰、稳固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里,有动物形状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窜了出来,陪伴他向高处飞去。他升到了森林上方,踩着最高的树尖,朝微白的天际看了一眼,也看到了森林边缘燃起的小小篝火。有个瞬间他想去看看萨蒂,看看她是怎样生活的,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看了一眼黎明的天空。在过去,他一直以那样的高度俯瞰起伏的大地、河流、高山和海洋。现在他能够用不同的方式感受它们了。

他再次快乐地大笑起来。那笑声透过云层,最后在遥远的地方化成阵阵闷雷。他跃了起来,影子动物们爆发出无声的欢呼,跟随在他身周。他朝等待他的广阔世界奔去。

四四

萨蒂听到了传说。

在一路向东的旅程中,人们说在茂密的丛林中,在荒芜的山野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猎人。他身边跟随着可怕的怪物们,数量众多,变化无常犹如阴影。猎人背着黑色弓箭,追捕鹿、山羊和野猪,也追捕山豹和狮子,到哪里就为哪里带来疫病。村庄的孩子们有时能听到他在天空奔跑,发出的大笑像是雷声滚过天际,如果他发怒,晴好的天气突然就会变得阴云密布,雷鸣电闪,人和牲畜都会被击伤,森林也会燃起大火。猎人就在森林大火里蹈火起舞,哈哈大笑,喜不自胜。

流言终于也传到了萨蒂父亲耳朵里。他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走下车辆,用两块木头引火,然后把沙子洒在火中,皱着眉头观察其中显现出来的征兆。于是,萨蒂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姐姐和父亲逼问她失踪在森林里那个晚上做了什么。

幸而旅程就要接近终点了。沿路上,漫无人烟的荒原和丛林在渐渐减少,道路在逐渐变得宽阔平整,村庄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消失,然后是一座座城池,手持长戟的士兵们站在城门上注视他们的车驾通过。父亲漫不经心地赶着车驾,有时候他们会通过一道又长又黑的影子,周围的景色并不会产生突然的转换,而是像水纹一样变得模糊,然后再度变得清晰起来,随后就显得更加明亮鲜艳,萨蒂就知道他们越过了不同世界的屏障,正在朝更高的层次走去。

父亲还是每天都用两块木头引火,然后向火种浇酥油,撒上沙子,注视火焰的跳动。他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了。扎营休息的时候,他让萨蒂和她的姐姐在他们的营地周围画上圆圈和复杂的吉祥纹,让他们在睡眠时免遭邪恶和未知力量的侵扰。萨蒂每次都画得头疼,她是她家族里唯一从来不擅长做这个的女儿。

“如果你把玩耍的时间多用一点在学习上,就不会这么糟糕。”萨蒂的姐姐拉着脸说,态度和眼神都冷冰冰的。但即使这样,她也非常美丽。

“这是因为你有赋予真实的能力。”父亲则这样对萨蒂说,“所以偿付了代价。这并没有关系。”他这么说的时候抚摸着萨蒂的头发,然而还是叹了一口气,萨蒂觉得他其实很失望。

每天晚上,萨蒂钻出帐篷时,看到月亮从细细弯弯的一角逐渐丰盈起来,就知道他们即将要到达目的地了。终于有一天,他们看到了四象之门。那门之大简直不可思议,它建在两座山之间,比山峰本身还高,它的影子投射在天地间,又浓重又长。在门背后,云彩里露出了金色的宫殿。

“那就是阿摩罗婆提,”父亲说,“永寿之城。”

他们开始朝那座大门进发。车辆颠簸的时候,萨蒂悄悄趁姐姐不注意,掀开了一角帘子,朝外面抬眼望去。夜色已经垂落下来。她注视着的月亮,又大又明亮,镶嵌在巨大的四象之门一角,就像它的装饰一样。

突然间,她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其他人也开始嚷嚷。父亲从车驾上跳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

在月亮的光辉中,有东西在飞行。那并不是鸟,不是天女阿布娑罗,也不是夜叉。萨蒂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背着又大又黑的弓,纷乱的黑色发辫在空中飞扬,皮肤白得就像月色一样。他在一群影子动物的伴随下御风而行飞翔着,鸟、狮子、公牛、老虎、鹿和野猪、成百上千形体变幻莫测的生物,就像一群奇形怪状的黑色大鸟,他在它们的包围中看起来真是一个蛮荒之神、森林之神,仿佛一只在空中奔跑的年轻牡鹿。

