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通靈(上)
當方欣從睡夢中醒來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晨光,她盯著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好一陣,才回想起,自己昨夜是在唐考的工作室裡留宿的。
方欣起身站在窗邊,使勁揉了揉雙眼,然後把自己的眼鏡戴上。透過窗戶向外望去,樓下路邊的一株夾竹桃正盛放著純白色的小花。方欣使勁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不禁心情大好,若自己還是在女生宿舍那邊,早上起來的空氣可沒這麼新鮮。
不知何處的的廣播喇叭忽然開始播放起音樂,音樂若有若無地傳到方欣的耳中,她微微一怔,那不是《運動員進行曲》嗎?
「啊呀!糟了糟了!」方欣突然發出的高聲尖叫將正在外屋酣睡的唐考猛地驚醒了。難道兇手又來偷襲?睡得迷迷糊糊的唐考骨碌一聲翻下床,猛地撞開裡屋的木門。
「方欣!你沒事吧?」唐考急切地問道。
「現在都已經九點了!運動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還要去播音的!都怪你!把我留在這邊,我忘記這邊沒有鬧鐘了!」方欣一邊梳理她的長髮,一邊扭頭恨了唐考一眼。可當她看清唐考赤裸的身上僅有一條小短褲時,不由得又發出一聲驚叫。
「呃!」唐考這才醒悟過來,紅著臉趕緊關上了門。
「我昨天晚上不是把門反鎖了嗎?為什麼你還能把門打開?」方欣有些氣惱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我忘記告訴你了,這扇門的鎖是壞的,一撞就開了……」唐考躲在被子裡應聲答道。
過了一會兒,方欣從屋內急匆匆地跑出來,看她一臉凶相,唐考趕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一隻手隔著被子使勁在唐考的腦袋上捶了兩下,「死流氓!臭流氓!以後沒我的許可不准進裡屋!」
「大姐啊……這可是我花錢租的房子……」唐考小聲地嘀咕著。
砰地一聲,大門被打開後又重重地關上了。看來方欣已經走了,唐考慢慢地將腦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威武狗頭又嚇了他一跳。原來是玄罡正站在床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唐考。
「死玄罡!臭玄罡!以後沒我的許可不准站在這裡嚇我!」唐考學著方欣的語調對玄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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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丁嵐躺在學生宿舍的床上懶洋洋地接聽了電話,對剛才打攪了他的美夢的那通鈴聲極度不滿。
「丁嵐,起床了!去幫我辦件事!」
「宇文老師……什麼事情這麼急啊?現在才……七點鐘。」
「胡說!都快十點了!別故意把表歪著拿!」
「哦……」
「你開車去機場幫我接個人,他乘坐的那班飛機是從北京過來的,十一點進港。」
「開車?接人?我哪有車啊?」
「又瞎扯!你們工作室樓下長年累月停著一輛豐田MR2跑車……就是永遠都用防水篷布搭著的那輛,不是你的嗎?那棟破樓裡住的都是一些清貧老教師,誰家有錢買得起幾十萬一輛的跑車?除了你還能有誰啊?」
丁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輛MR2是自己考上大學後父親送的禮物,但他覺得太過張揚了,就一直停在工作室的樓下,近兩年來幾乎沒有動過,就連唐考也不知道自己有一輛跑車,沒想到居然會被宇文猜中了。
「快去吧,把我的那位朋友接過來,他叫莫飛,年齡和你差不多。」
「哎……他……」丁嵐還想問清楚一點,宇文那邊卻已經掛斷了。
「這個傢伙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丁嵐無奈地搖了搖頭。
機場距離學校不過三十分鐘的車程,丁嵐早早地趕到機場,卻不幸地看見本該十一點抵達的航班因故晚點一個小時。
在機場那些價格無理得嚇人的商店裡閒逛了半天,又足足喝了三大杯機場免費提供的礦泉水,無所事事的丁嵐才等到那架姍姍來遲的飛機。
眼看開始有乘客從出口走出來了,丁嵐趕緊展開早已經寫好來客姓名的一大張白紙,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誰知他左等右等,這一班航班的最後一個乘客都已經出來了,還是不見有人上來與丁嵐打招呼。
「別是那傢伙走得太急沒看見我吧?」丁嵐開始有些著急了,機場裡這麼多人,他又不知道那個莫飛長得什麼樣,怎麼找啊?
突然,丁嵐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丁嵐一回頭,一個比自己矮半個腦袋的女孩子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你寫錯了,不是飛機的飛,是芳草菲菲的菲……」女孩指了指丁嵐高舉過頭的那張白紙。
「啊?你就是宇文老師的朋友莫菲?」丁嵐萬萬沒想到宇文老師要他來接的朋友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孩,他看了一眼自己寫在白紙上的名字,不禁尷尬地笑了一下,趕緊將白紙折疊起來。
莫菲點了點頭,額上的一縷長髮便輕飄飄地垂了下來。
丁嵐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只見她穿了一件貼身休閒燈芯絨夾克和一條略顯寬大的牛仔褲,夾克領口處露出淡青色的襯衫,手中提著一個不大的旅行包,肩上卻斜背著一個特大號的紅圈畫筒。女孩長得還算好看,就是太瘦弱了一些,臉色過於蒼白,嘴唇的顏色也是淡淡的,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
「是宇文讓你來接我的嗎?」莫菲的京腔也是軟軟的。
「啊!對!他好像有事來不了。」丁嵐伸手想幫莫菲把旅行包提過來,莫菲卻有些緊張地避開了他的手。
「呃……那我們出去吧?」丁嵐有些尷尬地在褲子上搓了搓手,在他的印象裡,似乎還沒有哪個女孩會對自己有這樣的戒心。
走出機場後,丁嵐將莫菲徑直帶到停車場,他本以為莫菲在看見他的跑車後多少會有一點吃驚,畢竟像他這樣的年輕人,能開豐田MR2的還是極少,誰知莫菲極自然地將車門拉開,表情平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絲毫不覺得奇怪。
丁嵐苦笑了一下,宇文老師已經是個怪人了,他的朋友也都是這麼酷的嗎?
銀色的敞篷跑車在機場高速路上飛馳而過,調皮的風將莫菲光潔額頭前的那縷長髮吹得向後左右搖擺,她的右肘撐在車門上,手托腮幫,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這一路上,丁嵐總共不鹹不淡地問了五句諸如北京天氣好不好這樣的廢話,她全用「嗯」來回答了。於是,丁嵐知趣地閉上了嘴。
即將接近S大的校區,丁嵐想了一下,決定從來往的人最少的西門進入學校,畢竟自己這輛車太打眼了,讓同學們看見了可不太好。
誰知他正準備繞行時,一直沒說話的莫菲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請從這邊走好嗎?宇文就在這邊。」
丁嵐狐疑地看了莫菲一眼,她手指的方向是學校的北門,進去就是學生的生活區,宿舍和食堂都在那邊,現在正是午餐時間,路上肯定是人來人往的,這樣開車進去也太招搖了吧?他搖了搖頭,說道:「騙人的吧?你怎麼知道宇文老師在那邊!」
可莫菲十分固執地拉住了汽車的方向盤,一副只要丁嵐不從北門進去就決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唉……真是個怪人……」丁嵐嘀咕著歎了口氣,從手套箱裡取出一副碩大的墨鏡架在了鼻樑上。「但願不會讓同學們認出來吧……」他一打方向盤,MR2跑車極平滑地轉進了S大的北門。
進入校區之後,同學們的目光都被突然闖入的漂亮跑車吸引住了,那銀光閃閃的車身和極致流暢的金屬曲線讓他們眼前一亮,待到他們反應過來想看清是哪個大款在開車時,丁嵐已經加速衝了過去,直到跑車穿越生活區之後,他才把速度慢慢降了下來。
「停車!」經過留學生管理處時,莫菲突然叫了起來。丁嵐一驚,猛地一踩剎車,沒系安全帶的莫菲收勢不住,頭不輕不重地撞在了擋風玻璃上。
「哎喲!你怎麼開的車?」莫菲揉著腦門瞪了丁嵐一眼。
「這不是你叫停車的嗎?」丁嵐心中浮起一陣報復的快感,這丫頭從見面起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無意間撞了她一下,自己心裡多少平衡一點了。
正說話間,宇文居然埋著頭從留學生管理處出來了,一邊走,一邊還在翻弄手中的幾頁資料。
「宇文哥哥!」莫菲不再理睬丁嵐,推開車門站起身來高叫了一聲。
「喲!小師妹!飛機晚點了嗎?怎麼這個時候才到啊?」宇文一抬頭,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片溫和的笑容,不過他對莫菲的突然出現似乎一點也不驚奇。
真正吃驚的人此刻還呆坐在車上,「小師妹?這丫頭居然是宇文老師的師妹?」丁嵐滿臉驚訝地看著莫菲與宇文親密地擁抱了一下。「而且這一路過來也沒見她打過什麼電話,她怎麼會知道宇文老師就在留學生管理處呢?難道她也有一身法術?」
「好久不見,你真的長成大姑娘了啊!」宇文仔細端詳了莫菲一陣,開口說道。