“鲁奈罗。”她在心底欢欣地说。

“兽主。”父亲则说。他捻着念珠的手攥紧了一些。

“真美啊。”萨蒂听见身后姐姐喃喃地说。她大吃一惊,但是随即就意识到,姐姐其实是在说那轮散发清辉的月亮。

在空中自由自在飞行着的鲁奈罗并没有留意到地面上的人群。他和他的伙伴们朝着北方飞去,很快就化成了细小的黑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了。

那是萨蒂最后一次看到鲁奈罗。他们在次日抵达了阿摩罗婆提城。有许多事情要做:整理家务、学习和纺织。萨蒂很快就把鲁奈罗忘记了。

五五

鲁奈罗又回到了那座森林里。

每隔一段时间,他总是会回到这里来。这座森林变得更加苍老,脾气也更加古怪了。鲁奈罗琢磨着毁掉它,可是却又有点舍不得。他毕竟是在这座森林里获得了自己的名字。那仿佛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漫长时光之前的事情了,他想,那个叫萨蒂的女孩子,可能已经死了。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很短寿,比这座森林里大多数植物都短寿,有时候他甚至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一个王国覆灭,新的王国在废墟上诞生。

这么想的时候,他并不怎么难过。他已经记不得萨蒂什么样子了。

自从他具有了名字和形体之后,真的已经见到了许多东西、也懂得了许多东西啊。

他这么想着,一如既往向那片林中空地走去。

一个鲁奈罗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那里等着他。

那个人穿着朱红色的衣服。鲁奈罗从来没见过那么老的人。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像雪一样,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几乎要垂到地上。他全身好像都在发光,就跟鲁奈罗第一次降临到这森林时一样,此刻万籁俱寂,声音也不得不对这等尊贵人物表示尊崇。

鲁奈罗停住了脚步。“你是谁?”他问。他的伙伴们全都吓得缩到了他影子里一动不动。

“我是梵天。”那个老人说。“我是创造之神。”

“我是……”鲁奈罗想了一会,挠了挠头。黑色发辫在他身后飞扬。“我是猎人。”

梵天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但也是最古老的一个。”

“我们是指谁?”

“‘我们’,也就是指我。阿特曼。唯一实在。大梵,至尊人格首神。”

“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们听到了关于你的许多事情。我们听说你在荒野里狩猎,用雷电和瘟疫伤害人畜,也用草药给他们治病。”

“是呀。”鲁奈罗说,突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这又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

“鲁奈罗。”他说。

“咆哮者,荒神,畏怖之神。好名字。”老人叹了一口气。“谁给你这个名字的?”

鲁奈罗想说萨蒂。但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撒了个谎说:“我不记得了。”

老人清澈的眼睛注视着鲁奈罗。“这不好。给你的名字的人等同于你的父母。如果他是男性,那就是你的父亲。如果她是女性,那就是你的母亲。”

“是吗?”鲁奈罗瞪大了眼睛。

老人笑了。“那当然。此外,你不应当再叫鲁奈罗了。”

鲁奈罗歪了歪头。“为什么?”他说,“你不也说这是一个好名字吗?”

“一个好名字,但并不是合适的名字。”老人说。

“好不就等于合适吗?”

“并不全是。你听到了吗,那些献给你的祈祷?”

鲁奈罗点点头。他的确是听到了,就和很早很早之前、他还没有形体时一样,那些祈祷无时无刻不回荡在他耳边。

——请不要伤害我们。

——请保护我们。

——请不要发怒。

——请带给我们力量和幸福。

不过鲁奈罗并不经常理会这些祈祷。

“人们非常惧怕你,因为你为他们带来恐惧和痛苦。”老人说。“这是不应当的。”

“这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知道何为善恶,何为正法与非正法?”

鲁奈罗摇了摇头。一直以来,他只凭自己的意志行事。

“你应当知道。”老人轻轻地叹气。“所以,鲁奈罗这名字并不合适你。因为它的意思非常暴戾,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如果你继续用这个名字,会变得越来越野性,也越来越暴戾。”

鲁奈罗张大了眼睛。“那我该怎么办?”他说。

“我会给你另外一个名字。”梵天说。“今后,人们将用这名字来称呼你,对你祈祷,你的名字将是充满力量的。”