「別拿這種老人家的口氣說話啊!你又不比我大多少!」莫菲嘴上雖然不服輸,蒼白的臉上卻因為激動而泛起了兩團紅暈。
「大你十歲還不夠啊?」宇文呵呵一笑。
「等你大我五十歲的時候再說吧。」莫菲的臉上難得地現出一絲笑容。
「原來你也會笑的啊?我還以為你面癱呢!」靠在車身一旁的丁嵐有些惡毒地在心裡說道。
「你這次過來,你外公不知道吧?」宇文突然有些不安地問道。
莫菲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只要下週六以前趕回學校,外公是不會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會耽擱你很久的。」 宇文的神情似乎抱有一絲歉意。
「宇文老師,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得先去停車了,這個……」丁嵐指了指身後的跑車,「停在這裡不太好。」
「哦!乾脆你順路把莫菲送到學校的招待所去吧,晚上你安排一個地方吃飯,我請客!」說完,宇文又扭頭對莫菲說道:「你先住下來休息一下,晚上給你接個風,好嗎?」
莫菲淡淡的點了點頭。
「宇文老師……」丁嵐把唐考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晚上要不要把唐考他們也叫上,當然……如果你想省錢,我就不叫了。」
「叫啊,為什麼不叫?人多熱鬧一點,大家也見見面嘛!不過……」宇文突然俯身在丁嵐耳邊說道:「也別安排在太貴的地方啊!」
「呵呵……明白!」
莫菲與宇文告別之後,丁嵐又繼續作莫菲的專職司機,將她送到了S大的招待所。
就在莫菲拿出身份證準備在前台登記時,丁嵐躡手躡腳悄悄走到莫菲的旁邊,探頭探腦地想看清莫菲的身份證。莫菲察覺身旁有人,立即十分警覺地將身份證壓在了手掌下,然後回頭瞪了丁嵐一眼。
丁嵐厚著臉皮嘿嘿一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登記之後,服務員將莫菲引到她的房間,丁嵐站在房間門外,拿出自己最迷人的微笑,眼神專注地望著莫菲說道:「我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吧?我叫丁嵐,山風嵐,最近宇文老師都很忙,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就是了。」
莫菲一聲不吭地在房間裡看了看,似乎對房間還算滿意,然後快步走到門前,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挫敗感籠罩了丁嵐的全身,他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無情的閉門羹,而且居然還是一個同齡女孩子給予的,一貫在情場上縱橫無敵頗為自負的丁嵐,從此牢牢地記住了莫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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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通靈(下)
紅磚閣,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卻是S大校內頗有名氣的一家飯店。丁嵐遵照宇文的吩咐,在這裡訂下一桌接風宴。
還沒到六點,唐考與方欣就都早早地趕來赴宴,他們一聽丁嵐說宇文老師的師妹來了,難免都好奇心爆棚,想看看這位小師妹究竟是什麼樣子。
可兩人趕來一看,包房裡就丁嵐孤零零的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玩手機遊戲。
「怎麼?宇文老師和他的師妹呢?」方欣在運動場做了一整天解說員,現在只覺得口乾舌燥,甫一進門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連喝兩杯。
「我哪知道啊?這兩個都是散仙級別的人物,神出鬼沒的。」丁嵐頭也沒抬地繼續玩遊戲。
唐考一聽丁嵐悶悶不樂的聲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吃了什麼虧,便嘻笑著坐到丁嵐身旁,低聲問道:「莫非那宇文老師的小師妹長得貌若天仙,讓我們的丁帥哥動了凡心?」
「去去去!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會來了你就知道,那丫頭渾身是刺,跟刺蝟似的。」
「哈哈哈……我就說嘛,你肯定是碰釘子了。」
丁嵐豈會讓唐考單方面得意?他立刻反唇相譏道:「昨天晚上在工作室睡得可好?沒半夜夢遊什麼的吧?」
「夢遊?唐考你可要小心啊,吾夢中好殺人,吾睡時,汝等切勿近吾身!」方欣在一旁冷冷一笑。她所說的這句文言文,是三國時曹操怕被人夜裡暗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唐考訕訕一笑,說道:「我這就去買點繩子,晚上睡覺先把自己捆起來。」
「真沒志氣!你應該先把這個自稱夢中好殺人的神經病綁起來啊!」丁嵐邪邪地笑了起來。
「造反了你啊?」方欣假裝生氣地一拍桌子。
兩個男生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左等右等,眼看快七點了,還是不見宇文他們露面,服務員也進來問了好幾次是否上菜。
「別是被放鴿子了吧?」方欣一噘嘴。
「不要著急,就算宇文老師不請你吃飯,丁嵐也會請的,你怕他付不起賬麼?」唐考接嘴道。
「你們當我是冤大頭啊?」丁嵐一鼓眼睛。
這時,丁嵐的手機響了,他接通一聽,原來是宇文借招待所前台的電話打來的。
「不好意思,莫菲一直在睡覺,剛剛才醒,你們再等一會兒,我們就來了。」
「這丫頭……耍大牌啊?居然一直睡覺睡到現在,還要宇文老師在賓館等著!」丁嵐掛掉手機,冷哼了一聲。
「哎,你們說……宇文老師和他的師妹……是不是有點那個那個?」方欣體內的八卦精神又開始燃燒了。
唐考與丁嵐對視了一眼,立刻心領神會,丁嵐裝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靠在唐考肩頭叫道:「大師兄!」
唐考便豪邁地將丁嵐一摟,叫道:「小師妹!」
「噁心死了!你以為你們是令狐沖和岳靈珊啊?」方欣掩嘴一笑。
「你不就這意思嘛?」丁嵐叫了起來。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宇文才與莫菲出現了,莫菲不但衣服裝束沒換,就連那個特大號畫筒也依然斜背在身後。唐考和方欣都是第一次見到莫菲,立刻熱情地站起身來打招呼。丁嵐卻原地坐著沒動,他只是在心中暗地奇怪,怎麼這莫菲睡了一下午,臉色卻比中午見面時更加蒼白了?
宇文把幾個學生挨個介紹給莫菲認識,莫菲卻清一色只是淡淡地點一點頭,臉上是半點笑容也沒有的。唐考和方欣這才領教到莫菲的冷漠,不免開始明白丁嵐為何會那副模樣。
服務員迅速將早已準備停當的各色菜餚端上桌子,丁嵐見莫菲那麼瘦弱,想來也不是愛吃大魚大肉的人,所以點的菜餚都是以清淡素菜為主。紅磚閣能在S大拼出名聲,做的菜自然有它獨到之處,莫菲雖然不愛說話,倒也看得出她對丁嵐的安排還算滿意,照宇文老師後來的說法,莫菲如果能對哪盤菜連夾兩筷,做這菜的師傅就算厲害的了。
方欣是女孩子,平時也吃得清淡,只苦了愛吃肉的唐考,銜著筷子看了半天,桌上儘是素雞香菇豆腐時蔬之類的,他終於忍不住了,悄悄把服務員叫來點了一個魚香肉絲,然後暗地裡狠踢了丁嵐一腳,作為他只顧討好莫菲而不顧兄弟的懲罰。
「宇文老師,你今天去留學生管理處查出什麼了嗎?」丁嵐漫不經心地夾了幾筷素菜,看莫菲沒什麼說話的慾望,便挑起了話題。
「唉……其實猜也猜得到,這兩個外國學生的個人資料都是無懈可擊的,去查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麼漏洞。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兩人雖然是同一年開始在S大留學的,但奧斯丁之前還在北京進修了兩年的基礎漢語。」宇文的神情微微有些沮喪。
「柏葉的中文說得這麼順溜,原來還不是在中國學的啊?」方欣有點驚訝。
「日本也有許多可以學習中文的學校,在日本就能學到地道的中文也不算奇怪,不過也可以感覺得到,柏葉對這次來中國留學似乎是早有準備的!」宇文答道。
唐考看莫菲那副無論聽見什麼都事不關己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宇文老師,莫菲小姐這次來學校,不僅僅是為了來旅遊的吧?」
宇文扭頭看了莫菲一眼,臉上突然流露出憐惜的神色,低聲說道:「小莫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幫我們的,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全都告訴她了。」
唐考看莫菲這弱不禁風的身體,實在有些想像不出她會怎樣幫助宇文。
「其實……我與小師妹也有五年沒見面了。」宇文有些感慨地對幾個學生說道。
「是六年了!」一直沒說話的莫菲突然開腔糾正宇文。
「哦……是的是的,有六年了!」宇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宇文老師對古代史瞭如指掌,近代史卻一直不是強項啊。」方欣開著玩笑為宇文解圍。
「你很瞭解他嗎?」莫菲突然冷冷地看了方欣一眼,語氣中頗有些不屑。
方欣被莫菲猛然間這麼一問,只哽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心裡不由一陣委曲,想這女孩怎麼會這般無禮?