他朝鲁奈罗走去。有一刻,鲁奈罗只想拔足逃走。他喜欢鲁奈罗这个名字,不想失去它。但是梵天越走越近,鲁奈罗发现自己完全没法动弹。

“你古老又年轻,既有为善的意志,又有作恶的意志,拥有我们之中也很少有人能望其项背的巨大威力。因此你是有使命的。我已经为你预留了你应当居住之地。心,感觉,生命的气息,天空,火焰,水,泥土,太阳,月亮和苦行。你将居住在它们之中。就像你降下雷火,焚烧荒野,令灰烬中生出幼芽,你的使命就是毁灭和新生。因为这个使命,你不可以在心中怀着愤怒,不可以变得残暴,不可以行暴戾及非正法之事。”老人走到了他面前,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他觉得额头好像要裂开了,痛得几乎想要大叫起来,可是却叫不出声音来。

“因为你是破坏者、杀戮者、毁灭者,所以,你应当得名湿婆。”

这话刚一出口,过去那个鲁奈罗的形体粉碎了,随后再次聚集到一起,时间被浓缩起来,又被释放。他披在背后的发辫散开了,样子也有些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他的黑弓变成了一条蛇,盘在他的肩膀上,丝丝地吐着蛇信。

梵天把手从他的额头上拿开,注视着他。现在他和梵天一般高了。

“湿婆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问。在他的前额上睁开了第三只眼睛,血红色视线注视着苍老的创造之神。

梵天微笑了,看着刚刚被自己赋予名字、成为自己孩子的年轻神祗。

“意即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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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jeevini~禁咒篇 一

一一

萨蒂的家庭分成两个部分。死的部分和活的部分。

父亲的疆域是属于死的部分。在完成仪式和工作后,他必然会独自退到他的房间里,和逝去很久的妻子进行“灵魂和心灵的对话”;要不然的话,他就是在不厌其烦地阅读那些冗长的经典。

经典枯黄陈旧,用已经死去很久的贝叶写成,因此萨蒂认为这部分也是属于死亡的。

活的部分则由萨蒂的姐姐塔拉统御。这个家庭里没有主母,于是唯一剩下的长女塔拉担负起了驱赶奴仆、清洁地面、管理土地、准备牛乳、照看家畜、纺织和劳作的全部责任,她像一只忙碌的蜂鸟一样整日门外飞里飞出。换做是其他家庭的女儿,在这种重负下会丧失青春的可爱,同时变得和中年妇人一样既平庸又可亲,可是塔拉像时间推动世界一样无情的推动着这个家庭的生存,她的美貌完全无需青春的映照使之增光添彩,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只是让她像个皇后一样越发高傲。

而萨蒂自己则生活在父亲的死亡国度和塔拉的生存国度之间,每天的工作就是陪伴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疯公主舍衍蒂是天帝的女儿之一。她曾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偷偷溜出永寿之城,在没有父母和导师允许的情况下和一个男人私奔了,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天帝有很多,很多的女儿,多到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数目的地步,失去其中一个并不是值得为之痛心疾首的事情。令他真正感到尴尬的是,十年后舍衍蒂竟然再度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归来,倒在四象之门外,并且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孩子没能保住,舍衍蒂脑子里的理智也是。天帝没能让她再进自己的家门。父亲收留了舍衍蒂,但这不是出于同情,让一个神志失常的公主喃喃自语地在大街小巷上徘徊会是所有神和仙人的耻辱。

父亲把舍衍蒂带进门,而塔拉则把照顾舍衍蒂的任务交给了萨蒂。

“为什么要我去照顾她?”萨蒂说,“能做这事的女人有的是,迦雅姆妈也可以,霞光女也可以。”

“这样至少能让你懂点事。”塔拉说。

“我不干。人们都说她脑子糊涂了,连自己的父母姐妹都认不出来。”

“你从明天开始就搬到她旁边的房间去住。”

“我不干!有的疯子是会咬人的。”

“我会让仆人帮你去搬东西。”

“塔拉,我不愿意!我要去找父亲!”

“她身体很弱。你要记得帮她翻身,也要替她擦身,负责让她吃饭。”

“塔拉,她不祥!”

“如果她睡着了,或者躺着啥也不干,你可以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她身边看看书,或者补习一下你那糟糕的纺织。”

“塔拉!”

塔拉突然一下子把萨蒂的手拉了过来,手指蘸了一点朱砂,在她手背上又快又熟稔的画了一个复杂的吉祥纹,然后松开了萨蒂的手。

萨蒂抚着被姐姐捏得生痛的手,问:“这是什么?”

“不会让你被咬的符咒。”塔拉干巴巴地说,“现在,你去照看舍衍蒂吧。”

那是个阳光非常明媚的早晨。萨蒂拿了一把小凳子,一边哭一边朝舍衍蒂的房间走去。她和塔拉的战争总是以这种屈辱惨败的方式结束。

她走进房间里,泪珠还是不停的顺着腮帮滚落下来。房间里卧榻上的人动了一动。萨蒂自己在角落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手里捏着那幅自己织得很失败的细麻布,哭得魂断神伤。

卧榻上的人又动了一动,伴随着衣服沙沙的轻响,赤着脚走下地来。萨蒂没有听到那动静。突然之间,她觉得一双细软又温暖的手笼罩在了自己头上,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萨蒂抬头看。疯公主舍衍蒂低头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怎么啦?”舍衍蒂说,声音沙哑轻柔,“你什么事不开心啦?”

萨蒂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前公主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在早晨的阳光里,美丽得惊人,她继承了天帝漂亮的褐色眼睛,眼神明亮得有点让人害怕。

“没……没什么。”萨蒂怯怯的说。“我是萨蒂,达刹仙人的女儿。父亲和姐姐让我来照顾你。”

可是舍衍蒂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突然撤开手,根本不理萨蒂,走到窗边。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舒适的眯起了眼睛,开始哼唱一首温柔的情歌,神情甜蜜,完全就像是一个初恋中的女人。

萨蒂松了一口气。“她果然还是疯子。”她想。

大部分时间,天帝之女都很安静,不惹事,一个人躺在卧榻上自言自语。许多工作实际完全不需要萨蒂来做,萨蒂开始明白姐姐的目的是要自己学会安静呆坐,做个合格的看守。

和大部分年轻女孩子一样,萨蒂在闲暇时间里与一群和她年纪相仿女友为伴。她们大多是和萨蒂出身相近的大仙人或天神的女儿,整日在天帝的难陀那园林里玩球、游戏、学习乐器、唱歌和跳舞,年纪稍大一点的则会讨论服装和装饰自己的办法,或者摆出各路神仙和王公贵族的画像,讨论自己将来将会嫁给其中的哪一位(她们大多不能如愿,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萨蒂既不特别美貌,又不特别显赫,更没什么特别的脾性,缺乏成为异类的特质,因而得以与女孩们相处融洽。

但她成为疯公主舍衍蒂的伴当后不久,她们围坐在草坪上聊天,有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少女突然看向萨蒂,说:“听说你们家收留了舍衍蒂?”

萨蒂点点头。她有点儿惊讶,那姑娘是众神的导师祭主的女儿伽罗婆提,从前不曾和萨蒂说过话。

“我听说她完全没有头脑了,像个动物一样。”伽罗婆提说。

“嗯,也不全是……”

另外一个紫衣服的少女插了进来:“那是她活该。”

大家很有默契地交换了视线,紫衣服的少女是天帝的另外一个女儿提婆雅尼,舍衍蒂的妹妹。她最有资格这么说。

海神伐楼那的养女拉克什米,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小粉脸,此时怯生生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可是我觉得她很可怜。”

“她现在是不是见人就咬,像狗一样?”伽罗婆提问。

萨蒂下意识的摸了摸手上的吉祥纹。“也没有啦。她不咬人的。”

“是吗?可是听说疯掉的人充满不祥,十分邪恶,会为所居住之处带来灾祸。”又有人指出。

“她平时就安静的躺着,既不动也不说话,怎么个不祥法呀。”萨蒂说,她有点莫名的不快。

“这种事情又不是马上就能看得出来的。家里的母牛突然病了啊、晚祷时祭火突然莫名其妙熄灭。”

“没有这种事。”

“那么,她会把周围都弄得很肮脏吧?这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萨蒂更加不快活了。“舍衍蒂不脏。她很爱干净的。负责照顾她的人是我。”

坐在萨蒂旁边的提婆雅尼带着嫌恶的神情挪开了一点,其他人也惊异地看向她。

“她那么污秽,你还得要照顾她?”伽罗婆提说。“你好可怜啊。”

萨蒂战抖了一下。“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她说,“而且其实舍衍蒂特别漂亮。”

这些话引起一阵窃笑的浪潮,女孩子们交头接耳。

“现在她这个凄惨的样子,还不如死掉比较好。”另外一个姑娘说,叹息了一声。“我母亲说女人的声名就是她的生命。”

“那也是抛弃她的那个男人不对。”萨蒂说,“她选择以乾闼婆方式结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舍质也是按自己的意志嫁给了天帝不是吗?”

提婆雅尼瞪了萨蒂一眼,萨蒂努力装作没看见。“舍衍蒂很乖的,很听话,又不吵闹。而且……”她还想抗争下去,“如果我想要一个人待着,就去找舍衍蒂,因为她总是安安静静的。”

这么说的同时,萨蒂觉得自己会为舍衍蒂辩护真是奇怪极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怪诞的疯公主。

“因为,除了你之外根本就没人会想要去舍衍蒂的房间里嘛。”伽罗婆提插嘴说,“不过你也是不得不去,对不对?”