唐考一見方欣眼圈泛紅的模樣,立刻開口反擊道:「莫小姐這麼多年沒見到宇文老師,覺得他與當年相比的變化大嗎?」
莫菲也不拿正眼看唐考,卻神情古怪地看著宇文說道:「他呀?如果他能夠比當年想得開一些,現在也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都瞎扯什麼呢?來來來,快吃菜,不夠吃就再加兩個菜!」宇文也沒料到這頓飯會慢慢吃出了火藥味,趕緊開口打圓場。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好的飯菜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唐考他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溫文爾雅的宇文老師會有這樣一個師妹,難道還不是一個師傅教的不成?
從紅磚閣出來,宇文正要送莫菲回賓館,莫菲卻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先去你的宿舍吧。」
「你今天能行嗎?」宇文露出擔憂的神情。
「你這件事挺嚴重的,早一天開始也會好一點吧。」莫菲微微一笑,似乎她只有在與宇文在一起時,才不會那麼不近人情。
唐考與丁嵐不知道宇文和莫菲究竟打算做什麼,便開口想先行告辭。
「別急著走,和我們一起回宿舍吧,你們最好也去看看。」宇文突然正色對三個學生說道。
看看?究竟是要看什麼呢?唐考他們有些納悶地跟在了宇文身後。
回到宇文那小小的單身宿舍,唐考驚訝地發現玄罡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己的工作室裡跑了出來,在宇文宿舍裡等待多時了。
「玄罡!」莫菲一見到玄罡,立刻興奮地撲上去摟住了玄罡的脖子。
「這丫頭對人還不如對狗熱情呢……」丁嵐撇了撇嘴。
「少在這陰陽怪氣的!」宇文在丁嵐身後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和女孩子較什麼勁啊?」
看唐考和方欣都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宇文歎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莫菲天生擁有一種異能,能通過接觸古物來瞭解與這古物關係密切之人的信息,是我們術士博古通今不可多得的好幫手,除此之外,她還是與你們一樣,都是普通的年輕人啊。」
普通人哪有這麼乖張的?唐考苦笑了一下。
「莫菲!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不知何時,宇文竟已將那柄雪藏已久的克力士劍提在了手中。唐考和丁嵐一看見這柄暗紅色的凶器,都不由自主地避開兩步。
莫菲一見這柄克力士劍,臉上頓時嚴酷得如大片冰霜掠過。只見她極快地將身後斜背的畫筒打開,取出一張4k的素描紙鋪在寫字檯上,又拿出一大把鉛筆放在手邊待用。
「她這是想幹什麼?畫畫還是寫字?寫字檯那裡這麼黑,不用開燈的嗎?」方欣好奇地問唐考。
宇文聽見了方欣的問題,小聲地答道:「莫菲是用心來作畫,開不開燈都一樣。」說完,他快步走到莫菲身旁,平伸右手將克力士劍放在莫菲的身前,左手合十,閉上雙眼開始默念法咒。
莫菲目不轉睛地盯著宇文手中的那把克力士劍,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長劍的身上。
突然,宇文大喝一聲:「破!」左手食中二指猛地將鎖在克力士劍劍柄上的定靈珠扯了下來。