“萨蒂,你真的好可怜啊。”提婆雅尼说。“以后你都不能经常来陪我们玩了吧?因为你得要陪舍衍蒂。”

萨蒂觉得自己眼睛都红了。“是我姐姐让我去照顾她的。”她说。“她没说不许我出来玩。”

似乎没人听见她的话。

“不过萨蒂看起来喜欢舍衍蒂,说不定她们能作伴。”伽罗婆提转过头,径直对其他女孩子说,好像萨蒂已经不在场了一样。

“是呀。萨蒂真奇怪。如果我见到疯公主,一定会觉得很害怕。”

“她已经不是公主了。”提婆雅尼气愤地说。

萨蒂张了张嘴巴,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女孩们还在讨论。“听说有的疯病会传染。”

“真的?怪吓人的。就像麻风,对吗?”

“我就见过一个疯子。上次去人间的时候,在恒河边的火葬场附近见到的。他把骨灰往自己身上抹,像头野兽。”

“你们别不是看见毁灭者湿婆了吧。我父亲说,他就喜欢待在火葬场里,疯疯癫癫的。”

“骗人!湿婆可是世尊,他和火神阿耆尼、月神苏摩一样,整天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王冠,居住在比我们更高的天界里。”

“我父亲不喜欢湿婆。”萨蒂说,拼命试图加入话题。“他说那个男人不可捉摸。”

没人理会她。

“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王冠、那不就像保护者毗湿努?”伽罗婆提说。

“瞎说,湿婆和毗湿努一点都不像。”

“你怎么知道?”

“上次他来我们家里做客,他长得可好看了。”

“他和传说中一样,蓝色皮肤、四支手臂吗?”

“你可真傻,那是在更高的天界里才会呈现的形态呀。他平时看起来就和我们一样、深色皮肤、两只手臂。”

然后提婆雅尼拿出了一幅从家里偷出来的小小的毗湿努画像给大家看,所有的女孩子都凑过去看了,只有萨蒂一个人没有动,也没人邀请她。她在那里呆坐了一会,然后起身朝难陀那园林深处走去。没人留意到她的离开。

她在园林尽头找到一棵巨大的榕树,摸了摸它粗糙的表面,然后把纱丽扎在腰间,脱了凉鞋,试着往树上爬。她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从歪斜的树上一路滑了下来,脚趾缝里沾满了青苔和泥土。于是她找了几块石头把树干上的青苔刮干净,又试图向上爬。这一次她有所进步,成功骑到了距离地面最近的树干上。

“我没法下去了,”她想,不过并没怎么后悔。她测试了一下树干的结实程度,尝试着半躺靠在它上面,盯着枝叶里漏出的天空。

过了一会,她抹掉了眼角滑出来的泪水,觉得很羞惭。

“不是我的错。”她想着,“本来应该是提婆雅尼来照顾舍衍蒂的。连照顾自己姐姐的勇气都没有,其实她才应该感到羞耻。伽罗婆提也是。其实我知道她特别嫉妒塔拉,因为塔拉长得比她漂亮,而且比她聪明。”

“你在上面干什么?”

萨蒂偏了头往下面望。她姐姐塔拉正站在树底下,提着她的凉鞋,拉着嘴角。

“害我好找,居然野到树上去了。”塔拉说,“看看你的头发和衣服都成了什么样子。快给我下来。”

萨蒂把两只脚放在树干一边,悬在空中晃来晃去。“塔拉,我不敢下来。”

“没本事下来还敢爬上去?”塔拉说,把凉鞋放在了一边,“跳下来,我接着你。”

“你抱不动我。”萨蒂说。“你得要叫父亲来才行!”

“父亲去王宫参加五老评议会了。”塔拉说,“何况我说过要抱住你了吗?你跳下来。风神会帮忙的。”

萨蒂往下面望。绸缎般的绿草地下面是坚硬的泥土地。

塔拉的口气软了下来。“没事的,萨蒂。来。”她张开了手臂。

萨蒂闭上眼睛,向下跳。她觉得自己下降的速度变慢了,就像在半空飘悠了起来一样。风果然托住了她。她一下子扑进塔拉怀里,那里温暖又柔软,带着淡淡香味。

“蠢姑娘。”塔拉说,“什么时候让我少费点心啊?”

“你用了什么咒语?”萨蒂说,“能不能教我,塔拉?”

“教会你,好方便你爬树吗?想都别想。”塔拉说。

“如果我很认真地照顾舍衍蒂呢?”萨蒂说。“你会不会教我?”

这次塔拉没有说话。萨蒂穿好了鞋子,握住姐姐的手,塔拉的手冰凉又湿润。她们一起朝难陀那园林外走。半路上,萨蒂看到提婆雅尼和伽罗婆提那群女孩子还在草地上坐着,只有拉克什米不见了。看到她们姐妹,女孩们都暂时了停止说话,转头注视着她们,然后又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话语声传进了萨蒂耳朵里。她喉头有点不舒服,轻轻咽了一下,抬头看着姐姐。树影之下,塔拉白皙美丽,眉头微蹙。

“照顾一个不能料理自己的病人,才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萨蒂突然开口说,“觉得这种事情很屈辱的人,不能和她们玩也没什么了不起。”

塔拉并没有什么动作或表示。走出一截路之后,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别倔了。”

萨蒂没还口。她想着那个捆住自己手脚的美丽的女疯子舍衍蒂,淡漠的恨意涌上心口。

二二、

天帝的前公主并不挑剔吃喝,也不在意他人对待她的冷漠态度。但不管身体有多差,每天早上她都会起身,认真的梳洗,对镜梳妆。萨蒂不得不学会给舍衍蒂梳头,每天早上帮她认真地编好头发,抹上发油,然后递给舍衍蒂镜子,让她看镜中的影像,舍衍蒂就会满意的微笑。但她从不知表示感谢,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从来没有和萨蒂说过话。

不管萨蒂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舍衍蒂渐渐成为她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她曾在塔拉面前忍不住发脾气,向父亲发过几次牢骚,但他们都没有理会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摆脱舍衍蒂之后,萨蒂干脆认命了。

好在父亲几乎从来不曾过问舍衍蒂的任何事情。塔拉也很少来到舍衍蒂的房间里。对萨蒂来说,舍衍蒂的房间真的成了一个庇护所。有时候她能在这里待上一天,设法完全忽略掉身边的轻声自语或是哼哼着歌谣的舍衍蒂,翻看画册和诗歌。也有的时候她尝试操练乐器。拨动西塔琴或是拍拍手鼓,用笛子吹出短短的调子来,这时舍衍蒂就会停止自言自语,直起身来转头好奇的望着萨蒂,而萨蒂装作视而不见。蜜蜂飞进来,围着叮咚作响的金色琴弦打转,舍衍蒂又满足的躺下去,继续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将来我会嫁不出去的。”萨蒂这个时候就会想,“我得要一直陪着她,直到我也头发花白老死。”

她看着舍衍蒂。虽然岁月流逝,疯公主始终奇迹般不见衰老。和舍衍蒂同龄的天帝公主都渐渐眼角都有了皱纹,腰身日益臃肿,但舍衍蒂本人的美丽不仅不见折损,反而以和她理智沦丧同等的速度在增长,已经到了让人害怕的程度。有时候萨蒂觉得即使有一天她自己老死了,舍衍蒂也还是会这么美丽,躺在雪白的卧榻上,虽然不死,却也不能算是活物。

萨蒂这么想着,手指在琴弦上不小心割出伤口,淡淡的血味和插在舍衍蒂床头素馨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房间里。

萨蒂跳起身来,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的空气。

但在天神和阿修罗在俱卢原野上决战的第二年,当迦莱蒂迦月的白半月转成黑半月的时候,舍衍蒂的身体突然开始急剧地衰竭下去。父亲请了大夫来帮舍衍蒂看病,相貌英俊的医神檀文陀梨诊断之后,宣布她无法活得太久了。

“这是对她的解脱。”达刹说,沉重的叹了口气,摸了摸萨蒂的头发。萨蒂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天早上,萨蒂一如既往地来到舍衍蒂的房间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让阳光照进来。舍衍蒂还没有醒。萨蒂扭头看着她,正想着床头的花应该换了,一个男人从窗子那里跳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头发在阳光照耀下散放出金黄的光泽,眼睛的颜色浅得奇怪,脚步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萨蒂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一只大猫。她张开嘴巴,但尖叫还没有发出来,男人就一把掩住了她的嘴,然后关上了房门。

“小姑娘,你敢叫的话我立刻杀了你。”男人说,“听明白了?”

萨蒂点点头。男人松开了手。“达刹还没有出嫁的女儿有两个。你是哪一个?”