那柄邪兵陡然間掙脫了定靈珠的束縛,立刻焰光四射,暗紅色的氣流頓時在劍刃周邊遊走,空氣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刺激性氣味,唐考他們忍不住都摀住了鼻子。
莫菲的左手慢慢移動到邪兵的劍刃上方,稍稍猶豫了片刻,那隻手便果斷地抓住了刃身。
「嗷!」莫菲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猛地一仰脖子,雙眼完全翻白,黑色的瞳仁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怪異景象讓一旁觀看的三個年輕人都駭然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莫菲右手掌下橫握一支削好的2B鉛筆,開始以一種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在粗糙的素描紙上塗畫起來。
宇文眉頭緊鎖,似乎正將巨大的力量貫注於把持邪兵的那隻手臂,而克力士劍身上所冒出的暗紅氣焰也忽明忽暗,彷彿在與某種壓制它的神秘力量處於此起彼伏的拉鋸狀態。
猝然間,莫菲手上的鉛筆承受不了這種高速的運動,啪擦一聲斷成了兩截。莫菲的右手卻渾然不覺,仍在不斷地划動。
宇文似乎無法從與邪兵的對抗中騰出手來,不由得高聲叫道:「快給小莫換支鉛筆!」
丁嵐反應最快,兩步就跨到莫菲身邊,將另一支削好的鉛筆塞進莫菲的手中,換下已經沒有筆芯的半截鉛筆。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幅筆觸與線條都十分質樸的素描開始現身於紙上。當丁嵐將第五支鉛筆塞進莫菲手裡時,莫菲突然在紙上劃下重重的一筆,這一筆的力量竟然大到素描紙也被劃破了!緊接著,莫菲彷彿耗盡了全身氣力,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那瘦弱的身子一軟,竟仰天倒了下去!
「快扶住她!」宇文焦急地叫了起來。
不過宇文的話音未落,丁嵐已經極快地蹲下身去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住了莫菲倒下的身軀。接住莫菲之後,丁嵐的心居然猛地跳了兩下,這女孩的身子真是太輕了……而雙手接觸到的地方簡直柔若無骨!
宇文雖擔心莫菲,此刻也只能先強行集中精神,用定靈珠再次將邪兵鎮壓了下來。等那邪兵不再蠢蠢欲動之後,他才發覺自己已是汗透重衫。
「莫菲怎麼會這樣啊?要不要送她去醫院?」方欣著急地扯了扯宇文的衣袖。
宇文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用了,她每次施法之後都會這樣的。」
唐考與丁嵐攜手將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莫菲抬到沙發上,感覺她的呼吸還算平穩,兩人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宇文將莫菲耗盡精力畫出的素描從寫字檯上拿了起來,放在明亮的燈光下,唐考他們也趕緊圍了上來。
只見畫上現出一條古色古香的長廊,廊頂舒展平遠,斗拱飛翹,看上去頗為氣派大方,廊前水塘中還有幾尾游魚,將畫麵點綴得生氣勃勃,畫面的中心,是廊下三個姿態栩栩如生,或坐或立的男人,奇怪的是,每個男人的衣著都截然不同,似乎都不是中國古代的傳統裝扮,站在這典型的中式長廊中,頗有些不協調的感覺!
二十二、水禍(上)
「這……這張素描,畫的究竟是什麼啊?」唐考所問的問題,也丁嵐與方欣心中的一大疑問。
「莫菲有借物通靈的異能,剛才她手握克力士劍,便可以感觸到與這柄邪兵關係最為密切之人--大概就是這柄劍的主人,生前記憶最深刻的某個場景。」宇文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這張素描。
「這三個人,看起來都不像中國人啊……那個穿馬靴的,一看就是胡人打扮。」丁嵐探手指著畫上一個環抱雙臂坐在廊欄上的男人說道。
「嗯,看他的裝扮,似乎是個波斯胡人,雖然他是坐著的,但已經和身旁靠柱而立的白衣人差不多高了,如果站起來,還真夠高大的。」宇文也同意丁嵐的說法。
「那穿白衣的男人,衣服款式怎麼這麼奇怪啊?寬袍大袖的,有點像現在網上那幫愛國人士大力倡導的漢服,可仔細看又有許多地方不太一樣……」方欣是女孩子,對服裝的款式設計倒是很敏感。
「這一位白衣男人……大概是日本人吧……他的服裝看起來是經過改制的唐裝,日本奈良時期,曾經頒布「衣服令」,模仿唐朝的制度,規定了禮服、朝服和制服的款式,制服是無官制的公務人員服裝,並按照行業進行分類。這個男人,似乎穿的就是制服。」看到畫上有日本人,宇文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個彎腰看魚的傢伙穿得更奇怪,外面披著一件長袍,也不系扣子,裡面就穿著一件布褂,下身露出兩條光腿,他不冷麼?哈哈……」看著第三人的衣著,丁嵐覺得有些好笑。
宇文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有些沮喪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人是哪個國家的,恐怕還得另外找個對亞洲各國文化有研究的老師問一問。」
唐考不解地問道:「這三個老外,跑到中國來幹什麼來了?難道他們都和邪兵有關係?」
「不是三個!是四個!」宇文略微放大了一些聲音,「這幅素描是以這把克力士劍的主人的視角繪製的,你還得把在一旁觀看的第四人算進去。」
「四個老外?這把克力士劍的主人應該是馬來西亞這邊的土著吧?四個老外還都不是一個國家的!奇怪……」丁嵐低聲嘀咕著。
「等莫菲醒過來以後,我們不就可以問問她,她看見的這些人究竟在幹什麼嗎?」方欣有些興奮地問道。
還沒等宇文答話,宇文身後就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沒有用的,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知何時,剛才還躺在沙發上的莫菲竟站在了宇文的身後,她的突然出現,把唐考他們都嚇了一跳。
「小莫,你不再休息一下嗎?」宇文關切地說道。
「我沒事,就是想看看我這次又畫了些什麼。」莫菲仰首看著宇文,想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可她現在分明就連站起身來都有些吃力,剛才作畫的右手,此刻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宇文輕輕歎了一口氣,又轉身對方欣他們說道:「是的,莫菲只能在通靈的時候用繪畫的方式來表現她所看到的場景,一旦清醒過來,她就什麼都回想不起來了。」
莫菲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說道:「這次接觸的是兵器,我還怕會畫出比較可怕的場面,現在看來倒還算正常。」
宇文苦笑了一下,說道:「莫菲我先給你提個醒,邪兵畢竟是凶器,只怕過兩天你就會畫出讓人難以接受的場面,那時候你可別急急忙忙地湊過來看了。」
莫菲神色平靜地答道:「幫你們畫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畫沒見過啊?宇文哥哥難得請我畫一次,大師兄他們卻是三天兩頭送東西到我畫室來的。」
宇文神情複雜地看著莫菲,既有些憐惜,又有些無可奈何。
宇文和莫菲的對話中,似乎藏有許多往事,可唐考他們再怎麼好奇,現在也不便多問,只好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張素描上。但不管怎麼細看,這張單一的作品上蘊涵的信息也十分有限,聽宇文的口氣,似乎還要繼續請莫菲作畫,如果還想知道更多關於邪兵的來由,恐怕只能再等莫菲拿出更多的作品來了。
宇文小心地將那幅素描收藏起來之後,便要丁嵐開車送莫菲回招待所。當唐考與方欣在教師宿舍樓下看見丁嵐還私藏了一輛跑車時,丁嵐的骨頭都差點被他們捶斷了。
「好哇!居然敢背著我買車?你都有車了,每次出門還硬要我用自行車帶你?」唐考一瞪眼睛。
「真不厚道!難怪你的花名遠揚,快交待你用這輛車欺騙了多少個女孩子的感情?」方欣也在一旁落井下石。
丁嵐哭喪著臉說道:「我從來不開車泡妞的,那樣豈不是顯得我很俗氣?都不知道女生是愛我還是愛車了……」
「還敢嘴硬!」唐考作勢又舉起了拳頭,丁嵐頭一縮,躲到了宇文的身後。