萨蒂说:“小的那个。”

男人点点头。“难怪。都说大的那个是绝代美人。”

萨蒂盯着他,男人穿着游方者的衣服,圣线和标志规矩得让最严苛的婆罗门僧侣都无可挑剔,但她明明感到刚刚捂住她嘴巴的手上布满剑茧。

“你是谁?”她说,“你要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舍衍蒂床边,坐了下来,注视着沉睡的疯公主的面孔,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她的面庞,手指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后却只是替她理了理头发。

这当儿萨蒂正在慢慢朝门口蹭,她背对着门,想要一推开门就狂奔出去。可她用力顶了顶身后的木板,门却纹丝不动。

“别动歪脑筋,小姑娘。”男人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卧榻上的舍衍蒂。“我关上的门别人是没法打开的。”

萨蒂突然灵光乍现,“你是把舍衍蒂拐走的那个男人。”她说。

男人点点头。“算是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在这里是禁忌。”男人说,“如果我说出口,三大神中任何一个都会立即察觉我的存在。”

“你是一个阿修罗!”萨蒂惊讶的嘴都张大了。

“不尽然。虽然我的确是站在阿修罗那一方的,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萨蒂眨了眨眼。“什么?”

男人笑了笑。“我原本的出身和你差不多。我可是天界的叛徒,小姑娘。”

萨蒂对于天界的政事几乎一无所知。竟然有人会背叛众神投奔到阿修罗那边去吗?“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能找到这里来。”

“是啊。”男人凝望着舍衍蒂。“她还是那么美……不,是比以往更美了。”

“但她快要死了。”萨蒂说。

“我知道,”男人说。他发出一声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来带走她吗?”萨蒂说。

男人转过头来,有点惊讶的看着她。

“我带不走她的。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但是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萨蒂说,“她完全疯了。谁都认不出来。这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男人说。

“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男人笑了。“你真有意思,小姑娘。”

萨蒂瞪着他。

“……没错,我的确是后悔了。”男人最后说,“很后悔很后悔。那个时候我正在修持苦行……以烟为呼吸,非常艰苦的苦行。她来到我身边,全心全意的侍奉我。后来我获得了想要的果报,就问她要什么,我知道她是天帝的公主,却像女仆一样伺候我了九年。她说她什么也不要,只求能和我过一年平凡夫妻的生活。我答应了她,我们隐居起来,过了一年平凡的生活。”

“然后,一年之期一到,你就离开她,把她抛弃了?”萨蒂说。

男人没说话。

“这故事和我从前听到的不一样,”萨蒂皱起了眉头,“你其实是在骗人吧?”

“你听说过什么?”男人笑了笑。“你不可能知道真相,小姑娘。听着,达刹的女儿,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很快就会有人来送水了。”萨蒂撒谎说,“到时候他们发现房门打不开,就会去找我父亲的。你不是我父亲的对手,是吧?”

男人又笑了。“三界里都没几个人是你父亲的对手。不过不会有人来送水。因为一直只有你在照顾她,不是吗?”

萨蒂的脸白了。

“那么就照顾她到底吧。”男人说,“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很简单的事情。”

“什么?”

“我要你去她的梦中。我曾经放了一件东西在那里。你能不能帮我去取出来?”

“放在梦里?!”

“没错。一朵天帝御苑如意宝树上的花。她是嗅着那花香长大的。有一天,她说我不可能给她梦里想之物,我就偷了树上的花放在她梦里。我想等着她梦见那朵花,然后就拿出来给她,这样就证明我能给了她梦想里的东西。”

“这是耍赖。”萨蒂说,声音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可是我们两个没等到那天。”男人轻声说。“现在我想要把它拿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取出来?”萨蒂说,“非要让我去?”

男人笑了。“她恨我。她的心排斥我,所以我不可能进入她的梦境里。”

“她谁都认不出来了,谁也不记得,怎么可能恨你。”萨蒂说。

男人摇头。“我猜你从来没有留意过她喃喃自语的时候都在说什么吧?”

萨蒂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她觉得有点惭愧。她的确从来没有体贴到会注意过舍衍蒂的自言自语的程度。

“她一直在不停的诅咒我。”男人说。“咒我去死。”

萨蒂战抖了一下。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答应过她的事情。”男人说,“她没有多长时间了,我不能给她幸福,至少这件事情……”

“但你才不是为了她,”萨蒂说,“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少点良心不安罢了。我觉得你很卑鄙。”

男人目不转睛的望了她一会。“那么你帮是不帮?”他口气柔和地说。“你看,我有很多手段来说服你。但说实在的,我现在真不想动手杀人。你照顾她那么长时间,很同情舍衍蒂,对吧?那姑且算是帮她,好不好?即使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如果临死能够嗅到从小就习惯了的芳香,也许会觉得安慰一点,回想起她的少女时代……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遇到我,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还在梦想以后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