莫菲見丁嵐這副窘樣,嘴角邊難得地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丁嵐趕緊將她拉上了車,一溜煙地跑了。
宇文目送莫菲遠去,神色有些凝重,唐考見宇文這副模樣,忍不住問道:「宇文老師,莫菲每次這樣施法通靈都會那樣暈倒嗎?」
「是啊……通靈術的施展非常消耗精力,這對她的身體很不好,你看她總是面色蒼白病懨懨的,就是因為長期使用通靈術的緣故,可沒有她的幫助,我們幾乎就無法知道與這邪兵相關的信息了……」宇文看起來十分矛盾。
「這以後幾天,她每天都要作畫嗎?」方欣現在只覺得莫菲很可憐,早已忘了她在吃飯時讓自己難堪的不愉快。
「每次施法之後,她至少要休息一天才能再次作畫,而她也只能留在我們這裡一周的時間……也就是說,莫菲最多能給我們畫四幅作品,至於通過這四幅作品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那就難說了……」宇文有些煩惱地揉亂了自己的頭髮,又接著說道:「其實現在已經可以猜測到許多事情了,那幅畫上顯示出,曾經有四個與邪兵相關的外國人聚集在一起,而據易南行所說,邪兵總共也是四件,這就可以大概推出,那四個外國人應該就是四把邪兵各自的主人。」
「這樣看來……在隋凌手中大開殺戒,後來又被人奪走的賽施爾長刀,應該就是畫上那位波斯胡人的兵器咯?」唐考摸著下巴說道。
「沒錯,只是不知這四人聚集在一起,究竟是為了什麼?」
「畫上還有個日本人,那豈不就是說,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這刀現在會是在什麼人的手裡啊?」方欣也開始大膽地猜測起來。
「日本兵器中,以武士刀最為出名,有一把日本武士刀是邪兵,這倒是很有可能,不過奇怪的是,畫上那位日本人並沒有像常規的日本武士那樣在腰間佩刀,他真的是邪兵的主人嗎?」宇文心中的疑問甚多。
「追殺方欣的奧斯丁,手裡得到的又會是哪一把邪兵呢?看這殺人的風格,似乎與賽施爾長刀不太一樣,它能無聲無息地削掉紀薇的頭髮,這隔空斬物的本領倒有點像我們已經拿到的克力士劍,可克力士劍一直在我們的手裡,而且也不像它那樣能超遠程攻擊啊……」唐考又提出一個問題。
宇文輕輕地一擊掌,說道:「還記得二教跳樓事件嗎?那跳樓的男生在二樓的空中就被斬成了碎塊,雖然丁嵐在事發現場看見了神情異常的隋凌,不過事後隋凌揮舞的賽施爾長刀已經證明了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他的攻擊範圍沒有那麼遠。反推過來,這件事,應該就是奧斯丁所為。」
血腥的二教跳樓事件,方欣也在樓上看得真切,現在回想起來,她心裡還是會有些噁心,可事後分析起來,若不是當時奧斯丁出手,說不定還有幾個無辜的學生會被那跳樓的男生砸死砸傷。
宇文看了看隨他們一同下樓來的玄罡,低聲說道:「奧斯丁起初曾為了救人而殺人,現在又為了讓邪兵吸血而殺人,在他的心中,人命究竟佔多少份量?」
唐考與方欣突然同時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眼前這位宇文老師的內心世界,就像現在的夜空一般,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夜裡,宇文瘦長的身影顯得有些形單影隻,他與玄罡目光的交流,更讓人覺得孤寂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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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運會進入了最後一天,競技場地從田徑場轉移到了室內游泳館,在這裡將會決出本次校運會最後幾個項目的金牌。方欣終於不用坐在廣播席上了,因為她也報名參加了女子一百米蛙泳的比賽。
室內游泳館的觀眾席十分有限,便不能再讓所有的學生都隨意進出,就連身為教師的宇文也被劃到了與比賽無關的閒雜人員範圍之內。宇文向看守入口的老師列舉了五花八門的理由來表露自己想進入館內的強烈意願,就差沒說自己是方欣的專職營養師了,可那位鐵面無私的中年男老師就只會冷漠地搖頭。
正當宇文開始絕望時,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宇文一扭頭,拍他的人竟然是溫雅!
「宇文老師,你也要進去嗎?」溫雅指了指游泳館的入口。
宇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說道:「是啊,我有個學生參加了比賽,想進去看看,可他不讓我進去……」他也指了指看守入口的老師。
「呵呵……沒關係,跟我來吧,我帶你進去。」溫雅說完,便徑直向那位老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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