萨蒂看了一眼躺在卧榻上的舍衍蒂。在过去,她曾不止一次的希望过尽快摆脱舍衍蒂这个包袱,虽然这种愿望从不曾说出口,从而也不会变成真实,但是听到檀文陀梨宣判了舍衍蒂死期的时候,她却感到强烈的羞愧和内疚,仿佛是自己诅咒了舍衍蒂造成了她的衰竭一样。舍衍蒂的死期越是逼近,她就越多的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疯公主那双笼罩在自己头上温暖柔软的手,每天早上映照在镜子里那个满足的美丽笑容。这种感受找不到出口。她无论如何不想背着这种愧疚过一辈子。

“会很危险吗?”她犹豫着说。

男人看着她,微笑了。“只要照我说的做,就不危险。而且你很快就可以回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三萨蒂站在舍衍蒂的梦中。

薄薄的雾粘在她皮肤上,又湿又冷。她睁大了眼睛,举目所见却只是一片黑暗。

“看看你的手上,小姑娘。”男人的声音远远的飘来,又像是贴在耳边。

萨蒂低头,看见手中拿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她把油灯举到自己面前,微弱燃烧的金色火焰像是洗干净了蒙在她眼前的黑幕,现在她看得清楚了:她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原野上。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山,没有草,天空是黑灰色的,压在遥远的、毫无平坦的地平线上。光线既不像白天,又不像夜晚,景物仿佛沉没在昏暗的水中含糊不清。

“这是什么?”萨蒂说,“这就是舍衍蒂的梦吗?”

男人说:“我想是的。”

萨蒂朝四周望着。她想不知道是舍衍蒂的梦就是这样,还是所有人的梦都是这样,一片荒芜寂静、毫无生机的原野。毫无生机,只有压抑和阴沉。

她尝试朝前迈步。她觉得脚就像被地面吸住了一样,要拔出来非常吃力。她往前走着,油灯的光亮模模糊糊照亮她面前的贫瘠土地。四周一片死寂,沉闷笼罩在萨蒂周围。

她开始打抖。“我觉得很害怕。”

“没关系。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你举着油灯,一直朝前走,不要回头,也不要向两边看。你应该会嗅到那花朵的芳香。然后你会看到它,长在一棵枯树上,很小,可以别在你头发上,金色的,闪闪发亮。”

萨蒂又朝前走了几步,抬起头来。她真的看到远方隐隐约约有一棵很小的树的影子,中间依稀透出光亮,似有似无的香味传到她鼻子里。

“……我好像看到了。”

“……你把它带回来,记得不要失手弄丢油灯,也不要弄熄它,否则你就会迷路,走不回来了。”

萨蒂开始走。地面似乎很坚硬,布满冰凉硌脚的碎石,但如果她稍微停下来,脚就像会被地面吸进去一样难以拔出来。除了一无所有的虚无和寂静,她还感觉到了冷。她试图走得快些来祛除这种阴寒,但效果不大。

当她每次抬起头来努力注视那隐约的树影和金色光亮时,都发现它依旧停留在地平线上,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得更明亮。

在这个荒芜的、没有边际的世界里,没有温暖,没有生息,只有她一个,渺小又孤零零,只有她的影子和油灯的光芒与她作伴,它们都寂静无声。

她停住了脚步。□的脚在衣裙下瑟瑟发抖。

“我不去了。”她朝空中呼唤说,“太远了,我到不了那里。请让我从舍衍蒂的梦中出去吧。”

没有回应。天空依旧阴沉单调,厚重的云层一动不动,永无拨云见日之时。

萨蒂又呼唤了好几次,但男人依旧没有回应她。

萨蒂开始明白,如果她没有拿到那朵花,那个男人绝对不会让她回到现实世界中的。他就是那么无情的人。

影子黏在她背后,灰色细长,融进一片昏暗的颜色里。

她开始继续朝着那金色光亮的方向走,捧着那盏似乎随时可以熄灭的油灯。

“我是萨蒂。我是仙人达刹之女。”她对自己说,“我的名字意思就是真实。凡是经我口中说出的话,无一例外都会变成真实。我不害怕。我能够走到那里,拿到舍衍蒂的花朵。”

这么重复着,她似乎真的没有那么恐惧了。冰冷的石头依旧??
猫咪宝宝2010-07-21 10:17:49
好文,多谢推荐
chilimomo2010-07-30 07:01:39
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